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們醫院的婦產科，夜班從晚上5點鐘開始，到第二天早上8點結束。
每一天的深夜，在產房，都發生著不同的故事……
這天晚上，3床的孕婦小佳順產生下了自己第一個孩子，一切都很順利。可是，就在小佳準備出院的時候，卻發現小寶寶出現了黃疸。
新生兒黃疸是一種常見的疾病，大概有85%的足月兒和早產兒在出生後一週內都會出現黃疸，因為新生兒的肝臟功能發育不完善，膽紅素代謝異常，血中的膽紅素濃度升高引起的。經過常規的治療，都會變正常。
但是，在經過了退黃的治療後，小佳的寶寶黃疸不僅不退，反而越來越黃，複查指標，總膽到了400多。我們又給小寶寶做了腹部磁共振，磁共振結果表明，小寶寶肝內外膽管未見確切顯示。這說明，小寶寶很可能患有膽道閉鎖。為了確診病情，肝膽外科的醫生又對小寶寶進行了手術探查，發現小寶寶的膽囊裡是白色膽汁，最後確診為“先天性膽道閉鎖”。
“這是什麼病，怎麼會這樣？”小佳有些不知所措。
姜醫生解釋說：“先天性膽道閉鎖是一種肝內外膽管出現阻塞並可導致淤膽性肝硬化而最終發生肝功能衰竭的疾病，先天性膽道閉鎖症在新生兒中的發病率為八千分之一至一萬四千分之一。嬰兒一旦患上這種病，意味著膽汁滯留在肝臟內，很容易造成肝硬化，致死率非常的高。”
“那怎麼辦，可以治療嗎？”小佳的丈夫問。
“針對膽道閉鎖的嬰兒，目前只有兩種治療辦法，一種是葛西手術，是目前治療小兒膽道閉鎖的首選辦法，但也是暫時性的，還有一種是肝移植手術。如果不治療，大多數的患兒將在一年內因為肝功能衰竭死亡，手術是治癒的惟一方式。”
“手術後，能痊癒嗎？”小佳的丈媽媽問。
姜醫生說：“這個不好說，需要根據據具體的病情分型看。孩子越小，預後越好，很多做了肝移植手術的，存活時間超過幾十年，跟正常人一樣。當然，肝移植手術，需要終身服藥，父母要對孩子有特殊的照顧，你們考慮一下吧。”
到底要不要這個孩子，幾天以來，小佳一家人有了分歧。小佳堅決要這孩子：
“這是我身上掉下的肉，不管結局如何，我都要給他治療，哪怕傾家蕩產，哪怕他活不了多長時間。”
小佳的丈夫，站在了妻子一邊。
但是，孩子的爺爺奶奶，姥爺姥姥，卻都反對，尤其是孩子的姥姥，態度更堅決。
“小佳，別感情用事了，我從網上看了很多膽道閉鎖的介紹，都說這種病治不好，就是手術了，也不知道效果會怎樣，你們還年輕，再生一個健康的吧。”
“不，媽媽，你不懂。”
“我不懂，養活你這多大，我怎麼會不懂。”
很晚了，一家人都沒有一個統一的意見。
“明天再說吧，小佳也累了。”小佳的丈夫打著圓場說。
到了第二天一早，3床的呼叫鈴急匆匆的響起來了。
“小紅姐，我的小寶寶不見了。”小佳說。
“怎麼回事，彆著急，慢慢說。”我安慰她。
“昨天晚上，病房裡就是我，還有小寶寶，我媽留在病房裡陪護我，可是，今天一早我發現，小寶寶和我媽都不見了。”
我們產房門口看門的張阿姨說：“今天一大早，小佳的姥姥抱著孩子，說到走廊溜溜。”
小佳著急的說：“可是，都一個多小時了，怎麼還沒回來，不會出什麼事情了吧？”
“這個可是大事，趕緊調監控看看。”姜醫生說。
在醫院保衛處的監控視頻中可以看到，早上五點五十七分，小佳的姥姥抱著孩子從病房出來並進入電梯，到達一樓大廳後徑直走出了醫院大門，最後消失在了監控視頻中。
“媽，您要幹什麼呀？”小佳趕緊給她媽媽打電話。
“孩子，別傻了，你要是養這個孩子，會毀掉你一輩子呀。”
“不，媽媽，我一定要養，你快把孩子抱回來吧。”
姜醫生也勸說小佳的媽媽：“你不徵得您女兒的同意，私下抱走孩子，是違法的，如果孩子有什麼意外，追究起來，您要擔負法律責任的。”
1個多小時後，小佳的媽媽抱著孩子回來了，看到了自己的小寶寶，小佳一把抱在了懷裡，再也不撒手。小佳的媽媽也落淚了：“孩子，媽都是為了你好，你要想清楚呀。”
姜醫生勸說著母女兩個，好好商量一下，再做決定。
值班室裡，我們幾個助產士也陷入了爭論。
最近一部電影《寶貝兒》，就有這麼一個場景，女主角江萌在一家醫院做保潔工作，一位父親，放棄了對無肛殘疾新生兒的治療，結賬後抱著孩子離開了醫院。江萌心急如焚，四處尋找，發現嬰兒已經被送去老年康復中心等待死亡。江萌先是報警後來半夜“偷走”了嬰兒，想送她去做手術，結果被警察逮捕，與孩子的家人起了衝突。
江萌氣憤又不解：能救孩子為什麼不救？為什麼就這樣讓她等死？這個病是可以治癒的！
孩子的父親也被逼到崩潰哭喊：你到底想幹什麼？你知道這個孩子長大會怎麼樣嗎？你這是在往我們家傷口上撒鹽，你知道嗎！
兩種態度針鋒相對，沒有誰是誰非。從江萌的角度看，任何人都沒有權利放棄生命存活的權利。從父親的角度看，孩子被治癒的可能性極低，就算活了下來，長大後怎麼生存呢？
在我們產房，遇到了不少類似的情況。有一對夫妻，知道孩子有畸形，沒有聽從家裡老人的勸阻，決定生下來。孩子出生後是嚴重的腦癱，全家人就是圍繞著給孩子治病轉，孩子母親也放棄了自己的事業，看似很溫情的決定，換來的卻是痛苦的煎熬。
也有相反的例子。日本作家大江健三郎的長子大江光出生於廣島原子彈災難後，先天腦癱，只有四五歲兒童的智力水平。可是大江光對音樂特別敏感，現在已經成為著名的作曲家。
每個生命都有無數可能，面對這些可能，只能作出賭博式的選擇。無關對錯，但在你出牌之後，就沒有了退路，這也是我們經常對一些父母在選擇時要說的話：你考慮好了嗎？
第二天，小佳一家人終於有了決定：盡全力治療這個孩子。
幸運的是，小佳的小寶寶屬於病情輕微的膽道閉鎖，經過治療，黃疸退了，病情穩定好轉了。
一年之後，姜醫生接到了小佳發來的一條祝賀中秋的微信，微信裡，小佳一家三口幸福的吃著月餅賞月，被小佳抱在懷裡的小寶寶，笑容格外燦爛。
深夜的產房，什麼事都可能發生，門鈴每一次響起，都是生命在叩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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