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人肉、燒人骨、人油燈點——丁戊奇荒苦難記

本文陸續寫了一月有餘,中間因各種事情被打斷多次,最近才有時間逐漸整理,修改了文中一些錯別字,以及不通順的句子,但時常粗心,估計還會有部分未修改地方,見諒。

另外,如果已經看完前篇文章的,還有讀下去的動力,可以直接看最後“後記”部分。

再次感謝大家支持!


吃人肉、燒人骨、人油燈點——丁戊奇荒苦難記

晉南黃土高原常年少雨多旱,以前的老百姓看天吃飯,日子過得頗為艱辛,至今父輩村民們無論識字多少,每年還是會提早買好農曆類書籍,欲從中窺破天機,提前準備來應對天災。這種鍥而不捨的“天真”行為得以流傳下來,必然是經歷過刻骨銘心的飢餓。

曾與一位生於民國三年(1914年)的老人聊過晉南近代發生的大饑荒情況。老人一生未曾讀過書,但直到2014年去世時,思維依舊清晰。這位與中華民族共同經歷過太多苦難的世紀老人,對於饑荒,唯獨反覆說了光緒三年(1877年丁戊奇荒),儘管當時她還未出生,僅是耳聞。由此可見,光緒三年饑荒的影響力是何其大也!

據相關數據統計,光緒三年山西人口為1643.3萬人,至光緒十三年時,卻驟然降到了1065.8萬人,十年間減少577.5萬人,其中大部分死於飢餓,而這些死去的人中,有許多是被的吃掉的。

這刺眼的數據,令我難以入眠,朦朧中屋內陰風陣陣,嗚咽之聲大作,飽含極苦之情。

“鬼泣?”我身上的汗毛瞬間立了起來,眯眼斗膽偷望去,幽幽數點磷火,幾隻孤魂野鬼森然飄在床尾。

莫大的恐懼瞬間侵蝕了我的神經,彷彿被施了定身法一動不動,腦子裡只是想著我命休矣。

“當年閻羅殿鬼滿為患,我們擠不過它鬼,更無錢行賄,無法進殿轉世投胎,成了孤鬼野鬼,漂泊了一百多年,今時出現,要和你聊聊我們當年的遭遇,你別害怕,我們不會傷害你,你只管拿筆墨記下來吧。”帶著怨恨和溫柔的聲音傳進我耳中。

我掙扎著坐了起來,戰戰兢兢地的記錄下這鬼言鬼語。

易子而食尋常見

一隻怯生生的小鬼在我對面拘謹的坐了下來,這小鬼腦袋和肚子碩大,四肢卻非常瘦弱,以至於我擔心那細細的脖子隨時會斷掉。

這小鬼抹了把眼淚,開始訴說。

光緒三年的時候,我快四歲了,作為家裡最小的孩子,在這場饑荒來臨前,父母親、哥姐愛,我享受著家庭給予我最大的關愛,這是我有限記憶裡最美好的一段時光,但後來發生的事情,又讓我最不願意想起這段記憶。

四歲的孩子已經可以感知生活環境的變化,首先是家庭氣氛的改變,以前笑語盈盈的家人,各個眉頭緊鎖起來,母親的嘆氣聲頻繁且沉重,父親、哥哥、姐姐經常拎著口袋早出晚歸,以前他們進門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抱我,但此刻卻沒有人再顧及到我。

如果拿回來的口袋沉甸甸的,母親的眼睛會為之一亮,掙扎起身做飯,無論是草根,還是樹皮,母親都會憑藉她高超的手藝,做的香甜可口。現在回想起來,只覺得可笑,餓的時候,只要有東西吃,都是至上美味。

如果口袋空蕩蕩耷拉著,母親眼睛會瞬間暗淡下來,所有人不得不餓著肚子躺下睡覺,這時候,已經蒼老很多的父親告訴大家:熬一熬,好年景馬上就要來了。在美好的憧憬中,大家忍受著如小刀活颳著五臟六腑的飢餓,在輾轉反側中睡著。

吃的東西越來越難弄到了,他們三人基本上天天空手而歸,以前整天喊餓的我,已經昏昏沉沉躺在坑上殘喘了,偶爾清醒時,用手扣掉破席的竹篾子,塞進嘴裡嚼了起來,被劃破的手指留出來的血,會被我仔細的舔掉,我甚至著迷這種味道。母親這時候會毫不客氣打掉我吮吸的手指。

外出尋食的三人中,姐姐最先躺在了坑上,她臉色發青,雙眼直勾勾的盯著房頂,偶爾長出一口氣,努力證明自己是個活人,看著滿身浮腫,腹脹如鼓,不似人樣的姐姐,我感到了害怕。聽父親說她是吃了觀音土,快活不長了。

父親說這話的時候,也已經和哥哥躺在炕上了,母親又長長的嘆了口氣,也許父親他們之前頻頻帶回來的死亡消息已經令她麻木,也許,她沒有力氣悲傷。總之,在母親的這聲嘆息後,屋裡又恢復了死一般的安靜,很長一段時間,沒有再聽到姐姐的呼吸聲。

當晚,我做了一個夢,夢裡的姐姐特別好看,但奇怪就只有一隻手,這隻手裡端著一碗噴香的肉湯,我無暇顧及姐姐的手便像惡狗一樣撲了上去。姐姐連帶著肉湯突然消失不見,我嚎啕大哭了起來。

確實有一陣奇異的肉香傳了過來,我不禁張開了嘴,睡眼朦朧中,眼前出現了一小條肉,它像極了我的小指,但比我的大一些,散發出的香味刺激的我口水直流。

我一把抓住塞進嘴裡,緊緊咬住,害怕它會像夢境一樣又消失不見。母親輕撫我的脊背,我完全沉迷在肉香中,沒有感觸到落在我肩頭的那幾滴淚水。

當我吃完那一塊肉後,才發現姐姐已經不見了,父親、母親、哥哥臉上都有了血色。鍋裡咕嘟聲不斷,整個窯洞充滿肉香。

隨後的十幾天裡,我們家四口人那裡也沒去,守著這鍋肉活著,大家吃的紅光滿面,吃的身上燥熱,但沒有一個人提及姐姐去哪兒。

坐吃山空,等最後的一口肉湯和著骨髓被吞嚥下去後,我們這收拾了幾件破爛衣服,出門逃荒要飯,留在原地只有死路一條。母親倔強的把家門上了鎖,她覺得我們一家人遲早還會回來的。

吃人肉、燒人骨、人油燈點——丁戊奇荒苦難記

逃荒的隊伍很長,像長長的蟻陣,黑壓壓的排成一字緩緩往前蠕動著,我們漫無目的機械的跟著大部隊走著。路邊三五成群的野狗,瞪著紅眼,呲著白牙,留著涎液,與隊伍並行,慢慢的靠近人群,又被轟跑,週而復始,鍥而不捨。

道旁白骨參天,骷髏徒然望著天空,彷彿訴說著無盡悽苦。後來才知道他們是幸運的,早死意味著通往閻羅殿的奈何橋不甚擁擠,可以早點託生。

我們走過了一村又一村,每個村口,都有數個頭上插著草標的孩子,後來得知他們即將被爹媽賣掉,悲哀的是,他們自己並不知道,只是緊緊拉著父母的衣角仰著小臉喊餓。我的父母親起先搖搖頭,趕緊低頭走開,往後是緊緊盯著,再後來則是上前詢問一番,而哥哥的眼神至始至終飄忽不定,一會看看那些孩子,一會看看我。

秋天是一個收穫的季節,我卻在那年收穫季節的睡夢裡,被親生父母還有哥哥給賣掉了,不,準確的說是給換掉了,在被倒手的那一瞬間我醒了,張口欲哭,卻被母親狠狠的捂住了嘴,這隻手,曾經對我是如此的愛憐。

我來不及看一眼和我交換的孩子的模樣,就被另外一隻粗糙的散發著臭味的手捂住口鼻,那隻手的味道,至今難忘,我隨即昏過去了。

再次醒來,是被熱醒的,汗如雨下,我發現自己正處在一個黑暗、狹小、溼熱的空間裡,想掙扎,但手腳卻被綁了起來,只能用頭使勁在邊上撞擊著。

突然一陣沙啞而低沉的聲音傳了進來:“快,再加把火!這小子還在裡面動彈!”

