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原載於遊戲時光，作者MithrandirDM
本文場景、人物均屬虛構
9月的一天下午，公司打算開一次小會，小楊、小P、小野都被通知參加，會議主導是公司新來的部門領導大炮，人稱炮哥，做事認真，講究效率。
俗話說新官上任三把火，炮哥來公司已有一段時間，一直沒有發作，今天突然開會想必肯定是有大動作。小楊和小野有點擔心，據說炮哥在上家公司發作起來將整個部門說的就地解散，非常恐怖。
倒是小P好像胸有成竹，他把小楊和小野拉到一邊小聲告訴他們，今天的會議議題其實他早有準備，最近一款名為《太吾繪卷》的國遊火了起來，炮哥應該是想問問他們對這款遊戲的看法，看看能不能從中學習一二，也搞個小產品出來。小楊和小P長舒一口氣，最近部門內部賬號早已互相傳閱這款遊戲，三人也算是對它瞭如指掌。如此看來，今天的會議應該還是能對付對付。
眼看會議時間臨近，三人結束了交頭接耳，拿起了各自的筆記本，插上一支簽字筆，提前走進了會議室。
隨著辦公室裡炮哥一聲清嗓，小會也正式開始。
祭天一個主程，獻祭一個主策
“咱們呢，今天是聊聊《太吾繪卷》。大家都是在遊戲公司，平時肯定也接觸遊戲，相信這個就算沒玩過，應該也聽過吧。”
炮哥開場直接切入了會議主題，剛剛緊張的小楊立刻附和：“玩過玩過，炮哥，這遊戲我已經非常熟悉了，這幾天下午，我一直努力抓蛐蛐呢！這遊戲，我深有感觸！”
被玩家戲稱為遊戲最大亮點的蛐蛐。
“哦？有點意思，咱們主要是聊聊你們覺得這個遊戲成功在哪裡，看看日後我們的產品能不能走一下這個前輩的路子。”
炮哥挑眉看了一眼小楊，在公文包裡拿出黑皮本子，記下了“小楊上班期間玩遊戲”一行字。
小楊看自己和炮哥對上了話，自然也就膽子大了一些。雖然表面上還強裝鎮靜，但是瘋狂上揚的嘴角和瞟向小野以及小P的目光，都在暗示一句話：
“兄弟們，我先裝一波，你們組織一下語言哈。”
小楊深呼吸一口，說到：
「炮哥啊，我覺得這個遊戲成功之處，還是在於它有了一個營銷熱點。你看這遊戲上架，前期0到1的自來水宣傳先不談，這後續的炒作更新，大家可是捧著這個瓜在啃啊！主程跑路、製作人親自上陣寫代碼，中文系轉行建築設計，又轉成碼農，這身兼多職，自然也有了一個勤勞樸素的美好設定。更不用說大家吹的神乎其神的遊戲代碼。炮哥你看，我隨便上幾個遊戲社區一搜索，就是‘綠皮工程、俺尋思能跑’這些關鍵字，所以說遊戲內容先不談，這造勢上必須要有一個值得啃的大瓜才行。」
網絡上流傳甚廣的評價。
小楊說到激動處不由的擦了一下嘴角的口水，隨即又拿起自己的小本本翻出到中間，彷彿查看自己的筆記一樣，看著空白的頁面繼續說到。
「據我這幾天觀察，幾個社區的用戶們都在集中討論這個遊戲的代碼有多不靠譜，但是明眼人一眼就看出來了其中肯定有一些自媒體瞎吹的味道，反編譯的代碼哪來的註釋，行內人一眼也就知道了。即使如此，門緊擋不住瓜甜啊，我粗略查看了一下，《太吾繪卷》每天搜索量都在三到四萬，即使是很多人不玩遊戲，也通過這些吃瓜故事瞭解到了這個產品，甚至有點想嘗試！炮哥，我覺得以後我們的產品，也應該好好研究研究怎麼造勢才行。」
看著大談“吃瓜論”的小楊，炮哥若有所思，似乎並沒有被小楊的“吃瓜論”打動，見此狀況，小野立刻插上了話。
懷胎三年，生一呆物
