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有兩條與日本有關的新聞在社交網絡中廣為流傳，一條是日本存款利率幾乎為負，房貸利率也僅有0.5%左右，為何日本的年輕人還是熱衷於存款而不買房？另一條是日本即將全面推行幼兒園免費政策，以此鼓勵生育。不生、不婚、不買房這三個“不”字幾乎成為了當代日本年輕人生活的縮影，許多人將這種現象稱之為“低慾望社會”，那麼，日本是怎樣從一個“成年人拼命工作”“兒童努力學習”“消費者追逐名牌”的社會，變成了現在這種狀況的呢？
2009年，日本民主黨執政期間，在一次國會答辯中，時任日本“審計欽差大臣”蓮舫主張砍掉超級計算機開發預算，並說了一句名言：“有什麼理由非要成為世界第一？世界第二難道就不行嗎？”
這句話稍加變形，就可以放到如今日本的許多年輕人身上。“有什麼理由非要努力工作？不努力就不行嗎？”“有什麼理由非要讀好大學？高中畢業過普通人的生活就不行嗎？”“有什麼理由非要買房買車？租房坐地鐵就不行嗎？”
日本內閣今年四月公佈的一項調查顯示，目前有54.1萬名年齡在15至39歲的日本年輕人領導著類似的隱居生活，他們基本退出社會，不讀書、不工作、不戀愛，生活在一個小房間中。
談及原因，許多年輕人表示top級院校學費過於高昂，普通家庭出身的子女想要畢業都需要承擔一大筆學生貸款。即使大學畢業，也很難成為企業正式員工。由於日本全社會對裁員的牴觸情緒十分高，因此企業往往不會裁撤老員工，而迫於經營壓力，這些企業只能增加非正規僱傭。從90年代起，正規僱傭人數就一直在下降，而非正規僱傭人數則一路上升，目前非正規僱傭比例已達到37.5%。與正規員工享受終身僱傭、工資逐年上漲、高額退休金等社會福利不同，非正規僱傭往往工資較低、基本不會增長、容易被辭退、也沒有其它社會福利。而根據日本總務省2012年的調查，一旦成為非正式員工，只有24.2%的人能夠轉為正規員工。
成為正規員工也並不代表著一帆風順，受日本企業長久以來“年功序列”制度的影響，年輕人在公司基本處於不利地位，只有熬成老員工，才能夠擺脫。我們簡單總結一下，進入一家企業後，一方面，只要不犯大錯就不會被開除；另一方面，即使十分努力也未必能得到回報。這樣的現實下，誰還願意努力呢？
除了就業環境外，還有許多現象是“低慾望社會”形成的原因。
首先，日本的社會財富平均化。2002年到2014年，日本收入差距從0.4983提升至0.5704，但因社會再分配製度，日本的基尼係數僅為0.3759。基尼係數低是社會貧富差距較小的表現，但日本通過再分配實現的低基尼係數，卻無法鼓勵年輕人創造財富。從下圖可以看出，在目前的再分配製度下，60歲以下人群的再分配係數全部為負，而通過再分配，60歲以上人群的收入增長卻十分可觀。老年人在一個社會中被照顧，領取更多的救濟是一個好現象，但目前，醫療保險和年金作為再分配的主要方式基本與年輕人，尤其是那些無法成為正式僱員的年輕人無關。
日本不同年齡層再分配狀況
其次，日本房地產形勢不容樂觀。1991年，在經濟泡沫刺激下，東京平均房價高達272萬日元每平米，即使按現在的匯率計算，也約為人民幣15萬左右，市區內更是高達1450萬日元每平米，相當於83萬人民幣，全盛時期日本東京都23個區的地價可以買下整個美國。而後，日本泡沫經濟崩潰，住宅價格腰斬，到2001年，東京平均房價僅為61萬日元每平米，相當於人民幣3萬元左右，連續上漲多年後，2017年平均房價也就94萬日元每平米，相當於人民幣5萬元左右。當然，東京各區房價差距極大，最貴的超過30萬人民幣每平米，最低的不足2萬人民幣每平米。
但東京市的案例無法代表日本全國，除東京、大阪等人口大面積聚集的城市外，由於經濟不景氣導致年輕人口外流和老齡化趨勢嚴重，日本鄉下地區房價逐年下跌，甚至出現了大規模荒廢土地和“鬼城”。日本總務部2014年調查結果顯示，日本全國住宅總量達6063萬戶，其中閒置房屋820萬戶。
藝術家Ayano Tsukimi用布偶填滿“人跡罕至”的村莊
年長一代的日本人，基本剛剛從九十年代房價暴跌、被迫償還高額貸款的泥潭中掙扎出來；年輕一代的日本人，從記事起就看著所在城市房價逐年下跌。此種情況下，即使日本房貸利率極低，也沒有多少人願意買房投資。
最後，日本稅收也較高，2017年，日本年度稅收超過58萬億日元，達到26年來的最高位。在日本，除了個人所得稅最高45%、健康保險稅18%、退休金17%，還需要繳納上繳給居住地方自治體的住民稅、東日本大地震後全民強制繳納的復興特別所得稅，林林總總加起來，幾乎相當於月工資的30%到40%。除此之外，有房屋的還需要交固定資產稅、有土地的需要交地價稅、有車的需要交自動車稅，以及繼承稅、贈與稅、消費稅、酒稅、香菸稅等雜稅。
實際上，“低慾望”的不僅僅是日本國民，就連日本企業的擴張意願也並不強烈。相關調查顯示，日本65%的企業表示根本不需要銀行貸款，只有15%的企業考慮會向銀行申請貸款。也就是說，有80%以上的日本企業不存在資金短缺向銀行貸款的問題。結合日本自2000年後就一直處於零利率，計算通脹來看，在這樣一個負利率環境下，企業不貸款簡直是不可思議。要麼，許多企業本身有足夠的流動資金可以應對自己的經營，要麼企業選擇不擴大生產因此沒有資金需求。300人以下的中型企業和20人以下的小企業數量佔99%以上的日本，究竟是哪一種情況呢？
有人認為，之所以成為一個低慾望社會，是因為在現實層面上來看，日本經濟發展水平已經足夠高，同時文化層面上也更加認可在“集體”層面“優雅”地穩步成長。換言之，現在的日本，對個人來說，是一個不怎麼努力也能夠生活的“小確幸”的國度；對許多小企業來說，是一個可以活的“小而美”的經濟環境，更加追求工匠精神、傳承，而非擴大經營。但不可否認，一旦這種“小確幸”的思想擴散至整個國家，則會形成一種惡性循環。
消費者不消費導致企業業績下降，企業業績下降導致工資收入下滑或裁員，收入下滑繼續導致不消費，久而久之，經濟增長的動力從何處來呢？低慾望，實際上是社會的一種病態，並非自然演變出的健康形態，只有當上升通道堵塞、階層固化、經濟發展停滯時才會產生。實際上，我們要思考的是，當整個社會開始流行“低慾望”的時候，真實情況是慾望降低還是慾望達成率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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