“嗯”回應的聲音細聲細氣:“希望那邊能給咱娃一個痛快。”

越來越熱,我無法動彈了,又聞到家裡窯洞裡的那股奇異的葷香,我貪婪的吸著,以至於整個人都飄了起來,當我低頭時,看到了一副詭異的畫面:我側躺在一個冒著熱氣的蒸籠裡,一對留著口水的男女,眼裡帶著一種病態的渴求,瘋狂的往灶中填柴,他們的影子落在牆上,猙獰,恐怖,蒸籠裡的我是那樣的粉嫩。

隨後,他們打開了蒸籠,高舉著斧頭,揮舞著菜刀,我看到了自己的身體被大卸八塊,看到男的拿了我的一條腿、女的抓了我一直胳膊,大嚼起來。

他們是那樣的急不可耐……

小鬼已泣不成聲,聞此,我心中堵塞難受,也無法下筆,不禁抬頭望去,只見這一隻小鬼已經幻化了無數小鬼,這黑壓壓的一片小鬼,都是在那個年代被吃掉的。

三口之家做肉餐

一個秀才模樣的男鬼坐了下來,文質彬彬,但渾身煞氣,言語冰冷,恨意滿滿。

我是懷慶府人(今河南濟源、焦作等地),光緒三年初,自己中得秀才,又新婚燕爾,就想外出遊玩一番,便帶著母親和新婚的妻子去晉南探訪姨媽。

當時,站在茅津渡渡口,望著慈愛的母親和嬌美的妻子,逸興遄飛,脫口而出:宿雨乍收山積翠,夕陽倒射浪浮金。

出發前,對於旱情已略有耳聞,但並未上心,這些年,家裡佃戶年年青黃不接,我家接濟點也都過去。都覺得帶足盤纏,帶上兩個護院,就無大礙,姨媽家也算當地大戶,也無須擔心回程。

可惜我白讀了聖賢書,當然聖賢書裡面並無記載饑荒下醜陋的人性,我的淺薄見識為日後的悲劇埋下了惡果。

過河一路北上,陸續看到鳩形鵠面、衣衫襤褸的災民,拖兒帶女,踟躕而行,遂與老母、妻子感嘆一番。未行太遠,轉角處,藍天白雲下,黃色土梁和溝壑間,漫天黃色粉塵中,大隊災民如黑灰色浪潮,猝不及防的迎面而來。

吃人肉、燒人骨、人油燈點——丁戊奇荒苦難記

這浪潮悄無聲息的努力向前移動著,也許他們覺得說話都是在浪費體力,偶爾有人從隊伍中出來,到馬車前討飯,都被兩個強壯的護院蠻橫趕走。

馬車裡,我們一家三口相顧無言,老母親嘟囔了一句:“造孽啊。”就雙手合十,虔誠的低聲誦詠起佛經,善良的妻子則是紅了眼圈,滴下了數滴眼淚。

其實當時如果我們知難而返,也許就沒有後面的悲慘,可惜我們同情完車外的災民後,又堅定的出發了。

沿途越發艱難了,一天走不了幾里路,就因各種意外被迫停止,更為致命的是攜帶的乾糧已經吃完,只能買高價糧,一行五人每天儘量控制著食量。在馬車碾壓過路上的一具白骨後,轟然散架,散落的銀兩、衣服等被路過的災民搶劫一空。

此時我們打起了退堂鼓,但看著長長災民隊伍湧在回程的路上,頓時覺得往回走是死路一條,況且再走完小段路程,就能夠到姨媽家,又硬著頭皮繼續前進。

沒過幾天,我們一行人如同叫花子一般,衣服破爛,肚裡沒糧,唯一支撐下去的信念就是到姨媽家飽餐一頓,兩名強壯的護院此時也萎靡不堪,走路一搖一晃。

當吃完用老母親和妻子心愛的首飾換來的糧食後的第三天,兩名護院給我們磕了個頭,說了句對不住,就此離去,我聞到了死亡的氣息。

我們一家三口相扶走進了一個破舊的鎮子,鎮子很大,人很少,但望向我們的眼神卻是無比陰森。我扶著比紙片略重的母親和妻子,挪進一家小客棧,拿出一方硯臺和一隻狼毫與店主攀談起來,這是我最珍貴的筆硯,當年可是花了一百多兩銀子購得。

長臉、黑瘦的店主很識貨,他甚至握住狼毫虛空寫劃了幾筆,然後慷慨的抵了三天的房錢,至於飯菜,就只能夠是稀粥了。

那一襲肥大、晃盪的灰黑色長袍下掩蓋著多少貪婪啊!

是夜狂風大作,迴光返照的母親拒絕了那碗稀得能夠照的人影纖毫畢現的粥,說了句“你喝粥,我想吃油饃”就撒手人寰,老母親多日來每餐就吃一點兒,剩餘的全部給我,用自己的死換來了兒子生命的延續,妻子更是如此,她吃的更少,把其餘的分給我和母親,此刻,她躺在那裡已經吃不進去任何東西,年輕的優勢就是比老母親多活幾個時辰。

一天之內,我的兩個親人相繼去世,客死他鄉,想起剛出發時的意氣風發,我不禁嚎啕大哭。突然,屋內的門被推開了,傳來猴精店主急切的聲音:“兄弟,禁聲,忍著,不要哭!”

店主一陣風似得過來,捂住了我的嘴,這突如其來的動作打斷了我的悲傷。我既害怕又疑惑的看著他。

看到我情緒穩定,店主放開手,頹然坐在地上道:“兄弟,不讓你哭,是為你好。鎮子裡斷糧已經好些天了,村民們找糧已經紅了眼,只要是能夠吃的東西,全不放過,之前有消息說剛下葬的死人,轉眼就被人刨走了,十有八九被吃掉了。你家人過世,就算再難過,也不要哭出來。你不想自己的親人也被吃掉吧。”

聞此,我驚呆了,好比分開八片頂陽骨,傾下半桶雪水來,全身冰涼,終於明白鎮子裡的一些人看我們時的陰森眼神了,也許在他們眼裡,我們已經是一道道肉菜。

這人吃人的慘況,竟然就發生在這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下,發生在自己身邊,甚至有可能發生在自己親人身上。

“行了,兄弟,人生不能復生,起來吧,把她們先葬在屋後的菜地,等過了這爛年景,你再過來遷墳。”

我和店主、兩個夥計刨了一個大坑,小心翼翼的把母親和妻子的屍體放了進去,她們很安詳,像睡著了一樣。淚水又留了下來,我遲遲不忍心將那些土埋在他們身上,母親和妻子生前都愛乾淨,此刻就這麼直挺挺的躺在土坑裡面,連個破席都沒有,該多難受啊!況且,一旦覆土,便是真正的天人永別,此生再無見面可能!

店主一再催促,如果再不封土,天亮被人看見,就白忙活了。我閉眼深呼吸了幾下,轉過頭將土推了下去。

我再也支撐不住,身疲心悲,倒頭睡了過去。沒過多久,就被一陣聒噪吵醒,抬眼望去,只見店主帶著夥計在追幾個手裡拿著東西的人,我頓覺不妙,急忙向母親和妻子下葬的地方奔去。

一腔熱血直衝腦門,眼前的慘相使我有殺人的衝動:母親和妻子的屍體被人重新挖了出來,母親少了根大腿,妻子少了條胳膊。我咬牙切齒的追了上去。

我腳底生風,超過了店主,超過了夥計,距離歹人很近了,但眼前的路漸漸模糊起來,心跳加快,肺快要爆炸,一陣陣的眩暈,但我不能停下腳步,跟丟歹人,母親與妻子就是餓死且無全屍,我對不起她們,對不起列祖列宗。

多日飢餓的惡果凸顯了,我只撐不住摔倒了,趴在地上,嘴裡發出“嗬嗬”的如野獸般的聲音,無奈的看著歹人越跑越遠,直至消失。

後來,老闆勸我將二人立即火花,揹著骨灰回去。

臨行前,老闆遞給我兩個麥麩面饅頭,此時這個瘦猴樣的老闆,在我眼裡是如此高大,老闆自嘲笑道:“兄弟,別這麼看我,你住進我的店,我就要儘量保你平安。我祖上也是書香門第,可惜到我爺爺那一輩就不成了,我心裡還是敬仰讀書人的。你一定要好好活著,等這年景過去了,大清啊,還得靠你們讀書人呢,你將來發達了,別忘記回來看看。我這店也沒啥好東西,就送你兩個饅頭。記住,再難,都要活著,只有活著,才能成事。”

再難,都要活著!

帶著這個信念,我踏上歸途。很快,我學會了罵人,學會了打架,學會了偷、搶,學會了書裡沒有的東西,丟棄了一日三省吾身的教義。

但我把母親和妻子的骨灰始終牢牢的系在身上,我們一家三口未曾分開。

歷盡千辛萬苦,在一個傍晚,我終於到了黃河邊上,儘管回家心情迫切,也知道這個時辰定無船過河,琢磨著找地方湊合一晚。

天色已是麻麻黑,突然聽得前面有人喊叫,走近一看,原來是兩個的舟子要收船回家,可以免費捎帶上我。

我大喜過望,頓覺時來運轉,連日厄運終於被自己擺脫掉,便毫不猶豫的登船。

兩個舟子一前一後搖擼划槳,鄉音親切,便攀談起來,這幾個月來,家鄉的旱情也是愈發厲害,逃難的人非常多,聞此,想起晉南的慘狀,不覺心裡一沉,抱緊了懷中的骨灰罈。

歸心似箭,直覺船行過慢,突然後腦勺一疼,我便直挺挺仰面躺在了船上,朦朧中,一支船槳直衝我面門而來,我眼前一黑,再也沒醒來。

魂魄出來,我看到這兩個舟子把我的行囊打開,罵了聲晦氣,把母親和妻子骨灰罈順手拋進了河裡。再將我衣服扒掉,各自拿出一把剔骨刀拆解起我,那手法如此熟練,我甚至想起庖丁解牛。

不大會,我就被分了數塊,像極了屠夫肉案上的豬肉……

秀才的話戛然而止,我卻忍不住倒吸一口涼氣,知道這秀才的肉身,會和豬肉一樣,擺上案頭,被高價賣出,也理解了他的滿身煞氣。

潛心救災遭大難

一位身著綾羅綢緞、油頭粉面的闊搖晃著過來,這種人怎麼也成孤魂野鬼?這闊少看出來我的疑惑,瀟灑一笑,一副萬事看開的樣子,隨即打開手中的金泥扇,陣陣陰風中娓娓道出自己的故事。

我家是大戶,歷經幾世積累,才有這良田百頃,谷糧滿倉,毫不客氣的說,當年的饑荒再發生三次,都奈何不了我家。

壞就壞在我的同情心上面,當時看到骨瘦如柴的災民哀鴻遍野,我便起了惻隱之心,決定架棚舍飯,這個建議被我那摳門了一輩子的老爹一口否絕,他覺得這倒灶世道,只能由官府帶兵帶糧來賑災,平常人家千萬別搞這一套。

吃人肉、燒人骨、人油燈點——丁戊奇荒苦難記

我覺得爹冷血,世故,沒有同情心。我爹反諷我,說有本事我也創一份家業,別用祖宗家業來救災。

我置若罔聞,像一個身強力壯年輕的獅王,獨攬家中大權,固執己見的架起棚子舍飯,而被迫奪權的我爹像一頭脊柱壞掉的老獅王,躺在床上徒勞喊著:敗家子!家要被毀了!

