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手之後,從此我愛的人都像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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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貌美如花的騙子

七月酷暑,熱浪襲城。

南萊島輪渡售票站前,卓婉和卓陽正在排隊。

腳底心像是有個滾燙的熨斗在燒,卓婉不住動著腳,在揹包裡東翻西找,卻始終找不到散落的零錢,煩得她嘟嘟噥噥,偶爾一滴熱汗滲進眼裡,更是刺得她熱淚盈眶,和臉上的汗相映成輝。

卓陽也熱,一本當地旅遊手冊被他扇得呼啦作響,“找到了沒?”

“沒。”

卓婉吐了口氣,猛抬頭,肩頸夾著的陽傘外翻,傘架的一支尖角奇準無比地戳中卓陽的鼻孔,戳得他嗷嗚怪叫,捂著鼻孔瞪大眼,一副兇相,聲音卻是可憐,“我覺得有東西流出來了!”

“鼻血嗎?”肇事者卓婉也忐忑起來,扶著卓陽的下巴努力朝他幽深的鼻孔裡看,“你怎麼這麼脆弱?不就碰了一下嗎?”

“鼻粘膜很敏感的……”卓陽微仰腦袋,視線往下看,只覺人中處涼涼癢癢,像有條小蟲在爬,“啊啊,流出來了!快看是不是血?”

“……”卓婉盯著從卓陽鼻孔裡徐徐淌出的一條清涕,嘴角抽搐,“你是不是昨晚吹空調裸睡,沒蓋被子?”

“你怎麼知道?”卓陽大驚失色,繼而壓低聲,鬼祟道,“姐,亂倫背德犯紀,實屬家門不孝啊!”

卓婉收起陽傘,對卓陽劈頭蓋臉一頓捶,捶得傾情傾意,絲毫不見手足情深,“你就是再長出第三條腿我都對你luo體不感興趣!”

卓陽在隊列中躲閃,長手長腳不小心撞到路人,他連忙道歉,路人原先生氣回頭,見到一米九牛高馬大的卓陽,又見到他的臉,立即慫了膽,絲毫不敢埋怨,甚至避讓著也道了歉。

卓陽乖乖站定在卓婉身前,再不敢胡鬧。

卓婉瞥他一眼,重新撐開傘,高高遮在弟弟頭上。

卓陽其實生得很不錯,五官周正身形高壯,只不過小時候調皮點炮炸飛了下頜一塊肉,毀了小半張可愛的臉,發育後皮肉生長,疤痕猙獰,便顯出點凶神惡煞的古怪味道來。

知道自己面相不好,笑起來尤其像通緝令裡的流竄犯,青春期後卓陽漸漸便不笑了,人前總是板著張臉,只在親近的人面前,才顯露出他那點大男孩的活潑開朗與頑皮。

這位門神此刻儘管躲在傘下,眼珠子卻一陣亂動,他悄聲問卓婉,“你是不是心情不好?”

“廢話。”卓婉和卓陽擁有相同血脈,也是天生麗質,一張鵝蛋小臉眼大瞳仁黑,膚白貌美,兩瓣嘴唇還格外紅,五官有種殺傷性的豔美,生氣時雙眼尤其灼亮,因此美則美矣,卻比高嶺之花更叫人不宜親近。

比如剛剛還在偷看她的一個年輕男孩這會兒已經打退堂鼓,自覺避開了任何有可能的眼神交流。

可能血統使然,這姐弟倆不管是否自願,從小到大皆是一副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模樣。

有位中年人逆行著從隊伍裡擠出來,撞到卓婉,卓婉微皺眉,看了眼在日頭下煩躁沉悶的長隊,又瞥眼汗流浹背的弟弟,輕聲囑咐,“等會兒到了爺爺奶奶家,爸爸的事先別提,免得老人家擔心。”

卓陽聳鼻擠眼,抹抹額頭,手上全是汗,“我知道!”

卓婉總算找到零錢,她指著碼頭候船大廳,“你去那邊等著,那裡面涼快。”

卓陽極不可思議地瞪著卓婉,“我讓你排,那像什麼話?還是我排,你去休息。”

“我中暑暈了任你背抱提扛,你暈了,我連挪都挪不動。”卓婉見卓陽張大嘴要反駁,兩指頭就把他捏成鴨嘴獸,“那我在這兒等你,你先去買瓶水。”

卓陽未滿十八歲,雖已高中畢業,塊頭且大,性格也外向好鬧略浮躁,可對著卓婉,他自稱天性裡已經被灌注奴性,從小到大唯家姐馬首是瞻——這結論水分極大,卓婉是從不當真的。

“那我順便去買點吃的。”卓陽擠出人群,貼著護欄往外走,卓婉看他越走越遠,即便如此,日頭下的背影也挺拔茁壯的像棵大白楊。

卓婉看著他,不禁想起他們那位好端端離家出走杳無音信的父親大人,千頭萬緒混雜著按捺的惱怒,一起湧上熱烘烘的腦子,攪得她愈發沉悶煩躁,心底也晦澀地難過著。

她不能接受自己大學暑假回家,還來不及慶祝弟弟高考解放的喜悅,就被爸爸無故消失的打擊撞得頭昏眼花,險些以為自己穿越到了某部家庭倫理鬧劇。

越想越氣,卓婉對著天邊驕陽,扼腕長嘆。

路遙便是在此時撞上卓婉的槍口,用一種極其無辜卻不恰當的方式。

路遙本不叫路遙,他有一個頗拗口的真名,只是在這個暑假,註定甚少被稱呼。

“小姐,你能幫我一個忙嗎?”

卓婉本不確定是在喚自己,聞聲扭頭,眼前豁然一亮。

和她說話的是個相貌英俊的年輕男人,或者說大男孩更合適。他皮膚白皙五官精緻,染成深咖色的頭髮被認真打理過,很顯精神,男孩左眼下有顆褐色的淚痣,只這麼點小小印記,卻讓卓婉更深刻地記住了男孩的好看。

男孩穿著白色T恤,印花大短褲,衣服倒沒什麼,腳上的鞋卻很不錯,AJ超限量款,大部分人買回去收藏的情懷品,也是卓陽念念不忘的心頭肉,卻被這男孩當成普通運動鞋穿著,甚至已經磨舊了。

男孩脖子上還掛著單反相機和鏡頭,他年齡和卓婉相仿,極有可能是暑假出遊的大學生。

卓婉不動聲色把來者掃描一遍,才微笑詢問:“什麼事?”

男孩睜大微微凹陷進而更加突出鼻樑的兩隻大眼睛,懇切道:“我的錢包被偷了,我剛從派出所過來,可我忘記找他們借錢,我住在島上,不能錯過最後一班船,你能不能借我錢買票?”

未等卓婉開口,男孩立即補充,“我就住在島上民宿,我是來旅遊的,等回了島上,我去取錢還你。”

卓婉外地上大學的這兩年被騙過幾回,前不久又剛剛瀏覽過警察的防騙指南,如今徹底“心堅如鐵”,即便對著如花似玉的美男子,也能板起臉嚴肅教育,“你既然報了警,就再叨擾警察一回,我想他們不會介意。”

“可派出所離這兒挺遠。”男孩沮喪道,“現在再往返一趟,怕趕不上最後一班船。這是回島的唯一交通,如果回不去,我就要露宿街頭了。”

卓婉又仔細看男孩兩眼,感慨這真是賞心悅目的一張臉,只可惜是個騙子,想起他身上的相機和好鞋不僅淪為作案工具,說不定還是贓款所購,便更加冷漠搖頭,“我也沒錢,你找附近的治安亭問問吧。”

“我問過了,他們也把我當騙子,可我不是騙子。”男孩看著卓婉,黑白分明的眼光彩熠熠,“我剛剛就看見你了,不都說相由心生嗎?你看起來就聰明漂亮,一定能明辨是非,對嗎?”

