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09-22 13:14 | 浙江新聞客戶端 | 通訊員 李妍妍
儘管已經過去了七年多時間，但每當提起“蘭博基尼”，當年參與案件偵辦的民警仍會回憶起當初難忘的二十個晝夜。魔高一尺道高一丈，警察與職業犯罪團伙鬥智鬥勇，勝利最終站在了正義的這一方。
兵書有云：上兵伐謀。每一次的偵查破案，都像是與敵人在謀略上的較量。在與警察正面交鋒前，犯罪分子提前進行了精心策劃。2011年3月，一個職業犯罪團伙悄悄地潛入溫州，在他們的眼裡，這個犯罪計劃天衣無縫。
瞞天過海VS無中生有
2011年3月19日，一輛黑色的皇冠轎車沿著104國道進入溫州市區，車上人員不住旅館，吃住都在車上，不與外人交流，開始隨機尋找作案目標。
物色10天后，犯罪團伙準備動手。3月29日晚9時40分許，一名女子從望江西路的家中出來，準備駕駛停靠在路邊的“蘭博基尼”跑車離開時，遭人劫持至一輛皇冠轎車內。隨後，犯罪分子駕車快速逃離現場。
次日凌晨3時許，家屬報警受害人失蹤，鹿城警方立即介入調查。
民警調取路面監控錄像發現，現場參與作案的共三人，整個過程不到1分鐘。作案得手後，皇冠轎車往西逃竄。
案發後，溫州市公安局立即成立專班，時任市委常委、公安局長葉寒冰為組長，市局黨委委員、副局長葉望慶，時任市局黨委委員、鹿城分局局長王造，市局黨委委員、刑偵支隊支隊長馮蔣龍為副組長，抽調市、區兩級80餘名精幹警力，下設關係排查、視頻追蹤、人質解救、外勤調查、網上作戰、物證技術等若干工作小組，開展人質解救和案件偵破工作。指揮部設在鹿城刑偵大樓。
當日，各條線上的偵查工作緊鑼密鼓地開展。刑偵支隊副支隊長柯海鷗原在支隊反侵財大隊工作，主要牽頭負責信息分析研判。據柯海鷗回憶，這夥綁匪的反偵察意識非同尋常，留給警方的線索十分有限。
經現場勘查，案發時，“蘭博基尼”跑車車門呈打開狀態，距離跑車不遠處受害人掙扎中遺留下一隻鞋子。除此之外，沒有留下其它任何有價值的線索。
作案車輛的去向是警方必須要首先掌握的。通過視頻偵查，偵查人員成功鎖定了一輛湖北牌照的黑色皇冠轎車。經過比對，這是一輛套牌車，但車輛與實際車輛信息相符。該車貼有防爆膜，車輛前排坐著兩名男子，頭上戴著鴨舌帽，面部被刻意用遮陽板擋住，看不出什麼特徵。“刻意的偽裝其實也是一種特徵”，刑偵支隊十大隊副大隊長張昌慧說，“這也是我們視頻偵查的一個方向。”
經過視頻追查，偵查人員發現嫌疑車輛從溫州高速西上高速，往蒼南方向逃離。
掌握車輛信息後，視頻偵查組兵分兩路。戴潤淵和丁慶鼎是當天鹿城刑偵大隊重案中隊的值班民警。獲悉作案車輛的特徵後，兩人立即動身追查皇冠轎車的下落。帶上筆記本、介紹信、現金，兩人沒有帶任何行李便從隊裡匆匆出發，與一名駕駛員開著警車踏上了南下的“旅程”。
在溫州本地，偵查人員陸續調取了500多個監控點，總量達10T的視頻監控錄像，對該案發前對方的活動軌跡進行分析，力爭獲取綁匪的體貌特徵。“當時的視頻監控點沒有現在這麼密，成像質量也沒有現在好”，張昌慧說，當時的工作無異於大海撈針。
調虎離山VS聲東擊西
通過追查，偵查人員發現作案車輛在蒼南觀美下高速，沿104國道逃離浙江，隨後又在福建福鼎上高速，在福建南平下了高速。
由於當時視頻監控建設才剛剛起步，路面監控布點疏、盲區大，沒有整體聯網，追查難度可見一斑。據戴潤淵和丁慶鼎回憶，因為所屬部門不一，發現路面監控探頭後，要先問清楚歸屬單位，然後再上門查閱監控錄像。好在外地公安的派出所、交警隊、指揮中心都十分配合。
3月30日17時23分，受害人家屬接到綁匪從湖南長沙用受害人手機打來的電話，索要贖金1500萬元人民幣。專案組立即安排談判專家與其周旋。
