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問西東》背後的大學:只存在了8年卻成爲中國教育史上的明珠

最近,一部電影《無問西東》爆紅於社交網絡。

許多人說自己看完電影都是哭著走出影院——感動於那一群年輕人在人生迷茫時執著地追求內心真善,感動於少年氣概在硝煙中逆境下的從容綻放,感動於青春和愛情經歷患難之後依然有最深情的眷戀……

但是,整部電影最打動人心的一條線,卻是背後的一所大學—西南聯和大學。

西南聯大,這所只存在了8年的“最窮大學”,卻被譽為“中國教育史上的珠穆朗瑪峰”。

8年時間,西南聯大雖然只畢業了3882名學生,但走出了2位諾貝爾獎獲得者、4位國家最高科學技術獎獲得者、8位兩彈一星功勳獎章獲得者、171位兩院院士及100多位人文大師。陳寅恪、馮友蘭、陳岱孫、聞一多、華羅庚、費孝通、吳宓、陳省身、曾昭掄、楊振寧、李政道等曾在這裡從教和學習。

2018年,正值西南聯大八十週年誕辰。謹以此文獻禮西南聯大,致敬西南聯大。

中國所有大學都是抗日基地

《無問西東》背後的大學:只存在了8年卻成為中國教育史上的明珠

2014年7月7日,宛平城彈坑遺址 / 視覺中國

夏日的清華園,秀美靜謐。

雖已放暑假,但兩百多名剛畢業的清華學生,有的在規劃職業生涯,有的在為考研究所或出國留學緊張忙碌著。學校一、二、三年級的學生,都在北平西郊的西苑營房軍訓。

深夜,西邊隱隱傳來槍炮聲,打破了校園的平靜。

這一天,是1937年7月7日。日軍在北平盧溝橋附近演習時,藉口一名士兵“失蹤”,要求進入宛平縣城搜查,遭到中國守軍嚴辭拒絕。日軍遂向中國守軍開槍射擊,又炮轟宛平城,中國軍隊奮起抗戰,震驚中外的“七七事變”爆發。

這是日本帝國主義全面侵華戰爭的開始,也是中華民族進行全面抗戰的起點。

日寇佔領北平後,大學再也放不下一張安靜的書桌。清華園成了日軍飼養軍馬的地方,圖書、儀器、標本被洗劫一空;北京大學紅樓,成了日軍北平憲兵司令部。

7月29日,位於天津的南開大學遭到日軍轟炸,校園被焚燬。日軍指揮官在記者會上宣佈:“我們要摧毀南開大學,這是一個反日基地。中國所有的大學都是反日基地。”

南開的創辦者、校長張伯苓,得知自己一生的心血化為灰燼後,靜默地坐了一會兒,大義凜然地說:“敵人只能摧毀我南開的物質,毀滅不了我南開的精神。”

這三校中,北大是中國第一所綜合性大學,前身是京師大學堂,也是五四運動的發源地。清華大學的前身是用美國退還的部分庚子賠款創辦的清華學堂,在校長梅貽琦領導下,是當時中國最重要的理工科教研機構。而南開大學則是中國人自己創辦的當時最優秀的私立大學。

隨著清華、北大被佔領,南開化為殘垣,中國高等教育步入了生死存亡之境。

國民政府教育部立即召集三校,決定將北大、清華和南開合併,在長沙成立一所臨時大學。

北大、清華和南開的南遷,並非當時特有現象。隨著日寇侵略的腳步逐漸延至華北、華東,一所又一所大學南遷,至1941年初,戰前114所大專院校中,有77所南遷。

湘江之濱的臨時大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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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征”路上的西南聯大師生

1937年8月28日,國民黨當局指定北大校長蔣夢麟、清華校長梅貽琦、南開校長張伯苓三人,為長沙臨時大學籌備委員會常務委員,勘定校址,確定院系設置及組織機構、經費分配等事宜。

此時,從北平、天津撤退出來的三校師生,通過各種途徑,輾轉集中到長沙復課。這些師生中,有的是徒步到長沙,有的甚至沿路乞討,許多人冒著生命危險,帶著從學校偷運出的部分儀器、資料,闖過日軍的層層封鎖線。

