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手之后,从此我爱的人都像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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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貌美如花的骗子

七月酷暑,热浪袭城。

南莱岛轮渡售票站前,卓婉和卓阳正在排队。

脚底心像是有个滚烫的熨斗在烧,卓婉不住动着脚,在背包里东翻西找,却始终找不到散落的零钱,烦得她嘟嘟哝哝,偶尔一滴热汗渗进眼里,更是刺得她热泪盈眶,和脸上的汗相映成辉。

卓阳也热,一本当地旅游手册被他扇得呼啦作响,“找到了没?”

“没。”

卓婉吐了口气,猛抬头,肩颈夹着的阳伞外翻,伞架的一支尖角奇准无比地戳中卓阳的鼻孔,戳得他嗷呜怪叫,捂着鼻孔瞪大眼,一副凶相,声音却是可怜,“我觉得有东西流出来了!”

“鼻血吗?”肇事者卓婉也忐忑起来,扶着卓阳的下巴努力朝他幽深的鼻孔里看,“你怎么这么脆弱?不就碰了一下吗?”

“鼻粘膜很敏感的……”卓阳微仰脑袋,视线往下看,只觉人中处凉凉痒痒,像有条小虫在爬,“啊啊,流出来了!快看是不是血?”

“……”卓婉盯着从卓阳鼻孔里徐徐淌出的一条清涕,嘴角抽搐,“你是不是昨晚吹空调裸睡,没盖被子?”

“你怎么知道?”卓阳大惊失色,继而压低声,鬼祟道,“姐,乱伦背德犯纪,实属家门不孝啊!”

卓婉收起阳伞,对卓阳劈头盖脸一顿捶,捶得倾情倾意,丝毫不见手足情深,“你就是再长出第三条腿我都对你luo体不感兴趣!”

卓阳在队列中躲闪,长手长脚不小心撞到路人,他连忙道歉,路人原先生气回头,见到一米九牛高马大的卓阳,又见到他的脸,立即怂了胆,丝毫不敢埋怨,甚至避让着也道了歉。

卓阳乖乖站定在卓婉身前,再不敢胡闹。

卓婉瞥他一眼,重新撑开伞,高高遮在弟弟头上。

卓阳其实生得很不错,五官周正身形高壮,只不过小时候调皮点炮炸飞了下颌一块肉,毁了小半张可爱的脸,发育后皮肉生长,疤痕狰狞,便显出点凶神恶煞的古怪味道来。

知道自己面相不好,笑起来尤其像通缉令里的流窜犯,青春期后卓阳渐渐便不笑了,人前总是板着张脸,只在亲近的人面前,才显露出他那点大男孩的活泼开朗与顽皮。

这位门神此刻尽管躲在伞下,眼珠子却一阵乱动,他悄声问卓婉,“你是不是心情不好?”

“废话。”卓婉和卓阳拥有相同血脉,也是天生丽质,一张鹅蛋小脸眼大瞳仁黑,肤白貌美,两瓣嘴唇还格外红,五官有种杀伤性的艳美,生气时双眼尤其灼亮,因此美则美矣,却比高岭之花更叫人不宜亲近。

比如刚刚还在偷看她的一个年轻男孩这会儿已经打退堂鼓,自觉避开了任何有可能的眼神交流。

可能血统使然,这姐弟俩不管是否自愿,从小到大皆是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

有位中年人逆行着从队伍里挤出来,撞到卓婉,卓婉微皱眉,看了眼在日头下烦躁沉闷的长队,又瞥眼汗流浃背的弟弟,轻声嘱咐,“等会儿到了爷爷奶奶家,爸爸的事先别提,免得老人家担心。”

卓阳耸鼻挤眼,抹抹额头,手上全是汗,“我知道!”

卓婉总算找到零钱,她指着码头候船大厅,“你去那边等着,那里面凉快。”

卓阳极不可思议地瞪着卓婉,“我让你排,那像什么话?还是我排,你去休息。”

“我中暑晕了任你背抱提扛,你晕了,我连挪都挪不动。”卓婉见卓阳张大嘴要反驳,两指头就把他捏成鸭嘴兽,“那我在这儿等你,你先去买瓶水。”

卓阳未满十八岁,虽已高中毕业,块头且大,性格也外向好闹略浮躁,可对着卓婉,他自称天性里已经被灌注奴性,从小到大唯家姐马首是瞻——这结论水分极大,卓婉是从不当真的。

“那我顺便去买点吃的。”卓阳挤出人群,贴着护栏往外走,卓婉看他越走越远,即便如此,日头下的背影也挺拔茁壮的像棵大白杨。

卓婉看着他,不禁想起他们那位好端端离家出走杳无音信的父亲大人,千头万绪混杂着按捺的恼怒,一起涌上热烘烘的脑子,搅得她愈发沉闷烦躁,心底也晦涩地难过着。

她不能接受自己大学暑假回家,还来不及庆祝弟弟高考解放的喜悦,就被爸爸无故消失的打击撞得头昏眼花,险些以为自己穿越到了某部家庭伦理闹剧。

越想越气,卓婉对着天边骄阳,扼腕长叹。

路遥便是在此时撞上卓婉的枪口,用一种极其无辜却不恰当的方式。

路遥本不叫路遥,他有一个颇拗口的真名,只是在这个暑假,注定甚少被称呼。

“小姐,你能帮我一个忙吗?”

卓婉本不确定是在唤自己,闻声扭头,眼前豁然一亮。

和她说话的是个相貌英俊的年轻男人,或者说大男孩更合适。他皮肤白皙五官精致,染成深咖色的头发被认真打理过,很显精神,男孩左眼下有颗褐色的泪痣,只这么点小小印记,却让卓婉更深刻地记住了男孩的好看。

男孩穿着白色T恤,印花大短裤,衣服倒没什么,脚上的鞋却很不错,AJ超限量款,大部分人买回去收藏的情怀品,也是卓阳念念不忘的心头肉,却被这男孩当成普通运动鞋穿着,甚至已经磨旧了。

男孩脖子上还挂着单反相机和镜头,他年龄和卓婉相仿,极有可能是暑假出游的大学生。

卓婉不动声色把来者扫描一遍,才微笑询问:“什么事?”

男孩睁大微微凹陷进而更加突出鼻梁的两只大眼睛,恳切道:“我的钱包被偷了,我刚从派出所过来,可我忘记找他们借钱,我住在岛上,不能错过最后一班船,你能不能借我钱买票?”

未等卓婉开口,男孩立即补充,“我就住在岛上民宿,我是来旅游的,等回了岛上,我去取钱还你。”

卓婉外地上大学的这两年被骗过几回,前不久又刚刚浏览过警察的防骗指南,如今彻底“心坚如铁”,即便对着如花似玉的美男子,也能板起脸严肃教育,“你既然报了警,就再叨扰警察一回,我想他们不会介意。”

“可派出所离这儿挺远。”男孩沮丧道,“现在再往返一趟,怕赶不上最后一班船。这是回岛的唯一交通,如果回不去,我就要露宿街头了。”

卓婉又仔细看男孩两眼,感慨这真是赏心悦目的一张脸,只可惜是个骗子,想起他身上的相机和好鞋不仅沦为作案工具,说不定还是赃款所购,便更加冷漠摇头,“我也没钱,你找附近的治安亭问问吧。”

“我问过了,他们也把我当骗子,可我不是骗子。”男孩看着卓婉,黑白分明的眼光彩熠熠,“我刚刚就看见你了,不都说相由心生吗?你看起来就聪明漂亮,一定能明辨是非,对吗?”

