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首粵曲名曲的審美價值

幾首粵曲名曲的審美價值

《昭君出塞》——悽愴之美。

此曲由馬師曾編撰,紅線女演唱,是“紅腔”名曲中影響最大的代表作。紅線女曾興奮地說過:“長達半個世紀的舞臺實踐,唯獨對《昭君出塞》這段唱一往情深,觀眾對它的喜愛之情,亦是與日俱增的。”全曲最突出的是十分準確細膩地揭示了王昭君在出塞路上這一特定環境中的複雜的內心世界,她撥響琵琶,訴的盡是“悲聲”;胡邊的景色(如彤雲、白雪、黃土、斜陽等),聽到的聲音(如鶻鳥的悲鳴、胡笳的聲浪)都惹起她的無限感觸;曲詞中的“一陣陣胡笳”與“一縷縷荒煙”,“傷心不忍回頭望”與“驚心不敢向前往”,“馬上淒涼”與“馬下淒涼”,“莫惜王嬙”與“莫掛王嬙”等等,或進行對比,或加以強調,文學色彩與感情色彩都十分濃烈!接著,昭君從哀嘆著“他朝倩誰收我白骨”轉入念雙親、思故國與恨君王,特別寄語君王“應該愛惜黎民,更應顧念民生痛癢”,她是那樣的悽愴無奈,又是那樣深情地寄意,最後又忽然聽到胡笳之聲傳來,她只有在“心忙意亂”中,走向茫茫的前路!

此曲曲牌豐富,既有開頭的小曲《子規啼》,又有新小曲《塞外吟》(即文采斐然的“一陣陣胡笳”一段),但更顯“紅腔”特色的當然是那段乙反調式的【二黃】和【中板】,充分運用了滑音、裝飾音、長腔、小腔、擸字、移調等手法,尤其是“一抹斜陽”那句特殊的裝飾滑音最富華彩,確實達到了“聲情並茂”的境界,紅線女就講過:“當我找到了這麼一個短促的唱法之後,高興得難以用語言來表達。”後到“此去別天涯,他朝倩誰收我白骨”兩句,前句音高(至“6”)聲重,特顯激動,後句轉而音低(至“4”)聲弱,還帶點悲切,鮮明的對比處理就使主人公的感情迸發尤為細膩動人,在這“悽愴”之唱腔中,你不是感到很“美”嗎?

幾首粵曲名曲的審美價值

《再進沈園》——滄桑之美。

此曲由陳冠卿編撰,羅家寶演唱,是“蝦腔”名曲中譽滿海內外的代表作。全曲的亮點在於“融詩詞入曲,揚蝦腔韻味”,它集中抒發著名愛國詩人陸游晚年重遊舊地、觸景生情的一段心聲,曲作者特意對陸游的原詩詞中若干妙句精心剪裁,並稍加“改造”,而不著痕跡,如“斜陽畫角哀,詩腸愁滿載,沈園非復舊池臺”,“罡風吹折宮牆柳,再進沈園淚滿腮,傷心橋下春波綠,曾是驚鴻照影來”等,將主人公對往事的回憶,對錶妹的懷念,對人生的的慨嘆,對明朝的期望,都表現得甚為真切。記得當年羅家寶曾與我談過,他甚愛此曲。因為“唱出來一個我自己”。我在接受一次記者採訪時,就說到如今海內外許多名家都爭唱此曲,但“唱得最好的,最富滄桑感的,還是羅家寶!”

要唱出曲中深切的滄桑感,要給人以特殊的審美感受,當然要靠出色的唱腔。以“斜陽畫角哀”起句的一大段【長句二黃】,從“正線”轉“反線”,就很能體現“蝦腔”音色甜潤、低音區音質寬厚、共鳴強烈的特點,那一句“時乎不再”新的長拖腔,就沉鬱婉轉,跌宕有致(如從低至2124轉升高到4532),曲後段的“南音”,從“正線”轉“乙反”,唱出主人公“再進沈園淚滿腮”,唱法獨特,風格蒼涼;接著一句清唱“此身行作稽山土”再至【二流】,唱出“兩鬢雖秋豪情未改”,最後以“泉臺告捷慰妹哀”一句舒緩的【滾花】收煞,還是突出對錶妹的念念不忘,真是傷國傷情,令聽者也蕩氣迴腸,無限感慨!