最終到校的三校學生共有1452人,其中清華631人,北大342人,南開147人,超過總人數一半以上,另外還有戰時特殊情況下的218名借讀學生。

在各方努力下,1937年11月1日,長沙臨時大學在長沙市韭菜園聖經學院正式復課。這一天,學校沒有舉行任何儀式;也是這一天,日軍的飛機第一次光臨長沙上空,似乎在向這所在困厄中重生的大學示威。

經過幾個月顛沛流離甚至九死一生的中國學子,終於在湘江之濱、嶽麓山下,找到了一塊能暫時放下書桌的地方,琅琅書聲又重新響起。此時,擁擠的教室,搖晃的危樓,已經沒有人再計較。

如前所述,三所大學的文化背景、師生都各有特質,如何在戰火中將三校“整合”在一起,成為臨時校務委員會的一大難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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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左至右:張伯苓、梅貽琦、蔣夢麟

蔣夢麟回憶說:“在困難時期,執掌一所大學是件令人頭疼的事。而在戰亂中的年代,與兩所不同校風的大學及性情各異的教授合作,無異難上加難。”

由於種種原因,長沙臨時大學的實際領導工作落在了梅貽琦身上——一位低調而高效的管理者。他主持秘書、教務和總務工作,負責校舍建設,還領導各種專門機構。三所大學的教學單位組成文學院、法商學院、理學院和工學院四個學院共十七個系。同時,三校保留了各自的標記和顧問制度、畢業要求以及非正式的行政組織。

長沙臨時大學的主體並不在長沙。聖經學院只能供學校辦公和法商學院教學。理學院大部分是借用湘雅醫學院的校舍,文學院則前往南嶽衡山的衡山書院。工學院因沒有實驗器材,正常的教學無法進行,除土木工程系外,學校只得將機械工程系的航空班轉送江西南昌的航空機械學院寄讀;化學工程系轉送重慶大學寄讀;電機工程系與湖南大學共同開課。

臨大的辦學經費十分緊張,大約只有以前的三分之一。教授的工資只有戰前的70%左右,勉力能維持生計。尤其對於從淪陷區兩手空空跑到長沙的學生來說,他們失去了家庭的經濟支持,幾乎一貧如洗。臨大象徵性地收取每人10元錢的學費,並給280名特別貧困的學生髮放了15元到25元不等的補助金。

由於缺乏教室,有些課程必須安排到傍晚。圖書館裡也只有幾排書架,幾張桌椅和一些長凳,館藏中英文書籍總共只有6000來冊。學生缺少課本,只能依賴上課聽講,而老師也缺乏資料,不得不憑藉記憶開展教學。

即使在這樣困難的條件下,許多教授依然筆耕不輟,這一時期,湯用彤完成了《中國佛教史》第一卷,金嶽霖《論道》問世,馮友蘭的《新理學》也已經殺青。

校園裡的茅草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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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南聯大剪影

1938年5月4日,國立西南聯合大學在春城昆明正式開課。

初到昆明,聯大主要靠租借民房、中學、會館上課,校點分散。校舍和經費的問題,始終困擾著這所大學。

在昆明城北,當地政府給聯大低價劃撥了124畝地建校舍。當時的聯大處處都需要錢:全部校舍需要從荒地上重建;租住的校舍需要付租金;圖書資料、儀器設備在戰火中十有七損,要恢復正常的教學,至少要在短期內添置到原先規模一半以上;還有教師工資、學生的伙食補助……而此時此刻,學校經費奇缺,政府的撥款只有原先三校總經費的四成,即使這樣,還經常難以劃撥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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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思成、林徽因設計的西南聯大校舍

當時,著名建築學家梁思成、林徽因夫婦也到了昆明,梅貽琦邀請他們為聯大設計校舍。不到一個月,兩個人拿出了第一套設計方案——一所中國一流的現代化大學躍然紙上。

然而,設計稿很快被否定了,原因正是缺乏經費。此後兩個月,梁思成夫婦把設計稿改了一遍又一遍:高樓變成了矮樓,矮樓變成了平房,磚牆變成了土牆,青瓦屋頂變成了鐵皮、茅草屋頂……

當設計稿改到第五遍時,梁思成忍無可忍,他憤怒地衝到梅貽琦面前,咆哮著:“改!改!改!還要我怎麼改?!茅草房?不是每一個農民都會蓋嗎,要我梁思成幹什麼?!……好吧,茅草房就茅草房吧,但是你知道不知道,你們現在使用的木料,連蓋一棟標準的茅草房都不夠?”