“哦……”被一個美貌者誇讚貌美,卓婉嘴角剛要上揚就被強行拗癟回去,她清清喉嚨,心說如今的騙子嘴甜人美,一個把持不住,無怪乎多少人被騙得傾家蕩產,“不好意思,我真的沒錢。”

男孩愁眉苦臉,定定看卓婉兩眼,眼裡雖積蓄了十萬分的傷心,卻也不再多說,蔫蔫地垂下頭,徑自走了。

“……”卓婉啞然,摸著胸腔裡那顆惴惴不安的良心,驚歎世道艱難,出來混的騙子莫非都需演技一流?

卓陽買好兩瓶水和一包餅乾,回來就見卓婉踮起腳尖四處張望,他推她一下,奇怪道:“你找什麼?”

“找一個貌美如花卻心術不正的男人。”

“不會啊,我從小光明磊落剛正不阿!”

“……你覺得自己貌美如花?”

“即便毀容,我這張臉也算得上人中仙草吧?”

卓婉連哼兩聲,嗤之以鼻,“拌點紅糖花生珍珠,黑黝黝一碗,是挺好賣的。”

卓陽遞去水和餅乾,接過卓婉的錢包,便催她去候船大廳坐著。隊頭距離他們還遠,卓婉在冷氣廳裡吃掉半包餅乾,又上了趟衛生間,想來差不多了,便離開大廳,邊喝水邊往售票窗口走。

她預估準了時間,卻沒預料到後續發展,因此在迎面見到卓陽時,剛喝下的一口水大受刺激倒灌鼻腔,嗆得她涕淚橫流,形象全無。

“你你你……”卓婉指著卓陽,手指頭顫巍巍的,氣不打一處來。

卓陽並非孤身一人,那個油嘴滑舌英俊貌美的男騙子正和他出雙入對,親切交談的模樣好似八拜之交,可把卓婉氣的,心肝脾肺腎一陣抽搐。

第二章 路遙和瑪麗

卓陽沒瞧見卓婉,手裡拿著三張船票和三張南萊島的門票,正要到人少的地方撕給騙子。卓婉飛快衝過去,劈手奪過卓陽的票,將他拽到一旁,壓低聲質問:“你怎麼回事?”

卓陽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什麼怎麼回事?”

卓婉擰他一把,急得跳腳,“他就是那個貌美如花!”

“啥?”卓陽隨即醒悟,“那個心術不正?”

卓婉點頭如搗蒜,眉頭幾欲糾成麻花,“他是騙子,你被騙了!”

“我不是騙子!”身後男孩立即反駁。

卓婉忿忿回頭,“你還偷聽我們講話?”

兩步外的男孩無辜聳肩,“用腳趾頭都能猜到你們的對話。有警惕心是好事,但也不能這麼疑神疑鬼啊!”

卓婉衝卓陽使眼色,“看見沒?心思縝密,巧舌如簧。”

“騙子?”卓陽傻眼,腦袋越垂越低,卻悄悄指了下男孩的球鞋,“穿得起這雙鞋的人怎麼會是騙子?”

他果然注意到了那雙鞋,卓婉無奈,把他拉得更遠一步,“造假的鞋,你還少見嗎?”

“你們……”男孩試圖提醒這對姐弟,卻沒人理他,他只得悻悻縮回手,哭笑不得。

卓陽又說:“可我沒給他錢,而是直接買票,騙子要票幹什麼?”

“這個票是可以倒賣的。”卓婉義正辭嚴地科普,“他還是可以獲利!”

卓陽登時語塞,“……那怎麼辦?我都買好了。”

“……我說……”男孩舉高一隻手,邊晃邊禁不住地笑,他笑起來神采奕奕,尤其左眼下的淚痣在燦爛千陽下更顯奪目。

卓婉忽抬頭又趕緊埋下臉,捂住砰砰亂跳的心口一陣默唸阿彌陀佛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卓陽則好脾氣地問:“怎麼啦?”

男孩笑道:“再耽擱下去,會誤船的。這樣吧,你們已經幫我買了票,就和我一起上島,等我回到旅館,我可以證明我不是騙子,我也一定會把錢還給你們,行不行?”

卓陽看著陌生男孩極真摯的神情,本來就不堅定的心頃刻鬆動,他拉拉卓婉,示意她趕緊拿主意。

事已至此,卓婉看看不斷湧入候船大廳的人群,又瞄了眼身量高過騙子的卓陽,有了底氣,便蚊子似的哼哼唧唧,極不情願,“……那走吧。”

= = =

三張船票連在一起,上了客船後,輪渡嘩嘩向南萊島行駛。他們三個坐在同一排客座,卓婉靠窗,男孩靠走道,中間夾著個雙臂環胸腿長沒處擱的卓陽。

一開始誰也不說話,眼見島岸越來越近,男孩才開口問:“你們是不是暑假來旅遊的?”

卓婉說:“我們是本地人。”

卓陽則說:“我們來找人。”

姐弟倆同時回答卻是不同答案,卓婉撇嘴,暗中又擰了把卓陽的腰,疼得他齜牙咧嘴,終於意識到出門在外保護隱私的重要性。

男孩一路慘遭卓婉疏遠與偏見,卻沒回避,反而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樂此不疲地要和卓婉說話。

卓婉內心天人交戰,十句裡勉強回答一句,語氣六分偏見三分清高,還有一分是對美色的不可抗力。

介於此,卓婉只得自我安慰,愛美之心人皆有之,她身心健康且非聖賢,對著個活色生香的花花美男,已經堪比柳下惠了。

客船靠岸,走在最前面的男孩先跳上渡口,卻沒著急離開,而是等在那兒先拉了下卓陽,又去扶卓婉。

卓婉看他一眼,趕緊縮回手,“……謝謝。”

南萊島是著名的宗教文化島,島上女海神石像屹立東方遙望大海,百年來指引著信徒虔誠拜訪,使過往一座普通海島逐漸發展成國家5A級旅遊景點,遊客和香客一年四季絡繹不絕,從無冷清。

卓婉走在南萊島熱鬧的商業街上,第一次主動和男孩說話,“你住哪家旅館?”

男孩爽快地回答:“胡家客棧,就快到了。”

卓婉狀若明白地哦了一聲,其實根本想不起來這是哪家民宿。

領路的男孩腳步輕快,走出一段後,他笑問卓婉,“我還不知道你們叫什麼名字。”

卓婉不想讓卓陽對陌生人說出真名,便搶先道:“他叫小久。”

男孩頓住腳步,驚喜道:“真的嗎?我的小名也叫小九!”

卓婉心想天下之大哪來這樣的巧事,越發懷疑這個人金玉其外敗絮其中,動機不純,涉嫌故意套近乎。

“那你呢?你叫什麼?”男孩又問卓婉。

卓婉瞧見路邊有間裝潢一新的瑪麗髮廊,隨口說:“我叫瑪麗。”

男孩微愣,也注意到那家髮廊,他噗嗤一笑,卻沒說破,“那也巧,我叫路遙。”

卓陽被這兩個人的欲蓋彌彰逗笑,在路邊花壇揪走一支狗尾巴草,故意在他們倆面前晃來晃去,“你們一個路遙一個瑪麗,到底誰知誰啊。”

男孩笑道:“當然是路遙知瑪麗。”

卓婉感覺這話像是自己被佔了便宜,又不願挑明出來糾纏不清,邃趁男孩沒注意,踩上卓陽一腳,以示不滿。

走到胡家客棧前,旅館大堂裡只有個值班的小女生,卓婉堅決不進大門,非要站在路邊等。自名為路遙的男孩拗不過她的警戒心,便迅速跑回房間,沒幾分鐘,拿了張百元人民幣回來。

“喏,謝謝你們雪中送炭,剩下的錢請你們喝飲料。”路遙看著卓婉,笑逐顏開,“我知道我要買了吃的喝的,你肯定要懷疑我下藥,不肯吃,所以直接給你們錢,當做謝禮好不好?”

