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街球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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優酷的新節目《這!就是灌籃》第二期,上海街球元老之一、34 歲的熱狗,對上了現今 CUBA (中國大學生籃球聯賽)最強後衛之一、北京大學的張寧,被後者三顆三分乾脆利落解決掉了。

節目播出之後熱狗在微博感謝大家支持,也說出了第一代街球手的集體困境,“我曾經只是街邊打球的孩子”,“我們那個年代,沒有條件打 CUBA,沒有機會接受系統訓練,甚至連現在熱寵的耐高,我都沒打過”。頗有一點生不逢時的哀嘆。

但吳悠給他留言,“只能擁有心酸劇本嗎?不能刻苦訓練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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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被叫作“中國街球第一人”的吳悠今年也 33 了,只比熱狗小一歲。吳悠沒上這檔節目,節目拍攝的時候,他應該正和張藝在紐約。張藝是吳悠做 CL 的老戰友,這次牽頭組織了一幫國內打球的哥們,去紐約的街球聖地戴克曼和那邊的球員打了一場友誼賽,還拍了一部紀錄片《無中生有》,前陣子引發了很多籃球愛好者的熱血回憶。

吳悠一直是訓練最刻苦的街球手之一,哪怕到今天。《無中生有》裡記錄到一行人打完比賽為止,但事後吳悠沒有跟大家從紐約回國。他飛去了洛杉磯,改了籤,用本來準備在美國購物的預算,請了個 NBA 訓練師,自費特訓,還自嘲“人家都靠打球賺錢,我還非得花錢打球”。

當然不是每個人都是吳悠。不管虎撲上的 JRs 覺得吳悠配不配得上“中國街球第一人”這個稱號,吳悠事實上成為了中國街頭籃球的一個符號,他和他的 CL 在很長時間裡代表著中國草根籃球,這份背書讓他有更多機會接觸更高水平的資源和人。

這是吳悠一球一球打出來的,他值得這些。但對於大多數沒法走到吳悠這樣高度的球手來說,有一個問題始終無法迴避:

如果你知道自己打不上職業,還打不打籃球?

01 從大院到大學

節目上贏了熱狗的張寧,今年夏天剛帶著北大男籃拿下了 CUBA 冠軍,這是過去五年他們拿到的第三個 CUBA 冠軍。這些年北大籃球的崛起,主要是從 09 年招到程馳、趙瑞、奇峰,11 年從清華附中招來王澤奇、郭凱,以及後來的張寧等開始的。

但說起北大,更早的北大籃球明星,還當屬王璁。

王璁是吳悠的發小,兩個人在復興路 24 號的炮兵大院長大。從公主墳向西,空軍、海軍、通信、總後、炮兵、裝甲兵大院等部隊大院緊密相連。部隊大院素來體育熱情高,想打球了喊一嗓子,一呼百應。

炮兵大院多的時候有四代人同場打球,吳悠和王璁自認是實力最弱,但最敢打敢拼的一代。他們和叔叔伯伯年齡差 30 歲,但這兩代人能為了贏球在場上幹起架來。後來在院子裡打膩了,一高一矮倆人就抱著籃球,往隔壁大院走去,挑戰新的對手。

和許多國內的早期街球手一樣,吳悠和王璁最早接觸街籃,也是通過 2000 年 Nike 的街舞風雷廣告。但那支廣告裡的街球更多是 freestyle 和花式表演,大院裡的叔叔爸爸們哪裡瞧得上小孩們耍這些花架子。很快吳悠們又從 And1 Mixtape 裡知道了實戰型街球,發現街頭籃球並不是為了秀而秀。

但實戰也好,花招也好,有一個共同目標是所有打籃球的人都幻想過的:扣籃。

王璁最後長到了一米九幾,扣籃這件事沒那麼遙不可及。但從小身材矮小的吳悠,用他的話說,只能“無限接近這個神話般的動作”。有段時間他每天爬到籃球架上,雙手握緊籃筐,身體懸掛,想象自己剛完成了一次精彩的扣籃,呼吸一把高處的空氣,再落地把自己的腳震得生疼。