“哦……”被一个美貌者夸赞貌美,卓婉嘴角刚要上扬就被强行拗瘪回去,她清清喉咙,心说如今的骗子嘴甜人美,一个把持不住,无怪乎多少人被骗得倾家荡产,“不好意思,我真的没钱。”

男孩愁眉苦脸,定定看卓婉两眼,眼里虽积蓄了十万分的伤心,却也不再多说,蔫蔫地垂下头,径自走了。

“……”卓婉哑然,摸着胸腔里那颗惴惴不安的良心,惊叹世道艰难,出来混的骗子莫非都需演技一流?

卓阳买好两瓶水和一包饼干,回来就见卓婉踮起脚尖四处张望,他推她一下,奇怪道:“你找什么?”

“找一个貌美如花却心术不正的男人。”

“不会啊,我从小光明磊落刚正不阿!”

“……你觉得自己貌美如花?”

“即便毁容,我这张脸也算得上人中仙草吧?”

卓婉连哼两声,嗤之以鼻,“拌点红糖花生珍珠,黑黝黝一碗,是挺好卖的。”

卓阳递去水和饼干,接过卓婉的钱包,便催她去候船大厅坐着。队头距离他们还远,卓婉在冷气厅里吃掉半包饼干,又上了趟卫生间,想来差不多了,便离开大厅,边喝水边往售票窗口走。

她预估准了时间,却没预料到后续发展,因此在迎面见到卓阳时,刚喝下的一口水大受刺激倒灌鼻腔,呛得她涕泪横流,形象全无。

“你你你……”卓婉指着卓阳,手指头颤巍巍的,气不打一处来。

卓阳并非孤身一人,那个油嘴滑舌英俊貌美的男骗子正和他出双入对,亲切交谈的模样好似八拜之交,可把卓婉气的,心肝脾肺肾一阵抽搐。

第二章 路遥和玛丽

卓阳没瞧见卓婉,手里拿着三张船票和三张南莱岛的门票,正要到人少的地方撕给骗子。卓婉飞快冲过去,劈手夺过卓阳的票,将他拽到一旁,压低声质问:“你怎么回事?”

卓阳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什么怎么回事?”

卓婉拧他一把,急得跳脚,“他就是那个貌美如花!”

“啥?”卓阳随即醒悟,“那个心术不正?”

卓婉点头如捣蒜,眉头几欲纠成麻花,“他是骗子,你被骗了!”

“我不是骗子!”身后男孩立即反驳。

卓婉忿忿回头,“你还偷听我们讲话?”

两步外的男孩无辜耸肩,“用脚趾头都能猜到你们的对话。有警惕心是好事,但也不能这么疑神疑鬼啊!”

卓婉冲卓阳使眼色,“看见没?心思缜密,巧舌如簧。”

“骗子?”卓阳傻眼,脑袋越垂越低,却悄悄指了下男孩的球鞋,“穿得起这双鞋的人怎么会是骗子?”

他果然注意到了那双鞋,卓婉无奈,把他拉得更远一步,“造假的鞋,你还少见吗?”

“你们……”男孩试图提醒这对姐弟,却没人理他,他只得悻悻缩回手,哭笑不得。

卓阳又说:“可我没给他钱,而是直接买票,骗子要票干什么?”

“这个票是可以倒卖的。”卓婉义正辞严地科普,“他还是可以获利!”

卓阳登时语塞,“……那怎么办?我都买好了。”

“……我说……”男孩举高一只手,边晃边禁不住地笑,他笑起来神采奕奕,尤其左眼下的泪痣在灿烂千阳下更显夺目。

卓婉忽抬头又赶紧埋下脸,捂住砰砰乱跳的心口一阵默念阿弥陀佛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卓阳则好脾气地问:“怎么啦?”

男孩笑道:“再耽搁下去,会误船的。这样吧,你们已经帮我买了票,就和我一起上岛,等我回到旅馆,我可以证明我不是骗子,我也一定会把钱还给你们,行不行?”

卓阳看着陌生男孩极真挚的神情,本来就不坚定的心顷刻松动,他拉拉卓婉,示意她赶紧拿主意。

事已至此,卓婉看看不断涌入候船大厅的人群,又瞄了眼身量高过骗子的卓阳,有了底气,便蚊子似的哼哼唧唧,极不情愿,“……那走吧。”

= = =

三张船票连在一起,上了客船后,轮渡哗哗向南莱岛行驶。他们三个坐在同一排客座,卓婉靠窗,男孩靠走道,中间夹着个双臂环胸腿长没处搁的卓阳。

一开始谁也不说话,眼见岛岸越来越近,男孩才开口问:“你们是不是暑假来旅游的?”

卓婉说:“我们是本地人。”

卓阳则说:“我们来找人。”

姐弟俩同时回答却是不同答案,卓婉撇嘴,暗中又拧了把卓阳的腰,疼得他龇牙咧嘴,终于意识到出门在外保护隐私的重要性。

男孩一路惨遭卓婉疏远与偏见,却没回避,反而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乐此不疲地要和卓婉说话。

卓婉内心天人交战,十句里勉强回答一句,语气六分偏见三分清高,还有一分是对美色的不可抗力。

介于此,卓婉只得自我安慰,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她身心健康且非圣贤,对着个活色生香的花花美男,已经堪比柳下惠了。

客船靠岸,走在最前面的男孩先跳上渡口,却没着急离开,而是等在那儿先拉了下卓阳,又去扶卓婉。

卓婉看他一眼,赶紧缩回手,“……谢谢。”

南莱岛是著名的宗教文化岛,岛上女海神石像屹立东方遥望大海,百年来指引着信徒虔诚拜访,使过往一座普通海岛逐渐发展成国家5A级旅游景点,游客和香客一年四季络绎不绝,从无冷清。

卓婉走在南莱岛热闹的商业街上,第一次主动和男孩说话,“你住哪家旅馆?”

男孩爽快地回答:“胡家客栈,就快到了。”

卓婉状若明白地哦了一声,其实根本想不起来这是哪家民宿。

领路的男孩脚步轻快,走出一段后,他笑问卓婉,“我还不知道你们叫什么名字。”

卓婉不想让卓阳对陌生人说出真名,便抢先道:“他叫小久。”

男孩顿住脚步,惊喜道:“真的吗?我的小名也叫小九!”

卓婉心想天下之大哪来这样的巧事,越发怀疑这个人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动机不纯,涉嫌故意套近乎。

“那你呢?你叫什么?”男孩又问卓婉。

卓婉瞧见路边有间装潢一新的玛丽发廊,随口说:“我叫玛丽。”

男孩微愣,也注意到那家发廊,他噗嗤一笑,却没说破,“那也巧,我叫路遥。”

卓阳被这两个人的欲盖弥彰逗笑,在路边花坛揪走一支狗尾巴草,故意在他们俩面前晃来晃去,“你们一个路遥一个玛丽,到底谁知谁啊。”

男孩笑道:“当然是路遥知玛丽。”

卓婉感觉这话像是自己被占了便宜,又不愿挑明出来纠缠不清,邃趁男孩没注意,踩上卓阳一脚,以示不满。

走到胡家客栈前,旅馆大堂里只有个值班的小女生,卓婉坚决不进大门,非要站在路边等。自名为路遥的男孩拗不过她的警戒心,便迅速跑回房间,没几分钟,拿了张百元人民币回来。

“喏,谢谢你们雪中送炭,剩下的钱请你们喝饮料。”路遥看着卓婉,笑逐颜开,“我知道我要买了吃的喝的,你肯定要怀疑我下药,不肯吃,所以直接给你们钱,当做谢礼好不好?”