“不好。”卓婉不容分說地拒絕後,從錢包裡找出三十塊零錢,還給路遙,“這下咱們兩清了。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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卓婉和卓陽在胡家客棧附近給爺爺奶奶打電話,很快,一輛白色豐田遠遠開來,停在他們身邊。

車未停穩,卓爺爺便從副駕駛探出頭來,喜上眉梢地喊,“你們來了也不提前說一聲!快快!上車!外頭熱著呢!”

卓婉和卓陽鑽進車裡,兩姐弟在外曝曬一日,進到冷氣車裡,同時癱軟四肢,舒適地長出口氣。

卓爺爺回頭笑道:“熱吧?很快就到家,奶奶聽說你們在路上,趕緊去冰綠豆湯了。”

卓婉的爺爺奶奶是島上原住民,把自家院落裝修整改後,僱來幾個年輕人,經營起一家民宿,託景區的福,人來客往,生意興隆,老兩口的晚年生活從不孤單。

豐田剛駛進民宿院子,卓奶奶便從廊下疾步走來,喜不自勝,“快進屋裡坐!別曬著!”

等卓婉卓陽在大堂坐下,卓奶奶端來兩碗清涼綠豆,讓孫女孫子解暑,爺爺則坐在一旁替他們搖蒲扇,和藹可親地笑。

卓陽在桌下悄悄踢卓婉一腳,讓她別再攪湯裡的綠豆,趕緊打探消息。

卓婉呃啊半晌,最後飽含期待卻又故作無謂地看向爺爺,“我爸他……有沒有來過?”

“來過啊!”相比卓婉的小心,卓爺爺很是輕鬆自然,顯然對自己兒子的離家出走一無所知,“前幾天來的吧?說是去市裡出差,順便來島上看看我們。”

卓婉和卓陽迅速交換了個眼神,兩個人都挺高興,卓婉追問:“他說了什麼沒?”

卓爺爺笑道:“你爸那悶葫蘆能說什麼?”

卓奶奶想起什麼,用力拍老伴的手,“怎麼沒說?給咱們留了筆錢,都說不用了,非要拿!正好婉婉和小久來,爺爺奶奶把錢給你們,一人一半!”

卓婉卓陽忙拒絕,紛紛說自己零花錢豐厚,堅決不拿爺爺奶奶的。

推辭良久,卓婉終於又逮住機會,不動聲色地問:“奶奶,我爸還有沒有說別的?他看上去心情怎麼樣?”

“你爸八棍子打不出一個屁,還能說什麼?”卓爺爺豪氣爽快,想起午後剛剛有兩艘漁船回港,忙不迭起身要去買新鮮海貨回來給孫兒吃,“你們從小住在大城市,雖然吃穿不愁,但新鮮海魚不常吃,等著,今晚給你們弄好吃的!”說完,也不管卓婉卓陽願不願意吃,自己就招呼司機,跑了。

卓奶奶追出兩步叮囑老頭慢點,才高高興興地回來帶卓婉卓陽去後院,那兒有棟古舊的兩層小樓房,和前院外牆五彩斑斕的民宿分隔開來,是卓家人真正生活成長的地方。

放下行李後,卓奶奶生怕兩個小孩肚子餓,又不知鑽進哪個角落搗騰吃的,卓婉趁機把卓陽從沙發上拽起,兩個人一溜煙躥上二樓,推開走廊南向一間屋門,那是他們父親卓錚青的房間。

房間不大,裡頭傢俱擺件陳舊,各角落都整整齊齊堆放著老物件,全是卓錚青學生時代用過的東西——自從大學後,卓錚青就甚少回家,畢業後乾脆留在外市工作奮鬥娶妻生子,這間積攢他一生青春的小房間,不知不覺已經沒落,了無生機。

卓婉打開窗戶,吹飛窗臺上的一層積灰,望了眼遠方的暮山和天空,“小久,你說爸爸為什麼要離家出走?”

卓陽坐到床shang,見床褥都是乾淨清新的,便撲騰滾倒,四肢一起伸長哀嘆,“你已經問了我八百遍,可我真的不知道!高考前一切正常,高考後也天下太平,可就在你回家前一天,他突然就消失了,只留下一張紙條,說無恙,勿擾,讓我們好好生活。”

床鋪不大,卓陽滾了兩圈差點滾進床底,便抱住被子,可憐地看向卓婉,“你那邊也沒半點線索嗎?”

卓婉挑眉瞪眼,“我要有線索,現在還用得著和你沒頭蒼蠅似的到處亂找?”

卓陽嗯了一聲,昂起脖子,“那你說老媽又是怎麼回事?為什麼三緘其口?咱們一問她就生氣。”

卓婉沮喪地坐到床邊,屁股下壓著卓陽的腿,“媽媽是死要面子活受罪的人,本來就好強,心裡不痛快,更不肯和我們說了。”

卓陽深有同感,連連點頭。

靜了會兒,卓陽動動膝蓋,把卓婉掀翻下去,悄悄道:“我有個不可說但不得不說的猜測。”

卓婉瞅他一眼,已經知道他要說什麼。

果然,卓陽探來亂糟糟的腦袋,十分正經嚴肅,“你說老爸會不會婚內出軌,迫於老媽威懾,乾脆一不做二不休,帶著小三私奔?不要我們了?”

說到後來,他大張著嘴,好似自己的揣測尚未變成現實,就活活要把自己先嚇死一遍。

卓婉瞪他兩眼還嫌不夠,乾脆跳shang床,拿被子把這烏鴉嘴胡亂捲了,先揍為敬。

第三章 這個島很小

爺爺奶奶睡得早,卓婉看美劇到十點,肚子餓了,推卓陽去買宵夜。

卓陽正在組隊下副本,左右為難,讓卓婉再等他二十分鐘。卓婉看他電腦上隊友死傷慘烈,心說再給他兩小時也未必夠,便穿上拖鞋,溜溜達達自己出門買滷麵。

夜裡的海島並不落寞,路上多得是暑假旅遊的年輕男女和家庭組合,卓婉來回晃盪後,憑記憶穿過兩條街,來到一家夜宵店,等待打包的間隙,旁邊躥來一個陌生的熟人。

正是日間遇見的路遙。

“瑪麗!”路遙興高采烈地喚卓婉,“真巧!”

卓婉嚇一跳,下意識往路遙身後看,見並無尾隨的同夥,心稍寬,卻又忍不住腹誹,暗說這島雖然小,也絕不是兩個陌生人隨便能偶遇的。

路遙對她的心思似乎渾然不覺,無比坦然地笑,“我在網絡上查到這家店,據說招牌滷麵特別好吃。”

這算是解惑了。

既然已經證實路遙不是騙子,卓婉對他的心防便鬆懈一半,路遙又是個好看的年輕男性,色字頭上一把刀,卓婉的態度比起先前便溫和許多,“確實好吃,這家店很正宗。”

“那就好!”路遙即刻點了份海鮮麵,聽說卓婉是打包,也要求打包。“你們真是本地人?可我聽不出你們有本地口音。”

卓婉微笑道:“有本地血統,但從小生長在外地。”

“暑假回來探親嗎?”

“……嗯。”

路遙眼光亮起,“既然如此,那明天要不要一起去玩?我聽說這邊的海灘特別漂亮,明天打算去逛逛。”

卓婉的心又警覺起來,“……你對別人都這麼自來熟嗎?”

“當然不是,你不一樣。”

卓婉滿臉狐疑,心想難不成是自己包裡藏著的五千塊現金被發現了?還是對方看出自己家境不錯,意圖謀財?

