巢湖十八戶唐傳奇之《中份唐保大太太》

保大太太名叫唐保三,是巢湖北岸西黃山懷裡十八戶唐中的中份唐村著名人物,也是晚清巢北片名士。按輩分,他是我的叔高祖,與我高祖是親兄弟,從我父親那輩開始叫他保大太太(家鄉人管太祖父、太祖母都叫太太)就一直叫現在。家鄉流傳著許多他的故事,故事中他就叫保大太太。

巢湖十八戶唐傳奇之《中份唐保大太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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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大太太幼年也讀過幾天私塾,後一直在家農耕、織布。二十多歲時,一日坐在織布機上織布,不由的發出感慨:難道我的一生就在這織布機上度過?!於是扔掉織布梭子發憤讀書,參加科舉。幼時,我從長輩那聽這個故事時,也僅僅把這當故事聽聽而已,上中學時,偶然一天翻閱《三字經》讀到“蘇老泉,二十七,始發憤,讀書籍……”當時我有一種頓悟的感覺,覺得保大太太就是蘇洵他老人家,長輩們給我們講述這個故事就是在叫我們小輩發憤讀書。

保大太太在織布機上的長嘆我又覺得是陳勝為人傭耕時的“苟富貴,勿相忘”,是生活在社會最底層的貧苦農民不甘沉淪不願屈服而發出的奮鬥吶喊,是要拼搏出一個精彩的人生。家鄉人在傳頌保大太太故事時其實也是在推崇一種精神,那就是要努力讀書,改寫人生。受這種精神的影響,家鄉的文風一直很盛,解放前後特別是恢復高考以來,走出了許多讀書人。村中有一所小學叫官山小學,創辦於解放初,雖然叫小學但卻戴個初中“帽子”戴了很多年。也正是因為這裡文風很盛,學校的教學質量高,遠近村莊甚至鎮上的學生都到這裡來上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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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大太太看榜的故事,我不知聽了多少回。保大太太到廬州府參加科舉考試,到了發榜的那天,住在同一旅館的許多人天沒亮就去看發榜了,保大太太則呼呼大睡。看榜的人陸陸續續回來了,考中的人自然高聲大嗓,呼朋喚友,沒考中的一聲不吭,收拾行李偷偷地從側門溜回家。大家看到唐保三還在睡大頭覺,都直搖頭,誰都沒有在榜上看到唐保三的名字,當然,誰都不好意思喊醒他,把這壞消息告訴他。

保大太太睡到日上三竿方才起床,洗漱完畢,把長長的菸袋杆子往腰裡一別,邀同旅店的考生去看榜,大家都推辭不去,說看過了。也有人暗示他不要去看了,榜上沒有他名字。保大太太說:既然來考了,無論考中考不中,總是要看看榜的。幾個朋友拗不過他,拖拖沓沓地跟在他身後再去看榜。保大太太大步挺胸地走到榜前,掃了一眼紅榜,發現高高的紅榜最上角被風吹翻卷下來了,那一角紅紙在風中飄飄打打遮住了第一名的名字。我想這大概是漿糊用少了再加上風大的緣故吧!只見保大太太從腰間抽出長長的菸袋杆子把它往榜上一搭,呼——的一聲,菸袋杆子沿著紅榜從底部被推到頂端,翻卷的那一角紙被推壓過去了,“唐保三”大名露出來了,保大太太把菸袋杆子在自己的名字上連連敲了幾下說:這不是我還是那個?! 我們的保大太太高中榜首!

長輩們在講述這個故事時,往往眉飛色舞,帶著無比的驕傲與自豪,好像高中榜首的是自己。透過長輩們的驕傲與自豪,我彷彿看到了保大太太的沉著與冷靜,看到了那種胸有成竹的篤定。只不過到今天我也沒搞清楚保大太太考中的到底是秀才還是舉人。老輩人一個個先後走了,已無從打聽到,至於家譜也在“掃四舊”中不知被掃到哪裡去了。在保大太太舊居的巷口曾有一對石鼓,老輩人說,因為保大太太考中了“頂子”,巷口才能立石鼓子。這對石鼓子現在也不知所蹤了。

巢湖十八戶唐傳奇之《中份唐保大太太》


曾經偶然閒翻巢湖地方誌,在晚清巢北片教育名士名錄中看到了叔高祖唐保三的大名,沒看到具體介紹,我終究也沒明白保大太太到底考中的是什麼“頂子”。

高中榜首的保大太太漸漸成為一方鄉紳,幫人打官司那是少不了的事。家鄉有座古寺院叫指南庵(現叫相隱寺,1991年重建於西黃山南麓),原址位於西黃山東麓,寺院廣有田產,寺院附近有一村莊叫靠山張,雙方爭奪山上流下的一口水。這股涓涓細流終年不斷,擁有這口水對農作物收成意義重大。靠山張村請唐保三出面同指南庵打官司。官司焦點最後落到雙方誰家先定居此地,這口水就歸誰家所有。寺院陳述了他們在此地已定居了多少多少代,而靠山張在此地只定居了多少代,比寺院少幾代。所有人都認為這場官司指南庵必贏無疑,哪知唐保三當堂陳詞並列舉例證說明:寺院傳代就像虼蚤繁殖一樣快,老主持與小主持往往只差幾歲,有時一年之中寺院能傳幾代,主持當了幾個月死了也叫一代,而我們俗家人傳代,上下二代要相差二十來年,靠山張在此地雖然代數少但年頭長。最終保大太太幫靠山張贏了官司。

