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二狗回鄉》

七月初,二狗晚上夢到死去多年的父母。多少年了沒“供老客”的習慣,忽然間父母託夢來,覺得有必要回去"供"一下,以圓父母心夢。

打定主意,二狗就準備回鄉,換上走人家穿的襯衫,抱著個脹鼓鼓的蛇皮袋形影不離,坐上回西鄉的火車。下火車已經晚上十點多了,回西鄉的班車要第二早上才有,便到虧民住處那借一宿。

虧民和二狗倆個自小耍得來的牌友,在衡州火車站蹬三輪車攬活,晚上沒有事就玩衡陽字牌,牌打得不是精明,算鬍子輸贏的道道相當精明,什麼天胡地胡放胡自摸海底,紅胡黑胡平胡,莊家閒家,翻倍算帳,虧明清楚得很,別看是玩小小的一塊,若是莊家胡了一個天胡紅胡十三個紅字二十一胡的牌,則要進一千二百五十塊錢,比一個月工資還多,所以在衡州城牌館多,旁邊若有人買碼,則更刺激。

二狗以前和虧明他們一起,嫌蹬三輪掙錢少,加之也有點好賭,輸得借錢吃飯。有時沒錢賭癮發作,只能看人玩牌,幫人家挑土,過乾癮。後來去廣東發展,起先是打短工,據人說廣東“雙搶”時候收穀子種晚稻一天可以掙上好幾百,甚至上千,後來撿垃圾,收廢品,一干十幾年。二狗也抽菸,只抽“紅豆生南國”的紅豆,躲一邊,伸進去口袋裡摸索,掏出一根來,怕人家看見煙盒的牌子掉面子,也難得一見他散煙給別人,摳摳索索慣了。

今天二狗卻特別大方,好夥者幾年不見,混得還不錯,於是破例給三個玩牌的各散一支“藍芙”,然後把還滿滿的煙盒扔到桌上,“玩多大的?我也來?”

“你來?”虧民很詫異,“來吧,坐審(西鄉字牌的一種打法)。”

於是開始四個人玩,摸骰子定方向,二狗做莊,手氣背,頭一盤點炮,十二胡平胡,兩塊,因為是點炮包賠,出四塊,沒有零錢,身上原來的錢買車票和煙外沒有了,便講“四個人那打五塊吧,打一塊難摸手指頭。”

聽到二狗這麼講,三人覺得二狗發達了,同時看見二狗夾在兩腿間脹鼓鼓蛇皮袋,知道情況不一般,虧明朝他們倆使了個眼色,重新開始洗牌打五塊。

“刷刷刷……”洗牌聲,四個人摩拳擦拳。活該二狗他倒黴,虧民上場就胡了一個地胡十三個紅,二十一胡,加上買碼也買的是他自己,照算,二狗得出一千,二狗上家出五百,虧民把牌三個一疊三個一疊地放好,伸出雙手,手指頭打勾勾,“來來來,給錢,給錢,咯不是零錢,不難摸手指頭……”

二狗曉得虧民的話裡有話,仔細看牌,希望從中挑出毛病來,“還真是手好牌,地胡二十一胡十三個紅,虧民咯小子就是手氣好,一年到頭淨是贏我錢,唉,我就是不相信……”“不信先給錢,接著再來唄。”上家叫張聰明也是一起蹬三輪車的,狡黠朝虧民眨眼睛,先付了錢,因為怕二狗不給錢帶了個頭打開錢包拿錢,錢包扁扁的。

二狗眼睛不屑地看到他錢包裡面有一張頭像喬治,華盛頓一元的美金,說實在話,就憑二十一張紙牌看一眼輸一千五百塊,有點不心甘,但是願賭服輸,二狗解開蛇皮袋,摸出一紮花花綠綠一百字樣的錢來,“哇,美金呢”張聰明,虧民,還有“坐審”的阿寶,都鼓起眼珠子,這隨便摸出來的一紮起碼是一百張,也就是一萬元美金兌人民幣少說六七十萬,二狗兩腿夾著蛇皮袋,左手捏著那一紮錢,右手從中抽出三張,因為太新,大拇指與食指掄了一次,多出一張來,收回到面前用藍芙煙壓著講“按照這幾天匯率,一美元兌人民幣七塊二毛二,三百美金就是二千一百多,我只算二千塊,行了吧”。

