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感|我的身上「掛」著一條命

情感|我的身上“挂”着一条命

情感|我的身上“挂”着一条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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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的8月27日,江蘇省崑山市發生一起寶馬車司機持刀追砍自行車車主反被砍身亡的案件,“刀客”龍哥的生命也就此戛然而止。“持刀傷人反被殺”事件引起社會廣泛關注。其後,公安機關依法撤銷於海明案件,不少網民表示這是法律和正義的勝利。

本公號在事件發生後,刊登了一篇《遠離“龍哥”式垃圾人》的文章,日前,我們收到一封讀者來信,他也差點就淪為“龍哥”式的人,且看他是怎麼悔悟的——

1

2014年12月,那天一大早,我得去機場接我一哥們兒,被鬧鐘吵醒的時候,我真的不想起來。等我有點清醒時,一看時間急了,跳起來漱口就抓了衣服出門,寒風凍得我渾身一抖。

來不及熱車,我猛踩油門出發了,這才清晨5點多,路上基本沒有行人,我一激動,油門踩得更狠了。

就在那一剎那,我眼前閃過人影,來不及做任何反應,我只覺得車子前傳來沉悶的撞擊……

我腦袋嗡地直響,我掛了倒擋,遠光燈打在倒地的人身上,退了幾十米,我嘆了口氣,還是停了車,掏出手機報警。

一個老婦人嚎啕著跪在地上,那個被我撞到的人大概是飛出去了的,倒在路邊,腦袋下面的血洶湧,在地上擴散開……

我走上前,蹲在那老婦人身邊,她哭得渾身顫抖,不住地想捂住那個受重傷的老頭兒的傷口,可是血卻不住地流。我不敢太靠近,我也不知怎麼處理這眼前的事情,每一秒都是煎熬。

救護車和警車幾乎同時呼嘯而至,醫生護士們趕來後,那個老頭兒已經沒氣了。

我大腦一片空白,老婦人哭得昏了過去,我被帶上了警車。

2

我知道自己這次是完蛋了,畢竟,我是在人行道上撞死了人。

在派出所錄口供的時候,那老婦人和家人就在隔壁,我聽到吵吵嚷嚷聲伴著哭聲,他們一再想來“教訓”我,卻被民警阻止了。

警察在登記時,翻看到了我的案底。

沒錯,我就是個混混,我就是那種戴著大金鍊子,紋著花臂,收“保護費”,幹些踩邊界的事兒撈錢的主兒。

2012年年初,我因為鬥毆致人重傷被判入獄1年半,這會兒,我剛出來不到半年,我痞著臉,故作不屑地說:“沒辦法,人命,我賠不了,他們家要是想訛我,錢,我也沒有!”

有個一直沒吭聲在電腦上敲字記錄我說話的人突然拍桌子站起來,他指著我大聲吼:“你還是個人嗎,撞死了人,還講這種話!要是你家裡人被撞了,別人這麼說,你做何感想?我要不是穿著這身警服,我也想揍你!”

我被他吼得心虛,沒有再說話。人活一張皮,我頂著這皮囊出來謀生計,總裝作凶神惡煞和潑皮無賴的樣子,可說到底,一條命就被我這種人弄沒了,我心裡悶得難受。

我被拘留了,這期間,我陸陸續續聽說了死者家裡的情況。那天我撞的是一對夫妻中的男性,他們是上世紀70年代的大學生,一個投身國家軍工事業,在高原工作,一個為照顧家裡老小,留在了湖北老家,他們多年來都是異地,直到前不久他們相繼退休,才來到子女們工作所在的武漢相聚。他們期盼多年才重逢,很是高興,每天出門都手拉手。儘管退休金還算可觀,可老人們很節儉,每天起很早,去離家較遠的菜場買菜,就是想買到便宜又新鮮的菜,誰知……

警察再來提審我,我都沒有再說話。我都這個廢柴樣了,也肯定會被重判,還有什麼可說?