“不好。”卓婉不容分说地拒绝后,从钱包里找出三十块零钱,还给路遥,“这下咱们两清了。再见。”

= = =

卓婉和卓阳在胡家客栈附近给爷爷奶奶打电话,很快,一辆白色丰田远远开来,停在他们身边。

车未停稳,卓爷爷便从副驾驶探出头来,喜上眉梢地喊,“你们来了也不提前说一声!快快!上车!外头热着呢!”

卓婉和卓阳钻进车里,两姐弟在外曝晒一日,进到冷气车里,同时瘫软四肢,舒适地长出口气。

卓爷爷回头笑道:“热吧?很快就到家,奶奶听说你们在路上,赶紧去冰绿豆汤了。”

卓婉的爷爷奶奶是岛上原住民,把自家院落装修整改后,雇来几个年轻人,经营起一家民宿,托景区的福,人来客往,生意兴隆,老两口的晚年生活从不孤单。

丰田刚驶进民宿院子,卓奶奶便从廊下疾步走来,喜不自胜,“快进屋里坐!别晒着!”

等卓婉卓阳在大堂坐下,卓奶奶端来两碗清凉绿豆,让孙女孙子解暑,爷爷则坐在一旁替他们摇蒲扇,和蔼可亲地笑。

卓阳在桌下悄悄踢卓婉一脚,让她别再搅汤里的绿豆,赶紧打探消息。

卓婉呃啊半晌,最后饱含期待却又故作无谓地看向爷爷,“我爸他……有没有来过?”

“来过啊!”相比卓婉的小心,卓爷爷很是轻松自然,显然对自己儿子的离家出走一无所知,“前几天来的吧?说是去市里出差,顺便来岛上看看我们。”

卓婉和卓阳迅速交换了个眼神,两个人都挺高兴,卓婉追问:“他说了什么没?”

卓爷爷笑道:“你爸那闷葫芦能说什么?”

卓奶奶想起什么,用力拍老伴的手,“怎么没说?给咱们留了笔钱,都说不用了,非要拿!正好婉婉和小久来,爷爷奶奶把钱给你们,一人一半!”

卓婉卓阳忙拒绝,纷纷说自己零花钱丰厚,坚决不拿爷爷奶奶的。

推辞良久,卓婉终于又逮住机会,不动声色地问:“奶奶,我爸还有没有说别的?他看上去心情怎么样?”

“你爸八棍子打不出一个屁,还能说什么?”卓爷爷豪气爽快,想起午后刚刚有两艘渔船回港,忙不迭起身要去买新鲜海货回来给孙儿吃,“你们从小住在大城市,虽然吃穿不愁,但新鲜海鱼不常吃,等着,今晚给你们弄好吃的!”说完,也不管卓婉卓阳愿不愿意吃,自己就招呼司机,跑了。

卓奶奶追出两步叮嘱老头慢点,才高高兴兴地回来带卓婉卓阳去后院,那儿有栋古旧的两层小楼房,和前院外墙五彩斑斓的民宿分隔开来,是卓家人真正生活成长的地方。

放下行李后,卓奶奶生怕两个小孩肚子饿,又不知钻进哪个角落捣腾吃的,卓婉趁机把卓阳从沙发上拽起,两个人一溜烟蹿上二楼,推开走廊南向一间屋门,那是他们父亲卓铮青的房间。

房间不大,里头家具摆件陈旧,各角落都整整齐齐堆放着老物件,全是卓铮青学生时代用过的东西——自从大学后,卓铮青就甚少回家,毕业后干脆留在外市工作奋斗娶妻生子,这间积攒他一生青春的小房间,不知不觉已经没落,了无生机。

卓婉打开窗户,吹飞窗台上的一层积灰,望了眼远方的暮山和天空,“小久,你说爸爸为什么要离家出走?”

卓阳坐到床shang,见床褥都是干净清新的,便扑腾滚倒,四肢一起伸长哀叹,“你已经问了我八百遍,可我真的不知道!高考前一切正常,高考后也天下太平,可就在你回家前一天,他突然就消失了,只留下一张纸条,说无恙,勿扰,让我们好好生活。”

床铺不大,卓阳滚了两圈差点滚进床底,便抱住被子,可怜地看向卓婉,“你那边也没半点线索吗?”

卓婉挑眉瞪眼,“我要有线索,现在还用得着和你没头苍蝇似的到处乱找?”

卓阳嗯了一声,昂起脖子,“那你说老妈又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三缄其口?咱们一问她就生气。”

卓婉沮丧地坐到床边,屁股下压着卓阳的腿,“妈妈是死要面子活受罪的人,本来就好强,心里不痛快,更不肯和我们说了。”

卓阳深有同感,连连点头。

静了会儿,卓阳动动膝盖,把卓婉掀翻下去,悄悄道:“我有个不可说但不得不说的猜测。”

卓婉瞅他一眼,已经知道他要说什么。

果然,卓阳探来乱糟糟的脑袋,十分正经严肃,“你说老爸会不会婚内出轨,迫于老妈威慑,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带着小三私奔?不要我们了?”

说到后来,他大张着嘴,好似自己的揣测尚未变成现实,就活活要把自己先吓死一遍。

卓婉瞪他两眼还嫌不够,干脆跳shang床,拿被子把这乌鸦嘴胡乱卷了,先揍为敬。

第三章 这个岛很小

爷爷奶奶睡得早,卓婉看美剧到十点,肚子饿了,推卓阳去买宵夜。

卓阳正在组队下副本,左右为难,让卓婉再等他二十分钟。卓婉看他电脑上队友死伤惨烈,心说再给他两小时也未必够,便穿上拖鞋,溜溜达达自己出门买卤面。

夜里的海岛并不落寞,路上多得是暑假旅游的年轻男女和家庭组合,卓婉来回晃荡后,凭记忆穿过两条街,来到一家夜宵店,等待打包的间隙,旁边蹿来一个陌生的熟人。

正是日间遇见的路遥。

“玛丽!”路遥兴高采烈地唤卓婉,“真巧!”

卓婉吓一跳,下意识往路遥身后看,见并无尾随的同伙,心稍宽,却又忍不住腹诽,暗说这岛虽然小,也绝不是两个陌生人随便能偶遇的。

路遥对她的心思似乎浑然不觉,无比坦然地笑,“我在网络上查到这家店,据说招牌卤面特别好吃。”

这算是解惑了。

既然已经证实路遥不是骗子,卓婉对他的心防便松懈一半,路遥又是个好看的年轻男性,色字头上一把刀,卓婉的态度比起先前便温和许多,“确实好吃,这家店很正宗。”

“那就好!”路遥即刻点了份海鲜面,听说卓婉是打包,也要求打包。“你们真是本地人?可我听不出你们有本地口音。”

卓婉微笑道:“有本地血统,但从小生长在外地。”

“暑假回来探亲吗?”

“……嗯。”

路遥眼光亮起,“既然如此,那明天要不要一起去玩?我听说这边的海滩特别漂亮,明天打算去逛逛。”

卓婉的心又警觉起来,“……你对别人都这么自来熟吗?”

“当然不是,你不一样。”

卓婉满脸狐疑,心想难不成是自己包里藏着的五千块现金被发现了?还是对方看出自己家境不错,意图谋财?