路遙不假思索道:“你和別人不一樣,你比大部分人都好看。我喜歡好看的人。”

他說話神態極盡真摯泰然,落落大方絕無扭捏,誇起陌生女孩就跟說露從今夜白月是故鄉明似的,一派理所當然。

卓婉被那清明視線看得傻眼,儘管心中警鐘大響,還是受這突如其來的讚美和告白熏熏然陶醉,預感自己的城牆總有一天要在糖衣彈炮下土崩瓦解。

“咳!”卓婉故作鎮定,“不要和陌生異性說這樣的話,不合適。”

“小久長得也好看,威儀肅正,”路遙從善如流,羨慕不已道,“是我喜歡的男生長相。”

“……”卓婉扶額,“這話聽著也不大合適……”

路遙啼笑皆非,“你把我的喜歡理解成欣賞就適合了,千萬別往歪處想。”

老闆娘送來打包好的面,卓婉拎起袋子,只和路遙簡單說了句再見,便迅速往外走,生怕路遙再追出來問她一句吾與城北徐公孰美。

路遙顯然不是會遂卓婉願的性子,他和店家交代兩句,果然也跟著往外走, “這附近雖然人多,但畢竟是深夜,我送你回去吧。”

卓婉在一家店門口停下腳步,重新懷疑起路遙居心叵測。

路遙看她眼神,立即舉起雙手,無辜道:“天地為證,你現在腦袋裡想象的東西,絕對與我無關。”

卓婉瞄他兩眼,走進隔壁一家敞亮的小炒店,隨便點了個炒時蔬,就要給卓陽打電話讓他來接自己。

路遙坐到她對面,雙掌託著下巴,春風滿面心花怒放,絕無半點不快樂,“你這個人疑心真重,不過這也是好事。”

卓婉被路遙盯著看,心裡一半愉悅一半不滿,沒來由說起自己曾經記住的一段話,“我相信碰上這種情形,一般人都會表示感激,但我無法這麼做,我從來不曾渴求你的看重。”

這段話出自《傲慢與偏見》的電影臺詞,卓婉當年揹著玩,並沒想過路遙能聽出話裡話外,誰料下秒路遙就笑了。

“你為什麼不把這句話完整說完?”路遙仍然託著自己漂亮的下巴,眼底熒亮,目光澄澈,“但我這麼做並非心不甘情不願,你也不必遺憾給別人造成痛苦,因為這一切很快都會煙消雲散。”

卓婉瞠目結舌,好半晌說不出話來。

小炒店的廚房裡,為了開火快慢的問題,店家夫妻由拌嘴升級吵架,頃刻間竟然大打出手,直接砸了兩個碗碟。卓婉嚇一跳,未反應過來,人已經被路遙拉起,推到門口。

路遙輕聲說:“你躲遠點,別被誤傷。”

卓婉沒躲,她雖然謹慎多疑,卻從不是膽小怕事的人。

夫妻越吵越兇,丈夫摔開圍裙走出來,見到卓婉和路遙,面紅耳赤地罵,“沒收你們錢,去別家吃!滾!”

妻子追出來,吼聲蓋過丈夫,“人家礙你什麼事了?攤上你這麼個人渣,連過路的都倒黴!”

話音剛落,妻子便捱了丈夫一耳光,巴掌貼臉聲音響亮,驚得卓婉立即喊,“你別打她!有話好好說!”

丈夫怒喝卓婉,“我cao你媽!關你屁事!”

路遙氣道:“你罵誰呢?”

先前滷麵店的老闆娘聞聲趕來,拉住路遙和卓婉直退到店外馬路上,才擺手小聲勸:“你們別管他們,天天吵,天天打,過日子嘛!”

“那也不能打人!”卓婉義憤填膺,“打老婆算什麼本事?”

“就是!”路遙一面幫腔,一面就要報警。老闆娘趕緊攔住他的手,哭笑不得道:“床頭打架床尾和,清官難斷的家務事,警察來了也就勸兩句,你們外地人別多管閒事,省得自討沒趣,喏,快回去吧!”

老闆娘邊說邊推卓婉,卓婉左右張望,見夜幕深沉,周圍看客多是附近喝酒划拳的男人,嬉笑怒罵說的全是自己聽不懂的方言,身邊又只有路遙這麼一位半生半熟的相識,顧慮重重,只得低頭悻悻往回走。

走出一段路,卓婉驚訝發覺路遙一直跟在自己身後,立即警惕地拉開距離,“幹嗎一直跟著我?”

“我不放心。”路遙主動後退三步,笑道,“你給小久打電話,讓他來接你。”

卓婉趕緊給卓陽發消息,定位了自己的位置。

他們不知何時拐出了夜宵街,相隔數步站在街邊一杆昏黃路燈下,四周無人,路遙無聊地踢飛路邊一粒石子,驚飛草叢裡一隻螞蚱,沒會兒又蹦出一隻青蛙。

卓婉腦海裡全是剛剛吵嘴打架的夫妻,心裡微酸,問路遙,“你爸媽吵架嗎?”

路遙笑道:“我爸媽很恩愛,我從沒見過他們吵架。”

卓婉瞥他一眼,腳尖在地上撥來劃去,顯然不大相信,“真的嗎?我以為這世上沒有不吵架的夫妻。”

“每對夫妻相處模式都不一樣,我其實也希望我父母偶爾吵個架,他們太理智冷靜客觀了,好像都沒什麼情緒,讓我覺得生活過於平淡,不真實。”

“你這是生在福中不知福。”卓婉說,“等你以後結婚有家庭了,就不會說出這種話。”

“我知道自己想要什麼樣的,也適合什麼樣的。”路遙邊笑邊搖頭,“你父母經常吵架嗎?”

“不算吵吧。”卓婉雙手背在身後,臉微微埋著,視線裡全是路燈灑下的一片光和影,“基本上都是我媽在衝我爸嚷嚷,我爸什麼也不說,就會抽菸,抽得滿屋子煙熏火燎,讓我媽更生氣。”

路遙看著卓婉,正想說什麼,卓婉卻似心有所感,忽然抬起頭,就見卓陽那大個子已經從街角顛顛地跑來了。

卓婉立即揚手揮舞,並轉身對路遙說,“接我的人來了,你就送到這兒吧,記得回去取你的面,但我估計你的面應該已經不好吃了。”

說罷,她踩著拖鞋,飛快迎向卓陽,和他手挽手。

卓陽還在往路燈下探頭探腦,他有些近視,眼睛使勁眯著,仍是看不清,“剛剛和你說話的人是下午借錢的那個嗎?”

“嗯。”

“你們怎麼又遇到了?”

“買面時遇到的。”

“這麼有緣?該不會是你惦記人家貌比潘安,千里迢迢特意來買面吧?這不行啊卓婉,你小時候信誓旦旦說好要嫁給咱們小區樓下送快遞的……哎呀我去!”卓陽話未說完,就被卓婉拽著胳膊踩中小腳趾,他嗷嗚慘叫,抱起小腿一蹦一蹦,結果蹦漏了卓婉手裡的湯麵,又被親生的姐姐追著胳膊內側的嫩肉一頓掐,勢必掐出個奼紫嫣紅不可。

第四章 海角英雄

卓婉睡得迷糊時,被卓奶奶敲門喚醒,說機會難得,要帶他們姐弟去女神廟燒香祈願。卓婉爬起床,見窗外天色朦朧,心中嚎啕,終於清醒一半。

刷牙時,卓陽頂著個雞窩腦袋擠進來,歪靠瓷牆,睡眼惺忪地問:“女海神既不求姻緣也不保學業,咱們去祈什麼願?我都考完多久了還祈願啊?”