幾首粵曲名曲的審美價值

《山伯臨終》——悲劇之美。

此曲作者為楊子靜,由陳笑風演唱,乃“風腔”名曲中膾炙人口的代表作。曲子唱的就是早已編戲入曲的梁山伯與祝英臺的愛情悲劇,“悲”得令人陣陣傷情落淚,卻“美”得處處動人心魄!全曲緊緊抓住梁山伯對祝英臺的深切思念,直至含恨而死這一特定情境向縱深挖掘構思,那“冷冰冰”的空房,“孤零零”的山伯,那“點滴到天明”的雨點,“聽來腸斷”的更聲,那“為媒”的扇墜,那“贈別”的繡帕,直教主人公“眠也怎能眠,醒還空自醒”,凸顯出他的“刻骨相思”!直至曲末的疊字句:“罵罵罵”、“恨恨恨”、“哭哭哭”、“寫寫寫”,靜中有動,一氣呵成,就將梁山伯臨終前的種種複雜感情宣洩得淋漓盡致;最後他寫的四句詩:“生不結夫妻,死當同墓穴。寄語後世人,珍重看蝴蝶”,則更突出表現他對真摯愛情的執著追求,使人能自然聯想到“梁祝化蝶”的美好結局。此外,曲中多處運用了典故,如“牛女星分”、“啞口槐蔭”、“裴航搗藥”、“尾生抱柱”及從白居易詩中借用的“害得我簪折墮銀瓶”,意指好事難成,徒嘆奈何,這都增添了曲作的文學色彩。

陳笑風很善於從刻畫人物出發,對唱腔精雕細琢,此曲正是典型一例,其中的大段【二黃】,從“反線”轉“正線”,盡情抒發山伯對英臺的思念,做到“情發乎中,意在曲先”,韻味十分醇厚,像“害得我簪折墮銀瓶”一句的長拖腔,唱來就如泣如訴,令人陶醉,“不是讀書聲,不是鐘鼓鳴”那幾頓的小腔,既高低自如,又委婉動聽;曲末“罵罵罵”等幾句【二流】,隨著人物感情的變化,他處理得剛柔並濟,“恨恨恨”三字反而唱低為333,更加強了在沉痛中迸發的力度!

幾首粵曲名曲的審美價值

《子建會洛神》——浪漫之美。

此曲由莫志勤編撰,黃少梅演唱,在近60年廣東曲藝界富有影響的名曲中,被公認為“星腔”第三代傳人的著名平喉唱家黃少梅首唱的這一曲,可謂盛唱不衰。曲子唱的是三國時期名人曹植(子建)在洛水與甄后化身的神女深情相會的過程,唱詞詩意濃郁,富有文采,情節鋪排得層次分明,營造了纏綿浪漫的意境。請聽:曲一開始便是“相思夜,忖憶那迷離春夢,女神呼喚表情衷”,馬上將聽眾帶入了一個夢幻世界。接著,“到清晨,跨駿馬”,子建當真到洛水尋蹤,並真的見到了意中人,“遠而望,皎若太陽昇朝霞,近而察,灼若芙蕖出綠波”(這裡撰曲者特意融入了曹子建有名的《洛神賦》中的佳句),還有眾仙與共,宛若游龍,“若靜若動,若立若伏,若效鳧飛”,子建與洛神還互贈信物;只可惜繼而卻見“波翻浪湧,煙水相接渺芳蹤”,子建與聽眾們都只好望著“水向東”而嘆惜惆悵,從仙境回到現實中來!

從音樂性來說,曲子一開頭就用了【揚州二流】,並度了新腔,甚為抒情,到尾句食住“細尋思”的“細”字轉入【二黃】,自然熨帖,不著痕跡,整段板腔出現了“星腔”的特性音調,凸顯了“星腔”的韻味。至於以“黯然寄意付東風”起句的大段【南音】,從“正線”轉“乙反”,復轉回“正線”,調式與節奏的富於變化,很深切地表現了主人公回憶那纏綿往事時起伏不一的感情波瀾;到曲子的尾段,一段稍為輕快的牌子《打掃街》,生動唱出眾仙的“妙舞”,一轉《雙星恨》,卻從慢到快,使人物情緒急變,復加“水向東”三字,以《昭君怨》中的高句(645)作結(這是黃少梅提出的),將全曲推向了高潮,頗有震撼力量。