有一天中午吳悠在院子裡的服務社買完雪碧喝——因為當時 NBA 新星格蘭特·希爾代言雪碧,在廣告裡暢飲之後完成了扣籃——往籃球場上走著,準備趁中午曬、人少,去摸摸籃筐。到了發現一光膀子的哥哥,沒多高,不到1米8,在烈日當空的球場上,自己練著球。

這個哥哥坐在中場喝水,大汗淋漓氣喘吁吁,隨後站起來,單手抓起了籃球,從三分線 45 度的位置助跑,一,二,三,把籃球穩穩塞進了那個 3 米多高的鐵框裡。

小吳悠在場邊看著這一幕,一身冷汗,兩腿發軟,根本不敢往球場上走。這段記憶在十多年之後,被他寫在自己的日誌裡,從那天開始,吳悠相信自己也能扣上籃。

幾年後,那個扣籃的小夥子,在千禧年前的最後那個夏天,參加了一場扣籃比賽。那是 1999 年 7 月 24 日,北京五十年來最熱的一天,當時做“恆信極限鞋”的恆信在首都體育館辦了個青少年扣籃大賽,這位只有 1 米 78 的小夥子全場最矮,卻技驚四座,拿下了冠軍,一舉成了部隊大院裡的小名人。

小夥子名叫王聖淳,後來也成了北京街球最傳奇的名字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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孕育出王聖淳、王璁和吳悠的炮兵大院,是當時公認籃球氛圍和水平最好的大院之一。之所以有“之一”,是因為還有隔壁的隔壁,海軍大院。海軍大院一樣的有很好的籃球群眾基礎,而且還誕生過曾經的中國籃球隊隊長黃頻捷,和多年後在佛山龍獅隊任教的呂德來。

呂德來在大院裡收過一個叫周曉周的弟子。周曉周是部隊大院年輕一代裡的傳說,他光是運球的力道就能讓對手發憷。可惜吳悠征戰周邊院子的時候沒碰過他,因為他比吳悠大四歲,吳悠高中的時候他已經去首經貿上大學了。

上大學之後,這些年輕人四處征戰的計量單位就從大院變成了學校。

2000 年左右,首都師範大學籃球圈有個人物,美術系的李巖,傳說投籃準得像 Bug,球友都叫他“邁克爾·李”。那時候李巖留著三井壽的髮型,在場上喜歡扯垃圾話,說這球我要怎麼過掉你用什麼方法打進,然後直接把球投進去。

有一天,首經貿的周曉周,跑去了首師大挑場子,正正好碰上了李巖。周曉周身體素質好,各種運球非常嫻熟,腰腹部力量好滯空時間很長,很多首師大的球員拿他沒辦法,幸好李巖在。李巖用他精準的投籃打贏了周曉周他們隊好幾次,畢竟周曉周自己去的,隊友都是現組撥兒的,跟不太上他的狀態。

後來草根籃球圈裡就流傳著這麼個說法:唯一能跟首師大的李巖一較高下的,只有首經貿的周曉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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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巖後來經常到公安大學打球。當時在天壇地下已經很有名氣的“天壇球王”馬重玖聽說了他,但還不認識。有一次馬重玖去公安大學打球,因為天黑只剩四個人摸黑在打,其中有個小哥準到無法防守——後來馬重玖才知道那就是傳說中的李巖。倆人後面成了隊友,不過那要等到 2009 年了。

李巖大學時期的名字太響,以至於當時還是高中生的吳悠,也忍不住去首師大找李巖挑戰。第一次對位,倆人各帶一隊,吳悠連進 4 個球,李巖也連進 4 球追評,最後一記超遠三分絕殺了比賽。外號悟空的常強,那時候還打不了這種比賽,只能在場邊邊運球邊看李巖打比賽。

