裂痕(小說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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郊外·故事

裂痕(小說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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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這就去叫爸爸回來吃飯。”大勇一邊向母親打招呼,一邊往外走。天已經很黑了,墨一樣。

父親在離家不遠的沙地裡挖蘿蔔。

秋天,豐收的季節,橙色的蘿蔔,泛著紅暈,用鋤頭輕輕地在田地裡翻騰著,一個個被揪著綠色尾巴的蘿蔔露出頭來,上面會帶著許多漆黑的泥巴,父親用力地在鋤頭上搗鼓幾下,抖落下來的碎泥土,積成小山丘。蘿蔔上面偶爾長著黑色的眼睛,黑色的耳朵,黑色的四肢,黑色的笑容。

熟悉的道路,大勇直直往前。此時的父親要不彎著腰,歇坐在田埂邊,要不在橘色的燈光下,收撿田地裡的次等蘿蔔。

上午送去一壺水,應該見底了,中午帶去幾隻黃澄澄的梨子,也應該吃完了。

“父親又累又餓吧?”大勇加快腳步,他估算著家中的母親應該已經完成最後一道醋溜茄子,白騰騰的煙兒,在屋裡醞釀,蒸發。今晚,大勇還騎了很遠的車,去集市裡買來幹拌牛雜,香草、花蔥、嫩蒜···嘴裡使勁嚥下口水。“我得快點了。”

走過一條碎石路,安靜得沒有一個人;踏過獨木橋,橋下的河水嘩嘩的洶湧著; 穿過雜草叢生的院落,偶爾會有烏鴉的嗚咽。

大勇,人如其名,勇敢無畏,從小就生就了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為人所不敢為,是他的強項,也是他的性格。

隔壁鄰居家的大狼狗,黑黃色的皮毛,滑得如油一般,整天嚷嚷著,一副尖利的牙齒摩拳擦掌,泛著黃,泛著一股兇狠勁兒。

小夥伴們無一敢接近,偶爾從身邊一晃而過,都是一副怯生生的模樣。大人們見狀,更是將其塑造成兇惡的代表,如若誰不聽話,就讓大狼狗來將其叼走,撕碎。

5歲的大勇,聽膩了大家的議論,煩悶了大家的畏懼,拍拍胸脯,今兒個我就要去會會它。

手裡拿著拇指般粗細的木棍,雄赳赳氣昂昂地走到隔壁,步子不大,但穩,臉上有一些波瀾,但很快就恢復平靜。狼狗遠遠的就叫嚷開來,像是宣戰,驕傲自得。

大勇慢慢靠近,在距離其2米左右時,落下腳步,定定地站在那。一開始,無話可說,看著狼狗在有限的籠子裡咆哮,掙扎,心裡微微的顫抖。不能尿褲子,更不能回頭,如何是好?先站會,緩緩。

小夥伴們聞訊而來,遠遠駐足,心裡的弦在嗓子眼裡活蹦亂跳,上下翻騰,不敢眨眼睛,更不敢靠近,不敢說話。

突然,大勇一邊揮動著木棍,重重地敲打著鐵籠子邊的塑料箱子,嘭嘭嘭,一邊大聲吆喝:“給老子歪,你歪呀!”聲音之大,就像是使出吃奶的勁兒。當然,如若你見到這一幕,肯定想不出吃奶勁兒什麼模樣,但對於一般5歲的小毛孩,還是這個詞最合適。

大狼狗一下子懵了,小夥伴們更是驚得合不攏嘴。

許久,只有木棍的撞擊聲,大勇的呼喊聲。天邊一架飛機輕聲飛過,雲朵散開,劃破長空,若隱若現。

狼狗蹲下來,老實地搖著尾巴,耷拉著耳朵。

大勇心裡的兔子終於安靜下來,趁著此時,他大呼一口氣,臉上立馬綻開得意洋洋的笑容,大搖大擺地轉身,走向人群。

大勇就是大勇。

秋天、冬天,黑的早,母親害怕,大勇就一肩扛起了招呼勞作晚歸父親吃飯的任務。怕什麼,有什麼好怕的。黑夜中,一有動靜,大勇就這樣打著鼓,他的腳步不會輕易停下來,敗下陣的將軍,就不再是將軍。

要走到沙田,必須經過一家衰敗多年的院落。

院落很大,大的出奇,村裡傳聞,其居住者曾富甲一方。幾棟房屋連成一片,四周用圍牆圈了起來,以前是無法從院落中穿過,後來為了便捷,大家都抄小道,院落前後就開闢出了一條捷徑,走的人多了,就變成了路。當然,那時候,整座院子已經沒有一個人。

大勇也走這條小道,快,便捷,迅速,也非常好找。只是在夏天野蠻生長的雜草,在秋天就變成黃色的、甚至是黑色的灰燼。一把火,紅的,綠的,全都沒了。

燒到一半的竹竿,吱的一聲,在大勇的小腿上留下一條細長的紅色長繩。因為天太黑,猶如螞蟻啃食的痛楚,被大勇快速過濾,血在暗處一點點冒了出來,好幾滴被這院落如飢似渴的吞下。

就像被注射了驅動劑,院落竟突然抖動起來,但立刻就恢復原樣。

大勇停下腳步,環顧四周,一切照舊,毫無異樣,但總感覺有什麼東西在慢慢靠近,令人毛骨悚然。

快點走!