杜明當時是鹿城刑偵大隊重案中隊中隊長，從受害人家屬李先生報案開始，杜明就24小時陪同家屬，緩解對方的緊張情緒，指導對方在接到綁匪電話時如何應對。為了確保人質安全，獲取更多的信息，杜明設計了數十種方案。當天沒有在電話另一端聽到受害人的聲音。回撥電話時，提示已經關機。
這是溫州歷史上單案勒索金額最大的案件。案件引起了公安部、浙江省公安廳和溫州市委領導的高度重視，各級領導相繼批示，要求“確保人質安全、迅速偵破案件”。
專案組隨即指派偵查員陳法、任亮出發前往長沙，追查勒索電話的下落。
與此同時，在福建負責視頻追查的民警也發現了新的問題。戴潤淵回憶，追查到南平後遇上了岔口，兩人協商後選擇了往江西方向的一條路，然而在幾十公里外的下一個監控點，卻沒有作案車輛出現，當時心都涼了半截。
難道是跟錯了路線？為了不放過任何一個細節，兩人又回頭從數千張卡口照片中逐一翻找，最後終於在福建資溪路段再次發現了作案車輛，而這時，作案車輛已經套用了另一個假牌照。
在隨後的追查中，偵查人員發現作案車輛行經江西撫州沿國道往湖北武漢方向行駛，30日晚上出現在湖北咸寧至武漢的國道，並再次換用另一張假牌照。
勒索電話是從湖南長沙打出，而作案車輛卻在湖北出現。專案組大膽推測，撥打電話的嫌犯與作案車輛已經分離。但是人質身在何處？嫌犯的下一個目的地會在哪裡？均不得而知。
短短18個小時，作案車輛快速行進，跨越浙、閩、贛、湘、鄂等五省。指揮部果斷轉變工作重心，在密切關注勒索電話的同時，放眼省外，移師綁匪和人質可能出現的地點進行偵查。市公安局成立了由馮蔣龍為組長，鹿城分局副局長張皓、刑偵支隊副支隊長葉朝陽、技偵支隊副支隊長何友興為副組長的省外專案工作領導小組，50名偵查員先後前往福建、湖南、山西、湖北等地展開偵查，重點對綁匪和人質可能出現的“下一站”進行預判。
金蟬脫殼VS釜底抽薪
從3月30日綁匪第一次打來勒索電話開始，綁匪陸續在不同地點用不同的號碼打來勒索電話，詢問贖金準備情況。在警方的引導下，家屬與對方展開周旋。經過數次談判，贖金由1500萬降到了300萬元。4月3日，家屬接到綁匪的“最後通牒”，要求在次日中午前帶300萬元現金到武漢交易，否則撕票。
“綁匪對現金沒有概念，300萬元的百元新鈔重量大約70斤，1500萬的現金普通人根本搬不動”，當時負責協助家屬與綁匪周旋的鹿城刑偵重案中隊指導員姚艇說，“家屬連夜籌集了贖金，現金就存放在指揮部，由專人負責看守。”
“確保人質安全”是偵辦綁架案件的第一原則。敵在暗，我在明。專案組制定了不同情境的解救預案。交易當天，刑偵支隊一大隊副教導員費小波與受害人家屬同坐一輛車前往交易。
4月4日上午進入交易程序後，綁匪不斷要求變換交易地點，從湖北武漢到湖北孝感，從河南確山到河南駐馬店。在京珠高速上，車輛途徑兩省四市六縣400多公里路程，先後四次變更交易地點。
指揮部判斷，人質交易地點可能會在河南駐馬店與漯河市交界的西平縣。據此，指揮部指令解救組立即趕赴當地進行提前埋伏。
為了確保人質安全，當晚11時許，家屬在警方的授意下，向對方提出“必須聽到人質聲音，不再變更交易地點”的要求。綁匪答應了。
之後，另一名綁匪打來電話，要求交易車輛繼續沿高速往前行駛，直到看到路邊一個“833段”路牌的位置，並讓人質與家屬通話。
“你人在哪？”
“我就在橋下。”
家屬用溫州話與人質進行交流，人質暫時安全。
交易車輛看到“833段”路牌後，又往前前進了50餘米，給綁匪打了電話，綁匪要求將車子倒回。此時，負責交易的綁匪正在高速橋下的公路邊，其中一名綁匪利用深夜和高速公路高架橋做掩護，用手銬將人質雙手銬住，使用緊急燈照明，用槍頂住人質頭部進行威脅，要求家屬將裝有贖金的箱子從高速橋上扔下。
人質生命受到直接威脅，現場情況不允許救人抓捕同時進行。為了確保人質安全，家屬根據指揮部命令，將贖金箱拋下高速橋，綁匪打開箱子檢查後釋放了人質，並趁黑夜沿鄉村小道駕車快速逃離現場。至此，人質安全獲救。
“我當時的位置位於高速下面的省道，按照指揮部的統一指令，沒有立即追擊，事後證明這個決策時正確的，”時任鹿城刑偵大隊副大隊長陳利凱說。
