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蘋果—(知青歲月 5)

冬去春來,一年又一年。

1978年插隊兩年後,我們這些被社員們稱之為所謂的“城裡人”的男女知青,其實已經沒有一點城裡人的味道了,穿著打扮和臉上的模樣和當地的農民們也分不出你我了。我們每天和社員們一樣早出晚歸,在田邊地頭和農民一起犁地、翻土、播種、施肥、澆水,幹起農活的架勢和社員們一樣得心應手、熟門熟路了。

青蘋果—(知青歲月 5)

剛插隊時,我們對生產隊裡的男社員們走路的姿態頗感疑惑,他們在田間地頭行走時,總有一個習慣的姿勢,就是將手裡的鐵鍁不是扛在肩上,而是將攥著鐵鍬的手背在身後,遠遠望去,見到社員的身後斜挎了一根木柄。說來也奇怪,這種特殊的姿勢只有男社員才有,從沒見過哪個女社員這樣拿鐵鍬的。我們中的一些女知青則偏偏要學這種姿勢,常惹得周圍的農民笑話。

最初我們刻意模仿這種行走的姿勢,感覺很彆扭吃力。然而如今我們也不由自主地像社員一樣,將攥著鐵鍁的雙手背在身後,行走在田間地頭時有模有樣,完全感覺不出一點曾經是“城市人”的味道。

六月裡的一天下午,一位四小隊的劉知青來到我們二隊的田間,他剛探家回來。他告訴小青說:“小青,你姐姐讓我帶話給你,她說你半年多沒有回家,你媽想你想得天天都睡不著覺,你姐讓你無論如何都要回去一趟”。

小青畢竟還是少女不明事理,聽到姐姐帶來的口信後,朦朧意識到很長時間沒見到父母。這才惶恐不安地扔下鐵鍬,跑去向“指導員”請假回家。

第二天清晨,天色陰沉沉的下著小雨。小青和另外一個女知青小孫一早就站在公路邊搭乘一輛“解放牌”汽車回家探親。汽車沿著蜿蜒曲折的公路在青翠的山間峽谷中穿行,從車廂裡往山下眺望,陰森森的谷底裡瀰漫著一層輕薄的白色霧氣,透過薄霧依稀看見渾濁的湟水河就如同一條細長的黃色線條,將峽谷一分為二。雖說已是六月天了,但從山澗迎面吹來的風還是夾帶了陣陣寒意。小青和小孫蜷縮在沒有任何遮擋的敞篷車廂裡,濛濛細雨伴隨著涼風無聲地飄落在兩人的草帽和衣服上,不一會兒,她倆的衣服就已經被淋溼了。

汽車駛入市區時已是人們晚上下班的時間,寬敞的街道上車水馬龍,人來人往。此時天已放晴,小青和小孫分手後,獨自一人沿著喧鬧的大街,疲憊地朝家的方向走去。經過一天的顛簸,她的衣服、褲腿和腳上穿著的膠鞋都早已溼透,褲腿太溼緊貼在腿上很難受,她無奈地將褲腿捲起來,天晴了草帽也不用帶了,只好背在身後。小青身上還斜跨一個黃色帆布書包,書包外面有一行用紅色油漆印的字“廣闊天地、大有作為”。包裡裝了四個土豆、一包蠶豆和一個“鍋盔”。這些東西都是小林給她的,昨晚小林聽說小青要回家探親時,專門跑到他房東老鄉家裡要來的。

青蘋果—(知青歲月 5)

小青緩慢地走在街上,望著周圍那些曾經十分熟悉的街道、建築物,心裡漸漸有了一種說不出來的難過。是的,她彷彿意識到眼前的這一切似乎已經與她沒有什麼關係了,她已經不在屬於這座城市,被它徹底拋棄了。一些從小青身邊走過的行人回過頭來,流露出一種略顯驚訝的眼光打量著她。一個扎著兩個小辮,卷著褲腿,身後揹著一頂草帽、臉色黑裡透紅粗糙的女孩,與四周的年輕人是那麼的不協調。小青開始覺得有些納悶,當她意識到自己和周圍人的不同時,頓時感到有些不知所措,羞澀地低下了頭,急匆匆往家走去。

“誰呀?

小青敲響家門,小青父親開開屋門,望著門外的女孩有些疑惑,問道:“你找誰呀”?

小青見爸爸的問話,鼻子竟然一酸,頃刻間眼睛裡閃出難過的淚花,委屈地說:“爸爸,你怎麼不認識我了?”。

說話間,小青的媽媽懷裡抱著一堆毛線,從小青爸爸的身後走過來,媽媽一眼就認出了站在門外的女孩,正是她日思夜想的小女兒時,不禁瞪大了雙眼,驚訝地叫了一聲:“小青”。

“媽”,小青叫了一聲,眼淚一下子奪眶而出。

“我的小青”,媽媽一把將小青摟進懷裡,也“喔喔”地哭了起來。

小青的爸爸驚愕地竟然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這、這,這是小青嗎?”

