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在奶奶百日忌辰之際,深切緬懷我愛的奶奶。
奶奶生於1913年,那時統治中國的清朝剛剛滅亡,正是孫中山從日本返回準備武裝討伐袁世凱的時候,可見那時的時局是異常動盪的。
2009年農曆的5月初2奶奶在家中無疾而終,享年96歲。正逢中國歷史上少有的的盛世。
小時候印象中的奶奶就是裹了小腳,僂了腰的老太太,滿臉核桃般的皺紋,和爽朗的大笑,因了她的嗓門是奇大的,精力極好,可以整夜的說話,第二天的嗓子卻毫不嘶啞。直到她臨去世之前的半月,晚上的自言自語或呼嚕聲,仍然可以穿透三間房子。
奶奶一生有5個兒子,2個義子。5個兒子中有三個是前面的奶奶留下的。奶奶嫁給爺爺時,爺爺的長子10歲,次子7歲的5歲。爸爸和叔叔是嫡出,聽老輩的人講;奶奶帶他們出去趕集時,別人都誤認為叔叔和父親才是後兒子。這種說法在以後,奶奶把濟南府大明湖附近的8間門面房交給了非嫡出的兒子收租,也是個佐證。有時候,不得不承認人的有些秉性是從基因裡帶著的,很難改變。我小的時候,那時的物質生活極其乏憒,每每家裡來了客人,到了吃飯的時候,父親就趕我和姐姐拿了窩窩頭出去吃,怕我和姐姐看見桌上的菜搶吃,讓客人笑話,可是,那時的哪怕一小片肥肉對一個小孩子來說都是一種纏繞折磨的夢想,那時對父親和客人的怨恨是無以復加的。
後來,讀了弗洛伊德的心理學才知道,一個人性格的形成就是在3-5歲時最好的塑型期。這也就是我年長之後,喜歡呼朋喚友,無歡不醉,根上的追溯。也就從奶奶那輩老人傳承下來教育理念的影響。也彷彿看到了,年少時父親牽了他哥哥們的衣角跟著奶奶趕集的渴望。
奶奶是個極其堅強的人,解放的時候,國家曾經把爺爺在濟南的房子收回國家,奶奶曾吞煤油吃白磷以死相逼把房子收回來,並卻成功擊退了本家的族人想侵佔房產的陰謀,一個不識字的老太太用生命捍衛了自己物產,並試圖傳給自己的子孫,十幾年前這房子在舊城改造中,她的次子賣了之後,款項再無所蹤,奶奶沒有開口問過他的兒子拆遷費用的去處,這不僅僅是奶奶老了的緣故。奶奶的長子在解放濟南時參加了已經末路的國民黨軍隊,一場戰役後,杳無音訊,有的說已經戰死,有的說隨老蔣去了臺灣,奶奶在過去幾年腦子尚清醒的時候,最最掛念的便是他沒有音信的兒子。
奶奶在她前面的3個兒子都成家後,由於生活的種種原因,領著年幼的叔叔改嫁了,按時間算起來應該1960年,是奶奶47歲左右的時候,那時她前出的次子早已成家立業了。留下17歲父親獨自生活,大約是怕那邊的爺爺養活不了吧。
小時候去看奶奶,走路去大約的2個小時的步行吧,奶奶總是從大襟衣裡掏出一毛兩毛的零錢塞給我和姐姐,再從屋樑上吊的筐子裡變出糕點或者糖果
,據父親說奶奶是個性格要強且脾氣急躁的人,但在我的印象裡卻全然沒有,只是個慈祥的老人,任我頑皮,從沒有什麼責罵,奶奶常常大笑了說;這才是我的傳家寶,比金子都貴,錢是死物,人才是活的。毫不顧忌叔叔家的兩個姐妹的眼色,把她重男輕女的思想很直白的袒露出來,後來她的這種說辭又延續到了我的兒子身上,我兒子又成了她的傳家寶。奶奶86歲那年給她的傳家寶重孫子親手做了老虎頭的帽子和鞋子,憨憨的簡直是藝術品,那樣高齡了,眼睛竟能穿針引線毫不吃力,只是耳朵背的厲害,和她說話十句有九句她是聽不見的,只是她按了自己的理解回答和你問話毫無關係的話題。
奶奶是個不會佔別人便宜的人,有次姐姐給了她200塊錢孝敬,奶奶便做了一床當時最好面料的被子給姐姐,可惜是按她自己的身材做的,據姐姐說,頭腳不能兼顧,最後當了我外甥的小被子,但奶奶的心裡還是當她的孫女是外姓人的,覺得不能欠人家情。叔叔家的兩個姐妹遇到的情況也大抵如是。但我給她錢的時候,奶奶是直接裝到她曾經掏出錢來給我的大襟衣裡的,這一點讓我很是得意。
奶奶在5年前的一個下雪天倔強的要出去趕集,結果滑倒摔斷了脛骨,從此只能在床上度過,我給他買了輪椅,天氣晴好的時候,父親就推她出去呼吸新鮮空氣,或讓她在天井裡曬太陽,奶奶就眯了眼半寐,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或者什麼都不想,只是那麼靜默了的享受自己安逸的世界。
奶奶過世了,在傳統的儀式上,我和我的父輩們是披麻戴孝的,下面的子侄們是穿了藍衫,子侄們的孩子們是穿了豔麗的大紅衫,因為奶奶是五世同堂的老祖宗,葬禮上倒是添了些許喜慶,奶奶的高齡在我們這裡是叫喜喪的。我的心裡釋然倒多於悲傷,因為這麼多年的風風雨雨已經讓我明白了人世間的愛憎會傷離別,人終究要走的,奶奶是善終了,不知怎樣的一生豁達和善良才能換來這另一個開始前的安逸。
奶奶的兩個義子一個是在三反五反時期避亂到我家,是爺爺一個朋友的兒子,一個是叔叔的金蘭之交,都60歲的高齡了,那天出殯的時候,是09年最熱的一天,柏油路都軟了,但看的出他們跪在地上時的虔誠和對奶奶的尊重和愛戴。
按照奶奶的遺願,葬在了我家的墓地,和我們家族前面的祖祖輩輩逝去的老人們靠在了一起。奶奶在離別了她的家50多年後,終了了有人給她墳上填土燒紙的夢,這個夢想是那麼的簡單,但在她心裡卻又是那麼重。
曾經猜測奶奶年輕時是個怎樣的美女,奶奶的手很細長,在年輕時是個戲迷,據老人講;那時的農村婦女的主業是編席子。席子在現在的社會已經基本不見了,但在過去卻是家家戶戶土炕上的必須有的東西。常常幾個婦女在一起比賽的編,奶奶的技術在村裡是一流的,閒裡還經常給她們唱上幾段京劇或者呂劇解解悶。
在記憶中奶奶從沒有抱怨過什麼,非常豁達,但有人要是不講理惹了她,奶奶跟人爭論的水平時很厲害的,滔滔不絕的說上一天也不用休息,直到對方服氣為止。倒不全是道理講得如何的好,關鍵是她根本不給你插嘴的機會。
奶奶是個平凡而又傳統守舊的舊式婦女,她過去面對艱難困苦時的堅韌精神,和曾經取得的小小成就,她曾經年少時的美麗容顏也在時光的長廊中今天已羚羊掛角無跡可尋,但面對生活不屈不撓挺直脊樑的血脈在流淌在延續,這也是奶奶一生最大的成就。
因了善良,奶奶一直在我心靈的天堂。
閱讀更多 時政雜評行者 的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