路遥不假思索道:“你和别人不一样,你比大部分人都好看。我喜欢好看的人。”

他说话神态极尽真挚泰然,落落大方绝无扭捏,夸起陌生女孩就跟说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似的,一派理所当然。

卓婉被那清明视线看得傻眼,尽管心中警钟大响,还是受这突如其来的赞美和告白熏熏然陶醉,预感自己的城墙总有一天要在糖衣弹炮下土崩瓦解。

“咳!”卓婉故作镇定,“不要和陌生异性说这样的话,不合适。”

“小久长得也好看,威仪肃正,”路遥从善如流,羡慕不已道,“是我喜欢的男生长相。”

“……”卓婉扶额,“这话听着也不大合适……”

路遥啼笑皆非,“你把我的喜欢理解成欣赏就适合了,千万别往歪处想。”

老板娘送来打包好的面,卓婉拎起袋子,只和路遥简单说了句再见,便迅速往外走,生怕路遥再追出来问她一句吾与城北徐公孰美。

路遥显然不是会遂卓婉愿的性子,他和店家交代两句,果然也跟着往外走, “这附近虽然人多,但毕竟是深夜,我送你回去吧。”

卓婉在一家店门口停下脚步,重新怀疑起路遥居心叵测。

路遥看她眼神,立即举起双手,无辜道:“天地为证,你现在脑袋里想象的东西,绝对与我无关。”

卓婉瞄他两眼,走进隔壁一家敞亮的小炒店,随便点了个炒时蔬,就要给卓阳打电话让他来接自己。

路遥坐到她对面,双掌托着下巴,春风满面心花怒放,绝无半点不快乐,“你这个人疑心真重,不过这也是好事。”

卓婉被路遥盯着看,心里一半愉悦一半不满,没来由说起自己曾经记住的一段话,“我相信碰上这种情形,一般人都会表示感激,但我无法这么做,我从来不曾渴求你的看重。”

这段话出自《傲慢与偏见》的电影台词,卓婉当年背着玩,并没想过路遥能听出话里话外,谁料下秒路遥就笑了。

“你为什么不把这句话完整说完?”路遥仍然托着自己漂亮的下巴,眼底荧亮,目光澄澈,“但我这么做并非心不甘情不愿,你也不必遗憾给别人造成痛苦,因为这一切很快都会烟消云散。”

卓婉瞠目结舌,好半晌说不出话来。

小炒店的厨房里,为了开火快慢的问题,店家夫妻由拌嘴升级吵架,顷刻间竟然大打出手,直接砸了两个碗碟。卓婉吓一跳,未反应过来,人已经被路遥拉起,推到门口。

路遥轻声说:“你躲远点,别被误伤。”

卓婉没躲,她虽然谨慎多疑,却从不是胆小怕事的人。

夫妻越吵越凶,丈夫摔开围裙走出来,见到卓婉和路遥,面红耳赤地骂,“没收你们钱,去别家吃!滚!”

妻子追出来,吼声盖过丈夫,“人家碍你什么事了?摊上你这么个人渣,连过路的都倒霉!”

话音刚落,妻子便挨了丈夫一耳光,巴掌贴脸声音响亮,惊得卓婉立即喊,“你别打她!有话好好说!”

丈夫怒喝卓婉,“我cao你妈!关你屁事!”

路遥气道:“你骂谁呢?”

先前卤面店的老板娘闻声赶来,拉住路遥和卓婉直退到店外马路上,才摆手小声劝:“你们别管他们,天天吵,天天打,过日子嘛!”

“那也不能打人!”卓婉义愤填膺,“打老婆算什么本事?”

“就是!”路遥一面帮腔,一面就要报警。老板娘赶紧拦住他的手,哭笑不得道:“床头打架床尾和,清官难断的家务事,警察来了也就劝两句,你们外地人别多管闲事,省得自讨没趣,喏,快回去吧!”

老板娘边说边推卓婉,卓婉左右张望,见夜幕深沉,周围看客多是附近喝酒划拳的男人,嬉笑怒骂说的全是自己听不懂的方言,身边又只有路遥这么一位半生半熟的相识,顾虑重重,只得低头悻悻往回走。

走出一段路,卓婉惊讶发觉路遥一直跟在自己身后,立即警惕地拉开距离,“干吗一直跟着我?”

“我不放心。”路遥主动后退三步,笑道,“你给小久打电话,让他来接你。”

卓婉赶紧给卓阳发消息,定位了自己的位置。

他们不知何时拐出了夜宵街,相隔数步站在街边一杆昏黄路灯下,四周无人,路遥无聊地踢飞路边一粒石子,惊飞草丛里一只蚂蚱,没会儿又蹦出一只青蛙。

卓婉脑海里全是刚刚吵嘴打架的夫妻,心里微酸,问路遥,“你爸妈吵架吗?”

路遥笑道:“我爸妈很恩爱,我从没见过他们吵架。”

卓婉瞥他一眼,脚尖在地上拨来划去,显然不大相信,“真的吗?我以为这世上没有不吵架的夫妻。”

“每对夫妻相处模式都不一样,我其实也希望我父母偶尔吵个架,他们太理智冷静客观了,好像都没什么情绪,让我觉得生活过于平淡,不真实。”

“你这是生在福中不知福。”卓婉说,“等你以后结婚有家庭了,就不会说出这种话。”

“我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样的,也适合什么样的。”路遥边笑边摇头,“你父母经常吵架吗?”

“不算吵吧。”卓婉双手背在身后,脸微微埋着,视线里全是路灯洒下的一片光和影,“基本上都是我妈在冲我爸嚷嚷,我爸什么也不说,就会抽烟,抽得满屋子烟熏火燎,让我妈更生气。”

路遥看着卓婉,正想说什么,卓婉却似心有所感,忽然抬起头,就见卓阳那大个子已经从街角颠颠地跑来了。

卓婉立即扬手挥舞,并转身对路遥说,“接我的人来了,你就送到这儿吧,记得回去取你的面,但我估计你的面应该已经不好吃了。”

说罢,她踩着拖鞋,飞快迎向卓阳,和他手挽手。

卓阳还在往路灯下探头探脑,他有些近视,眼睛使劲眯着,仍是看不清,“刚刚和你说话的人是下午借钱的那个吗?”

“嗯。”

“你们怎么又遇到了?”

“买面时遇到的。”

“这么有缘?该不会是你惦记人家貌比潘安,千里迢迢特意来买面吧?这不行啊卓婉,你小时候信誓旦旦说好要嫁给咱们小区楼下送快递的……哎呀我去!”卓阳话未说完,就被卓婉拽着胳膊踩中小脚趾,他嗷呜惨叫,抱起小腿一蹦一蹦,结果蹦漏了卓婉手里的汤面,又被亲生的姐姐追着胳膊内侧的嫩肉一顿掐,势必掐出个姹紫嫣红不可。

第四章 海角英雄

卓婉睡得迷糊时,被卓奶奶敲门唤醒,说机会难得,要带他们姐弟去女神庙烧香祈愿。卓婉爬起床,见窗外天色朦胧,心中嚎啕,终于清醒一半。

刷牙时,卓阳顶着个鸡窝脑袋挤进来,歪靠瓷墙,睡眼惺忪地问:“女海神既不求姻缘也不保学业,咱们去祈什么愿?我都考完多久了还祈愿啊?”

