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最酷的女演員：
我不想再出生一次了
vol.067
她的一生，是波瀾壯闊的一生。
50多年的演員生涯，兩次獲得日本電影學院獎的最佳女主角獎和一次最佳女配角獎，一次亞洲電影大展頒發的終生成就獎。感情上一度經歷家暴、劈腿、勒索、離婚、分居，身體上一度經歷傷病、癌症、與
失明的疼痛……她是金棕櫚最佳導演是枝裕和的真繆斯，也是一眾影迷記憶裡最不可抵抗的淚點與哀愁。
今天，媒體公佈了她的死訊。
她是最酷的日本女演員——
樹木希林
事實上，很多人可能不知道，樹木希林是她的藝名。據說是她有天翻字典，隨便取的。她以前還隨隨便便就取過別的名字，比如”悠木千帆“。
後來這名字她也在綜藝節目裡隨隨便便地賣給了快餐店。
經歷過人生大起大落的樹木希林心裡很明白，這些東西，都不重要。人生中真正重要的東西對她來說，早已經不是身外之物了。
有次知日雜誌採訪她，問說：您有信仰或者信念嗎？
樹木希林答道：一般人所認為的慾望，我漸漸沒有了。讓自己的靈魂更成熟，淨化乾淨，可以說是我的信念吧。
人跟人始終是不同的。
有些人，活了很久之後，身上依然是對於名利無止境的追逐，汙濁不堪；有些人，活了很久之後，確實變得越來越清透，越來越孩子氣起來。
樹木希林是後者。她前段時間還曾在
是枝裕和的電影《小偷家族》裡玩老虎機，熟練地偷走硬幣，並且做出噤聲姿態。
我覺得她特別會演的是那種有秘密的人。你看她甚至連玩遊戲的時候還帶點狡黠，你就知道她玩遊戲的時候，心裡也是有想法的。
現在我們看很多年輕演員演戲，都覺得可愛伶俐，但是不經看。比如像昨天《我就是演員》中徐璐 的表演，你怎麼看，怎麼覺得單調淺薄，毫無聯想。
為什麼？因為缺乏生活、思考，所以也就沒有了細節。
樹木希林是相反的。
有次是枝裕和與她對談，他回憶起自己看《東京塔》時，對樹木希林的演繹，他最難忘的一幕是：
樹木希林坐在前往東京的新幹線上去見兒子，一邊是自己作為自己不容動搖的意志，一邊是自己作為母親擔心給兒子造成負擔的隱憂與母愛，她的心裡進行著這一掙扎，不置一言。
忽然她調直座椅靠背，眼神裡多了堅定與決然的神色。
短短几秒，她一句話都沒有說，但是觀眾看到了這個人物的鮮活——
兒子或許是不歡迎她的，但是她必須去找他，因為兒子必須學會擔當，自己也必須學會面對。
我們透過她的表演，觸及了角色的內心。
我們現在的表演教育和表演判斷，說得最多的都是表演的“準確”，但是其實“準確”只是表演的及格線。實際上，我們在表演中真正進入到角色內部，產生情感共振的是表演的真實與生動。
樹木希林就是以非常自然連貫，而同時又富餘變化的行動，把自己的真實生活融入到了自己的藝術中的典範。
很多人都知道，與樹木希林相關的詞條中，最關鍵的詞語，除了近些年死纏著她不放的“癌症”以外，另一個就是愛情了。
在樹木希林的第二段婚姻中，她遭遇家暴等諸多關於感情的不幸，她們因為一見鍾情而結合，結婚兩年後，又因為性格不合開始了長達四十多年的分局。
但即便如此，她也依舊不願意離婚。媒體採訪她，她沒有抱怨，但是也祈願著，若有來生，不願再和前夫相遇——
“因為來世再次相遇，我仍會愛上他而再次度過狼狽的一生。”
這是一個經歷過生活風雨的女人，她對於愛情有不容撼動的執著。
而這種執著，在她出演的電影《比海更深》中，打碎成為了成為了一個看似無意的感嘆。