開始舍飯,疙瘩湯很稠,筷子都可以插得住。

我帶領著數位家丁維持秩序,災民們自覺排隊,井然有序的領取,每位領到的災民都到我跟前深鞠躬,小孩子直接磕頭,嘴裡喊著活菩薩,我拱手還禮,嚇得災民嘴裡不停唸叨:可不敢,可不敢。

我深深沉迷於這種救世主的感覺裡。

可惜好景不長,這種完全坐吃山空的行為,使家裡的數個糧倉幾天就見了底,摳門老爹高舉起柺杖要揍我。

作為救世主的我,怎麼能夠捨棄外面的災民而不顧呢?我與我的謀士團,也就是數個年輕的護院商量,決定酌情減量,疙瘩湯可以稀一些嘛,反正災民們也不勞作。

災民開始有了怨言,覺得我不地道,怎麼可以隨便減少口糧呢?我聽在耳中,像吃了一顆老鼠屎,非常不爽。

但情況繼續在惡化,我家門口像一塊磁石,吸引了越來越多的災民聚集在此,我站在高臺上放眼望去,黑壓壓一片,望不到頭,一種無力感瞬間佈滿全身。

沒過幾天,又空了幾個倉,如果眼神能夠殺人,我爹已經殺了我無數次,我強撐著,不讓外人看到我的虛弱。這會,我也開始心疼了。

繼續減量,三頓改兩頓,兩頓改一頓,麵湯清的已經可以照人。曾經井然有序的隊伍早就蕩然無存,誰的身強力大,拳頭硬,就可以多領,護院們的棍棒打在他們身上,猶如隔靴搔癢,餓急眼的人看到食物後,已經喪失其他所有的感覺,太可怕了。其餘災民只能夠看著空鍋喃喃咒罵著那些掠奪者,繼而罵我小氣、摳門,更有甚者,撿起土塊砸向我的家門。

災民越聚越多,糧倉越來越空,終於有一天,我捨棄棚子,關上院門,我對外面的人已經仁至義盡。

前兩日門外倒也安靜,但從第三日起,門外叫罵聲一片,無非是為富不仁、見死不救,我很生氣,欲衝出去理論,卻被我爹牢牢的拽住。

我仰天長嘆,頹然靠著牆旮旯,蹲在地上,雙手抱頭。

又過數日,院外的災民估計是看我鐵定不會再舍飯,也就陸續的離開。走之前,形態各異,有的全家老小衝著院門鞠躬,有的是拖家帶口的喃喃咒罵,並啐唾沫,扔土塊。而此時趴在牆頭的我,對於離人的行為已經無所謂,我擔心的是不走的人。

院外的人其實沒留下多少,估計有一百來人,多數是領舍飯時蠻橫搶奪的人,他們每十幾或二十個為一隊,之前相互間爭搶的一塌糊塗,但此刻更多時候是聚在一起低聲耳語著,時不時抬頭看向我家的院落,眼神陰鷙。

我爹不顧年邁的身體,也上了房頂,隨即讓護院們把倉庫裡面的梭槍拿出來,又舉起柺杖狠狠抽了一下我的後背,不愧是經常下地的老農,手勁挺大,很疼。

人休槍不休,老爹拿回來院子的控制權,將屋裡所有人動員起來,分成三班,輪流嚴密監控院牆外的一舉一動,剩餘人沒事的時候,就是磨快刀槍。我將家裡唯一的一口腰刀磨得飛快,握著它讓我不再害怕。

那一天終歸還是來了,那夜烏雲遮雲,天地間一片漆黑,多日來院外毫無動靜,所以護院們也疏忽了,直到賊人用疊羅漢的方式翻過院牆,才發現。大家都知道到了緊要關頭,舉槍拼死一戰搠死了數人,但還是無法阻止個別落網之魚打開院門。

院外賊人一擁而入,我帶著三名護院堵了上去。

我揮舞著長刀頂在最前面,刀鋒劃過,一片慘叫聲起,三名護院在我身後舉搶直刺,緊張之餘我們竟然配合默契,一瞬間前進數步,這些忘恩負義的賊人將被趕了出去,我甚至想好如何關院門落鎖。

黑暗中我的臉被東西砸中了,眼淚瞬間就出來了,從落地碎裂的聲音我聽出那是一隻碗,一隻曾盛了我家舍飯的碗。刀舞不動了,我被回手使勁揉著被砸的地方,隨即我後面的三名護院也不同程度的被砸中,槍也難以舉起來。

這是一個致命疏忽,我被衝進來的人攔腰抱住,腰刀隨即被繳去,三名護院也被擒,賊人紛紛從門口和院牆湧入,他們遭遇的抵抗越來越弱,我的家被徹底被攻陷。

四周點起了火把,我被用來捆牲口的繩子緊綁著,朦朧中,看見賊人握著腰刀,將護院、佃戶等全部開腸破肚,掏心挖肝,順手扔進架起的熱鍋中煮了起來。

我一陣難過,不禁低下了頭,卻看見我爹的頭顱就在腳下,圓目怒張,我的眼淚奪眶而出。

終於輪到了我,拿刀賊人陰測測的看著我,我死死的盯著他,我要記住他的樣子,做鬼也不會放過他。

最終,他的眼神還是挪到別處,轉過身子,我冷哼了一聲,突然只見他肩頭一動,轉身之餘揮刀徑直砍了過來,刀鋒略過了我的脖子,天與地在我的頭顱旋轉中交換著。等我的頭落地,身子才在不甘中倒了下去。

突然,天地間一靜,闊少沉默不語,我長嘆了一口氣,想著天下忘恩負義之徒何其多,但如此決絕者,實屬罕見。

“莫養虎,飽則喜子飢則怒。莫養鷹,飢則附人飽颺去。鷹去但忘恩,虎怒將為冤……”遠處傳來悲涼的歌聲,我抬頭望去,只見這闊少吟唱遠去,背影透著冷漠和悔恨。

吃賣人肉赴黃泉

天將亮,聽完這些慘事我已身心俱疲,各只孤魂野鬼也相繼散去,我正準備收拾一下去睡時,床頭又出現一胖一瘦二鬼,鼻青臉腫,面目全非,身上更是皮開肉綻,遍體鱗傷。

我內心疑惑:難道鬼界也有交通事故?

瘦鬼道:“我們這樣是因被它鬼所打,三天一小打,五大一大打,我們都習慣了。”說完這話,因為疼痛,面部一陣齜牙咧嘴,在我看來頗為滑稽。

“其實,我們還是救了人的,他們怎麼就不懂呢?”胖鬼甕聲甕氣接茬恨恨道,隨即竟“嗚嗚……”哭了起來。

“住嘴!”瘦鬼大喝道,“別嚎喪了,抓緊時間趕緊說,天快亮了。”

我必須好好聽一聽,確實很迷糊,一說捱打,一說救人,二者南轅北轍,在胖鬼壓抑的哭泣聲中,瘦鬼開鬼腔道來。

我二人本是蒲州府農戶,是自小一起長大的玩伴,平時給官府繳完賦稅,家裡日子過得緊巴巴的。鬧了饑荒後,官府還來催苛,悍然不顧我們的死活。儘管苦苦哀求,容許寬限我們幾天,但那些虎狼般的衙役,直接揮鞭打傷數個親人,並揚言要當場拿人,我們都知道進了牢房,不傾家蕩產,只有等死一途。

我和胖子一怒之下抄起菜刀,砍殺過去。正所謂橫的怕不要命的,衙役們一看我倆的拼命架勢,一鬨而散跑得個乾乾淨淨。

這可就惹了大禍,家人們顧不上疼痛,給我倆準備了點乾糧,讓我們出去躲一陣子,等風聲過了再回來,沒成想,這句話成雙方永別之言。

大旱來臨,多少田地顆粒無收,餵豬的麥麩已經成為我們的日常口糧,就這也快吃不到了,只能將樹皮磨成粉摻和在麥麩裡當糧,這就是我們的乾糧。

出了村,望向遠方的溝溝壑壑,傻眼了,我們最遠沒走出過20裡地,天下之大,我們真不知道去那兒。總不能去隔壁村的七大姑八大姨家躲難,衙役們不蠢,必然要去搜查。倆人簡單商量一番,隨便決定往北走走看。

大路肯定是不能走了,一路穿行羊腸小道。這翻山越嶺餓的也快,隨身攜帶的那點乾糧很快就被吃完。

接著就是嚼草根,啃樹皮,一切東西都敢往嘴裡塞,很幸運抓了只田鼠,沒火,被我倆生吞了。

餓是一方面,關鍵是缺水,我們實在忍受不了了,決定從山溝裡出來,找個村莊去尋點吃的喝的,那對抗權貴、蔑視王法的英雄之心早已蕩然無存,覺得就算被抓,也比餓死、渴死在荒郊野外強。

渾渾噩噩中,我們終於看到不遠處有一處村莊,激動之餘腳步都輕快許多。

這是一座安靜而破落的村莊,感覺不到絲毫人氣,放眼望去,多數屋子已被拆毀,房上的大梁、椽子等全不見,參差不齊的破敗的土牆徒然挺立著,間或有土疙瘩掉下來,發出一聲聲悶醒。

吃人肉、燒人骨、人油燈點——丁戊奇荒苦難記

這是一種令人害怕的安靜,但飢腸轆轆,口渴難忍又讓我們膽大包天,衝進一戶沒有院門的人家,胖子搶先進去同樣沒有門的窯洞,四下翻起來,霎時塵土飛起,一看就是多日無人居住。