“炮哥，我有一言，不知當講不當講。”小野一開口就打斷了炮哥的思緒，旁邊的小楊有點得意的坐了下來，彷彿自己已經是這次會議最閃耀的明星。他在桌子下戳了戳小野，算是給他鼓勵加油，讓他好好發揮。
“你說你說，我剛剛聽小楊說吃瓜的事，也想聽聽其他的看法和意見。”
小野畢恭畢敬點了個頭，順便看了一眼還沒發言的小P，小P還在玩手機，就像這次會議和他沒關係一樣。只是面對現在的狀況，小野也無暇顧及他人，小楊的發言明顯炮哥並不看好，小P又是一股吊兒郎當的樣子，如果自己不好好發揮發揮，X組今天怕不是要就地退休，原地解散，當場離職。
「好的炮哥。我覺得《太吾繪卷》這個遊戲，其實內容還是很重要的。相比於如今很多國產遊戲打著噱頭出售，《太吾繪卷》上架時反應平平，即使是小楊說的造勢吃瓜這個環節，實際上也是因為它有足夠的品質保證火熱之後，才被媒體和玩家挖掘出來的故事。而我認為，這個遊戲的內容品質，大多來自於它具有價值的文本內容和看似繁瑣的遊戲系統。」
「先不論其中有什麼奇奇怪怪的設定，就說武功招式、內功心法、門派類別、經營建設、文學造詣、人物關係等等基礎系統方面，這款遊戲做的非常全面了，玩家上手其中一個並不困難，但是要熟悉全部系統，則需要一定時間的投入和積累。而這個體驗遊戲內容的過程，玩家就一直能發現新的內容、新的變化，甚至是每個環節都能表現出角色扮演應該有的成長感，這種內容上的正反饋，自然就將玩家留了下來。」
小野停頓了一下，看到炮哥正注視著自己，不由露出了一絲微笑，今天又要救部門於危難之中了。
「炮哥，你看現在人們都推崇“《魂》系列”那樣高投入低反饋的受苦遊戲，忽略了遊戲理應帶給人的是反反覆覆的正反饋體驗。《太吾繪卷》這一點其實就做的很好，時時刻刻你都能感受到自己在前進，而不是卡在了某一個環節，這正是因為它高度的自由性和擴展性。玩家總是能找到事情做，總是能做自己想做的事，你有一萬種方向能夠發展，就不會被困在一條衚衕裡出不來。自然，這樣的遊戲，大家都喜歡，也就成就了它的成功。」
奇遇，遊戲中的副本。
「做高難度遊戲人人都會，提高數值，降低容錯就能做到，但是《太吾繪卷》用了一種與眾不同的方式，它把無數個簡單的東西，串聯在了一起，雖然是相互獨立，但是卻又顯得相得益彰，符合我們的文化習慣，同時還能滿足我們對遊戲多樣性的需要。這自然就成就了它的火熱。以後咱們的遊戲呢，也應該考慮考慮這樣的模式。」
這一番話說完小野坐回了自己的座位，反觀小楊此時有點精神不再。剛剛炮哥對“吃瓜論”態度略微冷淡，但現在對小野的“內容論”表示了極大的興趣。他時不時在黑皮本子上寫著什麼，時不時看向小野，認真地聽著他的說法。而當小野做下來，炮哥臉上也帶上了一抹微笑，接著說到：
“小野你說的挺好的啊，我其實也是覺得好的內容才是遊戲的根本。等等我們可以繼續詳談一下細節。小P啊，你玩了半天手機了，也沒聽同事說，你對《太吾繪卷》有什麼高見啊？”
隨著炮哥話鋒一轉，會議室裡三雙眼睛都看向了小P。
不遷就你的江湖
小P，平時就是個不太靠譜的人。每次開會就坐在旁邊玩手機，上班期間也是摸摸魚混日子，可是至今為止，小P也沒有被開除，這是因為每次項目進行到關鍵時刻，還需要他來救場。可以說這個人雖然吊兒郎當，但是有時候也是一名奇兵猛將。
今天開會小P也沒有太放在眼裡，對於《太吾繪卷》他個人雖然喜歡，但卻有點捨不得這折扣之後的57塊錢。不過面對炮哥突如其來的提問，小P自然也是有所準備。
