我成親的前夜,被別人強占了清白(上)……

我成親的前夜,被別人強佔了清白(上)……

作者 | 扶桑

八月起始,正是化火流金的時節。烈日當頭,街上連平日裡嬉鬧的小孩子都不見了蹤影。然而此時,只聽得一聲馬嘶,一匹高頭大馬飛馳而來,馬上之人看模樣已在知天命之年,卻在這樣的天氣裡打馬疾馳,縱然汗流浹背頭暈目眩也顧不得。終於出了城,郊外山腳下好歹是涼爽了幾分。那人喘著粗氣來到一屋舍門前,一口氣未喘勻就連滾帶爬地下了馬,不管不顧地往門前一跪,聲淚俱下道:“環夫人,老奴求您了!”

屋內寂然無聲。

那人卻不依不饒,跪在門前不肯起來。終究年紀不小了,待日頭轉過來,溫度驟升,便有些吃不消,搖搖欲墜起來,卻仍是咬牙硬撐著。

此時,那柴扉終於吱呀一聲打開,一個布衣荊釵的老嫗走了出來。一支陳舊的竹笛,握在她枯乾嶙峋的手上。

(一)

我第一次見到孟德,似乎是在我十歲那年的隆冬。

那時爺爺還在,帶著我住在頓丘郊外的桑園裡。有一天剛下過雪,我便纏著爺爺帶我出去玩。爺爺擔心我凍著,不願讓我去。我正悶悶不樂時,忽聞屋外傳來一陣號哭,著實把我嚇了一跳。

“爺爺,難道這荒郊野外的也有人號喪不成?”我疑惑道。

“環兒不要胡說。”爺爺站起身來,“恐怕是過路人遇上什麼麻煩,還是出去看看吧。”

“那,我可以出去嗎?”我不由得有些雀躍。

“誒,環兒,外面天寒地凍的,你還是老老實實在家待著吧。”說著,爺爺就出了門,留下我一個人在屋裡鬱悶。

沒過多長時間,爺爺就和一個年輕人連攙帶拽著另一個人回來了。那個年輕人身形魁梧,卻是滿面淚痕,像個孩子似的抽泣著,臉上有的地方都凍出了冰碴子,模樣甚是狼狽。

我看著他這幅滑稽的樣子,忍不住嗤笑出聲。爺爺嗔怪道:“環兒,怎麼這樣不懂事,人家都暈過去了,你還只管取笑。”

我這才看見那個被攙著的人雙目緊閉,臉色蒼白,確實是昏迷不醒的樣子,便急忙掩住笑,跑到火爐前將火生的更旺了些。一邊忙活著,一邊聽爺爺和那年輕人攀談,這才知道,原來這是主僕二人。那昏迷之人是去赴任的頓丘縣令,途中遇強人劫道,行囊皆失,凍餓之下昏迷不醒。

我心中頗為好笑,這樣狼狽的縣官,倒真是第一次見呢。

(二)

一晃過去了整整一天一夜,那人才醒過來。我端了碗藥進去,懶得聽他和爺爺說那些雲山霧罩的話,便退了出來,到桑園內找幾堆未化淨的雪捏雪糰子玩。百無聊賴不知過了多久,只聽得後面一個聲音不緊不慢道:“丫頭,小心凍著。”

這聲音很陌生,似乎是個青年人,說話間微微帶著點笑意。我回過頭去,只見一個瘦削的身影,裹在厚厚的裘衣裡,臉上帶著蒼白的病容。

“是你啊,你病剛好,怎麼跑出來了?”我站起身來,抖抖手上的雪沫子。

“閒來無事,四處逛逛而已。”他眼中帶著笑意,“丫頭,你……”

“我不叫丫頭,我有名字。”我皺了皺眉,打斷道,“我叫環兒。”

他又笑了笑,似乎是不以為意,又似乎有些微的歉疚。我剛發現,他這人五官極平庸,甚至有些難看,又身材矮小,唯有眉眼卻生的極好,一雙顧盼神飛的鳳眼,斜飛入鬢的濃黑的眉,左眉上有一點硃砂痣。我聽爺爺說過,眉上生硃砂痣,乃大慧之相。

“好,環兒。”他點點頭,“你在這桑園住多久了?”