但當時吳悠去了那麼多次海軍大院和首師大,都沒碰上過周曉周,直到 2005 年。在海軍大院,吳悠痛快地以兩局單挑 5 比 0 被周曉周完虐。也是這場球讓當時已經有些名氣的吳悠發現天外有天,充滿了動力,潛心修煉。

以上這些名字,以及更多當時熱愛籃球的年輕人的名字,在他們後面漫長的籃球生涯裡發生著各種交織和故事。但當時,他們在大院裡、在大學裡,頂著暴曬拍著每一次皮球的時候,他們眼裡只有對籃球最純粹的原始喜愛,不摻雜任何別的東西。

他們當時一定沒想到,未來他們會組建起全中國最有名的一支街球隊,叫 CL Smooth Crew。

02 左手給籃球,右手給自由

除了去首師大,吳悠和王璁週末還會坐 40 分鐘地鐵去東單打球。東單的門票要 15 塊錢,兩個人各帶那麼二十塊,打完球就只能去吃 5 塊錢一碗的拉麵,三兩面吃不飽就喝湯。

後來吳悠把這段經歷寫進了《回到東單》的歌詞裡,“想起那十年前/所有情景浮現眼前/為進入東單球場花光我所有錢”。

在北京打球的人基本都去過東單,從1950年代開始,東單籃球場就是北京民間籃球高手聚集的地方,大家敬愛的張衛平指導正是在東單完成了從業餘籃球到職業籃球的轉變,東單的籃球愛好者還堅持認為三對三這種打法的起源就是東單。

有關東單有一個廣為流傳的故事,2004 年喬丹來華,原本他計劃參加東單耐克籃球公園的捐贈儀式,結果由於得知消息趕來的球迷過多,圍住了整個東單體育場,出於安全考慮,儘管相隔幾百米,喬丹也只能默默離開,得知心目中的神不能到場後很多球迷都哭了。

吳悠的成名之戰是在東單。2002 年耐克 3V3 比賽,吳悠的球隊已經連續三年輸給同一個對手,那時候他還不是主力,球隊落後6分時吳悠被派上場,他咬牙切齒地對隊友說,我必須贏,結果他連續命中 3 個三分球,完成大逆轉。

王璁則在東單留下過兩段更傳奇的經歷:扣碎籃板和東單之吻。東單之吻聽起來浪漫,但事實上是他在嘗試隔著兩人扣籃時,重心失控摔在了地上,當場昏迷。好在那次意外只是在王璁的頭上留下了兩針的傷疤。

雖然那時候他們就已經是東單的明星,但他們和東單更深的羈絆還要再等上幾年。

2003 年吳悠以體育特長生的身份,考上了北京體育大學——之前王聖淳曾經想把吳悠帶進北大,未果。北體大的籃球圈並不大,吳悠在一次扣籃活動中認識了阿金 Aking,阿金最初是田徑專項生,當年廣東省高考體育特招測試狀元,曾經參加過中國田徑大獎賽。身體素質極好的阿金帶著吳悠跑樓梯練彈跳,吳悠把扣籃當成一個心結,阿金就給他灌輸一個理念:扣不進也扣,扣出血也扣,不要怕丟人。

就這樣阿金給了吳悠最重要的一份精神支撐。他們兩個人拉著隊友崔闖,決定創立一直球隊,於是有了 CL 戰隊。

2004 年,為轉學到籃球名校北京二十二中留級一年的王璁考上了北大,他也成了 CL 戰隊的一員。那年吳悠本色參演了一部青春偶像劇《籃球部落》,雖然劇情幼稚奇葩,打籃球全靠吊威亞,但怎麼說那也是國內第一部關於籃球的電視劇。

