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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單位一街之隔，有條繁華的小馬路。不知從什麼時候起，這裡形成了一個自發的花鳥魚蟲市場。城管幾經整治，但終因經營者大部分為附近居民而告終。
去年上秋時，政府大規模治理環境，取締了馬路市場，經商者“退路進廳”，這裡做了相應的規劃和管理，次序才開始好轉。
我閒暇喜歡擺弄花草，偶爾也養養觀賞魚。午休時無聊，這裡就成了我唯一的遊逛之地，因此也認識了出售盆花魚蟲的周大爺。
周大爺個子不高，黑瘦硬朗，臉上最明顯的特徵是縱橫交錯的深深皺紋，年紀看上去起碼六十開外，（後來知道，他剛好五十四歲）周大爺還略有些駝背，什麼時候見他，嘴上都叼著一根手卷的旱菸，濃濃的煙霧及辛辣的菸草味道離老遠都能聞到。
周大爺很健談，說話風趣，侃起侍弄花鳥魚蟲的經驗頭頭是道，笑的時候，那交錯的皺紋就愈加明顯。
一日，我又閒逛到周大爺攤前，見買花買魚的人很多，就用眼神與他打了招呼，而後蹲下身琢磨觀賞那盆清脆欲滴的君子蘭。
“來了，怎麼有日子沒見你過來呀！”
“啊，大爺，我前兩天出差了，怎麼，生意還好吧？”
周大爺用一隻白鐵皮焊的長嘴噴壺給架子上的花澆水，紛揚的水霧被午時明媚的陽光折射出一道迷人的虹。
“還好，還好！你甭管家裡多窮，只要弄盆花啊草啊的，往那衝陽的窗臺上一擺，嘿！那也算是有情趣吧！怎麼？看上那盆君子蘭了？大爺少算你點，端去吧！”
“大爺，我不是來買花的，我是想給家裡閒置的魚缸選幾條好看又好養的魚。”
“行啊，不過我今兒帶出來的魚種不多，你這樣，一會等你大娘來了，你跟我去家看看，隨你挑。”
周大爺邊說邊麻利地續支粗大的旱菸。
“可真是的，這老傢伙怎麼還不來替我，肚子還真有點餓了……”大爺嘟囔著。
說話間，打衚衕口轉出個手搖輪椅的白髮大娘，大娘儘管坐在輪椅上，但臉上的笑容絕對可以用陽光一詞形容。
“來了！來了！”周大爺緊前幾步，用手拖動輪椅的手把，將輪椅移到自己身前。
“你再不來，都快把我餓死了。”
“你呀，就知道吃，快回吧，飯都弄好了，不然要涼了。”
周大爺家在衚衕不遠處的一趟平房裡，不來這，我還真不知道這繁華熱鬧的街面裡，有這麼一溜低矮破舊的平房。直到進了周大爺家，我才改變這最初的印象。
周大爺家兩間屋子，最多不過六十平，外間略小，緊靠小馬路，一床一桌，三隻紅色的塑料小方凳，一個油亮破舊的木製茶几，那茶几的一條腿還用鐵絲纏著。裡間稍大，也恰是這裡間，讓我眼前豁然開朗——因為裡間屋子的窗臺上、架子上、地上，幾乎讓各種鮮花擠佔了所有空間，尤其那靠窗用三角鐵焊制的架子上，一溜玻璃缸，陽光自背後射在缸體上、缸裡的魚通體晶瑩剔透，煞是喜人。
“你先看著，我吃點東西”
周大爺自顧埋頭吃飯。飯很簡單，一碗粘稠的稀粥，幾塊金黃的玉米麵餅子，外加一盤青菜。
我被滿目的花草和鮮活玲瓏的觀賞魚弄得眼花繚亂。
“大爺，真沒想到啊，你家還有這麼多漂亮的東西。”我讚歎著。
“嗨！這你就不懂了吧！像我們這樣的人家，再不自己添點樂子，那不就真的什麼也沒有了嗎？！再說，不找點營生幹，怎麼供我女兒讀書啊！一年起碼要兩萬來塊哪，什麼小數字。”大爺把那碗稀粥喝得山響。
“你女兒？她……？”
“哦，她前年上的大學……你是哪兒唸的書啊？我女兒可是念的北京大學啊！”
“什麼？你是說你的女兒在北大讀書？”我著實吃驚不小。
“那當然，她念高中時，就沒用咱老兩口操心，也沒多餘用家裡的一個子兒，全憑這丫頭自己努力。這不，弄這花花草草和魚什麼的，也都是為孩子唸書啊……。再說，我也是真心喜歡這個。”
周大爺滿心的得意和自豪，臉上的皺紋更深更重了，竟還透著黑紅的光澤。
我轉而對周大爺的家庭生活有了濃厚的興趣。
“大爺，給我好好講講你、大娘和你女兒的故事吧。”
“怎麼？想聽？”
“當然。”
“好啊！說起我們家，還真有得一說……”
周大爺又麻利地捲上一根旱菸，津津有味地吸著。一瞬間，我覺得這不起眼的小屋，頓時充滿了所有普通人家即樸素又極不平凡的故事，很溫馨。
“我是機床廠的老人兒了，十多年前下的崗，老伴在早時在一家冰棍廠當工人，後來開不出工資了，大前年的時候又得了半身不遂，坐了輪椅……對了，這輪椅還是姑娘去年放假時給人打工為她媽買的哪，女兒懂事啊！這孩子要強，打小就好學，我跟你大娘也沒什麼能耐，全憑孩子自己去闖了……對了……讓你看看我閨女的相片……”
大爺起身從身後桌上拿過一個紫色木像框讓我看。
這是個清秀、又很陽光的漂亮女孩。拍照的地點應該是在校園裡。女孩一頭濃密油黑的長髮被風吹起，襯出一張青春飛揚的面孔。
真想不到，大爺還有這麼個滿是朝氣和漂亮的女兒。
“前年政府照顧咱，給咱辦了‘低保’，咱太知足了，又有現在的營生，日子會好起來的。再說了，咱還有個好女兒哪！你說是吧？！”
再往下，周大爺又嘮叨些什麼我實在沒聽進去，我只是覺得內心有一種很強烈的感動，滿腦子都是欽佩和感慨。
走的時候，周大爺執意無償送我一盆即將盛開的君子蘭，理由是因我聽了他家的故事，他覺得高興……
臨出門，我偷偷將一張百元面值的紙幣壓在茶几的鏡框下。
轉過街角時，我特意回頭望了望不遠處那忽然間感到很親切、很熟悉的老倆口。
周大爺的笑聲仍然能清晰地聽得到。
君子蘭是在不久前的某一天夜裡悄然綻放的，一共九朵。
那花朵超凡脫俗，開的耀眼，紅的美豔。它一直放在我的窗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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