“聽爺爺說,我被他撿來時不過只有一歲,現在我十歲了,所以,我應當是住了快十年吧。”我低下頭,認真地算了算。

“你……”他眼中閃過一絲訝異,“你不是郭老前輩的孫女?”

“我不是,我姓環。”我搖搖頭,“據說爺爺撿到我那一年正鬧旱災,好多人家養不起孩子,便忍痛拋棄,我應當也是其中之一。”

他眼中詫異的神色更濃:“你……不傷心?”

“為什麼要傷心?我比那些死在荒野的孩子們好的太多,爺爺又把我當親孫女,我還有什麼不滿足的?”我看著他的眼睛笑了,“你們這些當官的,怎麼會知道我們過的是什麼樣的日子?”

他低下了頭,眼中的笑意消失不見,神色忽然變得複雜,似乎是慚愧,似乎是憤怒,似乎是無奈,又似乎是堅定,還摻雜著一些我看不透的情緒。

他低低地嘆息一聲:“我知道。”

知道?知道什麼?知道民間疾苦?還是知道自己對百姓生活一無所知?

一天之後,他離開了。

(三)

他再回來,是差不多一年之後。

那原本是極平常的一天,卻在我打開桑園園門的那一刻變得不平常起來。

門外站著一行人,每一個人的服飾都很規矩,並不華貴,但也絕不平常。領頭的那個人,有著一張熟悉的面孔。

“是你啊。”我輕輕地舒了一口氣,不知為什麼竟沒有太多的詫異,彷彿他是昨天離開的而不是一年前。

“是我。”他依然帶著笑,只不過笑容中多了一分不易察覺的疲憊和沮喪,“郭老前輩呢?”

“爺爺最近身體不太好。”我嘆了口氣,回答道。又見他們一行人都在門外站著,頗覺不妥,“各位請先進來吧。”

他略一拱手:“叨擾了。”隨後進了園門,身後的人也魚貫而入。

我留心看了看,一個風姿綽約的女子在他側後方,幾乎和他並肩而行,應該是他的妻子。二人身後,跟著一個低頭不語的少年 ,腰間一支竹笛,一副漫不經心的樣子。在他身後,才是幾個僮僕,領頭的正是去年隆冬忠心護主,在雪地裡大聲號哭的僕人。想到去年冬天那鬼哭狼嚎差點沒震塌了屋子的號哭,我忍俊不禁。等到把他帶到爺爺房裡,我便出來對這僕人笑道:“如今你們也發跡了,你也不用在雪地裡鬼叫了。”

誰知他竟苦著一張臉:“姑娘可別這麼說,如今曹家遭了難,爺被連累得罷了官,正不知如何是好呢,還提什麼發跡不發跡的。”

我愣了一下,剛想問問到底是怎麼回事,但轉念一想,畢竟是曹家的私事,不要隨便探詢為好。正想著,忽然聽見一陣悠揚的笛聲。

笛聲?

轉瞬之間我就想起了那個腰間懸著一支竹笛,漫不經心走進園門的少年。我循著聲音望了望,不遠處果然有人站在一棵桑樹下,枝葉掩映間,依稀可見一個清癯的背影。

我忙扯住那僕人:“誒,那個人是誰?”

那僕人抬頭看了一眼:“那是卞夫人的胞弟。”

原來,是他的內弟,怪不得不像僕從。

我向他走過去,走了幾步卻覺得,自己貿然上前,未免冒昧。況且,這樣的笛聲,不該被打斷。

我不通樂理,聽不出他吹的是什麼曲子。但這笛聲,卻一絲絲繞上來,像是夏夜的螢火,明淨爛漫讓人著迷,散發著明媚卻不灼人的光華,似乎是歡悅的,又彷彿含著幽咽,纏綿入耳,又在一個曠然的尾音中縷縷飄散如煙。聽著這笛聲,彷彿這簡陋的桑園茅屋,也染上了風花雪月的亮色。我不知不覺聽得入了神。

那少年不知什麼時候已經回過身來,一臉玩味地看著我,笑道:“怎麼樣,好聽嗎?”