我們走到水井邊,扔了塊土疙瘩下去,一聲悶醒,不出所料,水井榦涸。

接連跑了好幾家都是如此,帶著希望進去,垂頭喪氣出來。絕望中踱進村尾一戶人家,剛到院子,就聞見一陣肉香,我們不禁雙眼放光。

好像得到神仙指引似的,初次踏入這戶陌生的人家,我們就準確的找到了灶臺,儘管有鍋蓋,但抑制不住那濃濃的肉香。

我伸出顫抖的手掀開鍋蓋,吹開熱氣,眯眼望去,又立刻扔掉鍋蓋,在旁邊吐了起來。

話至此,雖已過去多年,這瘦鬼眼裡彷彿還存有驚駭,並且伴隨著誇張的乾嘔聲。那胖鬼隨即拾起了話頭。

我放眼望去,也嚇了一跳,那鍋裡煮著的分明是一整根人腿,肉已經發白,煮的時間不短了,肉的表面略顯透明,肉湯有一些渾濁。

我強忍著噁心,但那燉肉的雄厚味道直竄入鼻孔,我再忍不住,也彎腰吐了起來,無奈肚子裡空空如也,連連乾嘔。

我和瘦子靠著灶臺滑坐下來,兩人重重的喘息著。略緩過神來,我隨手撿起一根柴火準備拄著站起來,沒成想瘦子又嗷的一嗓子,滿臉驚駭指著我拄著的柴火棍。

我抬手一看,嚇了個趔趄,那是柴火,分明是一根人的大腿骨。灶臺裡燃燒的柴火響起了噼啪聲,我們身子簌簌發抖,霎時明白,鍋中的肉分明是用人骨燉煮的。

這到底是何許人也?竟然如此狠心,喪盡天良的吃起人肉來?

答案很快就揭曉,這時走進一個身形佝僂的老頭,那枯瘦的臉上佈滿一道道深深的皺紋,本應該是絳紫色的臉龐,卻泛著一種不健康的紅潤,甚至雙眼也是通紅。

此刻,他渾身上下全是黃土,感覺剛在土裡打過滾似的,兩個咯吱窩裡各夾著幾樣長條狀的東西,應該是人的四肢,有些已輕微腐爛,散發著腐臭而又有點甜絲絲的味道。

一看到我們,這老頭眼中兇光大盛,扔下身上東西,從腰間拔出一把菜刀,直砍了過來,情急之下,我撿起來那根大腿骨擋了一下,順手抓住老頭的手腕,而瘦子順勢攔腰抱住了老頭。

按照以往我二人在村裡打架的水平,應該是輕鬆制服一老頭,無奈肚裡沒糧,力氣上打了許多折扣,而這老頭估計平日裡經人肉滋補的不錯,一時間竟然與我們僵持起來。

也不知道僵持了多長時間,這老頭突然道:二位好漢,咱們先罷手如何?我估摸二位也是餓了好久,這鍋裡的東西二位也吃點。老頭的聲音沙啞刺耳,喉嚨彷彿腫了一般,這些話感覺是被硬擠出來一般。

我們三人慢慢撤了勁,老頭踢開腳底下那一堆胳膊和腿,徑直走到灶臺邊,打開了鍋蓋,用手裡的菜刀挑起了那隻煮熟的人腿,放到案板上,剁了起來,不大會,那條人腿便被分成好幾塊。

老頭各拿了一塊放到我們面前,見我們遲疑,便隨手拿起一塊大嚼開來,並頻頻示意我們也吃起來。

儘管心裡彆扭,但見老頭吃的香甜,口水還是忍不住流出來,肚子也不爭氣的咕咕叫起來,我和瘦子對望了一眼,發現了彼此眼裡的渴求。我們顫抖著拿起來眼前的人肉塊,深吸一口氣,咬了小小的一塊。

肉一入嘴,頓時覺得口、喉、胃、腸都歡快起來,甚至覺得喉嚨裡面伸出一隻手來要強奪眼前這塊肉,便再無所顧忌,狼吞虎嚥的大嚼起來,幾下就把那塊人肉給吃進了肚裡,意猶未盡中舔著手指。這老頭倒也大方,把剩餘的幾塊悉數給了我們。

隨後老頭又找出來一隻破瓢,三人將鍋裡的肉湯也喝個精光。肉飽湯足後,老頭打開了話匣子:這村子本就十年九不收,災荒來臨不到半月,多數人家就揭不開鍋了,好在距離縣城比較近,大夥就去當衣服、扒房賤賣木材,換點錢買糧食,可惜也沒換來多少,再到後來,就是賣娃娃,這年頭買得起養不起啊!領出去,又帶了回來,再後來家家開始餓死人,多數人一看這麼下去就是等死,就把餓死的人草草下葬,出門討飯去了。

我快60了,入贅到這個村裡40年了,不願意跟其他人摻和,準備在這院子等死。捱餓等死滋味很難受,我就提把菜刀在地裡四處尋摸吃的,剛開始還能夠挖點樹根爛葉的,後來啥也沒有了,有時候餓得受不了,就抓把土放進嘴裡。後來偶爾在地裡翻騰出一具剛下葬不久屍體,一看其面目,是曾經欺負過我的人,我鬼使神差的砍了一條胳膊拿回去煮著吃,吃完我就吐了,然後回到那座墳前,跪著抽了自己好幾個巴掌,又把墳恢復原狀。隔天,我餓的時候又想起來昨天煮熟的人肉,便忍不住又打開了那座墳,用刀砍了數塊,帶了回去,後來就一發不可收拾。

吃多了人肉,我肚子總難受,喉嚨也開始腫脹,就想著去城裡藥鋪看看,結果隨身帶著的錢不夠,被趕了出來,我往回走時發現一間熟肉鋪的肉和人肉很像,走近聞起來更是一模一樣,我便知道這鋪子已經賣起人肉,生意還真不錯,一會來了好幾個買主。我便找店主攀談起來,起先店主態度傲慢而謹慎,後來,當我拿出懷裡當乾糧的人肉來,他才鬆了口氣深聊起來,雙方便約定了價格和送肉的時間。從此之後,我變本加厲的挖墳找死人,甚至還殺了幾個落單要飯的,除了自己吃外,其餘皆送到熟肉鋪。

老頭看著我倆惡狠狠的盯著他,慘笑說:我也是好心,你們想大家吃了我送過去的人肉,是不是可以活下去,死了可真就一了百了了,你們想我救活了多少人?就你們二位如果不吃我煮的肉,肯定活不過5天。

我倆好一陣沉默,本想反駁,但又無話可說。

隨後老頭說自己年邁多病約我倆一起幹,見我倆不點頭,冷笑一聲也就不再勸說,收拾起剛剛拿回來的胳膊和腿,在這過程中指揮我倆打水洗肉,我倆竟然悶聲做了起來,晚飯又是和老頭一起吃的人肉。

隨後的日子裡,老頭帶著我們四處找起了屍體,有了生力軍,老頭已經不滿足在本村找,我們甚至找到縣城附近,為了不被人發現,我們白天轉悠尋找目標,晚上行動。

死的人真是太多了,一晚上我們得往返好多趟,屋裡像極了屠宰場,骨、肉、血滿地。錢自然也賺了一些,可惜這點錢依舊買不回來什麼糧食,我們還得繼續吃著人肉,偶爾買點窩頭改善下。

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溼鞋。我們最終還是被人發現了,那晚上我們在縣城邊的墓地裡挖出來一具屍體,這屍體不像平時乾癟樣子,倒是富態,生前肯定是大戶人家,正當我們舉刀分屍時,我們背後傳來一聲大吼,我們三人迅速起身往村裡方向跑去,老頭腿腳太慢,沒幾步就摔倒在地,我們倆也無暇顧及他,徑直往前跑去。

這一個多月來頓頓吃肉,倒是有效果,我們飛快跑進屋裡,找到賣人肉藏起來的錢,便又趕緊往外跑去,可惜還是慢了一步,被人堵在了門口,又一步步的倒退著回到屋裡。

老頭被推進來,已半死不活,火把很亮,照到房裡遍地森森骨堆,白肉紅血時,數人當場吐了出來,膽大者打開了鍋蓋,看著整燉著的人腿、胳膊,驚叫聲中扔掉了鍋蓋。

打死他們,這尖銳的聲音彷彿火星落入乾柴堆,瞬間點燃人群的怒火,他們很客氣的舉起老頭砸向我們,隨即一窩蜂似的撲了上來。

我們被人活活踢死,屍體也被扔進了鍋中,他們也用白骨當柴,煮了我們。

到了陰間,我倆的事情被所有鬼都知曉了,無論誰看見我們,都要打上一次。有一次一夥吃人肉的強盜竟然也揍我們,說是替天行道,竟然引得圍觀叫好,看來幹事前,我們要是立好旗幟,結局必然好得多,先想再幹才是正道。

但人們怎麼不冷靜的想想,這一個多月來,通過我們賣出去的人肉救了多少命啊!