另一個 CL 的元老葉天知道吳悠是通過女朋友給他看的一段視頻。那是吳悠效仿美國街球手做的第一支視頻:北京 mixtape1。當時葉天在海淀區小有名氣,對誰都不服,就在各個論壇裡和吳悠約戰。2003 年的深冬,兩個人在財經大學打了場 1V1,穿著短褲的吳悠 10 比 7 贏了葉天。輸球之後葉天痛下決心,花了 5 個月減肥練球,最終加入了 CL 戰隊。

2008 年之前加入 CL 的,都被球迷成為CL“初代成員”或“元老”。這裡面還有楊曉明、楊曉亮,一對兄弟,和吳悠王璁從小一起打球,以及周曉周和李巖這兩位“球王”。

不過論現在的名氣,早期 CL 戰隊裡另外兩個人更大。一個是現在常常在央視做籃球解說的李克,打過7年職業籃球、拿過 CBA 總冠軍的李克算是國內職業轉街頭第一人,另一個就是首鋼男籃的主場 mc 劉芳宇,看過北京隊比賽的應該對他的聲音不陌生。

這些原本散落在北京各處的草根籃球高手因為 CL 戰隊聚集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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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說個人成名,05年吳悠在街盟組織的單挑賽上拿到冠軍,街球王的名號基本上那時候就叫起來了。但 CL 以一個團隊被人熟悉大概是在 08 年,CL 和313京武門在武漢打了一場南北街頭籃球對抗賽,那場比賽足足籌備了半年,是當時全國最大的民間街頭籃球賽事。雖然 CL 在個人能力上沒佔到便宜,但靠著整體優勢絕殺險勝。

在那場比賽幾個月前,CL 在農大破舊的球場裡辦了第一次 Openrun,他們的賽事兼戰隊新人選拔。那時候的 Openrun 還沒有什麼影響力,辦活動的錢都是 CL 的成員一起湊的,李巖把自己當時一個月的工資 2000 塊錢直接給了吳悠,甚至連他們球衣上的名字都是自己畫上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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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於 CL 戰隊來說,Openrun 最重要的意義是新人的加入,他們也不再侷限於北京。那一年,來自江西的韓潮從 Openrun 中脫穎而出。韓潮15歲開始打街球,16歲就加入了部隊籃球隊,他還曾在家鄉組過一支叫 TDL 的街球隊。靠著花哨的運球技術,他成了 CL 的一大人氣擔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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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 Openrun 真正成為一個有認知的品牌,是在 2009 年。那年 Openrun 搬到了東單。在張藝的策劃之下,CL 打出了全新的概念“回到東單”。

張藝也是 CL 戰隊的早期成員,09 年的團隊內部採訪裡,他就說要打造 CL 獨立的品牌文化,把 CL 做成亞洲第一街球隊,有很多人把張藝看做 CL 真正的大腦。

張藝當時女朋友在《Time Out》雜誌做美編。她在辦公室裡有個同事,叫趙宏,中傳畢業,業餘時間喜歡玩說唱。那時候張藝考慮給戰隊做首歌,女朋友就介紹了他和趙宏認識。倆人在朝陽門的摯愛餐廳吃了頓臺灣菜,畢竟都是街頭文化的愛好者,一下就成了好朋友。

然後大家都知道了,這個趙宏還有個名字叫小老虎,給 CL 那年的 Openrun 做了那首經典的主題曲《回到東單》。

那年的 Openrun 大獲成功。現場的 MC 和說唱表演,親臨現場的於嘉,阿金的爆扣,馬重玖的中投,周曉周戲劇性被後輩絕殺,太多畫面被球迷們回味至今。虎撲上每隔一段時間都有人發帖聊那年的比賽情況,以及求完整視頻。馬重玖通過這次比賽成了一名 CL 的“老新人”。媒體把那場比賽稱作中國街頭籃球復興的標誌。