“大家都在共赴國難,思成,以你的大度,最後諒解我們一次,行嗎?”梅貽琦懇切地說,“等抗戰勝利回到北平,我一定請你建一個世界一流的清華園,算是我還給你的……行嗎?”

清華是他深愛的母校,梅貽琦是他尊敬的老師。梁思成的心又一次軟了。

半年後,一幢幢低矮簡陋的茅草房填補了西南聯大的校園,但根本無法想象,這些茅草房,出自兩位蜚聲世界的建築學家的設計。

然而,正是從低矮的茅草房裡,走出了一群穿著草鞋的孩子,他們登上了諾貝爾獎的領獎臺,引爆了中國第一顆原子彈、氫彈,製造出了中國第一臺億次銀河計算機……

如今的雲南師大校園,仍保留著一間鐵皮屋頂教室。這是西南聯大僅存的土坯牆教室,馬口鐵做的屋頂。下雨時,雨點打在屋頂上叮噹作響,有時聲音大得讓人聽不清講課。當年曾有一位教授無奈地在黑板上寫下6個字:“現在停課賞雨。”

“學術自由”的聯大學風

西南聯大由清華、北大和南開聯合組成,三校各具特色,各有其歷史、傳統和風格。

“清華嚴謹,北大自由,南開活潑”,而將三校學風熔為一爐的聯大,則兼具“清華和南開的嚴謹教學的精神,及北大自由研究的傳統”。

在聯大教授、經濟學家戴世光看來,聯大的學風可以概括為“教授治校、學術自由、科學民主、著重實幹”。

不可諱言,三所學校同處一園並非完全和諧,但共同的戰爭經歷,促成了集體意識——三校師生都來自華北校園,而今寄居昆明,度過艱難困苦的日子。

教授會是聯大的最高學術機構。由教授和副教授選舉產生,不定期開會,處理學校的大政方針。教授會每年選出11名代表,參加校務委員會——這是學校的最高行政機構。校務委員會還包括三校校長、各學院院長、教務長、訓導長和總務長。校委會討論學校的各種重大問題,並制定各項規章制度,包括審議學校預算、決定院系設立廢止、增添設備等。

普通教師也可參與各種學校事務。應學生要求,教師為業餘社團出謀劃策。此外,聯大還有各種專門委員會,一度達到六七十個之多,專門委員會的職責包括指導防空、接待新生、頒發獎學金、指導大一學生課業,等等。

但另一方面,三校繼續自行聘請教員,各自授予學位,各建各的研究所,各自舉行校慶活動,甚至保留了各自的管理機構。比如,聯大法商學院院長是陳序經,但清華法學院院長是陳岱孫。

為了便於區別,每個學生都有一個以字母打頭的學號:P代表北大,T代表清華,N代表南開,A代表聯大。

馮友蘭回憶說,聯大“好像是一箇舊社會中的大家庭,上邊有老爺爺、老奶奶作為家長,下邊又分成好幾個房頭。每個房頭都有自己的私房。他們一般生活靠大家庭,但各房又有自己經營的事業”。

幸運的是,西南聯大在寬厚容忍、和衷共濟的精神下堅持了8年之久。這8年間,雖教學條件極其艱苦,物質生活極其困難,然而聯大全體師生艱苦辦學,以驚人的毅力克服種種困難,先後培養各類人才8000餘人,畢業的本專科生和研究生共3882人。

培養最好的本科生

《無問西東》背後的大學:只存在了8年卻成為中國教育史上的明珠

西南聯大,正在上課的學生

昆明一家茶館內,曾發生過這樣一段對話。

一個年輕人問另外一個:“愛因斯坦最近發表了一篇文章,你看了沒有?”對面答道:“我看了,你覺得怎麼樣?”問者把手一擺,很不屑地搖了搖頭:“毫無originality(創新),沒什麼創新,是老糊塗了吧。”

