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說:躲不掉的「親戚」

 劉老吼今年五十有三,無兒無女,平日裡靠放羊為生。每天,他都要把羊往山坡上一趕,對著清粼粼的水和藍瑩瑩的天,吼一嗓子自在逍遙的信天游。

這天,劉老吼趕著一群羊到山坡,喉嚨立時就癢了。他一隻手捂在耳朵後,美美地吼了一曲《五更調》。一曲沒唱完,便有一輛越野車在山腳停下,車上下來個四十來歲的中年人,滿面笑容地鼓起掌:“好哇!唱得真好!大氣得雄渾,美氣得撩人!老哥哥,你這嗓子,真是絕了!”

劉老吼也不怯生,他接過中年人遞來的煙,兩人並排蹲在地上,一邊美滋滋地吸著煙,一邊熱絡地聊了起來。中年人自稱也姓劉,他言語風趣,不多時劉老吼就與他聊得極為投契。

正聊得歡,卻見村長從山腳下快步奔來,大老遠的,就對劉老吼殺雞抹脖子似的使著眼色。待到近了,村長堆起笑規規矩矩地站在中年人面前:“劉縣長,您下來視察,咋也不提前通知我們一聲,好讓我們有個準備啊。要不是我剛才看到您的車,還不知道您來了呢!”

“你就別瞎折騰了,我只是路過,馬上就走。”劉縣長轉過身對著劉老吼哈哈一笑,“老哥哥,我要趕去市裡開會,先走一步了。下回,我會抽個時間專程拜訪您。到時候,您可別不認我這個弟弟喲!”待劉縣長坐上車開出老遠,村長拍拍劉老吼的肩膀羨慕地說:“老劉啊老劉,想不到你不聲不響地攀上了一門好親戚哪!”劉老吼從震驚中回過神來,笑著搖了搖頭:“村長,你真是說笑了,他是大縣長,我是一個無親無故的孤老頭子,能有什麼交集?”

接下來的一個多月,劉縣長果然再沒來找過劉老吼,只是託人送來了幾袋水果,以及一張寫了祝福話語的明信片。但這也把劉老吼給樂壞了,逢人就誇劉縣長。

轉眼到了元旦,這天正巧是劉老吼的生日。劉老吼煮了一碗麵條,臥了兩隻荷包蛋,正要開吃,忽然,門被敲響了。劉老吼打開門,劉縣長捧著生日蛋糕和壽麵,笑容可掬地說:“老哥哥,我今天專程給你祝壽來了!”劉老吼一下子蒙了,嘴裡唸叨著:“這怎麼使得!”一邊將劉縣長讓進屋裡。

縣長專程來為劉老吼祝壽,這消息一下子在村裡傳開了。不但村長,但凡村裡有頭有臉的人物,一下子全湧進劉老吼的破窯洞裡。幫忙端個茶、倒個水,或者拿起塊破布這擦擦、那抹抹,反正都憋著一股勁,要在縣長面前露個臉。劉老吼這個主角,反被人擠到一邊,尷尬得手腳不知往哪裡放好。

劉縣長瞅個空子把劉老吼扯到一邊低聲說:“老哥哥,今天本想與你喝兩盅,沒料到卻搞出這麼大的陣仗,是做弟弟的我考慮不周了。唯今之計,我只能先走一步,下次找機會,咱們兄弟倆再好好聚聚。”說罷,劉縣長抱歉地笑笑,作個四方揖,交代幾句場面話,便告辭出了門。村長賠著笑送走縣長,再望向劉老吼的目光就複雜了:“老劉,你藏得夠深的哪!”

