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起祠堂大伯家的林叔叔的故事，那是三天六夜也說不完的。不過大多數人談論他，卻是把他當作一個笑話。儘管他是龍字輩的，是村裡輩分最大的一代人了，但晚一輩的雲字輩的人，再晚一輩的宗字輩的人，都沒有怎麼敬重他，都當面或者背地裡叫他林老師，有點亂套的感覺。甚至很多人偷偷叫他守財奴林老師。不過大家習以為常，並不見怪，也不會覺得大逆不道。老人們笑話他，但暗地裡又羨慕他，因為雖然何龍林單身一輩子了，年老獨孤，但他的大哥何龍信和大嫂那麼照顧他，心疼他，又有那麼多侄兒男女孝順他，不是親生，勝過親生的。年輕人笑話他，但心裡又讚賞他。一個大老粗，而且又那麼小氣的人，竟然有那麼多賺錢的點子，又那麼有膽量敢於去嘗試，令年輕人望塵莫及啊。有時候年輕人聚在一起玩，東聊西聊的，有人趁能，稍一吹牛，馬上會遭到大家的攻擊：“你能什麼呢？林老師才是真正的能人。要是他現在是年輕人，肯定是千萬富翁。你去幫他提草鞋也不配。”被罵的人不會惱火，反而嘿嘿一笑，點頭稱是，心服口服。
祠堂大伯何龍信對弟弟何龍林好那是沒的說，大嫂子也對何龍林這個弟弟照顧得無微不至。洗衣漿紗，縫縫補補，都是大嫂主動幫何龍林的。但有那麼幾年時間，大嫂對他是非常惱火，不聞不問，不理不睬，有如路人。說起來，就像村裡說的，何龍林那是鬼摸了頭了。前世欠了人家的債，這輩子是要還完的。
原來啊，何龍林在五十歲時，找了一個女人成了家的。這又是怎麼一回事呢？
年輕時的何龍林從外形上看，身材健壯，相貌英俊，舉止瀟灑，一表人才。但家人怎麼勸，他都不願意結婚。外人還在背後悄悄傳說，何龍林的父母身體非常健康，本來可以長命百歲的，七十多歲老兩口就去世了，都是因為他不結婚，給氣死的。他還說過一句話，讓所有女人一聽到就會忍不住罵聲：“砍頭鬼，胡說八道！”“打靶的，放你狗屁！”人家勸他結婚，他說：“結什麼婚呢？男人一結婚，就變成豬狗馬牛了。有什麼出息！”因此，一個人過到五十來歲了，也沒有人提他找個女人結婚的事了。怎麼到了這把年紀，卻突然心血來潮，想結婚了呢？
在滿丟妹讀完大學，去美國留學讀研的時候，何龍林為了賺更多的錢，曾到縣城裡去幫親戚做事。親戚開的是一家飼料店，何龍林就在裡面幫著上車下車。進一批飼料回來，何龍林就把飼料搬到店裡堆放好；有顧客來買飼料，何龍林就幫顧客把飼料搬到車上去。這是個比較費力的活兒，但對於五十歲的何龍林來說，並不是什麼吃力為難的事情，所以他做的是相當樂意，也相當認真負責。半年後的一天，他回到家裡來，告訴大哥和大嫂他和一個女人好上了，要與那女的成家過日子。何龍信夫妻兩個人驚得張著嘴巴，半天都合不攏。心頭又是詫異又是高興，又是疑慮又是擔憂。仔細詢問了弟弟，他們才得知事情的原委。
原來，何龍林在親戚的飼料店裡做事的時候，隔幾天就會有一個女顧客來買豬飼料，一買就是一大車。這女的身材苗條，體態風流，言行舉止天生的嫵媚迷人。鵝蛋臉形，丹鳳眼裡閃著秋波，含情脈脈。能說會道，說話的聲音非常溫和甜美。笑靨如花，笑聲有如銅鈴，清脆悅耳。動作乾淨利索，看上去就是勞動的一把好手。何龍林對她很有好感。向親戚一打聽，才知道這個女人名叫唐翠婷，是個中型養豬場的老闆，現齡四十五歲。有一個兒子在讀高中。去年她老公出車禍去世了，所以現在是她一個人管理著三四百頭豬的養豬場。虧她一個女人，也真是能幹，把個豬場管的好好的，不知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累。別看她外面風光，大家都知道，一個寡婦當家，其實是很可憐的。唐翠婷把所有的苦壓在心底，表面上樂觀開朗，不讓別人看得出來。