小老虎和吳悠的《回到東單》也被廣泛傳唱。裡面有一句歌詞,被視作 CL 精神的最好詮釋,“伸出你的左手,給籃球;伸出你的右手,給自由”。

只是,人就兩隻手。一隻手給籃球,一隻手給自由,那就沒有手掙錢了。

03 理想和現實,英雄與戰犯

從 08 年到 13 年,CL 在東單連續辦了 6 屆 Openrun,一年一個主題,較勁、繫上它、野生等等,都是 CL 當時真實狀態的寫照。團隊也持續壯大,趙強、閆帥、曹芳這些現在有些名氣的球員,也在那些年陸續加入CL。

這項依託於東單的賽事很快成了全國最有影響力的街球活動。打出名氣的 CL 開始組織全國巡迴賽和校園巡迴賽,某種程度上成了國內街頭籃球的標誌。

拉著 1000 塊錢買來的拉桿音響,邊走邊打遍全國高手的故事很熱血,但因為街頭籃球本身的屬性,國內市場開拓相當不成熟, CL 的運營開始遇到困難。吳悠一直堅持非盈利的原則,球隊的商業化更是無從談起。

把 Openrun 的主題定為較勁那一年,團隊裡的人接連受傷,他們在如家的房間裡聊了四個小時,受重傷的李巖就說打籃球這些年,花的時間哪怕去炒股票也能掙點,但一直打籃球的他們卻什麼也沒留下。

吳悠個人的紀錄片《我和我的城市》裡有一個片段,葉天問吳悠“這次為什麼拒絕(贊助),一年一年又一年”,吳悠說“咱們隊之所以到今天,就是因為和別人做的不一樣,咱們做事跟他們能一樣嗎”,兩個人對罵後葉天直接摔門走了。

對此吳悠想的辦法是把自己拍廣告和電影的錢投入到戰隊裡,吳悠覺得時代複雜凌亂,美好的東西越來越少,希望大家保持住那份單純的熱愛,用現在的話說叫不忘初心。

但這成了吳悠一個人的美好願望,一個沒有盈利的組織是無法長期持續運轉。團隊內部的分歧一直都有,很快王璁,李巖,李克和劉芳宇都逐漸淡出 CL。

如果說身為 CL 蓋帽王的劉芳宇離開的主要原因是傷病,那王璁的離開就被看做是這種分歧最直接的寫照。當時葉天在人人網直接發文抨擊王璁,說他只有在掙錢的商演和有酬勞的比賽才來,王璁沒有正面回應。

要等到 2015 年的紀錄片《十二級風》裡,王璁才講起那段往事:2007 年他面臨畢業找工作,冬天母親又得了卵巢癌,2010 年王璁的母親更是病重,他必須承擔起家庭的重任,必須去努力掙錢。

王璁在虎撲上給詢問他為什麼離開 CL 的網友留言說,這是理想與現實之間的問題。

王璁退隊之前,吳悠在博客上寫過一篇文章,說“牛逼的不是我們 CL 又拿了什麼第一,上了什麼節目,掙了多少銀子!牛逼的是我們 CL 變成一群臭老頭的時候,依然可以手搭著手,一起喊:CL TOGETHER!”

但理想終究只是理想。

街頭籃球的賽事是一項一項地打,但畢竟都是非職業,如何維持生活是每個人都要面對的。葉天去賣球鞋、李巖在球鞋雜誌當編輯、張藝去了 Adidas,每個人都不願意離開籃球,但也盡力在那顆皮球之外找到生活中的立足點。

部分初代隊員的離開之後,CL 依然嘗試著去更高的舞臺追求籃球夢想。

2013 年,辦了全國巡迴的別等了比賽後,在張藝的建議下吳悠和 CL 戰隊第一次前往美國,在洛杉磯參加了 VBL 街球聯賽。在擔任《體育畫報》雜誌美術總監期間,張藝曾去到美國五大城市探尋戶外籃球文化,對美國街球體系瞭解更深刻一些。