“行,行。”虧民看反正是贏的,管他多少匯率,接了錢對著燈泡左照右照,有水印,有頭……張聰明四十歲,比虧民年輕幾歲,腦子轉,“你照嘛子照,我有一張美金噻,對比一下不就知道了?”張聰明拿出那一張壓錢包的美金來,二狗看著他們三個人研究那三張百元美金,看不出名堂來對他們講:你們真是不相信人,拿一塊錢和一百塊錢比,嘛可能比得了呢,以前的人民幣一百塊四個人,現在就毛爺爺一個,人,難道是假的?張聰明,你也白聰明瞭,我講給你們聽囉,你咯一美元,頭像是美國總統喬治·華盛頓,兩美元,托馬斯·傑弗遜……你們看,這一百美元,是美國本傑明·弗蘭克林,人家是作家,發明家,出版商,科學家,外交家,起草《獨立宣言》,別看他是名氣次於華盛頓,但是他值錢,強過華盛頓一百倍……”

虧民收了三張百元美金,把張聰明的五百元找給二狗,“數審”的阿寶望著,虧民,“我呢?打報工(西鄉土語,白做的意思)?”虧民覺得阿寶有點“寶”人家說不怕魔鬼般的對手,就怕豬一樣的隊友,臉色不好看,遞一張美金給阿寶“你找噻!”阿寶接過嶄新的百元美鈔象親堂客一樣深情地吻了一下,放進錢包最裡面有拉鍊的那一層,並且拉上拉鍊,因為只進一百元,所以還得找出六百,錢包裡錢不夠,只有五張“毛爺爺”,對虧民講“我先欠一百囉,反正下一盤我又‘坐審’,又進一百……”沒說完用手掩著嘴,偷偷看看二狗,怕他聽出說漏了嘴。

接下來大約十來盤,虧民,張聰明,阿寶各顯神通,基本上都是大胡,二狗輸了好三四十張“弗蘭克林”,虧民、張聰明他們的四五千“毛爺爺”當作尾數零頭倒找給了二狗,大家玩得正開心,二狗哈欠連天“不玩了不玩了,困眼閉(睡覺)了。”也是太累了,坐了一天車,一頭倒在大通鋪上呼嚕呼嚕睡了,睡了不忘雙手雙腿抱著蛇皮袋子。

虧民醒來後發現二狗抱著他的蛇皮袋子已經回西鄉了。七月十四或者十五,鄉里“供老客”最後一天,二狗在西鄉街上買了一隻雞,一頭羊,十砣紙錢,十筒煙花鞭炮……

龍屠戶正在忙著殺豬,看到二狗在大操大辦“供老客”的貨物,開玩笑講,“二狗,是不是還要買一頭豬?你發財了要全羊全豬供你祖宗十三代噻……”

“要得,你搞清白送我屋切(去)……”二狗毫不猶豫掏出一把“毛爺爺”放在龍屠戶的案板上。

圍著龍屠戶的鄉里多親們等著買肉,都不肯,“你一個人買一頭豬,你屋祖宗有呷,我們的祖宗呷嘛咯?”

二狗講“以前我從冒‘供老客’,我屋祖宗十八代都是到你們屋裡呷,今年我請西鄉所有老客到我屋來呷一餐也不為過噻,供老客反正是以老客的名義肥活人的嘴,我索性請廚師走堂師傅,今天我包場,請街坊鄰居都到我屋來呷老客飯……”

鄉親們都覺得稀奇,以前從來不敢大聲說話,從來都摳摳索索的二狗,今天竟然請大家吃飯,日頭從西邊出來,於是乎一傳十十傳百,傳遍西鄉。

虧民和張聰明帶著警察趕回西鄉時,二狗正在新房子裡供老客。十幾年沒有回來,村裡幫他土磚房改造,裡裡外外刷了白灰,新做的門窗,換了個樣,在新房子裡“供老客”意思更加不同凡響,不光供祖宗十三代,傍邊還開了一桌,四付碗筷,白蘿蔔頭上插一塊牌子上貼一張四個人頭像的百元大鈔,兩邊的對子是,喝水不忘挖井人,致富要靠共產黨。桌子上放著一紮美金,二狗對著“毛爺爺”點燃了一張美金,“毛爺爺,託您的福,連我們這種情況政府都想到了,感謝您感謝共產黨,現在國富民強,老百姓也能出國旅遊打工掙錢,我燒點美金給您老人家花,您也可以去朝鮮看你兒子和那些長眠半島的烈士們……”

“住手!”虧民、張聰明帶著警察衝進來。

虧民早上到銀行兌換時,銀行的人說美金只有三四張是真的,想起自己找零出去的四千塊於是報了警察。警察一腳踏滅燒著的美金,撿起還有一半,仔細看看,對照桌子上的那一紮有點點不一樣,是The bank of the underworld。

……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