幾首粵曲名曲的審美價值

《餘俠魂訴情》——諧趣之美。

此曲出自名劇《苦鳳鶯憐》,由馬師曾自編自唱,是“馬腔”(有稱“乞兒腔”)的首次亮相,併成了名曲流傳至今。其實,此曲板腔單一(僅是一段【梆子中板】),篇幅也短,全曲才18句,為何能膾炙人口,令聽眾大為“受落”,成了戲行佳話呢?那是因為唱者雖以“醜”的面貌出場,卻有著強烈的“美”的效果;曲子的主人公是個乞兒,雖在社會底層,卻有著一腔正氣和義憤,他得知姦夫淫婦作惡的事實,主動向蒙冤的馮綵鳳“告知真相”,於是便有了這段“訴情”,將敘事與抒情很好地結合起來,併力求通俗諧趣,活靈活現;在唱詞的運用上,也切合人物的身份、個性,認真做到大眾化、通俗化,由此,曲中便出現了不少很接地氣的粵語方言俚語,十分生鬼,如曲首主人公一開聲就唱“我姓餘,我個老竇又喺姓餘”這樣令人忍俊不禁的妙句,接著就唱“心中唔忿個死人大姐”,她竟然“反轉個豬肚就喺屎”,“開口鬧衰神”,“叫我立刻欄屍”,我“想唔出聲又抵唔住,只好思量有乜嘢法子......”,最後一句就是對馮綵鳳唱“我知道曬啦啩!”

至於在唱的方面,雖全為【中板】,馬師曾就有辦法不同凡響:他吐字短促有力,節奏跳躍明快,頓挫分明;行腔變化靈活,收放自如,有不少乾脆就創個新腔,拖腔時用個滑音,有時就帶個“呀”和“也(音)”,顯得別具一格;最後一段再作了新的處理,活用了拖腔,還以拖的腔填上唱詞,一氣呵成,唱出“問聲大嫂你,你話你嘅家事我知道唔知?我知到嗮啦啩!”其中,“知到嗮啦啩” 一句疊用了“31111”音,既唱出主人公的開心得意,凸現其可愛的形象,又使曲子收煞得特別風趣幽默!

幾首粵曲名曲的審美價值

《荔枝頌》——歡樂之美。

這裡再選紅線女一曲,是因為《荔枝頌》在一眾名曲中早已走向世界,而且老少咸宜,特別富有嶺南地方特色,與上列各曲另有不同。荔枝甜美曲也美,全曲短小精悍,格調清新,輕盈明快,充滿喜悅,是一首歡樂的頌歌!可能有曲迷不知,曲雖短,撰曲家陳冠卿卻一改再改,精益求精,如曲首初版寫為“身外是張花紅被,一揭現出玉人兒,把它一口咬,齒頰留香世上稀”,新版則改第二、三句為“輕紗薄錦玉團兒,入口甘美”,顯得更富有詩意和美感;曲中初版有這幾句:“鄉村姑娘,大大方方與農家子,手挽手兒摘果去,排排坐,吃荔枝,你分啖我,我分啖你,哥呀, 願我倆愛情甜比荔枝水”,新版變為“鄉村姑娘,帶著一班小夥子,成群結隊摘果去,珠江兩岸歌聲起,萬艇千帆載荔枝”,最後再接唱“獻給四海五洲兄弟萬般情意”,這就進一步抒發出嶺南人民的豪情與遠大的目光,加強了全曲的思想深度。此外,紅線女還將原版開頭和結尾所唱的“賣荔枝”的“賣”字去掉,她曾笑著對我與幾位同行說:“賣荔枝,只是在街頭叫賣誇讚自己的荔枝,不提“賣”字,則突出了歌頌,使曲子的格調得到了提升。”為了追求更美,她考慮得真細緻啊!

當然,此曲如此美妙動聽,與作者及演唱者對音樂唱腔的精心設計密不可分,它並不是以一首傳統的大調或小調填詞唱出,而是以板腔【七字清中板】為基調加以變化,(如“一騎紅塵妃子笑,早替荔枝寫頌詞”等句),糅合了聽眾耳熟能詳的小曲(如開頭的“身外是張花紅被”4句的《四不正》)和牌子(包括《百花亭鬧酒》與《步步嬌》),經過巧手剪裁加工,再以新制的曲譜穿插其間,重新有機地連綴組合一起,再加上紅線女甜美細膩的演繹,使全曲異常出彩;而曲末重唱“荔枝”兩字時,她借鑑了花腔女高音的唱法,用“自由板”,將“枝”字不斷伸延,一氣呵成,最後兀地翻出了一個高腔的滑音,全曲戛然而止,臺下馬上掌聲雷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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