“我藏什麼了?”劉老吼苦笑,“我和劉縣長,今天也不過第二次見面。”村長自然不信,擺擺手道:“你知道當了縣長,一天有多少事情要忙嗎?你們要真沒什麼關係,縣長能放下手頭的工作來為你這麼個平頭老百姓賀壽?我也不想打聽你究竟是怎麼巴結上劉縣長的,只求你在劉縣長面前,為村裡多說點好話,多要點縣裡的補助。咱們鄉里鄉親的,這點小事,你總不該拒絕吧。”劉老吼張張嘴,卻什麼話也說不出來。

沒過幾天,劉縣長居然又打來電話,說要來看望劉老吼。這次劉縣長吸取了教訓,先問清劉老吼要去哪個山坡上放羊,自己則輕車簡從上山與劉老吼碰面,搞得像兩個地下黨在傳遞情報一樣。

劉老吼是個直腸子,見面就說出了自己的疑問,自己一個放羊的,縣長憑啥和自己“套上了近乎”?劉縣長沉默半晌,說:“老哥哥,你實在要是想知道,就先唱一曲信天游吧。”劉老吼愣了愣,不過還是依言開口唱了起來:“溝套溝來山連著山,山溝溝的故事沒遮攔。酸甜苦辣喲麻繩繩穿,心裡的疙瘩誰來解……”劉老吼深吸口氣,劉縣長卻已緊接著開口唱道:“溝套溝來山連著山,山溝溝的故事沒遮攔。清格洌洌的泉水長長價流,唱起那信天游就不斷頭……”

劉縣長一開腔,劉老吼瞬時間就傻了。劉縣長的歌聲裡除了裹著西北風沙的剽悍之外,還帶著通俗的亮麗,沒十來年的功力,絕唱不出這樣一曲狂野的信天游。

“現在你知道了吧。”劉縣長苦笑著說,“我和你攀親結交,不過只是想找一個沒有什麼利益關係的朋友,在青山綠水間,痛痛快快地唱一曲信天游。”劉老吼不敢相信地搖搖頭:“你堂堂一個大縣長,有這點兒愛好又算什麼,又何必要這樣拐彎抹腳,偷偷摸摸?”

劉縣長深深地嘆口氣:“這整個縣裡誰都能有愛好,只有縣長是絕不能有任何愛好的啊!”

劉縣長的愛好本來很廣泛,早年間他喜歡過書法,但自從他當上縣長後,就有人給他送了一整套羊脂白玉製成的文房四寶。不得已,他只能忍痛戒了這愛好。後來,他又喜歡上了打橋牌,誰知道沒過多久,縣政府的一大批局長、科長,全都成了橋牌愛好者。無論誰找他彙報工作,都得多嘴提兩句橋牌,再順便邀請縣長晚上光臨他們在五星級賓館裡設下的牌局。沒奈何,劉縣長只得洗手再不玩橋牌。

“一個人總得有點愛好吧!”劉縣長略帶著點委屈的口氣說,“我已經不再碰毛筆,不再摸橋牌,要是信天游也不能唱了,我豈不是成了只會工作的機器?”

當縣長不容易,當個拒腐蝕永不沾的縣長就更不容易了啊——抱著這樣的感嘆,劉老吼陪著劉縣長,在山坡上一首又一首地吼起信天游。直唱到太陽西落,倦鳥歸巢,兩人才依依不捨地分了手。

劉老吼一邊感慨著,一邊趕著羊往自己家裡走去。大老遠的,他抬頭一看,就傻眼了。只見那座破窯洞邊上,齊刷刷地停了七八輛小汽車,還有十來個西裝革履的人,或坐或站地圍住他家大門。看見劉老吼,一群人全都爭先恐後地圍了上來。

“劉老哥,還記得我嗎?我插隊的時候,就住在你家隔壁呢!”

“劉爺爺,我大姨的堂叔,和您的四姑父是結拜兄弟,今天做小輩的看您來啦!”

孤單了一輩子的劉老吼,看著這些從地裡突然冒出來的“親朋好友”,眼睛一陣發直,心裡不斷叫苦:劉縣長哪劉縣長,你可坑苦老漢我了喲!再這麼下去,老漢我也得“戒唱”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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