結果,一次提審的時候,警察告訴我,那個死者的子女氣極,堅持請求重重處罰我,且準備向法院申請我對他們家進行民事賠償。但,那個老婦人卻勸他們罷手。她說:“老頭子走了,再多錢也救不了他。可這孩子比你們都小,今後的路還很長,如果再要賠償,他這輩子也都毀了。”

最終,他們沒有向我提出賠償,我因交通肇事罪被判入獄2年。

3

接到審判書時,我突然有一點感動,我這樣糟糕,可他們卻願意用寬恕的態度對我。

其實,我並不是一個十惡不赦的人,從我記事起,我就是一個留守兒童。我爸媽輾轉東北、廣東打工,我爺爺奶奶只能管我吃飯睡覺,由著我到處野。8歲那年,我爺爺奶奶先後去世,我爸媽把我領回了身邊,我借讀在中山一個鎮上的小學,那個鎮子經濟很發達,我的同學都瞧不起我,說我土氣。在學校待著沒樂趣,我就學壞了,在外面打架、鬥毆,再沒有哪個同學敢隨便對我投以輕視的眼光,因為他們怕捱揍。我爸媽知道我變化後狠狠地抽打我,我很傷心,他們根本不知如何關心我,所以,我更叛逆了,之後乾脆離了家,和那幫兄弟們住一起。

我沒有底線,掙錢的事兒,只要不殺人,我都敢做,很快在圈子裡有了點名氣。就因為那樣,我更猖狂,才會因為和兄弟們合夥把一個人的胳膊擰斷,犯故意傷害罪入了一次監獄。

我知道鐵窗裡的生活壓抑得可怕,空洞得可怕,所以,當我再一次走進監獄的時候,高大的鐵門在我身後合攏,我重重扇了自己一個耳光!

負責管我的那個獄警和我說:“人生就像廚房裡的燈泡,燻得再黑,只要你慢慢擦,它總會放出光芒。”

我的心,突然亮了亮,緊接著劇痛。這麼多年,我都麻木了,都忘記了自己的珍貴,這一刻,我後悔莫及,後悔自己渾渾噩噩過了這麼久,後悔自己毀滅了自己,後悔我還去毀滅別人的生活。

4

日子往開春去了,鐵窗外的天,是灰色的。

我每天要接受8小時的勞動改造,晚上,我抱坐在床上,不想參與任何話題,我把自己封閉了起來。

一個微晴的午後,獄警提了一個大袋子給我,說是代為轉交給我的衣物。我以為是我家人送來的,但是,獄警說出的名字,是那個老婦人的名字。她說我也是可憐人,天冷,不能身體也冷,她把家裡兒子的舊衣物拿了些來。她託獄警捎話:“好好改造,早點成為一個有用的人。”

那天,走廊裡的風吹在我身上,很冷,很冷,可我的心溫暖得厲害。我哭得像個孩子一樣,牢友們都用詫異的目光看著我,可我根本不在乎。

從前我怕歲月長,衣裳薄,從前我以為自己看透了,覺得這人間根本沒有真情,可如今我才知,我的見識太過淺薄,我看到的世界,太過狹隘。這個世界有光,也有愛。

我借了紙和筆,跪在地上,用並不漂亮的字寫道:“奶奶,我對不起您!對不起死去的爺爺!對不起您全家!我從小沒有感受過家庭的溫暖,我好羨慕別人家和和美美。對於您和您的家人,我感到很抱歉,我一定改正,重新做人!”

我開始認真生活,哪怕,這是在監獄裡。我關注新聞,努力瞭解外面世界的變化,在勞動改造時,也從不偷懶。

2016年初,我一個獄友勞改的時候,突然從高處摔落,我離他最近,一下子衝了過去。他眼睛瞪得大大的,翻著白眼,臉色怪得可怕,像是被人扼住了咽喉!其他人也圍了上來,但大家手忙腳亂,不知他怎麼了。他抽搐著,眼神裡流露出極度的痛苦和無助,我的心,抖得像個篩子,這是我第二次站在死神旁邊看著一個人的生命要被奪走。那年冬天那場車禍歷歷在目,不,我不要悲劇再發生!