卓婉瞄了门外一眼,见爷爷奶奶都不在,才说:“你这傻子,咱们可以祈求爸爸快点回家啊。”

卓阳如梦初醒,终于想起家中惨状,拍着脑门蹭到卓婉身边,唉声叹气地开始刷牙。

= = =

女海神庙建在全岛屿最高处,香火萦绕,与海岛清晨的浓雾融汇相与,飘飘渺渺地烘托着山顶的女神像,看她垂眉颔首,温柔普度众生。

只可惜,到了山门千级石阶前,还未见着女神真身,卓婉的一腔热忱便怂了。

“你们怎么还比不过我啊?”卓奶奶是虔诚的岛内原住民,时常来烧香,挎着香篮,就是通天的阶梯爬起来都比那年轻姐弟顺畅。

卓婉体力最差,爬到第二座庙门时,趁卓奶奶与熟人说话,赶紧拉着卓阳到一旁树荫下坐着喘气。

卓阳带了相机,要给卓婉拍照,卓婉起先还以眼肿人困为由拒绝入镜,听到相机快门声,又不由自主睁眼收下巴,还指挥着要卓阳寻找光源和角度,并恫吓他一旦拍丑那就是机毁人亡的下场,让他好生掂量。

卓阳哭笑不得,有贼心揍她一顿可惜没贼胆,便蹲在地上取了几个景,都拍不出卓婉要的腿长人美还不显矫揉造作,最后投降地交出相机,让卓婉自己玩去。

照相机是卓婉用惯的,她站在神庙石栏后摆弄镜头调整焦距,移动间却在镜头里瞧见了个熟人。

路遥。

路遥仍是穿着白T恤黑短裤,一头深咖的毛抓得精神昂扬,他杵在石阶侧的香摊上与老板眉飞色舞讲价,老板也不恼他,笑吟吟地聊,吸引不少过路游客暗戳戳地打量。

卓婉居高临下,下意识将镜头对准了路遥那张脸。

路遥确实好看,晨曦照在普通人身上不过是虚无的光,照在他身上却成了神谕一般,势要将凡尘生灵比出个美俗清浊,叫所有人都一目了然。

卓婉情不自禁连摁快门,视线透过镜头,定格在路遥左眼下那粒泪痣,竟恍惚想伸手摸一摸,辨辨真假。

卓婉拍了几张照片,镜头里突然冒出卓阳耿直的大脸。

“你看见什么了?嘴巴都合不拢。”

卓婉挪开相机,急道:“别挡我!”

卓阳更好奇,伸手要抢相机,“给我看看你拍了什么。”

卓婉不给,踹了他一脚后灵活地爬上附近假山,哼哼两声,得意洋洋重新架起镜头,只瞥一眼,就差点从假山上滚下来,滚到虚造的小桥流水人家里——那个神眷的路遥正定定看准了她的镜头,嘴角带笑,满面欢喜。

卓婉被这晨光下的一张笑脸惊到心头狂跳,她猛地蹲下身,才想起自己身居高位无处藏身,忙又跳下假山,慌忙躲到一脸懵懂的卓阳身后。

不用照镜子,她也知道自己一定脸红了。

“什么情况?”卓阳莫名其妙地挡着她,不忘往石栏下望,由此也一眼认出路遥,登时挥手招呼道,“路遥!”

路遥三步并作两步跑上台阶,见到卓阳,就像见到久别重逢的亲人。卓阳这个不苟言笑的也破天荒对着外人喜笑颜开,见面就和路遥抱在一起,互相拍背捶胸,不亦乐乎。

卓婉目瞪口呆,怎么也想不明白男人之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友谊是如何发展起来的。

这两个人明明连小手都没拉过,怎么就眼见着像是共睡了十年被窝,彼此惺惺相惜,情谊狂飙突进了?

卓婉一不留神,就被卓阳从身后揪出,心无城府地出卖干净,“你看,我们和路遥真的有缘!”

卓婉只得尴尬地笑,呵呵,呵呵。

路遥只字不提卓婉刚刚偷拍自己的事,一张笑脸像是裹了阳光和糖霜,令人如沐春风,如浴甜雨。

卓阳想起路遥刚刚和香贩聊天,“你也来上香?”

“我主要是去山顶看女神的。”路遥说,“我就一游客,也不敢祈什么愿,否则将来愿望实现了,我未必有机会回来还愿。”

卓婉低头嘟哝一句,“如果愿望能实现,就算千山万水,我也会回来还愿的。”

卓阳没听清,啊了一声,卓婉却拉他胳膊要去找奶奶,路遥伸手拦了一下,笑问:“你们下午有什么计划吗?”

卓阳脱口而出,“没计划。”

话音刚落,又被胳膊弯里的卓婉捏了一把。

路遥果然开口,“既然这样,你们要不要和我一起去凤尾神石?”

卓阳再次不假思索地答应,“好呀!我可以给你当向导!”

“你再问问你姐。” 路遥笑得开怀,黑亮的瞳孔里几乎要倒影出卓婉别扭的脸。

卓阳听话地推推卓婉,“你去吗?”

卓婉不答反问路遥,“你怎么知道我是他姐姐?小久可没当着你面喊过我姐姐。”

“对啊!”被提醒后,卓阳也惊讶道,“你怎么知道我们的关系?就算不像情侣,至少也可以是兄妹嘛!”

“他没喊,是我猜的。”路遥冲卓婉笑,“你们年纪相当,举止亲密却不狎昵,他对你言听计从,你习惯性保护他,不是姐弟,还能是什么?最重要的是,”他眨了下眼,嘴角的笑浮上点狡黠意味,“我刚刚在山门口,听到你们喊同一位老太太奶奶。”

卓阳长长哦了一声。

卓婉则撇撇嘴,面露不悦。

早早便看见了,却偏装偶遇,这套路,卓婉只给五分。

路遥满怀期待地看着卓婉,“你去不去?”

他一睁大眼,面对面直勾勾地盯着卓婉看,卓婉那颗心便不受控制地擂鼓起来,她只得清咳一声,心里想着等会儿回家要随身准备一瓶清凉油提神醒脑,结果嘴上迷迷糊糊便应了一声,不容反驳,直接被路遥当成答应,当下欢天喜地地约好时间,声称不见不散。

= = =

下午三点,路遥果然在约定的地点等到卓婉姐弟,三个人拦下一辆出租车,直奔岛东的凤尾神石文化园。

凤尾神石景区因其形似凤尾得名,奇特的海蚀地貌经岁月洗礼和自然锻造,被塑成一处处神奇岩石,结合当地女神传说,再与附近最负盛名的黄金沙滩珠联璧合,堪称岛上最佳名胜。

他们三人迎着海风在凤尾山慢悠悠逛了一圈,临下山在观海栈道上,趁卓婉躲在石缝里休息时,卓阳拉路遥到避风处,小声问:“你有空吗?能帮我录个送生日祝福的视频吗?说几句话就好。”

“啊?送谁的?”

“还能送谁,当然送我姐了。”卓阳揽着路遥肩膀,压低声道,“我先前已经录过我爸妈的,昨晚趁她去买面,也录好我爷爷奶奶的,可总觉得人太少,就再凑你一个吧。”

“你和你姐关系真好。”

“废话,我就这么一个姐姐,不和她好和你好啊?”

“可我和你姐毫无交情,不太合适吧?”

“交情不够脸来凑嘛,你就光站在那儿什么也不做,拍mv似的,我姐应该也能看十分钟。”

路遥噗嗤一笑,“她不是不喜欢我吗?”