我不由自主的點點頭。不知為什麼,他家裡的人似乎都愛笑,眼前這人相貌像極了他姐姐,桃花似的一雙眼微微彎起來,這初冬的寒意彷彿也化作了春風十里。

他眼中的笑意更甚,開口便是一句:“那我就留在這兒,一直給你吹笛子聽好不好?”

我臉上熱辣辣的,剛才對他的好印象瞬間消失殆盡,只覺得眼前這人著實無賴。

正尷尬間,忽然聽到屋門吱呀一聲,爺爺竟然走了出來,身後跟著低眉垂首的他。我心中驚訝,爺爺病重,怎麼有精神出屋走動了?

爺爺招了招手,把我喚到跟前,對他說:“一會兒你就將環兒帶走吧,我也不求你能讓她過得多好,只是讓她安安穩穩地過一輩子就成。”

我不由得大驚:“爺爺……爺爺你要把我送走嗎?”

爺爺沒說話,倒是他深施一禮,開口道:“前輩救命之恩,指點迷津之義,晚生難以為報,定然會按前輩所言,讓環兒一世無憂。”

只聽得爺爺幽幽嘆道:“隆冬時節,萬物唯有蟄伏以待春日復甦……在眼下的境況,人亦如是。”

我聽得稀裡糊塗,正待詢問,忽然看見爺爺已經仰面朝天倒了下去。

我下意識地想扶住爺爺,卻被一齊帶倒在地上。我的手顫抖著伸到爺爺鼻間。

毫無呼吸。

我當時幾乎忘記了哭泣,愣愣地站在原地。直到一曲《薤上露》響起,我才落下淚來,肆無忌憚地伏在爺爺的屍身上號啕。

薤上露,何其晞,人死一去何時歸。

我成親的前夜,被別人強佔了清白(上)……

(四)

我跟著曹大哥來到了曹家。

曹家人待我著實不薄,只是寄人籬下的滋味,只有自己知道。

或許,還有一個人明白。

卞秉。

這名字,他不知為什麼,死活都不肯告訴我,還是我找卞夫人問來的。自從我到了曹家,卞秉就一直纏著我,也沒什麼別的事,就是每天吹笛子給我聽。我一直好奇,他怎麼會那麼多新奇的曲子。直到有一天,他告訴我,原來他們姐弟倆父母早逝,只有賣唱餬口,後來有人想要玷汙卞夫人,曹大哥恰巧路過,救下了二人。

卞秉對我說:“雖然姐姐嫁到了曹家,可我終究不是曹家人,姐夫為官時我尚且能幫上忙,但現在曹家滿門被罷官,我無所事事,只能寄人籬下,這滋味不好受。”

我心中忽然一動,這又何嘗不是我心中所想。不知不覺已經在曹家住了近一年,曹家境況堪憂,哪裡會有人注意到兩個小孩子的寂寞孤獨?這三百多個日夜,我們兩個,似乎是彼此心中唯一的慰藉。

光和三年,曹家復起,曹操被召為議郎,上京任職。其父曹嵩官復原職。

曹家一片歡騰,還特地設宴慶賀。連帶著夏侯家,丁家也來了不少人,熱鬧的不得了。不過這自然沒我什麼事。正百無聊賴間,忽然被一個人從背後矇住了眼睛。我著實嚇了一跳,連聲音都顫抖了:“誰?你……你意欲何為?”

我提心吊膽地問出這一句,卻聽到背後傳來一陣悶笑。我從驚慌中緩過神來,一把打下他的手:“好啊你,故意嚇我是不是?”