這樣的對話無疑是狂妄而自負的,但在當時周圍的人聽來,也沒有覺得特別刺耳。這兩位年輕人,一位是後來的諾貝爾物理獎得主,另一位是中科院院士、中國半導體物理的開拓者。他們是楊振寧和黃昆。

逆著時光回溯,他們還青春年少,還都是西南聯大的普通大學生。

作為當時中國規模最大的綜合性大學,聯大擁有約3000名學生,文學、法商、理學、工學和師範5個學院,26個系,兩個專修科和一個先修班。學校的培養目標是,實施通才教育,使學生接觸儘可能廣闊的知識世界。如梅貽琦所說:“通才為大,而專家次之。”這一理念,要求學生擁有深厚的學術基礎,然後結合自己的愛好和特長學習。

相應地,聯大實行學分制,學生修滿132個學分,其中約五分之三為選修。平均下來,一個學生每年要修七八門課,每天有三四個小時在教室度過。

在課程設計上,聯大有意放寬口徑,讓每個學生都能自由選擇。學校規定,文法學院學生至少必修一門自然科學,可以在數學、物理學、化學、生物學、生理學、地質學中任選。而不論文理工,所有學生都必修中國通史、西洋通史、大一國文和大一英文。

由於每門課都有兩三位教授在不同教室同時授講,學生可以自己挑選老師。有一年,聞一多、遊國恩和羅庸三位教授各自講授《楚辭》,而青年教師唐蘭和彭忠鐸也開了這門課。老師之間有如“擺擂臺”一般,各自拿出絕活,吸引學生聽講。在校方看來,這樣的安排,既可以促進教師的良性競爭,也可以激勵學生獨立思考。

聯大課程的另一大特色是,老師可以根據新的研究成果或基於國際學術新動向而開課。而且,由於三校雄厚的師資,即使是隻有幾個學生選修的極為冷僻的專業課,也能堅持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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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生校外地質考察

對於教員和學生,聯大提供最大的空間,使他們最大限度地保持獨立。教師在講授內容、教學方法和學業考評方面,幾乎擁有全部的主動權。學生也可以享受這種自由。平時學生考試,不必按照教師的講義來答卷,意見與教師相左,只要有根據,也可以拿高分。如經濟系陳岱孫教授開《財政學》,這是一門既有理論又要聯繫實際的課程,有一年考試題目是“假若我當財政部長”。

當然,自由並不意味著散漫。聯大的大考小考不斷,要求極其嚴格。涉及基礎理論的課月考一次,工學院、理學院月考兩次。以理學院為例,計量時發生誤差意味著會丟掉50%的分數,方法錯誤就等於交白卷吃零分。

有一組數據似乎可以說明聯大對學生嚴格要求的一面:聯大辦學8年,近8000名學生通過了入學考試,但僅有3800人畢業。

名師雲集,學術自由,加上三所高校良好的聲譽,聯大吸引了大量品學兼優的學子前來報考。根據戰時不同的情形,聯大或獨自舉行招生考試,或與國統區其他高校聯合招生。無論採用哪種方式,聯大都嚴格按照成績錄取新生,被錄取者往往擁有很強的學習能力。恰如陳岱孫所指出的,不是學生的天賦,而更主要是聯大的學風使他們發出耀眼的光芒:“有人說,聯大的學生都是尖子,是進步的,是天才。這不見得,他們還是一般的學生。一般的人在某種條件下也可以做出一番事業來,不一定天才才有大的成就。”

《無問西東》背後的大學:只存在了8年卻成為中國教育史上的明珠

楊振寧當年准考證

楊振寧在聯大物理系讀了本科,後來又跟隨王竹溪教授攻讀碩士學位。1945年,楊振寧到美國芝加哥大學繼續深造,師從著名學者費米和泰勒。他回憶說,自己驚奇地發現,“在芝加哥課堂上的收穫並不比我在中國所學到的多”,因為中國的老師“在教學上(比美國)更認真,準備更充分,內容也更深”。在後來的科研中,他仍經常查閱在聯大課堂上所做的筆記,發現很有幫助。楊振寧總結:“我在中國受到了最好的本科教育。”