卓阳言之凿凿,“喜欢你的脸和讨厌你的人是两码事。”

路遥哭笑不得,“谢谢,我似乎受到了不小的安慰。”

卓阳迅速掏出手机,后退数步,把画面留给海天一线里的路遥。

海风呼卷着路遥的头发,把他的机灵劲一并吹散,他冲镜头一顿傻笑,笑得无辜又茫然,半晌后小声问:“小久,我说什么好?”

“随便。”

路遥想了想,又笑,“我从没想过认识一个女孩第二天就要祝她生日快乐。”

卓阳张张嘴刚要说话,远处坐在石缝里休息的卓婉突然蹦起来,几步跨到石栏前,俯身朝底下的海岸望,“小久,路遥,你们快看!”

卓阳和路遥一起靠上石栏,俯身往下望。

不远的海岸礁石上,有个女人翻越观海栈道,正踉踉跄跄,失魂落魄地往乌黑海石边沿走。

卓阳看得心惊胆颤,“那女的想干嘛?”

卓婉已经跑到他们身边,她蹬着石栏尽量往前看,终于认出礁石上的女人正是昨晚和丈夫吵架的小炒店女老板,“路遥,她不就是……”

“是那家店!”路遥也认出来,他蓦地转向卓婉,飞快道,“你在这儿喊话劝她!我去下面救她!”说完,他根本顾不上卓婉是何反应,人已经沿着栈道,往凤尾山下迅速跑去。

卓婉只愣了两秒,便嘱咐卓阳,“你在这儿和她说话!我去下面看着!”

“什……”卓阳愕然,眼看那两个人一前一后跑没了身影,只能呆愣愣转向礁石上伤心欲绝的女人,脑子混沌成团,半天想不起来该说什么。

所幸他们先前休憩的栈道距离底下嶙峋的礁石不远,路遥跑到底端,灵活地翻过防护栏,也踩上了黑色的礁石。

卓婉追过来,吓得头皮发麻,“你小心!小心!”

路遥回头压压手,安抚道:“你就呆在那儿,别过来,这上面很滑。”

“你、你、你……”卓婉紧张到结巴。

路遥失笑,“你别怕,我以前在学校是游泳队……”

他一句话未说完,比他们更高位置的女老板猛地纵身一跃,扑通跳进水里。

卓婉下意识捂住大张的嘴,神情骇然,可下一秒,叫她更恐惧的事发生了——路遥毫不犹豫也扎进水里,朝女老板落水的位置奋力游去。

高处的栈道上,目睹这一幕的卓阳吓得惨叫,“路遥!”

第五章 疑似初恋情人

卓婉被这声嚎啕惊醒,用力抽了自己一耳光,随后沿着栈道继续往沙滩上跑,边跑边打本地派出所的电话。

她有个习惯,去到任何一处新地方,必然先查本地派出所的电话,以备不时之需。

电话马上被接通,卓婉越紧张,脑子转得越快,口齿清晰地把事情经过和女人具体的落水位置说了一遍,挂断电话后,她已经气喘吁吁跑到沙滩上。

这边的海滩是开发过的景点,岸上小树林里有好几家商铺,卓婉马不停蹄跑进店门,随手抓了两个救生圈,她想掏钱,可颤抖剧烈的手根本不听使唤,她索性扔下自己的手机,两边胳膊各套一圈,卯足了劲,一路跑进海里。

自杀的噩耗传得飞快,沙滩上霎时聚集了不少人,大家都傻傻望着礁石底下那一圈深色的海,直到卓婉扛着救生圈冲进来,人们自动避开一条通道,由着她一路向前,直跑到海水淹没腰线,才堪堪停了下来。

卓婉伸长脖子往海水里望,不知凝望等待多久,终于见到路遥托着个黑乌乌的脑袋往回游,他游得很吃力,时不时还要和身上乱蹬的女人抗争一番。

卓婉不敢耽误,拉住身旁一个穿泳裤的大叔,哀声道:“你们谁会游泳,帮我把救生圈送过去,或者你们力气大,帮我扔过去也好!他一个人不行的,如果体力耗尽,他会溺水的!”

有了救生圈,大家对海洋的恐惧似乎也没那么深,附近两个青壮男人自告奋勇,提着卓婉用手机换来的救生圈,朝海面上路遥沉浮的方向游去。

卓婉总算松了口气。

最后,三个男人一起合力,用救生圈套着女人拖回沙滩,这位女老板呛了不少水,脸色煞白地趴在地上呕水,群众们将她围拢,七嘴八舌议论纷纷。

路遥则孤零零站在海水里,浑身湿透,被风一吹,打了个哆嗦。

卓婉淌水来到他身边,握住他的手臂,紧张地问:“你怎么样?”

路遥转头看她,见她也是半身泡在水里,脱口便问:“你都湿了,冷不冷?”

卓婉傻眼,半晌哑口无言。

幸好卓阳终于赶来,他在栈道上居高临下,把一切看得清清楚楚,见这两个人还傻泡在水里,急得跳脚,“咱们赶紧回去,别生病了!”

卓婉想起自己的手机,和卓阳要了钱,两条腿后怕到颤颤巍巍,几乎跑不出直线,勉强赎回手机,又叫来车,让司机先往胡家客栈去。

车上,路遥摸摸裤兜,顿时皱眉,“完了。”

“怎么了?”

“我手机、钱和银行卡都不见了。”

卓婉看他宽敞的裤兜开口,“肯定是落在海里了。”

“我本来打算今天去取钱的,现在连卡都没了。”

卓阳从副驾驶座转身,关心道:“那你以后还有钱吗?”

路遥拨拨湿发,笑得仍旧挺灿烂,有点没心没肺,“这下是真没钱了。”

到达胡家客栈后,路遥下车,叮嘱司机再送卓婉他们回家,眼见车要开走,卓婉忙唤住路遥,并从钱包里抽出四百块钱,“这两天吃饭的钱,你先拿着,不够的话去我奶奶家找我们。如果你要回家,我可以帮你买票。”

路遥俯身,从车窗往里看,正好看见卓婉微微胀红的脸,他甩甩额发上的水珠,忍俊不禁,“这是扶贫基金吗?”

卓婉习惯性冷哼一声,倔强地别过脸,“是见义勇为奖金!”

路遥笑出声,还想说什么,前座的卓阳打断他们,“你们要聊天,也别耽误人家司机做生意好吗?管她是扶贫还是奖金,路遥你都先拿着,横竖都是生活费,实在不行,你就当被我姐包养了!”

“胡说八道什么?”卓婉恼羞成怒想踹车座,想起这是别人的车,只得默默缩回脚,忿忿不平骂一句,“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尽管卓婉生起气来挺好看,路遥却不太愿意惹她恼怒,赶紧接过现金,笑道:“谢了,一定还你。”

卓婉大功告成,立即闪到另一侧角落坐定,不忘催促司机,“快走快走,越快越好!”

= = =

回到爷爷奶奶家,卓婉冲澡后擦着头发要回房间,一抬头瞧见走廊里卓铮青的卧室,脚下不由自主便晃进去,四面环顾,末了坐在床边,边擦头发边发呆。

“听说今天下午跳海那位,是因为婚姻不顺想不开。”卓阳捧着碟黄橙橙新鲜水灵的蜜瓜球踱进来,在桌前走来走去,瞻前顾后,扭扭捏捏,“……姐……你说老爸会不会也是因为婚姻不顺,然后跑到某个荒无人烟的小岛上……”

卓婉从chuang上跳起,横眉竖目,作势要用毛巾抽他,卓阳立马捂住自己的嘴,两眼瞪得圆溜,诚惶诚恐道:“我还是选择相信老爸是有了小三才离家出走的吧……”

卓婉赤脚站在chuang上,气急败坏道:“他什么性格你还不知道?他那种人怎么可能会出轨?”