一聲雞鳴,打斷二鬼喋喋不休的自我詭辯,隨即消失不見。我氣憤不已,這二獸著實可惡,折骨為薪煮人肉的事情都乾的出來,還不如餓死、渴死在荒山野嶺間,怪不得調的天將亮才來找我,原來是躲著它鬼。想到此節,我埋怨這雞鳴的不是時候,因為我也舉手欲打著二獸。

烈婦變節尤遭難

聽了一晚的鬼言鬼語,我心情沉重,輾轉反側難以入睡,遂起身看書,直到吃過午飯,才得以沉睡,那成想一覺醒來都已晚上八點多,隨意吃了點零食,我備好紙筆。等著看今晚是否還有鬼魂出來。

不大會,一陣陰風略過,出現一位渾身縞素的女鬼,圓臉杏眼,櫻唇微抿,容貌倒也俏麗,但面色蒼白,眼神陰冷,望去令人遍體生寒。她抬手示意我記錄,便開始講起了自己的遭遇。

我乃解州人氏,爺爺和父親都是秀才,也算是小書香門第,自幼熟讀《女誡》之類的書籍,後依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嫁給鄰村一戶人家,丈夫亦是秀才出身,無奈身體太差,半年後竟然一病不起,撒手人寰,也沒有留下半點子嗣,我二八年華就脫下紅衣換上孝服,當了寡婦。

公婆、小叔子、小姑子覺得我是剋夫命,對我日漸冷臉,一面要我守節,一面將我趕到隔壁破院獨居,日夜監視,生怕我這寡婦做出有辱家門的事情,我的親生父母也託人帶話來,要我矢志守節,從一而終,並且給了我一百枚銅錢,如果晚上睡不著,就把銅錢撒地,再逐一撿起來放好,這一番勞累,絕無難以入眠之憂。

我對他們規勸的說辭很是氣憤,怎麼就這麼不相信我?女誡、三從四德這些東西已經長在我心裡,怎能越雷池一步?不過,想到自己以後寡居寒窯,孤燈獨臥,又悽苦不已。

從此著孝服的我便大門不出二門不邁,除了做好婆婆吩咐的家務事,便是日夜誦讀女誡,院外事一切不可得知。院裡不知歲月,日子就這麼每天重複過著,但越過越難。

難在吃上面,多日無雨,莊稼全無收成,全家已經開始吃糠麩,而且每次吃兩口就見底,這也沒有堅持幾天,徹底斷糧。公公只好發動全家去田間地頭挖野菜,剝樹皮,也顧不上什麼禮節,每天催著我帶著鐮刀儘早出門。

我倒也願意,整天悶在院中,需要出來透氣,關鍵這家人對我已非常不滿,在這樣年景只是吃,不找食,無論是誰都要遭到白眼。

我出門的興奮最終被殘酷的現實碾碎,當時一天能夠帶回來幾片樹皮和一把草根,已實屬幸運,多數時候是空手而歸,只能餓著肚子睡覺。本想著找孃家接濟點,沒成想反而衝我要那一百銅錢,我氣憤而歸。好在新婚時準備有幾身棉衣、幾床棉被,拆掉後和婆婆他們一起用裡面的棉花充飢。

要逃難了,留在這兒只能是等死,我只留身上孝服,其餘收拾好,交給婆婆打包,以便進城當掉,換糧食吃,公公張口問了那一百銅錢,我說守節錢致死不用。逃難前一夜傍晚,一家人去了我死去丈夫的墳頭,大家沉默不語,強烈的飢餓感已經腐蝕了親人生離死別間應有的悲傷,我象徵性的哭了幾聲,沒流眼淚,心底湧起那句話“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飛”。

可惜我沒有走掉,半夜婆婆一家把我住的窯洞的門在外面鎖上了,並且藉助這口破窯上面裂縫。撬了無數的土坯下來,門和窗戶被堵了個嚴實,這口窯洞成了埋葬我的墳墓。原來他們覺得帶我外出逃難,一來定無法守節,勢必會給家門抹黑,二來討來的吃的,還得多分一份出去。

我發瘋似的冷笑著,對那位死了的丈夫充滿了恨意,對婆婆一家充滿了恨意,對親生父母充滿了恨意。

命不該絕,出門找吃的時,隨身攜帶的鐮刀被我無意放在坑頭,我決定它來自救,門肯定是無法弄開,只能夠從窗戶下手。

不知道過了多久,我終於從窗戶邊挖開了一條逃生道,當然這也感謝婆婆一家,走的匆忙,來不及細查,堵窗戶的土並不太厚。

屋外的陽光刺雙眼生疼,我不禁伸手去遮擋,陽光下,我才發現兩手皆傷痕累累,十指處指甲全部折斷,血肉模糊,但竟然沒有感到疼痛。

這一刻,我自由了。

藏了鐮刀在身上,摸了摸那一百大錢,拄著木棍,拖著餓的搖搖欲墜的身子漫無目的走著,只要離開這個家,去那兒都無所謂。到了村口,恰巧碰到一隊要飯的,都是周邊村民,有幾個熟人,便借了幾口水喝,一起往城裡去了。

吃人肉、燒人骨、人油燈點——丁戊奇荒苦難記

小時候曾跟著父親去過兩三次縣城,印象中是人流如潮,車水馬龍,人車鼎沸,一派繁華,現如今進去後,如果不是城門頂上的字,我完全懷疑來錯了地方。

人流如潮沒變,只不過全部是災民,車水馬龍也沒變,只不過多數是拉著屍體往城外亂葬崗而去,鼎沸倒也沒錯,全是討飯聲,以及痛苦哀嚎與搶食爭鬥聲,一場飢餓,改變了人間。

腹中如棍打鞭抽般的飢餓,容不得我再感慨,必須找點吃的,從挖洞到城裡這段時間,我沒吃一點東西,再繼續下去,我將很快躺在運屍車上。

街旁的店面都上門板關起來了,任你如何敲打,也沒人出來施捨一口吃的。就在我堪堪堅持不住的時候突然聞到一陣饅頭香,原來我走到了街邊拐彎處一家饅頭店。

當面上沒有擺出來饅頭,一個老闆模樣的人走出來問我是不是要買饅頭,我佝僂著身子點頭示意,他不耐煩的說一個饃30個銅錢,要不要買。

30個銅錢?這是平時的8倍多了,我倒吸口涼氣,老闆見我遲疑,便準備轉身離去。我叫住了他,從兜裡摸出30個銅錢,老闆重重看了我眼,左右看了看才接過去,然後示意我進屋。

見我猶豫害怕,老闆平聲靜氣的說,饃在屋內,這會沒人敢擺在明面賣,你最好在屋裡吃完再出去,否則一定會被搶。

當拿到二兩重,還不及我拳頭大的饅頭時,我悲從中來,眼淚簌簌的流下,我也分不清是花掉了曾經立誓不花的守節錢哭,還是覺得饅頭太貴哭,還是因為好久沒吃到饅頭哭,總之就著眼淚,狼吞虎嚥的吃完了混合著白麵、玉米麵、榆樹皮面的饅頭,本想再喝碗粥,但一看僅有兩茶盅多,卻要10個銅錢,便果斷放棄。一個饅頭就花掉3成銅錢啊!老闆倒也好心,讓我稍等片刻,直到確認沒其他人注意,才讓我出門裡走出來。

我找了個牆角旮旯蜷縮起來,正準備睡覺,突然一人擠到我身邊坐下來,並用肩膀碰了碰我,睜眼望去,原來是結伴進城的鄰村一個嫂子。

枯黃而打綹的頭髮下面,隱藏著一張早衰而飽經世故的髒臉,一雙狹長而無神的眼睛此刻露出猥瑣而羨慕的目光,一副世事洞明的口氣問我是不是用身子換了個饃吃?

我冷眼看了下這個髒兮兮的嫂子,覺得她不光身上髒,心也髒,但我不敢說出是用錢買的,否則那點錢很可能會被搶去,我張了張嘴,覺得無法解釋,只能無奈閉上。

落在嫂子的眼裡,她覺得這是一種默認,帶著押寶押中的興奮,開始喃喃自語,無非是罵這世道不堪,令守節寡婦壞掉名分,又說我那去死去的丈夫命苦,不能和這麼漂亮的媳婦長相廝守,再嘆自己命苦,每天餓的生不如死,最後哀求我每次吃完給她留一口饅頭,可以磕頭回報。

我苦笑不得,心裡暗暗佩服,這嫂子大字不識一個,倒是懂得策略,這一圈的感慨一般人還真可能會被打動,可惜立意不正,一開始就錯了。要是在以前,我臉皮薄會答應,但經歷過生死,心硬了,一切都無所顧忌,只想著好好活下去,便厭惡的直接拒絕。

像被踩了尾巴的貓一樣,這嫂子瞬間跳腳站起來,指著我破口大罵,無非是寡婦不知廉恥,下賤到用身體換饅頭,本想著有人圍觀搞臭我,但發現大家對這事已見怪不怪,毫不關注,都快餓死了,還要禮節幹什麼。沒有觀眾,戲唱不下去了,乾嚎幾聲掩飾了尷尬,低頭灰溜溜的走了。

隨後的日子裡,我努力掙扎的找些吃的,多數時候是無功而返,我本不想花掉那最後的保命錢,但發現饅頭又漲錢了,由30個銅錢漲到35個,接著到40個,我跪求這店主,用剩餘的70個銅錢買了兩個,再後來看到漲到60一個的時候,我暗道僥倖。

可惜兩個饅頭實在是太小,省來省去不到四天就被吃完,這下是徹底斷糧了,餓的我整日裡發昏。驀的想起那嫂子說的話,便也顧不得羞恥,跪在地上,往頭上插了草標,我要賣掉自己。

說是賣掉,其實是不花錢的,只需要帶回去給口飯吃,至於是當牛還是做馬都可以。

非常可悲,整整一天,連個問價的人都沒有,幸虧地上有一個棗核,我飛快撿起來放進嘴裡,那點甜絲絲的味道堪比蜜糖,傍晚我把棗核咬破,嚼碎,嚥了下去,一天的飯就這麼解決了。

隨後我換了個路口,想著來往行人多,更容易把自己賣出去,那成想,隨後來了幾十個頭上插著草標的女子,我被淹沒在人群之中,但凡有人往這邊瞅上一眼,大家一窩蜂似的圍了上去,爭相把自己賣掉,往往將人嚇得奪路而逃,後來多數人到了路口,都加快腳步,目不斜視。

這麼下去肯定不行,我決定主動出擊,但凡見到衣著不凡的男子,我就急忙上前,懇求帶自己走,有時候來不及開口,就用手指指頭上的草標,但次次失敗,被人像蒼蠅一樣趕走,這年頭人賤糧貴啊!