“我不過是看你無聊,想把你帶出去透透氣罷了。怎樣,想不想去?”卞秉笑看著我。

“這......連聲招呼都不打就出去不好吧......”我雖躍躍欲試卻仍是有些猶疑。

“打什麼招呼呀!”他皺眉道,“現在人家正賓主盡歡推杯換盞熱鬧著呢!咱們出去玩一圈也不會有人知道。我知道個好地方,你一定喜歡。”

直到站在一片如夢似幻的蘭花前,我仍不敢相信這是真的。在這樣的地方,竟然有這樣一片花海。

“這是......什麼地方?”我幾乎連話都說不出來,完全沉浸在嫋嫋的蘭香之中。

“這是原先我和姐姐住的別院。去年看著這片地方荒著也是可惜,我知道你喜歡蘭花,就專門種的。”他站在我身後笑著對我說。“怎麼樣,是不是很漂亮?”

皎月初升,微微灑下一片銀光,溶著蘭香織成嫋娜的幔帳絲縷纏繞。忽然傳來笛聲。他站在我身後,一曲《蒹葭》潺潺如流水,從他指間流瀉而出,彷彿月色都染了秋霜,冷清中又見冷清。

不知何時一曲奏罷,我還未回神,他的聲音已在身後低低地響起:“所謂伊人,在水一方。我和姐姐從小賣唱為生,不通文墨,只是這一句我卻記得。現在,伊人就在我眼前......”

我忽然不知說什麼好,似乎明白他的意思,又似乎不明白。懵懂中莫名的有一絲歡喜。我沒回頭,他似乎輕輕嘆了口氣,說道:“環兒,我陪著你,給你吹一輩子的笛子,好不好?”

類似的話,我記得他在桑園也對我說過。只是,那時似乎不過是戲言,而現在,他的話是前所未有的認真。

我咬了咬牙,心中有個答案呼之欲出,可我卻無法這樣隨隨便便說出口。我只能微微衝他點了點頭,笑道:“我們回去吧。”說完便低了頭向回走。走出幾步才發覺自己臉頰燒得發燙。

(五)

回到曹家,本想偷偷溜回去,誰知一個粗獷的大嗓門喊住了卞秉:“嘿,小子,把小環兒拐出去幹啥了?”

飯桌上一片鬨笑,我回頭一看,原來是夏侯淵大哥。這人一向直來直去,嘴上沒個把門的。我紅著一張臉,正想溜回去,他的聲音又響起來:“孟德,我看今天給他倆做個媒得了,省的這小子整天拿著笛子追著人家跑。”

飯桌上又是一陣笑,卞秉竟然一反常態地大聲回了一句:“這可是你說的,不許賴!”

那邊又是一嗓子:“行啊你小子,會訛人了!”

我實在是聽不下去了,扭頭就跑回了自己房裡,把門一關,將喧囂都擋在門外,捂著發燙的臉頰躺在床上,看著窗外姣好的月色,心中莫名的歡喜越來越清晰,幾乎要溢出來。

很多年後,我想,也許就是從那時開始,我的命運開始和他糾纏不清,跨過歲月長河,將我生命的開頭和結尾束縛在生離和死別中。

或許,這就是宿命。

佛謂之,孽緣。

(六)

住在曹家的生活,平靜的幾乎讓人忘了這個王朝的混亂和衰弱。直到四年之後,忽然有一天,卞秉從外面帶了個小孩子回來,也沒告訴別人,便悄悄帶到別院去了。我跟過去看,那孩子面黃肌瘦,有些畏畏縮縮,卻透著一股子機靈勁。

“這孩子是哪來的?”我問卞秉。

“我今天出門在街上碰見的,這孩子快餓死了,還唸叨著要跟鄉人裹了黃巾尋條活路。我看他實在可憐,就帶回來,想著讓他做個小廝,好歹混口飯吃。”

“裹黃巾是什麼意思?”我心中不由得疑惑起來。

他嘆了口氣,說道:“聽說最近有個什麼太平道很不安分,信徒不少。不知為什麼突然就要人們以黃巾裹頭跟著什麼大賢良師走,保證能吃飯。那些饑民已經走投無路,一聽有飯吃,就都一窩蜂跟著走了。這幾日姐夫正為這事煩心呢,他說太平道聚集徒眾太多,必定事有反常。只是沒想到,連這樣的小孩子都跟了去。看來這世道,實在是不給老百姓活路了。”

我沒接茬,低頭看著那個孩子:“你叫什麼名字?”