我跪在地上,強迫自己鎮定,湊近了仔細觀察他,突然,我伸手就往他喉嚨裡掏,大家都傻了。一下,兩下,三下,我從他喉裡摳出一個巨大的棗核!原來,他含著棗子做活,摔下時,卡在了嗓子裡了,差點出事兒……看到他總算緩過勁兒大口喘氣,我鼻子酸得厲害,心裡好激動,我沒想到自己也能救人!

因為這件事,我懇請監獄長為我們播放了急救知識的宣傳視頻,沒多久後,我獲得了半年的減刑。離開前那天,很多人來和我說話,他們說:“阿峰,你真棒,出去以後好好做人!”

刑期終於快要結束了。出獄前,我誠心向監獄長打聽那位奶奶的住址,想當面道歉並感謝她。監獄長卻告訴我,自從我將爺爺撞死,奶奶身體每況愈下,已於三個月前去世。

他給了我一張紙條,寫著一處公墓的地址。我的心臟像猛地被人揪住,拿著紙條,傷心得淚如雨下。

走出監獄的那天,監獄長說:“我希望再也見不到你!”我狠狠點頭。那是一個晴天,外面的世界又亮又透,我特地隱瞞了自己提前出獄的事實,那些狐朋狗友,我一個都不想再見。

5

我按照監獄長給的紙條,找到了老奶奶的墓碑。她的墓和爺爺的緊緊相連。

我在墓前放上一捧菊花,跪在那裡,暗暗發誓:爺爺、奶奶,我一定會好好做人!

第二天,我去了另一座城市。我要從頭再來。

可是因為我曾兩次入獄,沒有公司願意接納我,我爸媽更是遠遠避著我。

日子煎熬極了。我感覺,自己快被遺棄了。抱著最後一線希望,我找到了社區居委會,居委會的包片幹部聽了我的情況後,幫我安排了一個臨時攤位,我賣水果和飲料。我胳膊粗壯,還紋了身,開始的時候,別人都用異樣而小心的目光看著我,繞開我。後來,孩子們跑來和我打招呼,我回以燦爛的笑容,漸漸的,來光顧我生意的人多了起來。

做小生意,其實很辛苦,可我心裡踏實得很。

1年後,因為城市治理的推進,我重新考了駕駛證,開始幫別人開出租車。

一次,我在跑車的過程中,聽到電臺裡呼籲:因為城郊高速公路上發生一起交通事故,有多人受傷,血庫的存血量告急,我立刻向乘客解釋說,我想去獻血,那個人非常理解,而且表揚了我,讓我就近把他放下。

那一刻我真的好高興,感到自己有價值,能為這個社會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這很有意義。

還有一天,傍晚,我跑車經過長江大橋時,突然發現一位老人慾輕生,一條腿已經邁過了大橋欄杆,我立刻停車衝上去,一把將他抱了下來,撥打了110,等到警察來後將老人帶走,我才離開……

在我的牽頭下,我和十幾個司機朋友組成了一個“愛心車隊”,不論遇到什麼情況,我們都會馬上在電臺聯絡彼此,互相助力。我們協助疏通過道路,救助過路邊產子的婦女,組團給血站獻血。

我看到了很多人感動的笑容和淚水,我的心也隨之律動。我從沒有如此真實地感受到,我活著,我願意付出,我愛這個世界!

我從沒有,也絕不會忘記,我的身上掛著一條命。我無時無刻不在懺悔,但也因此一直提醒自己,珍惜自己,珍惜他人,珍惜當下。

今天,是我結婚的日子,是的,我遇到了愛情,一個懂我,知冷暖的她。上天不會拋棄一個不拋棄自己的人,這話說得很拗口,但我知道,你們都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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