“老爸是内向沉闷无趣,但不代表这样的男人就一定不会出轨啊,更何况他被老妈淫威压迫多年,谁知道会不会激发他体内叛逆基因,老来红尘作伴潇洒一回……”

“你就这么笃定?”卓婉斜睨卓阳,“你的意思是,你以后结婚出轨的概率也很高吗?”

“我可没那么说啊,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卓阳用牙签戳了个蜜瓜球,高高举起,等卓婉撩开头发弯腰吃了,才接着说,“我才十七岁,连初吻都没贡献出去就谈以后婚姻出轨,三岁看老也不是这么看的啊。”

卓婉思忖良久,用脚蹬蹬卓阳的后背。

“干嘛?”

卓婉瘪嘴,犹豫良久,讷讷问:“……你真觉得他是出轨了?”

“要不然解释不通啊。”卓阳往嘴里塞了颗球,含糊不清道,“而且我有直觉,老爸那么慢热念旧,他要出轨,对象一定是老熟人。”

卓婉跨下床,踩着卓阳的拖鞋奔去卓铮青的书桌,拉开抽屉一阵乱翻。

卓阳翘起腿,好整以暇地边吃边问:“你找什么啊?虽然这是老爸的东西,但你这么翻也很不礼貌啊,被老妈知道要骂你没教养了。”

“家都快散了,我还管什么教养。”卓婉翻到最后,从抽屉一本笔记本里翻出一张旧的两寸证件照,照片上是个年轻貌美的女孩,长发披肩,冷眉清目,气质卓雅。

“这谁?”卓阳探头来看,好奇道,“长得挺漂亮。”

卓婉翻过照片,指着其后手写的名字,念给卓阳听,“曲蝶。”

卓阳不明所以,“曲蝶是谁?”

卓婉指着照片中曲蝶身穿的白色短袖,“这是咱爹高中时候的校服,这位曲蝶应该是他高中同学。”

“老爸高中照片不都在咱们家吗?为什么在这儿落了张,孤零零的。”

“不是落了,应该是故意放在这儿的。”卓婉轻哼一声,“我过去就发现了,一直好奇却没问。我猜这女同学,身份不简单。”

卓阳叼着牙签恍然大悟,“你的意思是……”

“要论老熟人,谁能老得过这位?唯一藏在书桌里的女同学旧照片,就算没秘密肯定也有隐情。”卓婉啪地合掌,将那张老照片紧紧贴在掌心,“死马当活马医,我们查查这位曲蝶!”

= = =

事不宜迟,卓婉拿着曲蝶的照片,偷偷溜去找卓奶奶。

她笃定奶奶一定认识这女孩,卓阳问为什么,卓婉说每个母亲都是孩子学生时代的优秀特务,察言观色不在话下,尤其对青春期孩子的情感萌芽,做母亲的无比敏感。

你以为你隐瞒极好的人和事,其实你妈都知道。

果然,奶奶拿到照片后第一眼没认出来,但看到照片背后的名字就笑了,“这是曲蝶嘛!”

卓婉高兴道:“奶奶,曲蝶是谁?”

卓奶奶不答反问,“你们从哪找到这张照片的?”

卓婉坦白从宽,举手自首,“是我从爸爸抽屉里翻出来的。”

卓奶奶并不怪她,她忙着低头摘菜,一大把空心菜的叶子和梗被她仔细分成两堆——据说因为卓铮青爱吃叶子,而卓爷爷只吃梗。

“奶奶,曲蝶是谁?”卓婉又问了一声,既忐忑又希冀。

卓奶奶反问:“你爸高中朋友多吗?”

卓婉暗想,别说高中,就是小学初中大学一起算上,爸爸也没几个朋友。

“他没几个熟悉的同学,照片更少……”卓奶奶瘦窄的肩悄悄垮了一下,又马上耸起,微笑道,“既然他唯独没把这张照片带去他和你们妈妈的家,而是留着这儿藏起来,你们说他对这女孩是几个意思啊?”

卓阳凑上前,八卦道:“真被我说中了,这是老爸的老情人?”

“什么老情人?真难听!千万别被你妈听见。”卓奶奶戳了下卓阳膝盖,才说,“你爸当年和她走得近,学校班主任私底下让我注意,担心早恋影响学习,但他们有没有走到那一步,我也不清楚。你爸可能是喜欢她的吧?可喜欢也没用,人家曲蝶大学没两年就出国了,很少回来。”

卓奶奶突然静声,歪着脑袋回想片刻,蓦地起身走向大堂报纸架,在一册本地报纸里翻翻找找,找出几天前的报纸,摊开头条给他们看,“你爸上周突然回来,我当时还纳闷,现在想想他能不回来吗?原来是曲蝶回国了!”

卓婉和卓阳跟两只猴子似的挤过去看报纸,就见头条上几个硕大粗体字印着——当代著名艺术家曲蝶归国返乡办展,而底下小字里写着,曲蝶的家乡,就在临市的尚文古镇。

第六章 三人行

晚霞遮天时,卓婉和卓阳一起坐在院子葡萄架秋千上吃西瓜,一左一右各怀心事歪靠着,中间还盘着只想瞌睡却总被打搅的黄白大猫,于是两人一猫,皆是愁眉不展。

穿戴一新的路遥从院门口走进来,见到此情此景,下意识后退数步,重新审视遍招牌,才确定这是卓阳留地址的民宿,而非某个民怨滔天的不良中介。

卓婉见他来了,走下秋千,将石桌上冰镇的西瓜切开一块递给他。卓阳立即把腿盘起,挤得黄白大猫在竹条上翻了两滚,十分不满地伸伸懒腰。

“决定好了吗?我们接下来是不是要去尚文镇?”卓阳挤跑了黄白大猫,自己蹬着腿前后晃荡。

“去,当然去。”卓婉摇着她爷爷的蒲扇,顺便拍死几只与落霞齐飞的蚊子,“好不容易有了线索,当然要去看看。”

路遥噗噗吐出几粒西瓜籽,好奇道:“你们去尚文干什么?玩吗?”

卓阳长长叹了口气,身体蹬得更高,压得秋千架嘎吱作响,“我们哪是去玩!命运的齿轮已经开始转动,我们是被选中的少年,要去创造历史改变世界……哎哟!这有只大蚂蚁咬我屁股!”

卓阳从秋千上弹跑,扯着短裤边沿,费尽九牛二虎之力要把那只蚂蚁抖出来。卓婉丝毫没有上前帮忙的意思,坐在石凳上幸灾乐祸地笑。

路遥戳戳她的胳膊肘,“你们要去尚文做的事,很重要吗?”

“很重要。”经历过路遥的舍己救人,卓婉已经不能昧着良心将他当成骗子提防,便说出实话,“我们要去找人。”

“找谁?”

“找我和小久的爸爸。”

路遥听后却不以为异,只当这对姐弟和许多家庭一样,父亲常年在外工作,孩子们只能趁暑假去和父亲团聚。

卓婉观察他的表情,细想之后也猜他大概是联想到了最理所当然的那一面,不知是松口气,还是愈发紧张,干脆含糊地搪塞过去,淡笑两声。

揪出短裤里黑蚂蚁的卓阳终于可以安心坐过来,他问路遥,“你呢?你没钱了,是要回家吗?”