「炮哥，小楊小野他們倆，說玩家造勢內容自由，也都說的差不多了，這兩點咱也就不提了。的確，玩家造勢很重要，有免費的宣傳效果，保證了後期持續的熱賣，內容精緻也是重點，保證了一開始能夠吸引到優質的用戶。但是我覺得吧，很多國產遊戲都能滿足這兩點，為什麼不能火熱呢？畢竟還是他們沒抓住玩家們的“心”。說到底，一款遊戲要能一眼看出是國產遊戲，自然要用仙俠、武俠題材。《太吾繪卷》就是塑造了這麼一個江湖。」
開局設定相當複雜。
小P站起身來，依然拿著手機，慢慢唸到。
「一襲白衣勝雪，一柄利劍隨身，是武林的江湖；孤舟一身蓑衣，獨釣藹藹江雪，是隱居的江湖；白日放歌縱酒，晚來月下觀星，是市井的江湖，從金庸老先生的‘飛雪連天射白鹿、笑書神俠倚碧鴛’開始，很多人心中就已經埋下了與江湖不解的情緣。哪個男生不曾想過可以隻身打馬江湖過，為百姓打抱不平，或在武林嶄露頭角，最終抱得佳人而歸；哪個女生不曾羞想於待字閨中，意中人劍眉星目，抑或可以做巾幗英雄不遜色於鬚眉。」
「這段話是我現抄的，大概就是說，幾乎咱們這80後以及一部分90後，都有著對江湖的一個基本的印象和理解。江湖不是隻有打打殺殺，不是隻有兒女情長，不是隻有武林恩仇，而是這些東西交織在一起，才是咱們口中說的江湖。炮哥你可能會問，別的遊戲也有這些，怎麼就沒有《太吾繪卷》這樣的江湖氣氛呢？」
國產遊戲殺入Steam在線人數前十榜單，十分少見。
「這我們才要說到前面小野提到的，《太吾繪卷》足夠自由。你不必成為人們心中的大俠，不用跟著劇本去做好人，你可以活出自己的江湖範兒。我最近遊戲的時候遇到了一個事，我已混成一方大佬，手下高手如雲，沒想到遇到一個踢館的黃毛小兒，我上去就打算好好教訓一下初出茅廬的新手。沒想到，他的隊伍裡竟然有數名傳說之中的武林高手，我自知不敵，只能跑路。」
「但是我圍著人民廣場跑了幾公里，才猛然發覺，這個人怕不是郭靖！但等我回家的時候發現已經錯過他了，可能再難有相見之日了。真正的江湖就是《太吾繪卷》這樣，一朝一夕之間，你可能就是別人故事裡的配角了。而一念之差，你也就錯過了參與一場大事的機會。《太吾繪卷》讓我感受到了，我的確是活在這個江湖之中，而不是為了一個劇本去讓整個世界配合我的演出。」
玩家也可以自己經營一個村子。
說到此處，小P一敲桌子，驚醒還在回味之前一番話的另外兩人。小楊和小野敬佩的看著小P，而炮哥面不改色心不跳，可是在小P眼中，炮哥已成為了自己案板上的豬蹄，就等著剔骨削肉，淋上醬汁端上餐桌了。
然而小P的驕傲立刻被潑了一盆冷水，炮哥長嘆一口氣，低聲說到，你們啊，還是年輕啊，得到的結論都只有一個方面，實在是讓人有點失望，小P你先坐下。
小P愣在原地，按理說他的看法肯定是沒有錯的，分析到了國內用戶的需要，總結了上面小野觀點的運用方式，甚至還用了一段稍微裝比一些的話語來迷惑聽眾，怎麼就突然被安排了呢。而小楊和小野，臉上的表情彷彿還凝固在前幾秒對小P的敬佩之中，一時間不知道用什麼樣的面部活動來應對這樣的狀況。
炮哥顯然也看出來了三人的疑問，他收起黑皮本子，對三人說。
“咱們是要討論未來怎麼做自己的產品，你們瞎雞兒吹捧一番，最後有用的也就是一句虛言，搞得浪費了大家的時間，也沒有一個具體結論和方案，這樣吧，你們回去，各自寫一個分析出來，明天我要……”
“咚咚咚”幾聲敲門聲打斷了炮哥的話，還沒等他應答，會議室的門就被一名老者打開了。