在洛杉磯的三天時間裡,張藝瞭解了威尼斯海灘球場,還認識了 VBL 聯賽的創始人 Nick。臨行前張藝把一張刻有 CL 所有視頻的光盤給了 Nick。

那年夏天 CL 拿到街球制霸賽總冠軍的瞬間被人發給了 Nick,隨後 Nick 就向他們發出了參加第二屆 VBL 國際聯賽的邀請。

得知受到邀請時,吳悠和阿金、悟空正在接受《體壇週報》的專訪,他們提到昂貴的機票是最大的障礙,後來體壇記者給那篇採訪起標題叫《他們的血仍在沸騰,他們的兜還是癟著》。

採訪發出後,虎撲上甚至還發起了為 CL 捐款的活動,當然最終是耐克為他們提供了贊助。雖然在 VBL 的三場比賽,CL 全輸了,但他們也的確得到了當地球迷和參賽隊伍的認可。在記錄這段行程的片子《別等 LA》裡,黑人小哥就在場邊賣力地叫著 CL 隊員的名字。片子結尾,一群人站在洛杉磯海邊跳躍的場景,成了 CL 的一個標誌性畫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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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誰也想到那成了 CL 的絕唱。

2014 年 8 月被張藝稱為“令人心碎的夏天”。他和韓潮、李巖先後在微博上宣佈退出 CL,最後是吳悠本人——這也在事實上宣佈了 CL 的解散。

那可能是中國街球圈最轟動的一個夜晚,虎撲上有人調侃街球實戰區應該改名叫 CL 解散區。

至少到現在,CL 解散的真正原因還是個謎,一個被普遍接受的說法是韓潮因為落選街球制霸賽 CL 的陣容,所以沒有出席冠軍頒獎典禮,吳悠的妻子楊舒越就在微博上炮轟韓潮,引起了韓潮的不滿。

不管怎樣,吳悠和韓潮最終形同陌路,兩個人在採訪中也對對方絕口不提。

韓潮跑到了街球一片空白的深圳組建了新的戰隊和街球聯賽-第六區,在說到選擇球員的標準時,韓潮說他更看重的是球員的人品和風格。吳悠也有了新的戰隊 RPZ,街球照打,巡迴賽照辦,還有了自己的球館,但影響力卻也遠不如從前。

吳悠下一次出現在熱門話題上,是 2016 年 9 月在雲南昆明。吳悠到當地打球,和對方球員發生衝突,雙方扭打了起來,“吳悠被打”發酵成了熱門話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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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在這場衝突中受傷的吳悠、葉天算是受害者,但多年來吳悠場上強悍的作風給一些人留下的“打球動作大、手段髒、輸不起”的印象,在這次事件後集中爆發。

輿論中很多人罵吳悠“自封中國什麼什麼第一人卻輸不起”,“做人不能太馬蓉,打球不能太吳悠”。甚至說他被揍是“大快人心”,帶頭揍吳悠的人被視作“英雄”。還有人翻出吳悠幾年前在視頻裡說過的“你要不服,你上來就給我揍了”,以表諷刺。

吳悠向來是有爭議的人,尤其在 CL 解散時傳出的各種不和傳聞之後。但沒有一次像這次事件這樣嚴重,讓他遭受了從線下到線上的全面暴力。

英雄與戰犯,有時候一線之間。

04 無中生有

2016 年虎撲街球實戰區裡有人發帖子,《街球區沒了CL,實在太冷清啊》。

這個時候距離吳悠這個義務版主離開虎撲,已經有兩年了。JRs 懷念,兩三年前街球區歌舞昇平,但現在打開看到都是幾天不變的熱門,只好出門右轉逛步行街,逛得多營養都跟不上了。

這一年,吳悠除了被揍,還去了一趟 LA。這是他第二次洛杉磯之行,但身邊不再是 CL,他帶的是拿下中國街球聯賽總冠軍的新球隊 RPZ。他們也不再參加街球聯賽,而是向各路街球高手挑戰,再嘗試把日落東單帶到了洛杉磯。