作案過程好比影視劇中的劇情，但是再狡猾的狐狸也會露出尾巴。
交易後的次日，在溫州負責視頻偵查民警從海量視頻中，終於找到了一處嫌疑人活動的視頻，並截取了一名嫌疑人的側面圖像。
“這種心情就跟偵查員在偵辦震驚國內的周克華案時，截取到周克華的影像資料一樣興奮”，張昌慧說。
根據前期省外專案偵查組的調查情況，結合團伙犯罪特點，警方成功串並多起類似案件，其中在2010年山東淄博曾發生一起持槍綁架案，取得贖金45萬後，團伙還劫走當事人的豐田皇冠轎車。
人過留名，雁過留聲。隨著多地線索的碰撞，一個以河北藁城籍男子楊某申為首的職業犯罪團伙逐漸浮出水面。
假痴不癲VS擒賊擒王
4月12日，原公安部刑偵局局長白少康率員赴河北石家莊坐鎮指揮協調抓捕工作，原浙江省公安廳副廳長徐定安、刑偵總隊總隊長蔣慶明，溫州市公安局副局長葉望慶等立即趕赴石家莊指導偵破工作。
經全面偵控，專案組摸清了三名嫌犯的活動區域和活動規律。經過晝夜連續作戰，在公安部和浙江省公安廳的統一指揮、協調下，專案組與河北警方於4月12日18時至20時30分，在河北藁城、靈壽相繼抓獲犯罪嫌疑人楊某申、王某峰、楊某中，繳獲作案槍支4支以及砍刀、汽車、手銬、假髮、假牌照、破輪釘、驗鈔機等作案工具，追繳贓款292萬元。
面對警方的審訊，主犯楊某申始終三緘其口。專案組短時間內蒐集了大量證據，查明該犯罪團伙自2005年以來先後在河北、山東、河南等地持槍持刀搶劫金店、綁架人質作案9起的犯罪事實，總涉案金額近700萬元。
該犯罪團伙內部分工明確。“老大”楊某申負責策劃指揮，有著絕對的話事權；“老二”楊某中是負責外圍聯絡與調動；“老三”王某峰負責長途駕駛。三人作案用的皇冠轎車就是從山東淄博綁架得來，平時專門租用車庫停放車輛，老大交代所有人均不得擅自使用。
“老大”楊某申平日喜歡研讀軍事和偵探類小說，他規定了嚴格的團隊紀律以確保“作案安全”。在溫州期間，三人不下飯館，吃住都在車內，平時吃巧克力、香腸充飢，喝礦泉水解渴。綁架人質後，在空間狹小的車內三人之間很少交流，也未對受害人有任何侵害行為。在此期間，受害人藉機逃跑時曾用車內扳手將王某峰頭部打傷，對方卻沒有實施暴力反擊。為了發洩情緒，王某峰只得找偏僻處的樹木，用刀使勁砍伐發洩。
作案得手後，每人分得90萬元，預留30萬元作為下一次的“啟動資金”。然而讓他們沒想到的是，這一次這麼快落網。
經四省12市作案地點一一辨認，4月18日，三名嫌犯被成功押解回溫。至此，專案組晝夜奮戰20余天，先後轉戰湖南、湖北、山西、河南、山東、河北等十二省、市，累計行程近萬公里，成功偵破“3·29”特大持槍綁架案。
經溫州市中級人民判決，楊某申被判處死刑；楊某中被判處死緩，限制減刑；王某峰被判處無期徒刑。
為表彰先進，浙江省公安廳、溫州市公安局先後發佈獎勵命令，馮蔣龍、張皓榮立個人一等功；葉望慶、陳法、陳利凱、費小波、李傑榮立個人二等功，另有26名專案組同志被記功嘉獎。
七年過去了，不少當時專案組的偵查員如今仍然工作在刑偵崗位上，“3·29”案件無疑是他們刑警生涯中印象最為深刻的案件之一。
柯海鷗說，正是這起案件，讓溫州公安對合成作戰有了更深刻的認識，當時成立的“合成作戰室”正是目前市公安局合成作戰中心的雛形。
張昌慧說，經歷了“3·29”案件，帶動溫州公安的視頻偵查邁上新的臺階，鹿城公安分局成立了全市首個視頻偵查中隊，如今視頻設備已經從第一代進化到第四代，很多技術都是總結本案的基礎上逐步加強和完善的。
參與“3·29”案件偵辦，印象最深刻的是什麼？在每一個參戰的偵查員心裡，他們都有自己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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