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郎平《激情歲月》里的1998世錦賽之二:體育不相信眼淚

前文提要
在第十三屆世界女排錦標賽小組賽中,中國女排爆冷以2比3負於韓國隊,沒有實現以小組第一晉級複賽的既定目標,躋身前四名的前途驟然變得險惡起來。


輸了這場球,大家就緩不過勁了,有的隊員當場就哭。我不許隊員當著別人的面哭:你就只能贏不能輸?!當然,我們輸得實在太關鍵了。

我的陪打教練王寶泉和一位翻譯在另外一個城市看俄羅斯隊和巴西隊比賽,搞錄像資料。

隊員們都很喜歡王指導,他模仿古巴隊的主攻手貝爾,給球的難度很大,工作非常認真,做模擬訓練,真是要球不要命的,由於他說話一口濃重的天津口音,隊員們經常笑話他,所以,有王指導在就有笑聲。

我們請的翻譯叫楊光,是西安體院畢業的博士生,正在日本一家公司工作,我在八佰伴執教時,楊光就在我們球隊做管理工作,他熱心,助人為樂,我們叫他“活雷鋒”。

楊光告訴我,中韓比賽那天,他給我們打電話,哪個房間都沒人,他心裡有不好的預感,再打開電視,看到一個鏡頭,中韓賽一結束,韓國隊員都高興得跪在地上哭,楊光對王寶泉說:“壞了,我們輸給韓國隊了。”

王指導一口否認:“不會吧,你再仔細看看。”王指導正在收拾東西,一邊還興高采烈地哼著歌,因為,他們馬上要動身去福岡和我們大部隊會合了。

這時,楊光從電視上聽到了確切消息,我們2:3輸了。王指導坐在床上半個小時不說一句話。楊光也不敢多言語,只好輕輕地說:“要不,我們先去吃飯,等郎導回來再打個電話問問情況,也許是我看錯了。”

吃了飯,他們不敢給我打電話,他們想到真是輸了,我肯定很難過,他們就往田大夫的房間裡打電話,但陰差陽錯,電話還是接到我的房間,我簡單地回答楊光:“你沒看錯,我們輸了,我正在給隊員開會。”

那一夜,王指導只說了一句話:“郎導和我們都辛苦了整整一年,就是為了世界錦標賽,現在輸給韓國隊太危險了,接下去,中國隊必須勝古巴隊,這很難哪。”說完,他一直沉默、一直在嘆氣,一夜沒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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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大食堂吃飯的時候,意大利隊主教練佛利哥尼看到我,親切地說:“放鬆點,中國隊沒有問題,我看了錄像,我真不敢相信韓國隊打得這麼好,但我不相信她們場場都能打得這麼好。”

古巴隊主教練安東尼奧也拍拍我的肩膀說:“以後還有機會。”

我能控制自己,畢竟見過世面,經歷過很多失敗了,在公開場合,我知道該怎麼做,尤其在賽後的新聞發佈會上,還要回答記者不愉快的提問,我必須說得有理有節。

那天,我先接受日本TBS電視臺採訪,到會晚了,我一進會場,有記者就問我:“郎教練,你今天輸給韓國隊心裡一定很怨?”因為在場的國際排聯的人也都認為中國隊勝韓國隊應該沒有問題。

我沒有對“怨不怨”作正面回答,我說:“韓國隊是一支非常強的隊伍,而且,是一支有特點的隊伍,在上一屆的世界錦標賽上也取得很好的成績,是第四名,我們和韓國隊較量,一直不是佔有絕對的優勢,而這場球是韓國隊這幾年來發揮得最好的,我們首先要祝賀她們,相比之下,我們在技戰術的運用以及思想的準備上面,都不如韓國隊那麼充分,打韓國隊我們雖然有把握,但到了關鍵時刻反而怕輸,精力沒有集中在球上,是思想問題導致了技術的發揮。相反,韓國隊有輸的準備,乾脆放開打,反而打得輕鬆。從比賽中,我們看出運動員心理的微妙變化,實力並不是絕對的,如果兩強對陣,就看臨場的處理和發揮,誰發揮得好就能取勝,以弱勝強的例子是很多的。”

新聞發佈會開到10點多,我又召集教練班子先碰頭,統一思想,我的話很踏實、很堅決:球可以輸,人不能輸,進不了前四,第五也要爭,不到最後一場球,不到最後一局球,不到最後一分球,我們決不能放棄!

連夜我們再召開全隊會議。會議的氣氛始終很濃重、很壓抑,形勢一下子變得如此嚴峻,哪個隊員的心裡不追悔莫及。

吳永梅很自責,一邊講一邊哭,她是隊裡比較強的一個副攻手,她說對方把她看得很嚴,她沒有發揮好,更主要的是,對困難準備不夠,儘管教練強調了特殊時期的特殊性,但她心裡還是疏忽,所以特別內疚。

孫玥也一直在抹淚,認為自己沒帶領好大家。只有幾個新隊員說,問題在於二傳分配球不合理,聽到這樣的話,打二傳的何琦也哭了,她是場上核心,是輸送炮彈的,每一個球都是通過她的手分配給大家的,何琦低頭反思,默默地哭,我看她臉上一顆顆豆大的淚珠不停地滴落。

哭有什麼用?體育不相信眼淚,這就是競技體育的殘酷性,往往是一場球、是一個球,便決定命運,使多少汗水付諸東流?!

我先讓隊員們都來講一講真實的想法,最後,我做總結,我說得比較嚴厲,批評隊員們沒有堅決貫徹準備會的意圖,嘴上講不輕敵、不僥倖,實際的心理狀態,還是覺得這球輸不了,思想裡有一個“驕”字,總覺得打韓國隊沒問題。而一旦遇到麻煩,又不能及時扭轉情緒,反而背上怕輸的包袱。

反過來講,韓國隊這場球打得有章有法,看得出,她們把我們每個人都研究透了,從這裡面,我們可以及時總結、吸取教訓。

球輸了我負主要責任,我希望大家不要相互埋怨,每個人都要主動地承擔責任,哪怕沒上場的替補隊員也要自覺承擔責任,這就是集體項目所應該體現的高度。

我對她們說:“現在,我不要求你們考慮名次,在困難的時候,要做到有難同當,團結一致。”我們已經站到懸崖邊,只有擰成一股繩,才能防止“身落千丈”的悲劇重演。

1994年世界錦標賽是前車之鑑,那時候也是一場交叉球,也是輸給韓國隊,隊員沒有了鬥志,結果一瀉千里。我舉一反三地講這些失敗的戰例,就是要求隊員們一定做到氣可鼓不可洩:即使在第五名和第八名之中,我們也要爭,這是運動員的一種意識,運動就是競爭,在困難面前、在輸贏面前,競爭的精神不能丟。



一句句鏗鏘的話語,像重錘砸著隊員們的心,這是痛楚的錘打,心是痛的。
會議開到了深夜。
女排的姑娘們沒有一個人注意鹿兒島的這個深夜是否有星星、是否有月亮?而留在她們記憶深處的是:1998年11月5日,夜沉沉,黑茫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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