何龍林知道唐翠婷的事後，內心非常震動，同情之心油然而生。不由自主地從各方面關心起唐翠婷來。幫她搬運飼料積極熱情主動，甚至叫她要飼料時打一個電話來就行了，他幫著送過去。這樣一來二去，兩人就喜歡上了對方。唐翠婷憑著自己能說會道，把個何龍林哄的心裡熱的不行，只覺得自出生以來從來沒有過這般的溫暖和甜蜜。唐翠婷家的大事小事、重體力活，都是何龍林主動包了。何龍林做事累的出汗時，唐翠婷就端茶倒水，用香噴噴的毛巾幫何龍林仔細抹汗，嘴裡道著辛苦，令何龍林感激不已，在他的思想中，為了唐翠婷，即使肝腦塗地，粉身碎骨也是心甘情願，在所不惜的。這樣唐翠婷就輕鬆了許多。就像大家常說的，也是老天安排的緣分。就這樣何龍林義無反顧地決定要與唐翠婷一起生活，幫她把兒子養大，送兒子讀大學，然後照顧她一輩子。認識才二三個月，何龍林就搬到養豬場與唐翠婷同居了。白天照常來飼料店做事，其它時間就幫著唐翠婷管理養豬場，儼然成了養豬場的男主人。何龍林自己都弄不懂怎麼突然有了一種全新的生活，他認為，這是老天爺給他的責任，他必須得揹負起來。他把這個事理弄清楚後，才回來告訴大哥和大嫂。
大嫂一聽，激烈反對。她大聲說：“你莫說你大嫂我不關心你，對你不好哦。大嫂幫你洗衣漿紗，弄茶煮飯，把你當作親弟弟一樣的對待的，你摸摸良心想想，看看我待錯了你沒有。平時我很少說話，今天我有話要說。你啊，你是鬼摸頭了，或者是被那個狐狸精給勾走了魂了羅。你年輕時如果要結婚，我們全力支持呢。可你打死不結婚，我們勸過你多少，你自己不願意。現在一把年紀了，你卻想結婚了。你是為了什麼？是想去幫人家養孩子嗎？人家孩子那麼大了，長大成人了會認你這個老子？你去累死累活，換得了什麼來？平時我怕你累著，總叫你侄兒侄女們別太依賴你，別給你添什麼負擔，別給你增加麻煩，好讓你輕輕鬆鬆過日子，誰知道你現在卻想去幫別人，想去別人家當長工，做牛做馬。這是怎麼說?這樣值得嗎？你是不放心你侄兒男女們不為你養老送終？不侍候你嗎？如果是為了這個，那你別擔心，要是他們不管你，我死了也不會放過他們的。我看啊，肯定是那女人哄的你迷了心竅了。”罵的何龍林作聲不得。
大哥何龍信有些猶豫，弟弟好不容易有了個女人，年紀大了有個自己的家安頓下來，這畢竟是好事啊！自己作為大哥，應該支持他的決定，為他高興才是。但這個女人會對他好嗎？大家對她一無所知呢。何龍信問道：“縣城的親戚他們怎麼說？”何龍林低下頭說：“他們也不同意。說我幹不過那女人。說那女人很會算計的。可我覺得她對我非常好，就像親人一樣對待我。她兒子對我也不錯啊。”何龍信一聽，馬上站隊到了老婆這邊，搖著頭連聲說：“那不行，那不行。親戚那麼說，肯定是不太好了。他們在縣城時間久，肯定對那女的知根知底。你才認識她多久呀？小心人家把你當猴子耍了。那女的是想利用你！”何龍林默默不言。何龍信看他那樣子，知道弟弟是一頭犟牛性子，打定的主意，是很難改變的。現在對他說了這麼多，他一點都沒有聽進去。
中午吃飯時，何龍信把大兒子何雲天兩夫妻、二兒子何雲宇兩夫妻叫來，希望他們勸勸林叔叔，別到年紀大了替別人家當奴才。晚飯時，何龍信又把三個女兒叫回來勸。侄兒侄女們委婉地說了半天，不好直接阻攔叔叔成家，主要是幫叔叔分析情況，弄明白利害關係。大家說的口乾舌燥，到最後，眼看著林叔叔心堅如鐵，是打定了主意，不會回頭了，於是大家不再相勸。何雲天嘆口氣說：“叔啊，我們也不再勸你了。你自己覺得那樣好，就那樣過吧，我們也支持你。但叔也要知道，為自己留條後路吧。別把一切都投進去了。我代表我們晚輩表個態，不管怎麼樣，我們子侄輩會待父親一樣待你的。你不要有什麼擔憂。”