卓婉瞄了門外一眼,見爺爺奶奶都不在,才說:“你這傻子,咱們可以祈求爸爸快點回家啊。”

卓陽如夢初醒,終於想起家中慘狀,拍著腦門蹭到卓婉身邊,唉聲嘆氣地開始刷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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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海神廟建在全島嶼最高處,香火縈繞,與海島清晨的濃霧融匯相與,飄飄渺渺地烘托著山頂的女神像,看她垂眉頷首,溫柔普度眾生。

只可惜,到了山門千級石階前,還未見著女神真身,卓婉的一腔熱忱便慫了。

“你們怎麼還比不過我啊?”卓奶奶是虔誠的島內原住民,時常來燒香,挎著香籃,就是通天的階梯爬起來都比那年輕姐弟順暢。

卓婉體力最差,爬到第二座廟門時,趁卓奶奶與熟人說話,趕緊拉著卓陽到一旁樹蔭下坐著喘氣。

卓陽帶了相機,要給卓婉拍照,卓婉起先還以眼腫人困為由拒絕入鏡,聽到相機快門聲,又不由自主睜眼收下巴,還指揮著要卓陽尋找光源和角度,並恫嚇他一旦拍醜那就是機毀人亡的下場,讓他好生掂量。

卓陽哭笑不得,有賊心揍她一頓可惜沒賊膽,便蹲在地上取了幾個景,都拍不出卓婉要的腿長人美還不顯矯揉造作,最後投降地交出相機,讓卓婉自己玩去。

照相機是卓婉用慣的,她站在神廟石欄後襬弄鏡頭調整焦距,移動間卻在鏡頭裡瞧見了個熟人。

路遙。

路遙仍是穿著白T恤黑短褲,一頭深咖的毛抓得精神昂揚,他杵在石階側的香攤上與老闆眉飛色舞講價,老闆也不惱他,笑吟吟地聊,吸引不少過路遊客暗戳戳地打量。

卓婉居高臨下,下意識將鏡頭對準了路遙那張臉。

路遙確實好看,晨曦照在普通人身上不過是虛無的光,照在他身上卻成了神諭一般,勢要將凡塵生靈比出個美俗清濁,叫所有人都一目瞭然。

卓婉情不自禁連摁快門,視線透過鏡頭,定格在路遙左眼下那粒淚痣,竟恍惚想伸手摸一摸,辨辨真假。

卓婉拍了幾張照片,鏡頭裡突然冒出卓陽耿直的大臉。

“你看見什麼了?嘴巴都合不攏。”

卓婉挪開相機,急道:“別擋我!”

卓陽更好奇,伸手要搶相機,“給我看看你拍了什麼。”

卓婉不給,踹了他一腳後靈活地爬上附近假山,哼哼兩聲,得意洋洋重新架起鏡頭,只瞥一眼,就差點從假山上滾下來,滾到虛造的小橋流水人家裡——那個神眷的路遙正定定看準了她的鏡頭,嘴角帶笑,滿面歡喜。

卓婉被這晨光下的一張笑臉驚到心頭狂跳,她猛地蹲下身,才想起自己身居高位無處藏身,忙又跳下假山,慌忙躲到一臉懵懂的卓陽身後。

不用照鏡子,她也知道自己一定臉紅了。

“什麼情況?”卓陽莫名其妙地擋著她,不忘往石欄下望,由此也一眼認出路遙,登時揮手招呼道,“路遙!”

路遙三步並作兩步跑上臺階,見到卓陽,就像見到久別重逢的親人。卓陽這個不苟言笑的也破天荒對著外人喜笑顏開,見面就和路遙抱在一起,互相拍背捶胸,不亦樂乎。

卓婉目瞪口呆,怎麼也想不明白男人之間一日不見如隔三秋的友誼是如何發展起來的。

這兩個人明明連小手都沒拉過,怎麼就眼見著像是共睡了十年被窩,彼此惺惺相惜,情誼狂飆突進了?

卓婉一不留神,就被卓陽從身後揪出,心無城府地出賣乾淨,“你看,我們和路遙真的有緣!”

卓婉只得尷尬地笑,呵呵,呵呵。

路遙隻字不提卓婉剛剛偷拍自己的事,一張笑臉像是裹了陽光和糖霜,令人如沐春風,如浴甜雨。

卓陽想起路遙剛剛和香販聊天,“你也來上香?”

“我主要是去山頂看女神的。”路遙說,“我就一遊客,也不敢祈什麼願,否則將來願望實現了,我未必有機會回來還願。”

卓婉低頭嘟噥一句,“如果願望能實現,就算千山萬水,我也會回來還願的。”

卓陽沒聽清,啊了一聲,卓婉卻拉他胳膊要去找奶奶,路遙伸手攔了一下,笑問:“你們下午有什麼計劃嗎?”

卓陽脫口而出,“沒計劃。”

話音剛落,又被胳膊彎裡的卓婉捏了一把。

路遙果然開口,“既然這樣,你們要不要和我一起去鳳尾神石?”

卓陽再次不假思索地答應,“好呀!我可以給你當嚮導!”

“你再問問你姐。” 路遙笑得開懷,黑亮的瞳孔裡幾乎要倒影出卓婉彆扭的臉。

卓陽聽話地推推卓婉,“你去嗎?”

卓婉不答反問路遙,“你怎麼知道我是他姐姐?小久可沒當著你面喊過我姐姐。”

“對啊!”被提醒後,卓陽也驚訝道,“你怎麼知道我們的關係?就算不像情侶,至少也可以是兄妹嘛!”

“他沒喊,是我猜的。”路遙衝卓婉笑,“你們年紀相當,舉止親密卻不狎暱,他對你言聽計從,你習慣性保護他,不是姐弟,還能是什麼?最重要的是,”他眨了下眼,嘴角的笑浮上點狡黠意味,“我剛剛在山門口,聽到你們喊同一位老太太奶奶。”

卓陽長長哦了一聲。

卓婉則撇撇嘴,面露不悅。

早早便看見了,卻偏裝偶遇,這套路,卓婉只給五分。

路遙滿懷期待地看著卓婉,“你去不去?”

他一睜大眼,面對面直勾勾地盯著卓婉看,卓婉那顆心便不受控制地擂鼓起來,她只得清咳一聲,心裡想著等會兒回家要隨身準備一瓶清涼油提神醒腦,結果嘴上迷迷糊糊便應了一聲,不容反駁,直接被路遙當成答應,當下歡天喜地地約好時間,聲稱不見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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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三點,路遙果然在約定的地點等到卓婉姐弟,三個人攔下一輛出租車,直奔島東的鳳尾神石文化園。

鳳尾神石景區因其形似鳳尾得名,奇特的海蝕地貌經歲月洗禮和自然鍛造,被塑成一處處神奇巖石,結合當地女神傳說,再與附近最負盛名的黃金沙灘珠聯璧合,堪稱島上最佳名勝。

他們三人迎著海風在鳳尾山慢悠悠逛了一圈,臨下山在觀海棧道上,趁卓婉躲在石縫裡休息時,卓陽拉路遙到避風處,小聲問:“你有空嗎?能幫我錄個送生日祝福的視頻嗎?說幾句話就好。”

“啊?送誰的?”

“還能送誰,當然送我姐了。”卓陽攬著路遙肩膀,壓低聲道,“我先前已經錄過我爸媽的,昨晚趁她去買面,也錄好我爺爺奶奶的,可總覺得人太少,就再湊你一個吧。”

“你和你姐關係真好。”

“廢話,我就這麼一個姐姐,不和她好和你好啊?”

“可我和你姐毫無交情,不太合適吧?”

“交情不夠臉來湊嘛,你就光站在那兒什麼也不做,拍mv似的,我姐應該也能看十分鐘。”

路遙噗嗤一笑,“她不是不喜歡我嗎?”