這段旅程拍成了一部叫《潛移默化》的紀錄片,片子裡有一個細節,RPZ 隊員魯超在場邊做熱身的時候說,“感覺沒有一天能睡得夠的”,想了想,又說,“其實是你自己不想睡,不然的話,對不起這機票錢”。

CL 解散後的兩個月,國務院發佈了 46 號文件,《關於加快發展體育產業促進體育消費的若干意見》。一紙文書乘著雙創的熱潮,把大量資本帶進了體育行業。

幾個月後虎撲融了他們的 D 輪融資,很多體育品牌也開始加大投入。2016 年虎撲開始辦“路人王”,到現在已經成了草根球員最好的單挑舞臺了。安踏則在 2017 年請來張藝,策劃了“要瘋之旅”。

“要瘋”找了趙強、閆帥和曹芳,坐著房車從北京一路開到廣州,在 23 天時間裡跑了 12 座城市,要找到每個地方最大的“籃球瘋子”。跟著他們邊打邊唱的,還是小老虎。小老虎在歌詞裡管他們三個叫“一個球瘋子,一個愣頭青,一個天生不服管教的不信命”。

“要瘋”選出來的年輕人裡,有在快手上表演花式運球的“網紅”鄭慧傑,還有原本只能在張家界這樣的小城裡打球的汪前,總之讓大家見識到了國內草根籃球的力量。對於一個商業品牌主導的項目來說,“要瘋”算是辦的很高質量了。但在張藝的心裡,一直記得的是 2013 年探訪過的紐約。

原本 CL 的東海岸之旅應該是 2014 年夏天啟程的,但因為團隊的解散,成了“一個註定延期的承諾”。

所以時隔四年,他再次組織起了那幫兄弟們,去到紐約的戴克曼球場,嘗試探尋紐約戶外籃球發源地,還拍成了實錄劇集《無中生有》,在上個月發出來後炸醒了不少籃球青年。

這支球隊匯聚了目前國內草根籃球最強大的一股勢力,除了街頭玩兒出來的幾個哥們,還有很多正在往 CUBA 和更高級別專業賽事衝擊的年輕人。比如曾經在 2012 年 Openrun 上輸給曹芳、身為閆帥學弟的張梓禕;來自清華附中的潛力新星魯驁。

其他幾位隊員都來自北大,曾被稱為 CUBA 第一小前鋒、2014 年北大首奪 CUBA 冠軍的核心程馳;今年的 CBA 選秀中被廣東宏遠隊選中的萬聖偉;以及被視為“小周琦”的王少傑。

但這支在國內算陣容強大的草根球隊,在紐約街頭籃球地標之一的西四街打的熱身賽裡,被幾個默默無名的黑人完全打垮。輸是一回事,更重要的是隊員之間沒有信任、沒有配合,不夠堅定。

以至於這趟旅程裡擔任教練的馬重玖,在回酒店的大巴上質問隊員,

“咱打不了職業的前提下,只能打街頭的時候,你為什麼還會退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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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得太好了。為什麼還會退縮?

《無中生有》裡有一段,西四街鐵籠球場的黑人胖哥打球兇動作大,來自清華附中的魯驁看呆了,說“要是教練知道我們來打這種比賽,說啥都不會讓我們出來的”。

魯驁是今年在五棵松舉辦的“一生只有一次”的耐高決賽主角之一,可惜決賽輸給了北京四中。但是輸了不影響他的籃球前景,他才高二,明年打好了,大概率能跟隨許多前輩的步伐進入北大,打上 CUBA,順利的話還能通過選秀進入 CBA。要知道姚明上任籃協主席以來,CUBA 就是他抓的工作重點之一,從學校到職業的通道正在逐步成型。

