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的名字叫稀乎

五婶35岁的时候,怀了第四胎。

虽然天气闷热,但五婶很少出门,整天在院子里溜达,喂完猪喂兔子,喂完兔子喂鸡,喂完鸡开始给人做饭。五婶说想出去转转,五叔说你安安生生趴家里吧,都八个月了,多一事不胜少一事。队长说现在计划生育比原来还严,谁敢多生就罚谁,谁说情也不中。

五婶说,我自己愿意生,生了我自己养,管他们啥事,凭啥不让我生!我就非得生不中。

五叔说你就是窝里横,瞎球嚷嚷,人家说了,上吊紧紧绳儿,喝药扶扶瓶儿,你敢生就收拾你。

咋收拾?还能割了我的头?我今天非得出去转转不中。

五叔抬起头看看她,没吭声。过了一会儿,五叔说这个生完,管他妮儿孩儿,不生了,命里没儿子,扒不出来带把的。

五婶说瞅瞅你那赖种型。然后五婶就出门了。

五婶出门的时候是后半晌儿,天气闷热,村里的狗都热得趴在树凉荫里伸着舌头喘气。五婶扛着大肚子沿坑岸儿转了一圈,一共遇到六个人。

那天晚上五婶睡到后半夜,听到有人拍门,赶紧把五叔叫醒,五叔趴窗户缝看了看,说去球了,公社的人来了,一群人在门口。

五婶说不羌吧,没人知道呀!是不是下午出去谁举报咱了?咱没得罪谁呀?!

五叔说不叫你出去,你非出去,浪败得劲了吧?

五叔悄悄走到门口,想看看外边啥情况,眼睛刚趴到门缝,堂屋门“砰”的一声就被踹开,五叔眼前一黑,就失去知觉。

一群人涌进堂屋,几个手电筒在屋里乱晃,五婶被几个人架着拖出堂屋。五婶不敢用力挣扎,怕伤着肚里的孩子。走到院里,五婶对架她的人说,你抓走我可以,能不能麻烦你看看俺家那人咋样,我咋没听到他动静?

架她的人中一个男的说,你白瞎操心了,赶紧走吧。

五婶说你要这样,我现在就一头撞死到这。

一个女的说,算了,等一下,我回去看看。她回去后很快又回来,说应该没事,恁家那人捂着脸坐在门口,一会儿安排人送他去医院看看。

五婶被架到车上的时候,听到女的给后边一个人说,加上这个,引产8个。

孩子的名字叫稀乎

五婶被送到职工医院的时候,天已经微亮。车上一共坐了16个人,叫到谁的名字,就被架着去医院。五婶旁边一个女的不停流泪,低声啜泣。五婶仔细一看,是谢古洞的陈淑英。

一个护士拿着名单走到车前,喊了声陈淑英,然后又自言自语说,引产,结扎。

陈淑英哭着下车,跟着护士走,脚底下像踩着棉花。五婶看得心疼。

又一个护士来到车跟前,叫五婶的名字,五婶觉得一阵阵翻胃。

护士伸头看了一下车里,问谁是刘全婉,五婶说我是。护士吃惊的看她一眼,说几个月了?

五婶说八个多月了。

护士对车外一个乡里干部说,这个月份太大了,引产危险吧?

干部说那你说咋办?我也不当家呀。

护士说要不这个放到最后吧。

车里剩下五婶一个人的时候,五婶说我要尿尿。

干部说你等会儿,来个女的陪住你去。

五婶说我现在就得尿,我憋不住了。五婶说完一边下车一边就解裤腰带准备蹲下。

干部说你看你这人吧,这是公共场合,你不能这样呀。要不我跟你一起,我在门口等你。

五婶走进厕所,看到窗户是开着的。于是五婶拖着笨拙的身子,试图从窗户钻出去。五婶试了好几次,脚刚蹬着窗户台,厕所门“哐当”一声,一个年轻的女护士走进来。她看了看五婶,五婶一声不吭也看着她。

护士用手指指外边,没说话。

五婶点点头。

护士赶紧跑到窗户跟前,小心把五婶送出去。护士又指指楼边的小路说,门口有人,你向北跑,住院楼北边可以爬到山上。

五婶低头沿着路向北走,过住院楼之后爬上一段护坡,然后翻越一堵矮墙,开始向着山上跑。五婶知道自己自由了,可以把孩子生下来了,但她担心有人追过来,守在厕所门口的干部很快就会觉得不对劲,他会叫人到厕所找人,一旦发现没人,就会到处找她,用不了多久就开始上山找她,他们都是大老爷们,肯定跑得快。

想到这里,五婶不顾一切向山上跑。快到山顶的时候,五婶突然觉得肚子一阵剧痛。

1983年7月16日上午11点多,五婶在职工医院后山坡一个石头坑内,生下了一个男孩。

五婶给自己接生,然后抱着孩子开始走。中午时候走到苏庄,一对老年夫妻给她做了一碗面疙瘩汤,五婶喝完之后,抱着孩子继续走,下午4点多,五婶回到了家。家里一个人也没有,她把孩子放床上,然后给自己做饭。

五婶端起碗吃饭的时候,五叔回到家。

五婶对五叔说,生了个男孩,名字已经想好了,就叫稀乎。

五叔说好,就叫稀乎。

稀乎上初中的时候,五婶带他去尹集街上买鞋,遇到谢古洞的陈淑英,陈淑英看到稀乎,眼泪哗啦就流了下来。她说我当时咋没想到跑哩,我要是跑了,孩子也这么大了,说不定也是个男孩。

五婶带着稀乎走很远了,陈淑英还傻愣愣站在那里哭。

稀乎上大学的时候,五婶带他去乡里办户口。走到乡政府门口,一个干部叫住她,说你是刘全婉吧。

五婶说是的。五婶仔细看看他,觉得面熟,但又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

干部说,孩子这么大了呀!

五婶说可不是木,考上大学了。

干部说好呀,好。干部又说,83年你去厕所的时候,我在门口等一阵子觉得不对劲,想想你都八九个月了,孩子打下来可惜了,我就没吭声。

五婶一下想起来了,的确是他。五婶说你后来咋给公社交差呀。

干部笑了,说人心都是肉长的。你看孩子这么大了,多好!

五婶说现在是不是又不管了,让生二胎了。

干部说是哩,让生了,现在鼓励生二胎。干部又说,那天晚上恁家堂屋门也是我跺开的。

五婶回到家给五叔说这事,五叔笑了,说明天我得去看看是谁,日他奶奶,我这鼻子塌了一辈子,他得赔咱家的堂屋门。

孩子的名字叫稀乎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