卓陽言之鑿鑿,“喜歡你的臉和討厭你的人是兩碼事。”

路遙哭笑不得,“謝謝,我似乎受到了不小的安慰。”

卓陽迅速掏出手機,後退數步,把畫面留給海天一線裡的路遙。

海風呼卷著路遙的頭髮,把他的機靈勁一併吹散,他衝鏡頭一頓傻笑,笑得無辜又茫然,半晌後小聲問:“小久,我說什麼好?”

“隨便。”

路遙想了想,又笑,“我從沒想過認識一個女孩第二天就要祝她生日快樂。”

卓陽張張嘴剛要說話,遠處坐在石縫裡休息的卓婉突然蹦起來,幾步跨到石欄前,俯身朝底下的海岸望,“小久,路遙,你們快看!”

卓陽和路遙一起靠上石欄,俯身往下望。

不遠的海岸礁石上,有個女人翻越觀海棧道,正踉踉蹌蹌,失魂落魄地往烏黑海石邊沿走。

卓陽看得心驚膽顫,“那女的想幹嘛?”

卓婉已經跑到他們身邊,她蹬著石欄儘量往前看,終於認出礁石上的女人正是昨晚和丈夫吵架的小炒店女老闆,“路遙,她不就是……”

“是那家店!”路遙也認出來,他驀地轉向卓婉,飛快道,“你在這兒喊話勸她!我去下面救她!”說完,他根本顧不上卓婉是何反應,人已經沿著棧道,往鳳尾山下迅速跑去。

卓婉只愣了兩秒,便囑咐卓陽,“你在這兒和她說話!我去下面看著!”

“什……”卓陽愕然,眼看那兩個人一前一後跑沒了身影,只能呆愣愣轉向礁石上傷心欲絕的女人,腦子混沌成團,半天想不起來該說什麼。

所幸他們先前休憩的棧道距離底下嶙峋的礁石不遠,路遙跑到底端,靈活地翻過防護欄,也踩上了黑色的礁石。

卓婉追過來,嚇得頭皮發麻,“你小心!小心!”

路遙回頭壓壓手,安撫道:“你就呆在那兒,別過來,這上面很滑。”

“你、你、你……”卓婉緊張到結巴。

路遙失笑,“你別怕,我以前在學校是游泳隊……”

他一句話未說完,比他們更高位置的女老闆猛地縱身一躍,撲通跳進水裡。

卓婉下意識捂住大張的嘴,神情駭然,可下一秒,叫她更恐懼的事發生了——路遙毫不猶豫也扎進水裡,朝女老闆落水的位置奮力游去。

高處的棧道上,目睹這一幕的卓陽嚇得慘叫,“路遙!”

第五章 疑似初戀情人

卓婉被這聲嚎啕驚醒,用力抽了自己一耳光,隨後沿著棧道繼續往沙灘上跑,邊跑邊打本地派出所的電話。

她有個習慣,去到任何一處新地方,必然先查本地派出所的電話,以備不時之需。

電話馬上被接通,卓婉越緊張,腦子轉得越快,口齒清晰地把事情經過和女人具體的落水位置說了一遍,掛斷電話後,她已經氣喘吁吁跑到沙灘上。

這邊的海灘是開發過的景點,岸上小樹林裡有好幾家商鋪,卓婉馬不停蹄跑進店門,隨手抓了兩個救生圈,她想掏錢,可顫抖劇烈的手根本不聽使喚,她索性扔下自己的手機,兩邊胳膊各套一圈,卯足了勁,一路跑進海里。

自殺的噩耗傳得飛快,沙灘上霎時聚集了不少人,大家都傻傻望著礁石底下那一圈深色的海,直到卓婉扛著救生圈衝進來,人們自動避開一條通道,由著她一路向前,直跑到海水淹沒腰線,才堪堪停了下來。

卓婉伸長脖子往海水裡望,不知凝望等待多久,終於見到路遙託著個黑烏烏的腦袋往回遊,他遊得很吃力,時不時還要和身上亂蹬的女人抗爭一番。

卓婉不敢耽誤,拉住身旁一個穿泳褲的大叔,哀聲道:“你們誰會游泳,幫我把救生圈送過去,或者你們力氣大,幫我扔過去也好!他一個人不行的,如果體力耗盡,他會溺水的!”

有了救生圈,大家對海洋的恐懼似乎也沒那麼深,附近兩個青壯男人自告奮勇,提著卓婉用手機換來的救生圈,朝海面上路遙沉浮的方向游去。

卓婉總算鬆了口氣。

最後,三個男人一起合力,用救生圈套著女人拖回沙灘,這位女老闆嗆了不少水,臉色煞白地趴在地上嘔水,群眾們將她圍攏,七嘴八舌議論紛紛。

路遙則孤零零站在海水裡,渾身溼透,被風一吹,打了個哆嗦。

卓婉淌水來到他身邊,握住他的手臂,緊張地問:“你怎麼樣?”

路遙轉頭看她,見她也是半身泡在水裡,脫口便問:“你都溼了,冷不冷?”

卓婉傻眼,半晌啞口無言。

幸好卓陽終於趕來,他在棧道上居高臨下,把一切看得清清楚楚,見這兩個人還傻泡在水裡,急得跳腳,“咱們趕緊回去,別生病了!”

卓婉想起自己的手機,和卓陽要了錢,兩條腿後怕到顫顫巍巍,幾乎跑不出直線,勉強贖回手機,又叫來車,讓司機先往胡家客棧去。

車上,路遙摸摸褲兜,頓時皺眉,“完了。”

“怎麼了?”

“我手機、錢和銀行卡都不見了。”

卓婉看他寬敞的褲兜開口,“肯定是落在海里了。”

“我本來打算今天去取錢的,現在連卡都沒了。”

卓陽從副駕駛座轉身,關心道:“那你以後還有錢嗎?”

路遙撥撥溼發,笑得仍舊挺燦爛,有點沒心沒肺,“這下是真沒錢了。”

到達胡家客棧後,路遙下車,叮囑司機再送卓婉他們回家,眼見車要開走,卓婉忙喚住路遙,並從錢包裡抽出四百塊錢,“這兩天吃飯的錢,你先拿著,不夠的話去我奶奶家找我們。如果你要回家,我可以幫你買票。”

路遙俯身,從車窗往裡看,正好看見卓婉微微脹紅的臉,他甩甩額髮上的水珠,忍俊不禁,“這是扶貧基金嗎?”

卓婉習慣性冷哼一聲,倔強地別過臉,“是見義勇為獎金!”

路遙笑出聲,還想說什麼,前座的卓陽打斷他們,“你們要聊天,也別耽誤人家司機做生意好嗎?管她是扶貧還是獎金,路遙你都先拿著,橫豎都是生活費,實在不行,你就當被我姐包養了!”

“胡說八道什麼?”卓婉惱羞成怒想踹車座,想起這是別人的車,只得默默縮回腳,忿忿不平罵一句,“狗嘴裡吐不出象牙!”

儘管卓婉生起氣來挺好看,路遙卻不太願意惹她惱怒,趕緊接過現金,笑道:“謝了,一定還你。”

卓婉大功告成,立即閃到另一側角落坐定,不忘催促司機,“快走快走,越快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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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爺爺奶奶家,卓婉沖澡後擦著頭髮要回房間,一抬頭瞧見走廊裡卓錚青的臥室,腳下不由自主便晃進去,四面環顧,末了坐在床邊,邊擦頭髮邊發呆。

“聽說今天下午跳海那位,是因為婚姻不順想不開。”卓陽捧著碟黃橙橙新鮮水靈的蜜瓜球踱進來,在桌前走來走去,瞻前顧後,扭扭捏捏,“……姐……你說老爸會不會也是因為婚姻不順,然後跑到某個荒無人煙的小島上……”

卓婉從chuang上跳起,橫眉豎目,作勢要用毛巾抽他,卓陽立馬捂住自己的嘴,兩眼瞪得圓溜,誠惶誠恐道:“我還是選擇相信老爸是有了小三才離家出走的吧……”

卓婉赤腳站在chuang上,氣急敗壞道:“他什麼性格你還不知道?他那種人怎麼可能會出軌?”