他眨了眨眼睛,似乎向後縮了縮:“我,我叫小順兒。”

我愣了一下:“你姓什麼?”

他像被問住了似的,想了好一會兒才猶猶豫豫地說:“我……我姓周。”

我嘆了口氣,這樣的孩子,一般都是父母雙亡,才一個人出來流浪,今後定然無處可去,讓他留在曹家也是救他一命。

“小順兒,你記住,從今往後你萬不可在這裡提起曾裹黃巾的事情,否則,我們留下你,也會受責罰的。”

這孩子猶豫著抬頭看了卞秉一眼,似乎在徵詢他的意見。我不由得暗笑,這孩子當真機靈,這麼小就知道應該看誰的臉色行事。

卞秉笑道:“她是我未過門的夫人,她說什麼和我說了是一樣的。”

那孩子聽得這話,恭恭敬敬給我磕了個頭。我卻早就紅了臉惡狠狠地瞪著笑得一臉無賴的卞秉,剛想反駁,然而在看到那一雙彎得月牙似的桃花眼時,又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只得佯怒而去。

這一年,我十六歲,他十九歲,正是最好的年華。雖是亂世,但只要有彼此,似乎一切都不足掛齒。現在回想起來,那段時光,反而成了我記憶中最不敢觸碰的部分,太過美好,美好得讓人顫慄,總會像溫暖的火焰一樣灼傷我現在如同絹帛一樣單薄的心。

我早就該想到,在這樣的世道,噩夢,總會開始的。

我成親的前夜,被別人強佔了清白(上)……

(七)

中平元年,黃巾起義爆發。這是當頭棒喝,然而並沒有喚醒這個垂暮王朝的最後一絲生機。

百姓在無盡的泥濘和苦難中掙扎,但王侯將相們依然在爭奪似真似幻的海市蜃樓。

這是我跟著曹大哥到洛陽後,他對我說的第一句話。

黃巾起義四年後,他被任命為典軍校尉,到洛陽任職。他帶上了妻兒,但不知為什麼還要帶上我。

或許,我有個猜測,一個自己都不願相信的猜測。

在離開沛國譙縣前,卞秉又帶我到別院的那片蘭花前,再次為我吹了一曲《蒹葭》,只是這一次是在黃昏,太陽正在無力的掙扎著,最後的絢爛金光讓蘭花都失去了本來的顏色。眼前的一切都在別無二致的金色中閃爍,我忽然覺得,這跟在黑暗中沒兩樣。這真是種不祥的預感。我沒有再想下去,徹底將自己沉浸在笛聲中,沉浸在離別前的最後一刻相聚中。

“答應我一件事。”笛聲戛然而止。

我回頭看著他,曲未終,人未散,還沒到離別的時刻。

“從洛陽回來,就做我的妻子吧。”他的聲音輕輕的,彷彿有些小心翼翼,“我等了你七年,一直在等一個確切的答覆。”

我愣了下,想到那年在清冷如霜的月色下,他對我說的話。

環兒,我陪著你,給你吹一輩子的笛子,好不好?

剎那間,這七年的朝朝暮暮,好像在我腦海中飛速地重現。他的陪伴,他的理解,不知不覺間已經成為了我生命中的支柱。沒有彼此,我們彷彿都是生命中的流浪者,就像荒野中無家可歸的人們,縱使腳步停下來,也不知何處為家。

我從未像那一刻那樣清醒地瞭解我自己的想法。

“好,我答應你。”

