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幾天,與爺爺視頻聊天。閒談之餘,聽爺爺講了一個20多年前的故事,雖然很短很普通,卻讓我有所感觸,感謝爺爺的教誨!
事情是這樣的。
20多年前,爺爺在老家蓮湖村小學當校長。有一年冬天來得特別早,也特別冷。村小學的教室本來就破破爛爛,年久失修,北風一個勁地往教室裡灌。孩子們小臉通紅,縮成一團,哪兒還有心思學習啊。
爺爺看著心疼。給鄉里打報告,鄉里也叫窮。這些年村裡經濟差,有體力的都到廣東深圳打工去了,留在村子裡的都是老幼婦孺。大家實在湊不出錢來修繕學校。可小孩不讀書怎麼能有出息呢,總不能眼睜睜看著他們走父母的老路,年紀輕輕就出去打工吧。
爺爺思前想後,想起當年有個學生叫陳志國,現在縣教育局當幹事。這人憑藉著不懈地努力,硬是考上大學走出了農門,畢業後分配到縣教育局。村裡走出去的大學生不多,陳志國可算是爺爺的得意門生,他常常拿這件事來鼓勵同學們,讓他們以陳志國為榜樣。
既然鄉里解決不了,爺爺決定厚著臉皮去找陳志國。畢竟是教育局幹事,聽說快提副處長了,讓他想辦法給學校撥點款,修整一下教室,添置點取暖設施,孩子們上課時暖和點,這點小事應該沒任何問題吧。爺爺當時想。
爺爺在接待室呆了半天,總算等到陳志國開完了會。陳志國把爺爺領進辦公室,又是敬菸又是沏茶,熱情得不得了。爺爺好一頓感動,看來自已的學生還挺知恩圖報的,在教育局當領導,也絲毫沒忘記當年的恩師啊。爺爺是個爽快人，直接開口說明了來意。
陳志國沉吟了一下,面露難色地說道:“呂校長...按理說,您來找我,赴湯蹈火我是在所不辭。但...偏偏經費的事,縣教育局年初的預算本來就緊張,今年市裡又要求開拓思路,研討教育模式,我們搞了好幾次調研,今年已經沒什麼經費了,所以……”
爺爺聽到這話有點納悶了,這是實打實的為孩子們考慮啊,況且自已申請的經費也不多啊。爺爺微笑著說:“志國啊,老師從來不求人,你是知道的。這一次要不是為了孩子，我還真不會來為難你。你多想想辦法,也算是為母校出一份力?”
陳志國端著茶杯,微微抿了一口,慢條斯理地說道:“為母校出力我當仁不讓,可現在確實經費緊張。況且,蓮湖村小學對口是鄉上,鄉里不想辦法,您直接跑到教育局來要錢,這也不合適啊。教育局管著全縣的中小學,要是每個學校都來要點經費,買點器材、添點衣物,教育局沒有經費還怎麼開展工作呢?”
陳志國的話語,漸漸打起了官腔,爺爺也聽明白了意思：這事自已找鄉上,教育局不會管。
緊接著,陳志國還一本正經、苦口婆心似的教育起了爺爺:“呂校長,您是我敬重的恩師,也是學習的榜樣。如果是您的私事,我陳志國二話不說。但這是公事,您怎麼能靠著咱倆關係為學校要經費呢。教育局是為全縣人民服務的。這樣會讓人覺得有走後門的嫌疑。”
陳志國的意思,爺爺早就明白了。可爺爺沒明白的是,教育局連這事都不管,放著實實在在的事不幹,還研討什麼教育模式?整天打著調研的旗號,到處吃吃喝喝有啥意思?