“老爸是內向沉悶無趣,但不代表這樣的男人就一定不會出軌啊,更何況他被老媽淫威壓迫多年,誰知道會不會激發他體內叛逆基因,老來紅塵作伴瀟灑一回……”

“你就這麼篤定?”卓婉斜睨卓陽,“你的意思是,你以後結婚出軌的概率也很高嗎?”

“我可沒那麼說啊,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卓陽用牙籤戳了個蜜瓜球,高高舉起,等卓婉撩開頭髮彎腰吃了,才接著說,“我才十七歲,連初吻都沒貢獻出去就談以後婚姻出軌,三歲看老也不是這麼看的啊。”

卓婉思忖良久,用腳蹬蹬卓陽的後背。

“幹嘛?”

卓婉癟嘴,猶豫良久,訥訥問:“……你真覺得他是出軌了?”

“要不然解釋不通啊。”卓陽往嘴裡塞了顆球,含糊不清道,“而且我有直覺,老爸那麼慢熱念舊,他要出軌,對象一定是老熟人。”

卓婉跨下床,踩著卓陽的拖鞋奔去卓錚青的書桌,拉開抽屜一陣亂翻。

卓陽翹起腿,好整以暇地邊吃邊問:“你找什麼啊?雖然這是老爸的東西,但你這麼翻也很不禮貌啊,被老媽知道要罵你沒教養了。”

“家都快散了,我還管什麼教養。”卓婉翻到最後,從抽屜一本筆記本里翻出一張舊的兩寸證件照,照片上是個年輕貌美的女孩,長髮披肩,冷眉清目,氣質卓雅。

“這誰?”卓陽探頭來看,好奇道,“長得挺漂亮。”

卓婉翻過照片,指著其後手寫的名字,念給卓陽聽,“曲蝶。”

卓陽不明所以,“曲蝶是誰?”

卓婉指著照片中曲蝶身穿的白色短袖,“這是咱爹高中時候的校服,這位曲蝶應該是他高中同學。”

“老爸高中照片不都在咱們家嗎?為什麼在這兒落了張,孤零零的。”

“不是落了,應該是故意放在這兒的。”卓婉輕哼一聲,“我過去就發現了,一直好奇卻沒問。我猜這女同學,身份不簡單。”

卓陽叼著牙籤恍然大悟,“你的意思是……”

“要論老熟人,誰能老得過這位?唯一藏在書桌裡的女同學舊照片,就算沒秘密肯定也有隱情。”卓婉啪地合掌,將那張老照片緊緊貼在掌心,“死馬當活馬醫,我們查查這位曲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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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不宜遲,卓婉拿著曲蝶的照片,偷偷溜去找卓奶奶。

她篤定奶奶一定認識這女孩,卓陽問為什麼,卓婉說每個母親都是孩子學生時代的優秀特務,察言觀色不在話下,尤其對青春期孩子的情感萌芽,做母親的無比敏感。

你以為你隱瞞極好的人和事,其實你媽都知道。

果然,奶奶拿到照片後第一眼沒認出來,但看到照片背後的名字就笑了,“這是曲蝶嘛!”

卓婉高興道:“奶奶,曲蝶是誰?”

卓奶奶不答反問,“你們從哪找到這張照片的?”

卓婉坦白從寬,舉手自首,“是我從爸爸抽屜裡翻出來的。”

卓奶奶並不怪她,她忙著低頭摘菜,一大把空心菜的葉子和梗被她仔細分成兩堆——據說因為卓錚青愛吃葉子,而卓爺爺只吃梗。

“奶奶,曲蝶是誰?”卓婉又問了一聲,既忐忑又希冀。

卓奶奶反問:“你爸高中朋友多嗎?”

卓婉暗想,別說高中,就是小學初中大學一起算上,爸爸也沒幾個朋友。

“他沒幾個熟悉的同學,照片更少……”卓奶奶瘦窄的肩悄悄垮了一下,又馬上聳起,微笑道,“既然他唯獨沒把這張照片帶去他和你們媽媽的家,而是留著這兒藏起來,你們說他對這女孩是幾個意思啊?”

卓陽湊上前,八卦道:“真被我說中了,這是老爸的老情人?”

“什麼老情人?真難聽!千萬別被你媽聽見。”卓奶奶戳了下卓陽膝蓋,才說,“你爸當年和她走得近,學校班主任私底下讓我注意,擔心早戀影響學習,但他們有沒有走到那一步,我也不清楚。你爸可能是喜歡她的吧?可喜歡也沒用,人家曲蝶大學沒兩年就出國了,很少回來。”

卓奶奶突然靜聲,歪著腦袋回想片刻,驀地起身走向大堂報紙架,在一冊本地報紙裡翻翻找找,找出幾天前的報紙,攤開頭條給他們看,“你爸上週突然回來,我當時還納悶,現在想想他能不回來嗎?原來是曲蝶回國了!”

卓婉和卓陽跟兩隻猴子似的擠過去看報紙,就見頭條上幾個碩大粗體字印著——當代著名藝術家曲蝶歸國返鄉辦展,而底下小字裡寫著,曲蝶的家鄉,就在臨市的尚文古鎮。

第六章 三人行

晚霞遮天時,卓婉和卓陽一起坐在院子葡萄架鞦韆上吃西瓜,一左一右各懷心事歪靠著,中間還盤著只想瞌睡卻總被打攪的黃白大貓,於是兩人一貓,皆是愁眉不展。

穿戴一新的路遙從院門口走進來,見到此情此景,下意識後退數步,重新審視遍招牌,才確定這是卓陽留地址的民宿,而非某個民怨滔天的不良中介。

卓婉見他來了,走下鞦韆,將石桌上冰鎮的西瓜切開一塊遞給他。卓陽立即把腿盤起,擠得黃白大貓在竹條上翻了兩滾,十分不滿地伸伸懶腰。

“決定好了嗎?我們接下來是不是要去尚文鎮?”卓陽擠跑了黃白大貓,自己蹬著腿前後晃盪。

“去,當然去。”卓婉搖著她爺爺的蒲扇,順便拍死幾隻與落霞齊飛的蚊子,“好不容易有了線索,當然要去看看。”

路遙噗噗吐出幾粒西瓜籽,好奇道:“你們去尚文幹什麼?玩嗎?”

卓陽長長嘆了口氣,身體蹬得更高,壓得鞦韆架嘎吱作響,“我們哪是去玩!命運的齒輪已經開始轉動,我們是被選中的少年,要去創造歷史改變世界……哎喲!這有隻大螞蟻咬我屁股!”

卓陽從鞦韆上彈跑,扯著短褲邊沿,費盡九牛二虎之力要把那隻螞蟻抖出來。卓婉絲毫沒有上前幫忙的意思,坐在石凳上幸災樂禍地笑。

路遙戳戳她的胳膊肘,“你們要去尚文做的事,很重要嗎?”

“很重要。”經歷過路遙的捨己救人,卓婉已經不能昧著良心將他當成騙子提防,便說出實話,“我們要去找人。”

“找誰?”

“找我和小久的爸爸。”

路遙聽後卻不以為異,只當這對姐弟和許多家庭一樣,父親常年在外工作,孩子們只能趁暑假去和父親團聚。

卓婉觀察他的表情,細想之後也猜他大概是聯想到了最理所當然的那一面,不知是鬆口氣,還是愈發緊張,乾脆含糊地搪塞過去,淡笑兩聲。

揪出短褲裡黑螞蟻的卓陽終於可以安心坐過來,他問路遙,“你呢?你沒錢了,是要回家嗎?”