直到離別,他那一曲蒹葭也未吹完。那時並未在意,現在想想,卻像是一個幼稚可笑的執念,彷彿曲未終,人就不會散。

可是踏過漫長歲月的風塵泥濘,我卻明白,這不過是一點徒勞的寄託,就像卞秉送我的那支笛子,什麼都代表不了。

洛陽的日子很平靜,平靜得簡直同曹府沒什麼兩樣。但是看著曹大哥每天的疲憊神色,我知道,總有些事在我看不見的地方發生著。

在平靜中最容易滋生思念,我從未像那樣想念遠在譙縣的他。

離別,最容易讓人看清自己的心。思念像無形的線慢慢扯得很長,在心上勒出一道道傷痕。我只有在夜深人靜時,到府上的一個小花園中,那裡沒有蘭花,但卻有同家鄉一樣皎潔明淨的月光,這多少令我想起清冷的蘭香和月色中他脈脈的眉眼。我慢慢舉起他送我的那支笛子,迎著月光,它幾乎瑩潤得像美玉雕成。我想,我回去之後,就會成為和他相伴一生的人。

環兒,我陪著你,給你吹一輩子的笛子,好不好?

可是,我再也沒機會回答了。

(八)

被人緊緊攬住的一剎那,我下意識地尖叫起來,卻被一隻有力的手擋了回去。這手不像卞秉的手修長溫暖,而是帶著刀槍劍戟磨礪出的粗糙和力量,讓我動彈不得。

我在那一瞬間幾乎失去了全身的力氣。我知道,在離開譙縣前,我的猜測是對的。

可我無數遍地祈禱它是錯的。

一直以來,這個人對我來說,都是如父如兄的親人,儘管我猜到他帶我來洛陽的用意,我也不願相信,甚至不能相信。

可是現在,不由得我不信。

我拼命的掙扎著,這沒什麼意義。就像他附在我耳邊喃喃的話語:“環兒,你是我的,你改變不了什麼。”

是啊,我能改變什麼呢?自從我被他帶回來,我就不屬於我自己了。我早就明白,只是不願相信。

可我沒有放棄。

我記得有個人對我說,從洛陽回來,做我的妻子吧。

那人是我一生之所寄,是我生命的一部分。

我依然掙扎著,拼力轉過頭,不遠處的那間房,還亮著燈,那是卞夫人的廂房。一直以來,這個美麗可親的女子都是曹府上下除了卞秉對我最好的人,同時她還是他的姐姐,她一定會幫我的。

我拼盡全力向那裡呼喊,聲音刺耳得讓我自己都驚訝。但是,我看到窗前閃過一個人影,儘管只是個淡淡的影子,也看得出風姿綽約的模樣。不知道是不是幻覺,我竟然聽到一聲嘆息。

然後,燈滅了。

周遭陷入黑暗的一剎那,我心中忽然明白了。她什麼都不會做,也什麼都做不了。她也不過是個妾,夫君要納新人,她怎麼敢阻攔呢?畢竟,善妒,可是七出之條。

他在我身後輕輕笑了一聲,幾乎讓我想起他在桑園裡的模樣。

“別費勁了,我想得到的,誰也拿不走。”

我忽然感覺到了絕望。但我仍沒有放棄。那個人依然佔據著最後一條防線。

“你還在想著那個賣唱的小子?”他聲音裡的笑意不改,說出的話卻讓我打了個寒噤,“他不會在意的。”

我的嘴被捂著,說不出話來,只能微微向後仰頭,看到他依舊神采飛揚的眉眼,只是顧盼神飛中多了一絲戰場上磨礪出的凌厲和果決,依然是帶著笑的,可這笑也染著冷意,像是寂靜的秋霜。

“以後卞秉會跟著我,在是我的內弟之前,他首先是我的下屬,而且是一個想要出人頭地建功立業的下屬,用一個女人鞏固地位,是明智之舉,不是嗎?”

聽著他的話,我只覺得如同身處最深的夢魘之中,他的眼睛,他的笑,似乎越來越冷,冷過了天上清冷的月光。我忽然覺得周圍的一切都在崩塌,天地都被無盡的黑暗吞沒。我就被掩埋在這黑暗中,冷意從心底泛上來將我淹沒。

我成親的前夜,被別人強佔了清白(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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