再不吃東西,再不把自己賣出去,我肯定會死。這些天來眼見耳聞要飯唱的蓮花落,也學了點,我胡亂編了個小曲跪著唱起來:

解州遭大旱,年景從未見,

缺糧又少穿,善人來救難,

妾奴皆意願,使女或丫鬟,

白日紡花線,黑夜被窩暖,

捧茶又端飯,掃床亦鋪氈,

只求一飯餐,苟活保周全,

奴本良家媛,知得禮恥廉,

賣身不言價,來生結草還。

我唱了一遍又一遍,唱的上氣不接下氣,唱的口鼻流血,唱的嗓子嘶啞,唱的渾身發冷,跪著唱,趴著唱……

突然這女鬼的訴說戛然而止,我心中一驚,知道她在當日是必死無疑,便忍不住替她抱屈,本想勸她下輩子投胎到好人家,但想到她已是孤魂野鬼無法投胎,何來下輩子?

女鬼彷彿知道我心意,目露嘲弄之色,須臾間消失不見,而那首蓮花落在黑暗中反覆吟唱。

錚錚縣令死含冤

在人類遭遇的所有災難中,飢餓最容易改變人性,正當我因女鬼的事陷入沉思時,一束磷火映入眼簾,我抬眼望去,一名黑瘦長臉,顴骨微聳,身著官服的鬼魂威嚴的走了過來,胸前的補子散發著磷光,上面繡著一隻鸂鶒,是一位七品縣令。

吃人肉、燒人骨、人油燈點——丁戊奇荒苦難記

這可是“破家知府,滅門縣令”的雙害之一,怎麼也會落得個無處投胎呢?

本想奚落兩句,看他正氣凜然的站在那裡,我懦懦的把話嚥進肚裡。這縣令威嚴而熟練的咳嗽了聲,聲如洪鐘講了起來。

我乃平陽府下一縣令,剛上任不久就遇到這千古罕見的旱災。當時國家危若累卵,百業凋敝頹敗,文化憔悴支離,百姓淚枯血盡,天下亂象叢生,社稷敗亡已顯,讀史知興替,每次災難交加之際,必是朝代更迭之時。我輩世受皇恩,正是報效之時,而縣丞李偉明行事丟棄大義,與我背道而馳。

李偉明在當地已做了多年的縣丞,關係盤根錯節,根深蒂固,對上峰更是屢屢敬饞獻媚,深得信任,做起貪贓枉法與徇私舞弊的事情來得心應手,斂得無數不義之財,更是把縣衙經營的鐵板一塊,歷任縣令多數要看其臉色行事,否則定然辦不成。

上任縣令年邁致仕後,李本想直接做了縣令,因惡名被人控告差點下獄,後得到知府保奏,僅被面斥幾句,照做縣丞,不過縣令顯然是做不成了,最終我走馬上任。因此,李偉明對我的上任非常不滿,以養病為由,不接待,不交接,不理會,我就這麼尷尬的走入縣衙,步入是非之地。但也激起了我的雄心壯志,暗暗立志要有一番作為,否則愧對聖賢,愧對黎民,愧對皇上。

沒人理會,我就自己摸索。

我先去刑房,看到宗卷堆積如山,隨閱數本發現均已積壓多年,民氣難伸。結案的,多數是原告以誣陷之罪受罰,被告者反而脫身無事。

街頭私訪,發現李偉明制定的賦稅種類繁多,歎為觀止,甚至連挑大糞的也不放過,城內一老學究聽此,吟道“自古未聞屎有稅,而今只剩屁無捐”以示諷刺,挑糞人一看徵稅太高便不願挑糞,一時間城內糞坑滿溢,臭氣熏天,才不得已作罷。一計不成又生一計,城外百姓多穿草鞋,李偉明便在城門口貼了告示:凡穿草鞋進、出城者,均需繳納草鞋稅。

雙向收稅,利慾薰心。

你有張良計,我有過橋梯,迫於生計的農夫進城前脫鞋光腳進城,但難不倒收稅人,順勢又開了一門赤腳稅。那位老學究氣憤之餘又罵道:奪泥燕口,削鐵針頭,不及今日赤腳。

這老學究之所以敢如此指責李偉明,只因曾做過城中一位四品致仕官員的西席,教育過官員的幾個兒子,逢年過節,這幾個學生偶爾過去拜訪,老學究因此頗為自得,平日裡對官吏言語無狀,也無人敢忤逆。

接連的怪話給老學究招來災禍,某一晚風起,老學究的屋子突然失火,幸虧鄰里幫忙才沒命喪火場,救出時滿臉燻的烏黑,心愛的鬍鬚被燒掉一多半,腳上被燙了連串的水泡。

不用想,這肯定是李偉明指示人做的。

致仕官員的大公子平時也是紈絝一枚,眼見得師長受辱自然不幹,氣沖沖的去找李偉明登門問罪,幾個時辰後,這大公子醉醺醺的從縣丞衙門出來直接回府,從此不再過問此事,令圍觀看熱鬧的人無趣而散。原來李偉明給他在縣衙謀了一份差事,每月轉悠幾次,便能領取一份不菲的月例,一個紈絝兒子有了正經事,那位致仕的老爹很開心,至於一個西席,誰還關心呢?

自此,再無人敢對李偉明的行事指指點點。至於縣令,早將一切放權給李偉明,每天樂趣就是笑納李給他的銀兩。

在縣令和縣丞的“英明”治理下,本縣盜賊橫行,特別是近兩年迭發“白日劫淫,捉人勒贖”,有報官者,縣衙必索要鉅額銀錢才去抓捕,否則就將報人指為盜賊同夥,抓良冒功;對上,李偉明指示縣令上書粉飾太平,盜賊鬧的太歡時,也只強調是數個抗稅不捐的刁民鬧事,並非境內出現強盜,上峰樂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置之不理。

政務如此糜爛,民生如此艱難,我決定去會會李偉明。

初見李偉明我很詫異,本以為是個矮胖粗狂之人,沒成想卻是個中年文士模樣,氣度雍容,舉手投足間盡顯儒雅,若非微服了解到如此多惡事,我定然產生結交之心。

對於我的到來,李偉明並不詫異,如水到渠成一般。他滿臉歉意說自己身體抱恙,未能遠迎,萬分遺憾,又感喟我來之後,自己身上的重擔終於可以卸掉,不用案牘勞形,以致積勞成疾。我不置可否地淡淡一笑,遂與他虛與委蛇一番。

李偉明設席招待我,熱情的將我推到主位就坐,並喊來縣衙的主簿、典史、教諭、巡檢一干人等作陪,此時我才得見全部下屬,不過這一窩人看到李點頭後,才上前與我打招呼。

席間觥籌交錯,形形色色的小吏過來敬酒,全被我以不勝酒力拒絕,李偉明勸我,見我毫無改變之意,面上就不太好看了,便不再理我,主動去找別人拼酒。不過此人酒量可不小,面對敬酒,來者不拒,連喝數杯臉色僅是微紅而已。

略等他散了散酒氣,我本想張口問他,沒成想李偉明先冷冷道:“大人莫非是覺得卑職的酒肉飯菜入不得法眼,所以即不舉筷,也不端杯?”

聽得李偉明開口,剛才還鬧哄哄的眾人,霎時安靜下來。

“非也,一來不餓,二來本官家貧,從未見過如此山珍海味,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聖人言,不敢忘。”我心平氣和道。

“不餓?”李偉明陰測測的道,“大人在城裡轉悠了大半天,竟然不餓,也是厲害。”

我料定私訪定然瞞不過他,就大方的承認:“為官一方,就要知一方輿情,否則成了瞎子、聾子,如何治理?不過,李縣丞,現有一緊要之事,據本官多日勘察,本縣旱情勢必要加劇,為早作打算,請助我赴城巡查城東官倉。”

城東地勢較高,當年官倉在此建立,最近旱情嚴重,災民如潮,不久之後,恐怕得開倉放糧賑災。

聽得我要查官倉,李偉明的臉色瞬間凝結成冰,目露兇光,廳中氣氛沉重起來,眾人大氣也不敢喘。

沉默良久,李偉明突然哈哈一笑:“大人既然要查官倉,卑職本該全力協助,可恨這身體不爭氣,本來我就要將官倉鑰匙給您,正好藉著今天拿給大人。”說罷,起身搖晃走進了內室,不大會拿出來鑰匙,以及厚厚一摞賬本,放到我跟前。

我起身拱手錶示謝意,隨即抓起鑰匙,抱起賬本準備回衙,但李偉明以地方戲為噱頭熱心挽留,其餘下屬皆來勸告,我也不想把事情辦得太過出格,看了幾個時辰,才脫身而走。

歸來時,只見月到中天灑下一片清輝,天地一片靜謐,我隨口唸道:月兒彎彎照九州,幾家歡樂幾家愁。本欲翻看官倉賬本,無奈這一天太過疲乏,特別是與李偉明的一番周旋尤為耗神,草草看了兩頁,便睡去了。

翌日午時,我才看完厚厚的賬本,來往賬目無任何問題,完美的令人懷疑。匆匆用了午飯,我便趕往城東官倉。

如同賬本顯示的一樣,官倉儲糧沒有問題,除了個別陳糧外,其餘皆是新糧,看著負責錢糧的主簿趙丹心我自愧不已,儘管此人尖嘴猴腮,駝背弓腰曲腿,被人叫做“三彎主簿”,況且昨日席間又現種種醜態,那成想卻是一名能吏,有此吏,民幸也。看來我的識人功夫還是太差,犯了以貌取人的大忌。