路遙說:“我原計劃沒這麼快回家,但現在什麼都沒了,好像也不得不回家了。”

卓陽拍拍他的肩,同情道:“為你葬身大海的手機節哀,保重。”

路遙抽了張紙巾擦手,笑道:“你們什麼時候去車站?我和你們一起吧,你們幫我買好票,等我回家了,我把錢還給你們。”

“買票簡單,錢也不用還。”卓婉說,“你肯救人,沒道理我們不幫你。”

“明明只過了一天,我卻有種恍若隔世的錯覺。”路遙笑著擠兌卓婉,“不是連二十塊的船票都不給我買嗎?”

卓婉想起那天的事,也忍不住笑,笑著笑著故意板起臉,“最後不也買了嗎?”

卓陽反駁,“那是我買的!”

路遙連連點頭,“是小久買的!”

“哼!”卓婉抬起下巴,“錢是從我錢包裡掏的,有錢才是爺,再嚷嚷,以後全都不管飯。”

路遙立即附和,“好好好,是你買的!”

“我的天!”卓陽恨鐵不成鋼地斜瞅路遙,“你哪裡是如花,你就是顆草嘛,牆頭草,風吹兩邊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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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個人約定第二天清晨離開,結伴去市區車站,卓家爺爺奶奶很不捨兩個孩子,一直挽留,可卓婉深怕去得慢爸爸就跑了,恨不得插上翅膀當即飛去尚文古鎮攔住卓錚青。

既然多說無益,卓爺爺只得送他們去碼頭,本來還想一路送他們去火車站,被卓婉拒絕了。

卓爺爺毫無辦法,託了熟人進到渡口後,把卓陽拉到角落,從口袋裡掏出個紙袋悄悄塞進他懷裡,“這是給你們姐弟的,一人一半,路上花。”

卓陽不敢收,推了兩次沒推回去,直接喊卓婉,“姐!快來!”

和路遙一起排隊的卓婉疑惑不解地走向那爺孫倆。

卓陽豎起手掌小聲舉報,“爺爺要給我塞錢,怎麼辦?”

卓爺爺哭笑不得,“就是因為你姐肯定不拿才給你,你這小孩,叛變起來毫無原則!”

卓陽不常笑,板起臉來尤為嚴肅,脫口而出的話卻十分不正經,“她不收您還偷塞給我,回頭被她知道了,我得被活活打死,那可堪比竇娥千古奇冤了!”

卓爺爺哼了一聲,看向卓婉,稍稍露出個笑,臉上橫斜的皺紋便擠擠鬧鬧,將老人那點遲暮昭告天下,“婉婉,小久剛剛高考完,你帶他出來玩,姐弟倆不說吃的,住總要住好點的,安全點的,身上帶著錢,我和奶奶都放心。你是女孩,平時愛逛街,看見喜歡的東西也可以買嘛!”

卓婉有些為難,“這麼多現金,萬一被我們弄丟了怎麼辦?”

“你去市區找個自動銀行存起來嘛!”卓爺爺聳了下肩,擠眉弄眼開玩笑,“再說了,丟就丟唄,錢財乃身外之物,你和小久別丟就行。”

卓婉知道這是爸爸上趟留給爺爺奶奶的錢,她無論如何也不該拿,可卓爺爺不依不撓,一見她又要拒絕,臉上的笑垮塌一半,是真不高興了。

“你不拿,我就不讓你走,直接打電話叫你媽來接你們回家!”為了自證決心,卓爺爺各抓住卓婉卓陽一隻手,身體力行地威脅他們。

卓婉他們此次出門,也是揹著媽媽,算得上半個離家出走,自然不願意一事無成地被逮回家,無可奈何下,卓婉只得接過錢,小心地收進自己斜跨在身前的包裡。

卓爺爺這才恢復笑臉,“去吧,下次來可別這樣倉促,多玩幾天,爺爺還可以帶你們出海。”

卓婉看著眼前精神矍鑠的爺爺,想起他那位“拋妻棄子”的兒子,自己的爸爸,眼裡酸楚,又怕被老人看出端倪,忙垂下頭,輕聲說:“爺爺,下回我們和爸爸媽媽一起來看你們。”

登船後,卓婉拉著卓陽去船頭,果然瞧見卓爺爺還站在渡口,遠遠衝他們揮手。

船漸行漸遠,海上的風卻十年如一日,從未停歇。

直到再看不見卓爺爺孤單的身影,姐弟倆才一起返回船內。

路遙一直坐在座位上,見他們回來,感慨道:“天下的爺爺奶奶是不是都這樣?慈祥、寵愛、恨不得把全世界都塞進你懷裡時,還怕硌著你。”

“可能是因為隔代吧,養育的壓力和理性沒了,一股腦全轉化為溺愛。”卓婉說,“別看爺爺奶奶這麼疼我和小久,他們對我爸卻少有好脾氣。”

“為什麼?”

“望子成龍吧。”卓婉說,“我爸是在我爺爺奶奶的高壓教育下長大的,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除去吃喝拉撒睡,他的全部時間都被用來學習,我爺爺說資質越平庸就越要刻苦,因此在他工作前的全部人生裡,除去尚活著的他自己,就只剩下那些死氣沉沉的,永遠讀不完的書,和寫不完的題目。”

“……那你爸自己的想法呢?”

“不知道,他是個極其沉默寡言的人,據說他一個要好的朋友都沒有。”卓婉頓了一下,不知強調給誰聽,“一個都沒有。”

一個都沒有,因此被珍藏在抽屜裡學生時代的那張舊照,就一定是特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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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三人回到最初相遇的碼頭,乘車返回市區,又馬不停蹄地去往火車站。在購票廳的自動售票機前,卓婉買好兩張去尚文古鎮的車票,就把錢遞給路遙,讓他自己買票。“你身份證還在不在?”

路遙的行李只有一個揹包,看上去比卓陽還簡潔,“身份證和錢包我是分開放的,幸好身份證沒丟。”

“那就好,否則咱們還得補辦臨時身份證明。”卓婉把售票機讓出來,便和卓陽退到旁邊,小聲商量著怎麼尋找曲蝶。

售票廳里人不多,路遙在自助機前猶豫片刻,悄悄瞥眼卓婉,嘴角一翹,也選擇尚文為目的地,確認購票。

“我和你們一起去尚文。”路遙把買好的票展示出來,笑得頗為得意。

卓婉愕然,“你怎麼也去尚文?”

路遙搖搖車票,漫不經心道:“反正我還不打算回家,錢的問題,等會兒你借我手機,我跟家裡報備一聲就能解決。”

“可你為什麼要跟著我們?”卓婉想起包裡多出的一沓現金,決定再次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們姐弟可沒什麼東西值得你圖謀。”

卓陽立即打抱不平,“什麼話?路遙是好人。”

卓婉撇撇嘴,心虛的不敢看路遙陽光燦爛的臉,“……壞人也會行善,好人也有誤入歧途的時候。”

路遙絲毫不介懷,只興致盎然地說:“你們放心,違法犯紀的事我保證不做!我本來就是漫無目的四處遊逛,回家也不在我計劃內。這樣吧,這趟旅行,我們都不提彼此真正姓名,也不問任何相關信息,錢財更是各自看管絕不互借,你是瑪麗,他是小久,我是路遙,你們去找爸爸,我去玩,就當路上有個伴,好不好?”

卓婉眯著眼上下打量路遙,“……你越這麼說,我越看你心懷叵測。”

路遙立即衝卓陽使眼色。

卓陽一把攬住卓婉,順手捂住她的眼睛,“那你別看了。你當我姐真是屈才,乾脆穿越回去當個特務頭子算了。路遙,走吧,讓咱們一路策馬奔騰瀟瀟灑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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