青蘋果—(知青歲月 5)

1978年的春天似乎來的格外早,這是我們插隊後的第三個年頭。可誰也沒有想到的是,從這一年起,粉碎了“四人幫”後的中國大地,正在悄悄孕育著一場翻天覆地的深刻變革。報紙、廣播每天都會出現一些我們過去聞所未聞的名詞和說法,給我們的內心深處帶來了極大的震撼。時代變化的太快了,讓我們這些還處在懵懵懂懂中的知青,感到不知所措。渴望、驚愕、迷惑開始在我們這些年輕人中間瀰漫。

“恢復高考了”、“工廠又開始招工了”、“紮根農村要變成拔根了”。

從城裡探親回來的知青,常常會帶回來一些令人激動不已的小道消息。每一條消息都像是一針強心劑,深深刺激著知青們那一顆顆還顯得稚嫩但又很躁動不安的心靈。知青們似乎看到了回城的希望,

“回城去”的強烈慾望在每一個知青心頭慢慢地變得開始蠢蠢欲動。

一切都在發生著變化。

知青們已不在關心身邊的事情,我們也開始厭倦了農村這種沒日沒夜的田間勞作。大家聚在一起談論的最多的就是城裡發生的一切新鮮事情。

由於知青們的心思已不在翻地、拉車、上肥、播種等繁瑣、枯燥、勞累的農活上。出工時沒有了過去那種“與天鬥、與地鬥”的豪邁熱情,個個都顯得慢慢悠悠,心神不定。

小青的母親其實沒有生病,這次姐姐讓小青回家完全是小青爸爸的主意。小青爸爸是單位裡的總工程師,他已經明顯地感覺到社會將會發生巨大的深刻變化,他讓小青回家來,就是要小青好好複習功課,準備參加當年的高考。

數天後小青從城裡回到知青點,她帶回來一摞中學課本。

那天晚飯後,小青和小林倆人相約走出知青點。高原的天黑得晚,此時太陽還在西邊的天空遲遲不肯落下,倆人繞過二隊的打麥場,沿著灌溉渠邊的柳樹林,向田野走去。從田埂邊上一眼望過去,綠油油的田地裡,麥子已長到齊腰高,不時看到有社員扛著鐵鍁或揹著青草在田間的小路上匆匆往家走。

此時倆人內心深處都充滿了對未來前途的渴望。

“小林,我知道你的學習成績比我好,不上大學就太虧了,你也要好好複習,咱們一起參加高考”。小青雙手緊緊摟住小林的一隻胳膊,抬頭望著小林消瘦粗糙的臉頰。

三年來不間斷的農業勞作,使得我們這些知青的容貌發生了很大變化,無論男女顯得都是那樣憔悴、蒼老。

“是呀,我也這麼想,距離今年高考還只有幾個月時間,要抓緊”。小林的感覺心裡熱呼呼的,他知道一個人一生改變自己命運的機會是不多的,往往就是那麼關鍵的幾次,而且稍縱即逝。小林深深吸了一口氣,暗暗下了決心,朝小青重重點點頭,“咱們一定都努力”。

倆人穿過前面的田地,貼著山腳向山後拐去。山後在當地被稱作“硝灣”。那裡有一大片這兩年冬季農閒時節,知青們“戰天鬥地”新開墾的田地。知青們對這裡有著一種特殊的感情。不僅如此,“硝灣”的山樑上蘊藏著大量的白色石棉礦藏。

為了增加生產隊的副業收入,小林無數次和二隊的男社員一道,在腰間栓上一條繩索,從山頂下到陡峭的山崖間,在堅硬的石棉上打眼放炮。

“轟轟”的炮聲響過之後,大小不一的白色礦石瞬間從山間向山底滾落下去。早在山下等候的女社員們將礦石搬上架子車運走。每次小青看到小林和其他社員一樣,在半空裡像風箏似的飄忽不定時,她就覺得嗓子乾的要命,心“怦怦”跳個不停,手心裡都是汗珠……。

青蘋果—(知青歲月 5)

硝灣的地形是三面環山,淡淡的一層淺藍色薄霧,像輕柔的帷幔環繞在山間周圍,夕陽在山頂抹出一片彩雲,這是山也變成了暗紅色。眼前的麥田一片綠色,遠處的楊樹上落著一群黑白相間的喜鵲,不是發出“嘰嘰喳喳“的叫聲。

“你看、你看”,小青興奮地指著天空,小林順著小青手指的方向望去,對面山頂一隻褐色的蒼鷹在山頂那橘紅色的雲彩間緩慢地飛舞、盤旋。

面對眼前如畫般的景色,小青和小林激動不已,他們兩人抱定了參加高考的決心。然而,幾天後卻發生了一件令小青和所有知青終身難忘的事情,並徹底擊碎了小青這個天真少女的美麗憧憬。

“走過了大峽走小峽,

石崖的峽,

尕鸚哥搭架者過了,

千留萬留留不下,

你走吧,

難心的話兒不再說。”

是的,迄今為止無論我身處什麼地方,每當我聽到那些反映青藏高原的歌曲時,就會聯想起這首曲調委婉悠揚、淒涼傷感的“花兒”,想起我們在河湟峽谷深處的羊腸小道上,拉著人力車穿行的情景,想起曾和身影單薄的小林一道攀山陡峭的山崖打眼放炮,自然也會想起面頰俊秀、目光清澈的小青。

青蘋果—(知青歲月 5)

(待續)

講述普通人的事情、戶外徒步、音樂、旅遊、攝影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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