故事到此還沒結束。輸了官司的指南庵主持不服這口氣,上京城告狀,住在了某皇家寺院,一住就是幾個月,也沒找到機會。適逢慈禧太后做壽,要念一個什麼經,滿寺院資深和尚一一念來,均令辦差的不滿意。這時,身為掛單和尚的指南庵主持主動請命,老和尚神情莊重,一口氣念下來不打一個停頓,如行雲流水一般。最終鳳顏大開,太后遂詢問老和尚為何在此掛單?於是老和尚向太后申訴,說鄉紳欺壓他的寺院並奪走他們的水源。慈禧太后立刻下旨:水源歸指南庵所有並奪去唐保三功名。家鄉人說保大太太為靠山張村同指南庵打官司把“頂子”打掉了。

故事到此應當結束了吧,不!保大太太“頂子”掉了後,韜光養晦,更名改字,再度參加科舉,又是一舉高中。再度中榜的保大太太由廬州府返鄉,途經指南庵,老主持率全寺大小僧侶在寺外放鞭炮迎接。保大太太還鄉後請戲班子唱戲慶祝,戲臺搭在村南邊的崗頭上,庵裡的小和尚也來看熱鬧,遠遠地看到和尚們來了,保大太太立馬叫人換戲,和尚們來一看唱的是小倒戲《禿驢搗沙盆》,全都無趣地走了。

家鄉的地名一直用“指南”一詞,曾叫過指南鄉、指南大隊,現在叫指南行政村(雖然現在的指南庵已經更名叫相隱寺,並且也遷址不在指南地界了),我想這也許是家鄉與指南庵的不解之緣吧。

家鄉幾十裡範圍內還曾經傳頌著一副婚書對聯:“周南第一,唐北保三”。在巢北西黃山一帶,唐姓為大姓,共有十八個村落,稱十八戶唐,在過去唐姓人口多勢力大,周邊小姓村落常受唐姓欺負。有南邊周姓村落與唐姓開親,隨婚書送來一上聯:“周南第一”。此上聯一語雙關:明裡是說《詩經•周南》中的第一首詩《關雎》,暗裡巧借地理位置說他們周姓才是第一。此聯難倒了一批當地的讀書人,保大太太聽聞後哈哈大笑,說這有什麼難的,把大爹爹名字豎上去不就行了嗎,寫上“唐北保三”。在當時的社會文化環境中,我覺得這也是一副佳對了,唯有唐保三才能鎮住周姓,讓唐姓女兒在夫家不至於被欺負。

保大太太的舊居在我幼年時還可以看到二進四廂,第一進有個好聽的名字,叫“暴工堂”(音),這個名字是有來歷的。當年,保大太太蓋房子時,工匠們在他家做了很長時間活,天天都是殺雞宰鵝好酒好茶地招待,但工匠們就一直沒吃到過雞肫鵝肫。漸漸地,田裡農活出來了,工匠們要回家忙收割,臨行前女主人把醃好曬乾的雞鴨鵝肫給他們每人帶上一小包,並說你們在外幹了這麼長時間事,回家總要帶點禮物給家裡的大人小孩子吧,這點鹹肫就帶回家給孩子們吃吃吧。鹹肫,在舊時的農村可是好東西,工匠們收到這份禮物後不知如何是好,這時有人建議,我們在這裡天天好吃好喝的,臨走還送禮物給我們,主人家這麼仁義,我們就再打兩個暴工(音)把房子蓋好再回家吧。

關於“暴工”,這是巢湖人對加班加點給別人幫忙幹活而又不收工錢的一種說法。我總覺得打暴工的人幹起事情來動作就像夏天暴雨的雨點一樣急速,“打暴工”應是暴雨的暴吧。於是工匠們不分晝夜連續作戰,沒兩天,房子就竣工了,“暴工堂”由此得名。在我二十幾歲時,暴工堂就已經破敗的無人居住了,現今它只剩下了歪斜的牆壁和遍地的瓦礫,瓦礫從中亂生的雜樹和各類雜草在風中你搖我擺。這不禁讓我想起《紅樓夢》中的一句詩詞:“衰草枯楊曾為歌舞場……”暴工堂後面的一進房屋雖然沒有倒塌,但也是“蛛絲兒結滿雕樑……”

保大太太的故事還有許多許多,但在日漸荒蕪的村莊中傳頌他故事的人卻越來越少了,村莊上空那回蕩了半個多世紀的校園的朗朗讀書聲也漸小漸無,遷居城鎮,散落各處的唐姓後人已經有很多人不知道保大太太的故事了,或許在不遠的將來他們的後人可能還會不知道自己來自巢北西黃山,來自西黃山懷抱裡的十八戶唐,不知道十八戶唐中有個村莊叫中份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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