第二天早上，何龍林要回縣城做事去了。大嫂子嚴厲地說：“你要去就去吧，去了別再回來！那裡是你榮華富貴的養老之地！”然後不再理他。何龍信一家人把他送到村頭，憂心忡忡地目送他上路。大家心中的愁雲縈繞不散，就像家裡女兒出嫁一樣，這次一去，就是別人家的人了，要回家一次也不那麼容易了。但願他此去稱心如意，過上幸福快樂的日子。
果然，何龍林去後，每年只回來二三次，來也匆匆，去也匆匆。也不再幫親戚的飼料店做事。一門心思與唐翠婷一起生活，專心經營著那個養豬場。何龍信不放心，叫何雲天兄弟們去看過幾次，回來總是說：“林叔在那邊過的很好，很幸福呢。人也變胖了點了。氣色很不錯。”何龍信夫妻才真正放心。既然他在那邊過的好，有了依靠，大家也就沒必要去惦記著他，為他瞎操心了。
一眨眼，七年時間就過去了。冬天的一個傍晚，何龍林揹著一箇舊的軍用揹包，裹著一件舊棉衣，陰沉著臉回到大哥何龍信家裡。他說：“哥、嫂，我回來了。我真的好後悔沒聽你們的話。如今落到了人財兩空的地步。”何龍信吃驚問道：“怎麼了？那女人把你趕出來了？”何龍林老淚縱橫，想嚎啕大哭，又強忍著悲傷，哽咽著說：“我累死累活，幫她帶大兒子，送兒子讀完高中讀完大學，現在在外地工作了。她覺得不需要我了，就打發我回家，她無聲無息把養豬場轉讓出去，把大門一鎖，去跟她兒子生活了。”何龍信還沒做聲，大嫂就噢地一聲大哭起來：“我可憐的老弟啊，我就知道你去那邊是受苦受罪的。大嫂下了狠心想阻攔你，也阻攔不了。上輩子你是造了什麼孽啊，這輩子老天要你受這麼多折騰。”又咬牙切齒地罵道：“那忘恩負義的東西，不講良心的寡婦，傷盡天良，不會有好下場的！”罵了一陣，又安慰何龍林說：“好人有好報，惡人有惡報。龍林啊，你回家來了是好事，不要想那麼多，家裡再怎麼也不會嫌棄你。放心吧，有我們呢，有你侄兒他們呢。這幾年他們都修了樓房了，手裡頭也還有幾個錢。再說，滿丟妹快要回來了。以後會越來越好的。”何龍林只是默默地哭，一句話也不說。飯也沒吃，回到房裡就睡了。就這樣躲在房裡一個多月，他不想出門，他怕碰到鄉親們，覺得很是沒皮沒臉的。常言道：“沒有不透風的牆。”何龍林的事情，村裡人早已是知道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大家都在背地裡笑話何龍林這次虧大了，人算不如天算，一生的積蓄，雙手捧著奉送給了一個寡婦。
一個晴朗的冬日，大嫂到何龍林房裡，想幫弟弟把床上的被套床單洗一洗，把棉被曬曬。何龍林這麼多年沒在家，平時又把門緊鎖著，問過他幾次，想要了鑰匙開門幫他洗一洗，何龍林找各種藉口就是不肯辛苦大嫂。那些東西肯定會潮溼發黴的。一跨進門，大嫂就吃驚地瞪大了眼睛。只見何龍林正坐在床上，床上打開了一個木箱子，裡面竟然是擺放得整整齊齊的一箱子的鈔票。鈔票非常潮溼，有些都有了黴斑了。大嫂顧不得多問，急忙吩咐道：“你趕快拿了這些錢到外面平地上曬曬吧，再不曬乾，就會爛掉了。那多可惜啊。我去幫你洗洗被子，曬乾了好用。被子什麼的潮溼了，容易得關節炎風溼病的。”
何龍林默默地去曬鈔票，誰知引來了村民們的圍觀（詳情請見本公眾號《村子裡的故事――守財奴林叔叔(一)）。大家在羨慕、嫉妒、恨和打趣之時，心底裡又暗暗佩服何龍林的守財那真是貨真價實。鄉親們都沒有料到，原以為何龍林與唐翠婷一起生活，現在被唐翠婷拋棄，掏空了家底，成了名符其實的光棍了，誰知何龍林所付出的只是在一起的這七年裡掙到的錢財和時光，之前的一切卻是原封未動，沒有損失分毫。那現在曬在屋外平地上幾床蓬墊子裡的鈔票，就是最好的證明。
守財奴就是守財奴，別人只有自嘆不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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