嚴謹治學的聯大教授

《無問西東》背後的大學:只存在了8年卻成為中國教育史上的明珠

1944年聯大文學院部分教授合影。左起:朱自清、羅庸、羅常培、聞一多、王力

這張照片上的5人,人人氣宇軒昂,臉上寫滿了明亮、自信、剛毅與智慧,充滿著一種對抗厄運、堅信未來的精神。

照片拍攝於1944年,5人左起分別是朱自清、羅庸、羅常培、聞一多、王力,他們都是西南聯大文學院教授,也正是聯大教授中的代表。

梅貽琦曾說過:“大學者,有大師之謂也。”教授是大學的中堅,西南聯大的教授隊伍更是由當時國內最頂尖的學者構成。他們有的思想深邃、識見卓絕,有的腹笥源深、性情古怪。聯大精神化身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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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學家陳寅恪

聯大教授中的“頭牌”,是著名歷史學家陳寅恪,他被稱為“教授中的教授”。

陳寅恪早年遊學歐洲,雖沒有取得任何學位,但他精通英、德、拉丁、希臘等多國文字,甚至包括突厥文、巴利文等已經消亡的文字,在中古史領域蜚聲世界。他的學問,被歷史學家傅斯年成為“近三百年來一人而已”,36歲就被聘為清華國學院四大導師之一。

清華園淪陷後,身體病弱的陳寅恪,在家人陪同下輾轉來到聯大。在隋唐史課上,陳寅恪在第一堂課就告訴學生,自己有“四不講”:“前人講過的,我不講;近日講過的,我不講;外國人講過的,我不講;我自己過去講過的,我不講。現在,只講未曾有人講過的。”

陳寅恪的課,旁徵博引,指點中西,內容常常涉及歷史、宗教、語言等多方面,能聽懂他的課的學生鳳毛麟角,但卻吸引了馮友蘭、吳宓、朱自清等教授旁聽。

陳寅恪雖然名望極高,但他的課卻並不以引人入勝見長,由於身體虛弱,他總是閉著眼睛授課,說話也慢條斯理。但他的存在本身,就象徵了學術的至高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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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友蘭教授

與陳寅恪不同,哲學系教授、著名哲學家馮友蘭的課格外吸引人。他授課不帶任何講稿,但引用斯賓諾莎、黑格爾和杜威時,隨意自如,就像引用孔子、孟子一樣。他給大一學生講授的“中國哲學史”課,課堂上座無虛席,學生多得把窗戶都擠壞了。還好,他的聲音洪亮,足以傳到窗外。

在校園裡,馮友蘭常常一襲長袍,蓄著長髯,一副儒家聖賢的形象。留著長長鬍子的聯大教授還有聞一多,他被學生視為“完人”——富有創造力的學者、精力充沛的老師、道德和政治上的楷模。

作為古代文學專家,聞一多的《楚辭》課是聯大的“精品課程”。這是一個學期40多節的大課,整整一個學期,聞一多隻講了屈原的一首詩《天問》,平均每節課只講幾句詩。然而這門課卻一直門庭若市,深受學生歡迎。因為聞一多旁徵博引、思維嚴謹、見解獨到,可以啟發學生的學術思維。

與“土土的”文學院的諸位教授不一樣,法商學院教授張奚若總是穿著一身平整的西裝,隨身攜帶著柺杖,看起來像是一位商業大亨。

張奚若才思敏捷,談吐詼諧,講課引人入勝。但考試打分特別嚴格,嚇跑了許多學生。他最欣賞獨立思考的學生,即使觀點與他對立也無妨。考試成績公佈,幾乎沒有學生能得到80分以上。有一年,只有8個學生選修張奚若的課,他們焚膏繼晷,但結果4人不及格,其中一人得了零分,卻有一名學生得了100分。這件事在學校轟動一時,連校長都好奇哪個學生“有幸”得了高分。

相比文科,理工科更容易遭受戰爭的破壞,以精密的儀器為基礎的實驗科學尤其如此,但聯大的教授們卻在簡陋的教室和寒酸的實驗室裡,留下了一批達到國際水準的成果。

理學院最出名的教授是數學家華羅庚。這位小店員出身的教授,其貌不揚,加上跛足,剛到學校時很多學生都看不起他,但他很快就以勤奮和才華贏得了學生的尊敬。

由於生活困難,華羅庚用最便宜的價錢,租了一間牛圈上用來堆草的樓棚。牛住下頭,數學大師住上頭。在這個蝨蚊滿天飛舞的牛圈,華羅庚每晚工作到深夜。從1938年到1945年短短7年間,他為世界數學史開創了一門新學科——矩陣幾何學,攻克了十多個世界數學史上的難題,完成了《堆壘素數論》及十幾篇論文。