路遥说:“我原计划没这么快回家,但现在什么都没了,好像也不得不回家了。”

卓阳拍拍他的肩,同情道:“为你葬身大海的手机节哀,保重。”

路遥抽了张纸巾擦手,笑道:“你们什么时候去车站?我和你们一起吧,你们帮我买好票,等我回家了,我把钱还给你们。”

“买票简单,钱也不用还。”卓婉说,“你肯救人,没道理我们不帮你。”

“明明只过了一天,我却有种恍若隔世的错觉。”路遥笑着挤兑卓婉,“不是连二十块的船票都不给我买吗?”

卓婉想起那天的事,也忍不住笑,笑着笑着故意板起脸,“最后不也买了吗?”

卓阳反驳,“那是我买的!”

路遥连连点头,“是小久买的!”

“哼!”卓婉抬起下巴,“钱是从我钱包里掏的,有钱才是爷,再嚷嚷,以后全都不管饭。”

路遥立即附和,“好好好,是你买的!”

“我的天!”卓阳恨铁不成钢地斜瞅路遥,“你哪里是如花,你就是颗草嘛,墙头草,风吹两边倒!”

= = =

三个人约定第二天清晨离开,结伴去市区车站,卓家爷爷奶奶很不舍两个孩子,一直挽留,可卓婉深怕去得慢爸爸就跑了,恨不得插上翅膀当即飞去尚文古镇拦住卓铮青。

既然多说无益,卓爷爷只得送他们去码头,本来还想一路送他们去火车站,被卓婉拒绝了。

卓爷爷毫无办法,托了熟人进到渡口后,把卓阳拉到角落,从口袋里掏出个纸袋悄悄塞进他怀里,“这是给你们姐弟的,一人一半,路上花。”

卓阳不敢收,推了两次没推回去,直接喊卓婉,“姐!快来!”

和路遥一起排队的卓婉疑惑不解地走向那爷孙俩。

卓阳竖起手掌小声举报,“爷爷要给我塞钱,怎么办?”

卓爷爷哭笑不得,“就是因为你姐肯定不拿才给你,你这小孩,叛变起来毫无原则!”

卓阳不常笑,板起脸来尤为严肃,脱口而出的话却十分不正经,“她不收您还偷塞给我,回头被她知道了,我得被活活打死,那可堪比窦娥千古奇冤了!”

卓爷爷哼了一声,看向卓婉,稍稍露出个笑,脸上横斜的皱纹便挤挤闹闹,将老人那点迟暮昭告天下,“婉婉,小久刚刚高考完,你带他出来玩,姐弟俩不说吃的,住总要住好点的,安全点的,身上带着钱,我和奶奶都放心。你是女孩,平时爱逛街,看见喜欢的东西也可以买嘛!”

卓婉有些为难,“这么多现金,万一被我们弄丢了怎么办?”

“你去市区找个自动银行存起来嘛!”卓爷爷耸了下肩,挤眉弄眼开玩笑,“再说了,丢就丢呗,钱财乃身外之物,你和小久别丢就行。”

卓婉知道这是爸爸上趟留给爷爷奶奶的钱,她无论如何也不该拿,可卓爷爷不依不挠,一见她又要拒绝,脸上的笑垮塌一半,是真不高兴了。

“你不拿,我就不让你走,直接打电话叫你妈来接你们回家!”为了自证决心,卓爷爷各抓住卓婉卓阳一只手,身体力行地威胁他们。

卓婉他们此次出门,也是背着妈妈,算得上半个离家出走,自然不愿意一事无成地被逮回家,无可奈何下,卓婉只得接过钱,小心地收进自己斜跨在身前的包里。

卓爷爷这才恢复笑脸,“去吧,下次来可别这样仓促,多玩几天,爷爷还可以带你们出海。”

卓婉看着眼前精神矍铄的爷爷,想起他那位“抛妻弃子”的儿子,自己的爸爸,眼里酸楚,又怕被老人看出端倪,忙垂下头,轻声说:“爷爷,下回我们和爸爸妈妈一起来看你们。”

登船后,卓婉拉着卓阳去船头,果然瞧见卓爷爷还站在渡口,远远冲他们挥手。

船渐行渐远,海上的风却十年如一日,从未停歇。

直到再看不见卓爷爷孤单的身影,姐弟俩才一起返回船内。

路遥一直坐在座位上,见他们回来,感慨道:“天下的爷爷奶奶是不是都这样?慈祥、宠爱、恨不得把全世界都塞进你怀里时,还怕硌着你。”

“可能是因为隔代吧,养育的压力和理性没了,一股脑全转化为溺爱。”卓婉说,“别看爷爷奶奶这么疼我和小久,他们对我爸却少有好脾气。”

“为什么?”

“望子成龙吧。”卓婉说,“我爸是在我爷爷奶奶的高压教育下长大的,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除去吃喝拉撒睡,他的全部时间都被用来学习,我爷爷说资质越平庸就越要刻苦,因此在他工作前的全部人生里,除去尚活着的他自己,就只剩下那些死气沉沉的,永远读不完的书,和写不完的题目。”

“……那你爸自己的想法呢?”

“不知道,他是个极其沉默寡言的人,据说他一个要好的朋友都没有。”卓婉顿了一下,不知强调给谁听,“一个都没有。”

一个都没有,因此被珍藏在抽屉里学生时代的那张旧照,就一定是特别的。

= = =

他们三人回到最初相遇的码头,乘车返回市区,又马不停蹄地去往火车站。在购票厅的自动售票机前,卓婉买好两张去尚文古镇的车票,就把钱递给路遥,让他自己买票。“你身份证还在不在?”

路遥的行李只有一个背包,看上去比卓阳还简洁,“身份证和钱包我是分开放的,幸好身份证没丢。”

“那就好,否则咱们还得补办临时身份证明。”卓婉把售票机让出来,便和卓阳退到旁边,小声商量着怎么寻找曲蝶。

售票厅里人不多,路遥在自助机前犹豫片刻,悄悄瞥眼卓婉,嘴角一翘,也选择尚文为目的地,确认购票。

“我和你们一起去尚文。”路遥把买好的票展示出来,笑得颇为得意。

卓婉愕然,“你怎么也去尚文?”

路遥摇摇车票,漫不经心道:“反正我还不打算回家,钱的问题,等会儿你借我手机,我跟家里报备一声就能解决。”

“可你为什么要跟着我们?”卓婉想起包里多出的一沓现金,决定再次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们姐弟可没什么东西值得你图谋。”

卓阳立即打抱不平,“什么话?路遥是好人。”

卓婉撇撇嘴,心虚的不敢看路遥阳光灿烂的脸,“……坏人也会行善,好人也有误入歧途的时候。”

路遥丝毫不介怀,只兴致盎然地说:“你们放心,违法犯纪的事我保证不做!我本来就是漫无目的四处游逛,回家也不在我计划内。这样吧,这趟旅行,我们都不提彼此真正姓名,也不问任何相关信息,钱财更是各自看管绝不互借,你是玛丽,他是小久,我是路遥,你们去找爸爸,我去玩,就当路上有个伴,好不好?”

卓婉眯着眼上下打量路遥,“……你越这么说,我越看你心怀叵测。”

路遥立即冲卓阳使眼色。

卓阳一把揽住卓婉,顺手捂住她的眼睛,“那你别看了。你当我姐真是屈才,干脆穿越回去当个特务头子算了。路遥,走吧,让咱们一路策马奔腾潇潇洒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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