大勇心中只有這一種呼喊聲,他回憶起曾多少次到過院落裡調皮的躲貓貓,每次都會被深深吸引,但每次都會有一種畏懼感在心中久久迴盪。他不知道這是一種怎樣奇特的感覺,朦朧中度過了多少個春夏秋冬,只知道這樣的吸引混雜著恐懼,已經在心中挖掘了一個深不見底的黑洞,大吼一聲,黑洞中傳來回音,像極了某個老者,某個即將嚥氣的老大爺哀怨的聲音。

啊,大勇再也不能忽視小腿上的傷口,因為它竟然越來越痛,莫名其妙的豁開一條口子,血不斷的往外湧,止不住。

大勇開始奔跑,他第一次將那樣猛烈的畏懼表現在臉上,扭曲的面孔,驚恐的眼神。

“孩子,留下來,留下來。”老者的聲音從記憶中蹦了出來,竟然在院落裡迴盪,聲音中沒有絲毫請求,而是命令,強制。

快到院落的出口了,幸好小道順暢,大勇一路狂奔。

血還不夠,還不夠···大勇想起,小時候在院落裡玩耍時,總是會不小心擦破皮,或者被什麼尖利的東西刺到,總之,流血是必須的。

母親責罵,覺得大勇太調皮了,為了逞強,總是搞得很狼狽。因為她懂得,孩子從小膽小,根本不是什麼勇者無畏,見到老鼠、蟑螂都會躲得遠遠的,取名大勇,也是為了給其鼓勵。不知怎地,大勇在外面,卻是一個膽兒大的人,什麼事都敢做,都敢出頭。

到底哪個大勇是真的,隨著時間的流逝,母親竟也迷糊起來。

快出去了,就快出去了,再忍忍,大勇終於在恍惚中看到不斷流血的小腿,血竟然不是鮮紅的,而是如墨的黑色。

遠處,爸爸扛著鋤頭,弓著背,提著口袋,慢慢悠悠的往這邊走來,大勇呼喊,用力的呼喊,但卻像活在另一個世界,父親毫無知覺。

“留下來,留下來。我的孩子。”耳邊老者的聲音變得硬朗,有力,彷彿一下子年輕好幾十歲。

“誰是你的孩子,我要回家。”大勇哭了,十多年來,第一次流淚,眼淚流到嘴裡,有點鹹有點苦。

“是你,是你。”聲音變得愈發年輕,稚嫩的像十多歲的孩子。

眼看著快到院落的出口,蕭條衰敗的院落一下子恢復生機,一束光照了進來,藤蔓迅速爬滿大勇的全身,將其糾纏。

人來人往,絡繹不絕,好像一下子回到了幾個世紀以前,院落富饒具有生機,生活富足充實。突然,一個孩子被利器刺穿,躺在血泊中,哀傷迅速浸染了整個院落。紅色的血散發出惡臭,滋生著驅蟲,眼前的人、物全部被這血吞噬,一口不剩。

終於,又回到黑色。

大勇一動不動,轉身,慢慢地走向院落的最深處,雙手下垂,雙眼緊閉,像是被抽走了靈魂。

一陣風吹過,發出輕輕的颯颯聲,植物晃動起來,有節奏地搖擺著。庭院中間,正對著一間堂屋,大勇像石頭一樣端坐其間,臉頰上狡黠的微笑一閃而過。

“大勇,大勇···”母親神色匆忙,父親也焦急的在各個路口尋找,他們打著電筒,聲音在黑裡像一輛疾馳的列車。

母親來到院落,各個角落裡,都看了一遍,然後慌張的在雜草叢中撥弄著,一束光掃過一滴紅色,母親根本不可能注意到。在父親的呼喊聲中,母親離開了。

大勇心中住著另一個大勇,隔著一層透明的膠質狀物體,大勇能看見外面的世界,卻再也走不出去。他記起那條大狼狗,那兇悍的模樣,那渾身嚇得顫抖的模樣。

一個,兩個,一個,兩個···

16年了,你終於長大成人。

別再妄想走出去了,我的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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