官倉充盈,面對災民,我底氣十足。隨後幾日,我懸心關注災民情況,並再次拜訪了“養病”中的李偉明,商議後擬了章程,由我上書建議開倉放糧賑災。

多日等待,上峰終於回覆準,一字救活數萬人命。李偉明也“帶病”出山,他冷靜的建議,粥棚須設在城內,因為現今災情氾濫,強盜出沒,縣衙防守力量薄弱,賑災糧一旦遭搶,後果將不堪設想。而且要先放陳糧,再放新糧。

吃人肉、燒人骨、人油燈點——丁戊奇荒苦難記

看來這李偉明確實有手段,句句在理,我便點頭答應。隨後,所有的賑災事務有條不紊的進行,在此過程中,李偉明對我倒也尊敬,而我也放下了對他的成見,倆人配合相得益彰。

但意外總在不經意間猝不及防的發生了,賑災三日後的一個夜晚,一場大火燒了糧倉,火光映紅了縣城半邊天,我失魂落魄的趕到現場時,一切都化為焦土,李偉明隨後也到了,他的臉色如喪考妣。

詢問半天才得知,一夥強盜假扮災民賺開城門,直奔官倉而去,搶得糧食後順勢從東門走脫,臨走前放了把火,燒了糧倉和粥棚。

這幫遭天殺的強盜,帶走糧食就可以了,為什麼還要火燒糧倉,置災民生命於不顧呢?

我失魂落魄的走到李明偉身邊,告訴他莫怕,一切後果由我承擔,要他繼續組織全城力量賑災。得到肯定答覆,我回縣衙,上書請罪。

我枯坐縣衙等著被縛,一連數天都沒消息,突然門房走領了一個災民進來,這災民一見到我就跪了下去,嚎啕喊救命,見我疑惑,便說道:“大人上了那李偉明的當,其實官倉除了那點陳糧,其餘早就被他倒賣一空。那李偉明見大人執著要查官倉,便立即通知城內各糧店關門備糧,運往官倉。街上糧店全是李偉明的親戚和爪牙所開,必然照做,到第二天巳時末才弄完,隨後大人便來巡查。”

聽到此處,我震驚不已,這賊子竟如此膽大包天,又暗罵自己見識短淺,懊悔當天被李偉明拖住看戲,厚著臉皮直接走掉,就不會給他留出時間從容佈置了。看來做官最簡單精要的“心黑臉皮厚”,我還遠未登堂入室。

這災民見我陷入深思,便住口不說,我示意繼續。

“那李偉明建議大人將粥棚設在城裡,更是狼子野心。周邊多數村落離城較遠,災民已無力走到城內領取,所以領取的人數有限,官倉陳糧發放速度自然較慢,李偉明利用大人無暇顧及官倉的機會,便讓趙丹心組織人力將運進官倉的存糧又搬了出去,見得新糧運盡,陳糧將完,指示一夥人扮作強盜火燒官倉,來個死無對證。官倉是大人從李偉明手裡要過去的,且核查無誤。此次官倉失火,大人定脫不得干係,這狠毒的一石三鳥之計,最終是要大人的命。”

我氣得渾身發抖,好你個李偉明,為斂財竟如此草菅人命,待本官參你。我怒氣衝衝提筆欲書,但想到自己前腳剛上書攬責,後腳又上書參人,實在說不過去,況且僅依一災民之言,又無真憑實據,如何參人?懸肘提筆良久,最終無奈丟置一旁,頹然癱坐在椅子上。

我心中不解,一個災民如何知道這其中環節,又為何進門喊救命。

這災民淚如雨下道,他並非災民,乃是官倉小吏,李偉明指示趙丹心事成之後分給他5擔糧食,本以為能夠度過難關,那成想燒了賑災糧,城中災民為活命已經不管不顧,他家被災民偶然得知有糧,院子就被圍了起來,不給糧食,每天就把餓死的人頭扔了進來,還揚言要破門搶糧。昨晚半夜化成災民翻牆偷跑出來,去找李偉明求救,那成想連門都未入就被趕了出來,一急之下,才來找我。

害人必害己,我看著咎由自取的小吏。不管是否有用,我讓他先寫了份供詞,簽字畫押。然後厲聲告訴他,要想活命,必須要拿出多半糧食,否則必定家破人亡。小吏想了想無奈點頭稱是,我帶了幾個衙役並與他一道出了門。

聽了小吏之言,儘管有所準備,覺得李偉明這幾日定會不管災民,但還是被眼前餓殍盈道,哀鴻遍野的慘狀驚呆了,此刻這座縣城就像一個逐漸合攏的墳墓,將會把我們所有人埋葬。

最後小吏分了4擔糧眾災民才散去,我解了他的圍,但我知道我的圍才剛開始。

上峰迴本到了,嚴斥責我疏忽大意,釀成大錯,最後寥寥數語要我戴罪立功,做好賑災。後來得知,知府大人本想立刻拿我下獄,但被個別對李偉明不滿的下屬勸告:就算拿了我,目前也無人可派去賑災,用人莫不如戴罪,況且我才剛到任兩個月,縣丞也一直臥病在床沒有交接,如何瞭解情況?知府大人捻斷數根莖後,才勉強點頭答應。事實上,平陽府內災情也頗為嚴重,知府大人知道其中利害。

沒有整死我,李偉明也很詫異,此時我也無所顧忌,找到“病人”李偉明,隱晦的點下他的陰謀詭計,又威脅帶撒潑耍賴,終於要得百擔糧食,重建了粥棚,勉強度日。

這點糧面對如潮災民實屬杯水車薪,我整日到一些大戶家告苦勸捐,剛開始還能得到一些,再後來就不願意出了,我決定抵賣縣衙,無人敢接,又去了大戶之家,推金山,倒玉柱,懇求再捐點,結果這些大戶反而帶著全家跪在我對面,我磕1個頭,他們反而還我10個。

給知府上書無數,終於要得百擔糧食,一路押運損耗掉六成,再往後,什麼都沒有了。

正當束手無策之際,突然來了個叫李提摩太的洋人傳教士,他帶來了救命的糧食,我大喜過望,飛奔迎了過去,李提摩太的要求很簡答,一邊放糧賑災,一邊傳教。

只要有糧食賑災,只要災民有飯吃,餓不死,管他傳什麼,我滿口答應。

那成想數日後,先是接到昔日同窗書信,痛斥我數典忘祖,竟然允許洋人救災,這洋人居心叵測,借賑災之名,意在收買人心,尤為可惡的是竟然收養孤兒,並強調小孩餓死尚是小事,為天主教誘去,則大不可,寧可食夷肉,不可食夷粟……,信很長,洋洋灑灑數千字,字字義憤填膺,唯不見一粒糧食,我置之不理。

接著又接到上峰命令,要我對李提摩太“婉為開導,設法勸阻”,讓他離開此地,不要再行賑災之事,並且口頭傳信:“華夷之防”乃是大義,賑濟災民不過小節。同樣不見一粒糧食,我再次上書索要糧食,說明一旦救災糧到位,立刻驅逐洋人傳教士。

全縣人都要餓死了,哪管什麼大義小節。

李偉明出手了,他被我詐取了糧食後,就一直未露面,這時他突然給知府大人上書,控告我接受洋人賄賂,出賣民族大義,以賑災為掩護,甘做洋人走狗,替洋人收買人心,教唆災民接受洋人賑濟,皈依洋教,不再做中國之民,其心可誅。並反咬我一口,說我勾結強盜,監守自盜,一把火燒了官倉。

知府大人平日裡辦事拖沓,但這次卻是雷厲風行,直接批示四字:就地正法,並直接提拔李偉明為縣令,以特殊時期行特殊之事,堵了悠悠之口。

“好了,你的事情已說完,後人也知曉了你的冤情,該上路了。”黑暗中突然傳來了一陣尖利昂揚的聲音,飄飄渺渺令人無從辨別聲音來源。

見得這縣令身旁兀然出現兩個高大身影,從著裝打扮上看估計是民間所說的黑白無常。原來這閻王殿並非完全學得人間的世故,這百年的孤魂野鬼還勞閻王爺惦記著呢。

這縣令對我拱了拱手,跟隨著陰差遠去,不過那尖利昂揚的聲音又傳了過來:“書痴自謂不痴,徒誤卿卿性命,本就一書生,奈何要入官場的泥淖?整日恪守聖人言,怎就忘記聖人言的‘獨善其身’呢?”