陳志國還在上綱上線大談思想高度,爺爺已經聽不進去了,只感覺世界和人都變化太快了。爺爺謝絕了陳態國在教育局食堂用飯的邀請,無力地說道:“飯我就不吃了,我再回鄉上問問吧,畢竟學校的孩子們還期待我帶回好消息呢。”
走出教育局大門,爺爺再一次感嘆,當年聰明伶俐,發誓出人頭地一定回報家鄉的農村子弟,現如今竟跟自已打起了官腔。拿著國家的錢,不替國家幹正事。
爺爺在視頻裡說,那天他狠狠地抽了自已幾個嘴巴,這就是自己教出來的“好學生”。
正要過馬路的爺爺心裡有事,就忘記了從身邊疾馳而來的汽車。幸好司機手腳快,一輛奔馳轎車在爺爺身旁戛然而止。爺爺卻腳沒站穩摔倒在車前。司機下車見人沒受傷,便粗聲粗氣地罵道:“你找死啊,走路也不看著點? ”
爺爺是個文人,不擅長吵架,況且自身有錯,一聲不吭地從地上爬起來,扭頭就要離開。
這時,從車裡下來一人,叫司機住了口。來人握住爺爺的手,親切地問候道:“老人家,您沒事吧?”這人話沒說完,就瞪大了眼睛,隨即一臉驚喜地說道:“呂老師，是您啊?想不到咱們會在這碰面。”
爺爺眯著眼看了半天,再加上來人自我介紹,才逐漸想起這個叫趙剛的人。他和陳志國是同班同學,當年班裡數一數二的調皮鬼,初中畢業後到外省打工去了,這麼多年也沒見回過村裡,想不到竟然在大街上遇見了。
趙剛找了一家豪華酒店,說要好好跟爺爺敘敘舊。聽趙剛介紹,他這幾年做生意發了點財,這次是回縣裡辦企業的。想當初,趙剛學習不上進,爺爺曾痛批他將來走他老子的路，給人下苦力。沒想到如今把企業辦到了縣裡,連副縣長都親自接待他。想到這裡,爺爺更加感嘆世事難料。
在趙剛的追問下,爺爺把事情的來龍去脈說了一遍。話音剛落,趙剛就氣得破口大罵:“這個陳志國真是個混蛋,他也不想想,呂老師當初對他多好啊,他也是蓮湖村走出來的,難道就不應該為蓮湖村出一份嗎？”
爺爺沉默了半天。趙剛問:“老師,您打算怎麼辦?”爺爺面有憂色地說:“還能怎麼辦?鄉上肯定也往外推,現在只能動員老師,大家湊一湊,好歹把這個冬天過了吧。我實在不忍心看著那幫孩子受苦。”
爺爺跟我說,他說這話的時候,他心裡難受得有些疼。
趙剛說:“老師,雖然我沒好好唸書,但您教的做人道理我都記得。你能為孩子們著想,我趙剛咋就不行呢?母校有需要,我出一份力也是理所應當。這次讓我幫您吧!”
爺爺本想說,學校拿不出來什麼東西來回報趙剛。可他突然覺得這話對趙剛是一種侮辱。
趙剛見爺爺還在猶豫,爽朗地一笑:“老師,您就放回去,我保證下週就把東西全部送到。讓孩子們能在暖和的教室裡踏踏實實地學習,過一個溫暖的冬天。”
爺爺吃完飯,堅持自已去汽車站買票回村裡。
後來爺爺說,回去的路上心裡暖和得很,連寒風都有了涼爽的感覺。
趙剛沒有食言,一週後,幾輛大卡車開進了蓮湖村小學，下來一隊施工人員,說是要替學校重新加固裝修,還從車上陸陸續續搬下來好多東西,有嶄新的課桌、黑板、烤火爐…
就這樣,蓮湖村小學有了嶄新的面貌,同學們也過了上學以來最溫暖的一個冬天,鵝毛般的大雪變得可愛了很多。
“後來你那兩個學生呢?”我在視頻裡問爺爺。
“陳志國啊,聽說被人檢舉不作為,不但副處長沒了，幹事也給撤了,被下放到某個村小當副校長。趙剛在縣裡搞企業,解決了上千人的工作,還被評為先進企業家呢。”
我開玩笑地說:“會不會是趙剛去舉報陳志國的?”爺爺一臉平靜地說:“別瞎說,就他那樣幹事,被人揭發是早晚的事。這就叫人在做,天在看。老天爺是最公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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