如果說數學專業的教授尚可憑紙筆做出一流成果的話,那麼物理、化學等系的老師可就沒那麼容易。

為了繼續自己在美國留學時就開始的分子光譜研究,物理系教授吳大猷自己設計實驗設備。他利用搶救出來的分光儀的光學部分,加上一具低壓汞弧燈,在木架上拼湊成一個簡陋的分光儀,繼續開展科研。後來,他的學生楊振寧證實,自己後來的工作,包括獲得諾貝爾獎的關於相對論的研究,都可以追溯到自己在吳大猷指導下寫的學士論文。

化學系教授曾昭掄出身顯赫,是清代名臣曾國藩的後人,卻不修邊幅、邋里邋遢。他極少洗襪子,一直到穿爛掉為止,有時只在破布鞋裡穿一隻襪子。

曾昭掄的化學課,特別注重應用,如教學生如何製作防毒面具,甚至教學生如何淨化飲用水、建廁所。他特別關心時事,並獨具慧眼。諾曼底登陸的時間和他的推斷僅相差48小時,而地點完全一樣。即便這樣,他在聯大期間也發表了6篇高水平的化學論文。

今天,當人們回眸西南聯大時,最津津樂道的是“破破爛爛但卻精神抖擻”的聯大教授。儘管物質生活極端困苦,儘管思想觀念千差萬別,儘管授課方式各不相同,但無論是長衫學究還是拄杖紳士,嚴謹治學、賡續國粹、學術報國是他們共同的信念。

聯大哲學系教授金嶽霖在寫《論道》時,有人問他為什麼用這麼陳舊的書名,他的回答是“有中國味”。他覺得,哪怕只是一點“中國味”,也是對抗戰有利的。

尾聲:不屈的聯大精神

《無問西東》背後的大學:只存在了8年卻成為中國教育史上的明珠

在中國現代史上最困難的時期,伴隨著西南聯大短暫的歷史的,始終是戰亂、轟炸和飢餓。

雖然它的名字似乎佈滿了歷史的塵埃,但在近代乃至整個中國教育史上,聯大以艱苦的教學條件創造出卓越的教育成績,依然熠熠生輝。

師生中擔任中央研究院首屆院士27人,中國科學院院士和中國工程院院士154人(含學部委員),鄧稼先等8人獲得“兩彈一星”功勳獎;黃昆等4人是國家最高科學技術獎獲得者,楊振寧、李政道獲得諾貝爾物理學獎。

今天,人們形容西南聯大,最常用的兩個詞是“大師雲集”和“群星璀璨”。今天,人們談論大學精神,仍常常以西南聯大作為例證。

它不僅僅是北大、清華、南開三所大學的聯合,更是戰時中國知識分子個人命運和國家命運的聯合,學術成果與民族復興責任的聯合。“內樹學術自由之規模,外來民主堡壘之稱號”,“絕徼移栽楨幹質”,“盡笳吹弦誦在山城”。這是聯大師生書寫的教育奇蹟。

總有一首詩詞讓你淚流滿面——《滿江紅·國立西南聯大校歌》

《無問西東》背後的大學:只存在了8年卻成為中國教育史上的明珠

1946年5月4日,國立西南聯合大學在校圖書館舉辦了校史上最後一次結業典禮,全體師生為“國立西南聯合大學紀念碑”揭碑。當天,學校宣佈正式覆校。

“萬里長征,辭卻了五朝宮闕,暫駐足衡山湘水,又成離別。絕徼移栽楨幹質,九州遍灑黎元血。盡笳吹弦誦在山城,情彌切。

千秋恥,終當雪。中興業,須人傑。便"一成三戶",壯懷難折。多難殷憂新國運,動心忍性希前哲。待驅除仇寇復神京,還燕碣。”

校歌的旋律,在聯大校園上空久久飄蕩……

轉自青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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