“有些事情終究是有人去做的,就好比飛蛾撲火……”那縣令雄厚的聲音也傳了過來。

聞者淚如雨下。

後記

縣令被帶走後的數日裡,再無鬼魂出來,我便轉去查閱資料,想弄明白當年的慘劇到底如何發生。儘管孤魂野鬼講了不少,但都只是提了大旱,除此之外,縣令提了貪官汙吏,便再無其他更細緻的東西,這恐怕與當時各階層的眼界有關。

幸福的家庭都是一樣的,歷史上災難發生的原因與之契合,不外乎天災人禍,丁戊奇荒同樣如此。

天災毋庸贅言,無非是極端氣候,其實這場大旱災並非是從光緒三年才開始,這位皇帝繼位之初,既光緒元年(1875年)就連日無雨,朝廷、官員、紳士、百姓等各階層進行無數場祈雨,但均以失敗告終。無雨無收,到光緒三年達到頂峰,旱情波及範圍極廣,包括山東、河南、山西、陝西、甘肅、遼寧、安徽、四川等地,這其中以山西為最,持續時間最長,一直到光緒五年(1879年)才有所緩解。時任山西巡撫的曾國荃戎馬一生,見慣各種場面,鐵石心腸,但這場災難令他發出“茫茫浩劫,亙古未聞,歷觀二十一史所載,災荒無此慘酷”的感慨,並稱之為“二百餘年未有之災”。

吃人肉、燒人骨、人油燈點——丁戊奇荒苦難記

至於人禍最是複雜,儘管我非常不願意承認人禍,因為人禍意味著災民咎由自取,會減少同情心,但不得不承認,這場災難的發生,人禍確實佔據不小的因素。

先從清廷說起,古往今來,一方有難,統治階級必要率先去賑災。當時清政府倒也做了,但做的極不成功,就因一個字:窮。

對外不停的籤各種不平等條約,割地賠款,花去大量的白銀。

對內各種缺額不停增加,糧食問題尤為突出,1860年戶部盤查糧庫發現,全國存糧約520萬擔,缺額近84%;至於國庫存銀,更是可憐,1864年時國庫存銀僅有6萬餘兩白銀(鎮壓太平天國之後)。真是“海內窮困已極”、“內外庫儲俱竭”,貧困如此,如何救災?

再者,為了應對鴉片造成的貿易逆差,除了林則徐雷厲風行的禁菸外,當時還有一種主流的禁菸思想,叫做弛禁,基本思路是“與其讓洋菸禍害國民,還不如通過重稅先把洋菸擠出去,鼓勵自種土煙,讓部分百姓可以藉此獲得合法收入,最終達到禁菸的目的。”提及這一做法的人有李鴻章、孫中山等。

鴉片利潤巨大,天朝百姓自然不會放過,當時山西耕地面積約為530萬畝,山西百姓至少將其中60萬畝種植了鴉片,有煙無糧,根本無法應對這如此猛烈的旱災,曾國荃曾一針見血指出:雖曰天災,實由人事。而其繼任者,晚清中興四大臣之一張之洞更是赤裸裸的說:“垣曲(山西運城境內)產煙最多,餓斃者亦最多。”

賑災涉及錢糧巨大,一些官員見利忘義,行貪墨之事,如在吉州石門的官員,將朝廷所撥的京米囤積如山,牟取暴利。

所以 “亢旱尤甚,人禍再添。黃埃赤地,鄉鄉幾斷人煙;白骨青磷,夜夜常聞鬼哭。村無吠犬,尚敲催追之門;樹有啼鵑,盡灑鞭樸之血。”

這場大災使“極貧既死,次貧降為極貧,小康鑠為次貧”,歷經劫數的倖存者,紛紛著書立碑,字字泣血,嘔心勸告“耕九餘三,耕三餘一,以備荒旱之災”,今人當警示。錄其中兩篇碑文如下:

大 劫 文

大劫層層甚非常,西跋東奔無樂疆。蹙蹙靡騁,瞻顧四方,旱魃為虐,赤地淨光。不比那廿七曰饉曰飢,怎比那十八、五十為兇為荒。僅按光緒年間,境寛時長,東至齊魯之界,西至陝甘一方,北至天津歸化,南至虞城襄陽。元年至五,稼穡作癢,蘊隆蟲蟲,俾民卒狂。兩銀足數七升米,紋銀五分一斗糠;家家塵飯土羹,戶戶損屋拆房。見了些刁鑽人作商,水拌麥,米摻糠,沙石細土入雜糧,只求一時富有,不思後世下場。見了些煢獨人淒涼,菜作粥,水作湯,榆皮蒺藜作膏粱,這都是素日繁華不積餘糧。見了些失義人不臧,夫鬻妻,子賣娘,少婦弱女奔他鄉,這都是素日風流淫佚鄉黨。見了些浪蕩人翱翔,男引女,女誘郎,貞婦靜女廉恥喪,這都是素行憊德,亂倫敗常。層層報應真不爽,天心至公分莠良,善有餘慶不須論,惡者降災甚悽愴。土地人物人做主,五穀雜糧價高強,產業盡棄,器皿都喪,劫難未滿命難望。此討彼乞,求飯借糧,朝收暮逐,甚無主張,今張昨李,各自尋郎。白面書生,周旋市上,呼一聲爺爺奶奶,狠心人並無杯飯少施;紅粉佳人,輾轉道旁,叫幾聲爹爹孃娘,狠心賊直無一文之賞。老弱轉於溝壑,壯者散於四方,體露集間,屍橫野場,父啖子肉,妻拋夫腸,各自為食,更甚豺狼。有司急文告我皇,秉心宣猷,考審其相,以民移粟,拔糟發帑,會紳耆費心腸,假勞神思設粥廠,分官票,撒籤杖,恩及近地,苦被遠方。匍匐求食身委喪,席捲無幾,狗食可傷,抬埋死屍道路旁,無論男女老少,哪管士農工商,狸食蠅又嘬,氣沖人病亡。善惡分明報,平旦須暗想,若能改過自新,天即轉災為祥。雖有那刁鑽人兒還昌,繁華人兒壽長,其先祖必有餘慶,慶盡則殃,監察分明,賞罰至當。人尚乎由行,人尚乎由行。

大清光緒六年歲次庚辰十二月中浣吉日

丁丑大荒記

昔聖門論政,以足食為先,蓋民以食為天,得之則生,弗得則死,理固然也。是故人之得免於凶年饑歲者,當以“耕九餘三,耕三餘一”為常經焉。聖王制,不然,則民救死亦不瞻矣,奚暇治禮義哉!

光緒三年,歲次丁丑,春三月微雨,至年終無雨,麥微登,秋禾盡無,歲大飢。平(指平陽,今臨汾一帶)、蒲(指蒲州,今永濟一帶)、絳(指絳州,今新絳縣,當時墨守成規河津、稷山、聞喜等五縣)、解(指解州,今運城市一帶)等處尤甚。先是,麥市鬥加六,每石糶銀三兩有餘;至是年,每石銀漸長至三十二零。白麵每斤錢二百文,饃每斤錢一百六十文,豆腐每斤錢四十八文,蔥韭亦每斤錢三十餘文,餘食物相等。人食樹皮、草根及山中沙土、石花,將樹皮皆剝去,遍地剜成荒墟。貓犬食盡,何論雞豚;羅雀灌鼠,無所不至。房屋器用,凡屬木器,每件賣錢一文,餘物雖至賤無售。每地一畝,換面幾兩,饃幾個,家產盡費,室如懸罄,尚莫能保其殘生。人死或食其肉,又有貨之者,甚至有父子相食,母女相餐,較之易子而食,折骸以爨為尤酷。自九、十月至四年五、六月,強壯者搶奪亡命,體弱者溝壑喪生,到處飢殣相望,往來餓殍盈途。一家十餘口,存命僅二三;一處十餘家,絕嗣恆八九。少留微息者,莫不目睹心傷,涕泗啼泣而已。此誠我朝二百三十餘年未見之慘悽,未聞之悲痛也。雖我皇上賬貸有加,糧稅盡蠲,而村共絕戶一百七十二戶,死男女一千零八十四口。總計人數死者七分有餘。雖曰天災,抑亦人之未預謀於早也。

大荒至今已六年矣,比歲豐登,人已少蘇。村眾欲誌以垂戒後世,首事者囑餘以記之,餘素拙筆墨不文,略將事之顛末,書諸貞珉,俟後之覽者,將有感於斯,以足食為先務,而凶年免於死亡則幸甚。

本村邑庠生員玉階 呂步雲 撰文

本村後學從九選卿 呂升奉 書丹

合村鄉地首人 呂吉泰 裴慎躬 程發榮

裴守道 呂復進 裴芝貴

裴繼康 程閏德 賈邦豪

裴純生 呂晉源 裴勤修 立石

大清光緒九年歲次癸未 姑洗月 榖旦

再看《申報》一則:山西饑民單

靈石縣三家村92家, (餓死)300人,全家餓死72家;圪老村70家,全家餓死者60多家;鄭家莊50家全絕了;孔家莊6家,全家餓死5家。

汾西縣伏珠村360家,餓死1000多人,全家餓死者100多家。

霍州上樂平420家,(餓死)900人,全家餓死80家;成莊230家,(餓死)400人,全家餓死60家;李莊130家,餓死300人,全家餓死28家;南社村120家,餓死180人,全家餓死29家;劉家莊95家,餓死180人,全家餓死20家;桃花渠10家,餓死30人,全家餓死6家。

趙城縣王西村,餓死600多人,全家餓死120家; 師村200家,餓死400多人,全家餓死40家;南里村130家,餓死460人, 全家餓死50家;西梁莊18家,餓死17家;

洪洞縣城內餓死4000人;師村 350家,餓死400多人,全家餓死100多家;北杜村300家,全家餓死290 家,現在20多人;曹家莊200家,餓死400多人,全家餓死60家;馮張莊 230家,現在20來人,別的全家都餓死了;煙壁村除40來人都餓死了,全家餓死110家;梁莊130家,全家餓死100多家;南社村120家,全家餓死100 多家,現在40來人;董保村除了6口人,全都餓死了;漫地村全家餓死60多 家;下橋村除了30多人都餓死了,全家餓死82家。

臨汾縣喬村600餘家,餓 死1400人,全家餓死100多家;高村130家,餓死220人,全家餓死80餘 家;夜村80家,除30人都死了,全家餓死70多家。

襄陵縣城內餓死三四萬; 木梳店300家,餓死五六百入;義店120多家,餓死了6分。

絳州城內大約 1800家,餓死2500人,全家餓死60家,小米3300文1鬥;城南面3個村子 510家,今有280家,死1000多人,全家死200家;城北面6個村子1350家……(光緒四年正月念日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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