前也許有古人，後可能沒來者
老意是公司的元老了。他是負責研發部這一層清潔的大叔，今年沒有六十也五十有餘了。據說公司老闆當年創業艱難，老意投資了一套房才讓公司得以繼續運轉。可是他無所追求，只希望在公司裡掃掃地，養養花草，看著這些年輕人有活力的樣子，說是總讓他想起自己出國的兒子。
“我啊，聽你們幾個，說了半天。”
老意走進了會議室，也沒多問，徑直找了個座位坐了下來，他雖一身清潔工裝扮，但是從步伐、動作也看得出來平日經常鍛鍊，身體素質比起在場的四位，可能都有過之而無不及。
“其實我也有點看法，看你們討論半天，沒忍住，想插幾句嘴。嘿嘿，希望你們年輕人不要見怪，沒打擾到你們工作吧？”
面對笑呵呵的老意，會議室裡的四個人也都是聽說過他的故事的，自然也不好拒絕。不過互相交換一下眼色，也都覺得老意無非是個本地土著，仗著有房有錢，高談闊論，應該說不出什麼有價值的話來。
老意撓了撓頭，似乎也有點不好意思。
「其實吧，這個遊戲我也玩了一下。你們別看我平時不怎麼說話，其實我也是個多年的老玩家了。這個《太吾繪卷》吧，你們是複製不出來的。我不是說你們能力不行哈，別誤解了。這個遊戲呢，看起來複雜，實際上卻是一部拼湊之作，各種各樣的東西拼接在一起，成品是極其粗糙未經打磨的，剛剛你們也提到了這一點。這就像是《弗蘭肯斯坦》一樣，雖然製作者投入了精力和能力將肉塊拼接起來，但是總歸來說還是粗製濫造的人造人。」
「而你們說的江湖啊，實際上是因為這款遊戲具有極高的隨機性，這種過度的隨機，反而產生了一種滑稽的江湖感，也是這種‘一半靠隨機，一半靠腦補’的展開模式，這種留白讓中國玩家自然而然的把它往江湖上去靠。它是不是一款好遊戲呢？自然是一款好遊戲。但是因為它本身的隨機性，這些東西放在你們任何一個人的手中，可能都會被反覆的調整、測試、修改，最後變成簡化且符合情理的東西，也就失去了它如今表達出來的韻味。」
發售一週後，遊戲系統進行了一些糾正和更改。
「所以我才說，這是你們不能複製的產品，這是天時地利人和的產物。這部遊戲放在以前，可能會有一些遊戲與它有異曲同工之妙，但是在未來，很難有一部遊戲能夠複製它的巧合。因為任何方面，它都不是最優解，而是恰到好處的離經叛道，但是正因為它不是最優解，反而綻放出了不一樣的魅力。」
老意說到這裡，掏出來一根菸，還沒等小楊“會議室不能抽菸”說出口，火就已經點了上去，煙霧繚繞在老意周圍，彷彿有什麼東西將他和眾人隔開。等了半晌，老意也沒開口說下一句話，小楊小野都看著小P，而小P則是回頭看著炮哥。
炮哥一臉嚴肅，他沒想到看清事情的竟然是一位公司裡的打雜員工。對於小野、小楊、小P的能力今天通過會議他已經是略知一二，本來是有一些失望，覺得在這裡很難得到發展。但是如今看來，這家公司臥虎藏龍。
炮哥有點恍惚，問到：“你到底是什麼人？”
老意拿出一個便攜菸灰缸，掐滅了點燃的香菸，又拾起倒在一邊的掃帚。推開了會議室的門，轉身看著炮哥。會議室裡氣氛緊張，牆上時鐘的秒針發出巨大的嘈雜聲，即使是小P也不敢此時繼續敲打他的手機屏幕。
老意看了一眼牆角，又看了看眼前這幾位年輕人。
……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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