但中國 99.99% 喜歡籃球的年輕人,一來無法進入名校,擠進那條狹窄的上升通道;二來無法像吳悠這樣成為獨一無二的符號,以籃球維生。

在專業體系之外的中國草根籃球,無法給這些年輕人一個生活的交代。

這也是《無中生有》這次去美國戴克曼最大的探索意義所在。論在中國的名氣,戴克曼公園不及洛克公園,最被中國球迷熟知的可能也只是杜蘭特和比斯利 2011 年在這裡的那場大戰,但在紐約戴克曼有著”街球界的紅地毯“之稱,VIBE 就曾評價戴克曼,”沒有什麼經歷能和戴克曼相提並論“。

戴克曼街區就在紐約布朗克斯區,那裡也是嘻哈音樂的誕生地,當年就是 Kool Herc 這些人在燃燒的布朗克斯的娛樂室裡鼓搗出了嘻哈音樂的雛形,後來黑人跟著嘻哈音樂的旋律在街頭自由地打籃球,所以戴克曼和整個地下、街頭文化其實都融合在一起,甚至每當戴克曼有比賽的時候,周邊街區的犯罪率就會大幅度下降。

《無中生有》去美國的時候,戴克曼聯賽也在進行中,因為水平很高,這項賽事每年都會吸引到 NBA 和 NCAA 的球員來參加。今年戴克曼還和 SLAM 合作,SLAM 不僅對比賽冠名、提供比賽直播,還將把賽事製作成一部電影。戴克曼最早的贊助商是匡威,等到2004年 Nike 成了戴克曼最大的贊助商,2011年它們直接組隊參賽還拿了冠軍。

不止戴克曼,像在中國知名度更高、已經創辦 45 年的德魯聯賽,一直倡導平等和尊重的理念,參賽不需要繳納報名費,甚至靠著球迷捐款也能夠維持運轉。

由於有戴克曼、德魯這樣組織成熟的業餘聯賽的存在,美國籃球人才雖然大量過剩但依然可以在街頭找到屬於自己的位置。近幾年純粹的街頭籃球風潮開始減弱,但 AAU 這樣的業餘聯賽給了很多有天賦的年輕球員上升進入職業籃球的機會,很多 AAU 的教練都曾經是職業球員,能以更成熟的方式組織運作球隊。

甚至不只在美國,Nike 和 Air Jordan 贊助的法國 quai 54 聯賽也已經成為一項街頭籃球的頂級賽事,安東尼就說過,紐約的洛克公園改變了街頭籃球,而 quai 54 就是屬於全世界的新一代洛克公園。甚至在日本,雖然街頭籃球的水平有限,但圍繞著街頭籃球產生的衍生行業比如服裝設計也做得很成功。

但在國內的草根籃球領域,這一切都還是起步中的起步。

路人王、“要瘋”、街球制霸賽、3X3黃金聯賽,甚至肯德基的 3V3 比賽,這些賽事都辦得熱鬧,但目前體系仍然不成熟,無法提供給這些年輕人真正的上升機會。另一方面,張梓禕在路人王北京站七冠王,你可以說他實力超群,但也可以在訓練條件不優越的情況,街球場上高水平球員實在青黃不接。

綜藝節目今年也開始涉獵籃球了,這也讓很多街球 OG 被大家認識到。但說唱、街舞這些本身就是娛樂領域的項目就算了,總不能連籃球這種體育項目,都要靠綜藝節目續命吧?如果想投身到籃球事業的年輕人都沒有找到合適的通道,就更別提吳悠他們老提的街球文化沉澱了。

《無中生有》可能是國內拍得最好的籃球紀錄片。但想要年輕人一直熱愛籃球下去,一次《無中生有》是不夠的。

《無中生有》片子最後用了吳悠在某次場球開打前,和隊友們手搭在一塊兒喊話,他說,

“十年前在中國沒有街球,十年後中國有了我們。五年前中國沒有 openrun,五年後有了我們。五年後也沒有openrun了,我們也不再需要街球了,而我們重新建立一個屬於我們的規則。不管別人怎麼樣,只要我們在一起,一切就都有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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