在《比海更深》中，樹木希林的兒子阿部寬面臨了情感和事業的失意。有天，颱風大作，她與母親（樹木希林飾）聊著天，母親緩緩說道——
“都沒有說過愛誰比海更深，這樣的話呢。”
似無意，似有意。穿過這簡單的幾句話，我們不得不由得想到她真實的愛與恨，情與痴。
回味起來，是無盡且綿長。
這就是樹木希林的表演風格。也是很多演員在表演上爭相學習又不得真傳的細膩。
是枝裕和愛她如狂，在他眼裡，跟樹木希林合作，會讓自己渴望變成更加出色的導演。但是在樹木希林準備《小偷家族》時，為了角色表現出老態，她留長了更加斑駁的白髮，不吝露出自己的假牙，心裡卻是有不滿的。
她笑著說：“好討厭這樣的臉出現在鏡頭前。老奶奶露在外面的假牙，還有長髮，光禿禿的指甲，感覺好惡心對吧？但我覺得這都是這部電影必要的。這是我的職責。”
其實是討厭衰老的。
只是為了愛與責任，要去犧牲，要去生活。所以她在影片裡藉助角色之口說出，“老年的社交是為了增加葬禮上的數字”時，是讓人對那種現實與虛幻的曖昧與迷離感到沉淪的。
在一些這樣的瞬間，我總是想，那些樹木希林生前接受採訪時說的話。
那些話，很殘忍，又很尖銳——
刺進人心自以為堅固、自我掩護的息肉中。
別人問：2013年，您的左眼失明，但是您並沒有治療，而是說「到現在為止看了太多東西」了。為什麼當時沒有采取治療？
她答：看了太多東西，甚至是很多不應該看的東西。比如說，人的陰暗面，自己的陰暗面。儘管自己的陰暗面是不得不看的，如果看了太多世間的陰暗面，我覺得沒有什麼必要了，年紀也大了。
別人問：如果人生再重來一次，你會選擇怎樣的人生呢？
她答：我不想再出生一次。我覺得人生很充實了。
我不想再出生一次了...
像她這樣勇敢從容地說出這樣的話，是需要很多“過去”進行支撐的：愛與恨，黑與白，吶喊與彷徨，絕望與失望… 我總是想，到底是什麼組成了一個人的肌理與筋脈？
我也說不清楚，我每次想這些東西，都感到一種很深的傷心。
就好像是楊德昌的電影《一一》中，那個四歲的孩子洋洋站在去世的奶奶的葬禮上，被那樣看不透未來的傷心包圍了，但是又看透了未來的那種傷心：
“婆婆，不是我不喜歡跟你講話，只是我覺得我能跟你講的，你一定老早就知道了。”
“我好想你，尤其是我看到那個還沒有名字的小表弟，就會我先拿過去你經常跟我說’你老了’。”
“我很想跟他說：我也覺得… 我也老了。”
聽到樹木希林的死訊，好像是一個很陌生很遙遠很輕飄飄的事情。
就好像上週，我聽到我爺爺的死訊一樣。 即便是至親，也依然感到遙遠、陌生與輕飄飄。
好像人生就是充滿這些不容抵抗的事情。好像命運就是非常喜歡耀武揚威地告訴人類：你們比自己想象的，還要渺小。
好像，我們終於是要承認，人與人本質上是充分的擦肩而過和不充分的久別重逢。
我覺得我真的總是很傷心。傷心這些清醒的人離開我。
但是也有一點無所謂的。因為其實又存在什麼真正的別離呢？人總是從相遇開始就不斷分開，再不斷靠緊，再不斷分開…
最終我們以各種形式，進入彼此的“自我”，成為了對方，也成為了更為完整的自己，就像誰溶於水，無法割離。
想到這些，好像，我也不願意再出生一次了。能純粹的過好這一生，已經足夠酷了。
樹木希林，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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