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14日下午，魚池村一位村民在觀看荊門市下發的掃黑除惡通告。新京報記者 何強 攝
“涉嫌黑惡犯罪嫌疑人的親友應當積極規勸其投案自首……”9月14日下午四時許，魚池村村口，幾位村民正聚在一起，觀看一份掃黑除惡的告示，有人念出了聲。
魚池村位於全國最大移民集中安置區——湖北鍾祥市柴湖鎮，327戶村民大多來自河南淅川，多數村民姓全。
據村民們回憶，過去二十餘年間，該村“村霸”惡勢力爭鬥不斷。1996年，村支部書記全廷敏在任上被殺，近20年該村也更換了11任村支部書記。
今年4月底，一支由鍾祥市委政法委、市公安局等多部門組成的工作組，進駐魚池村，整治“村霸”惡勢力。截至目前，該村上一任領導班子，4人中有3人先後被捕，多名涉惡勢力團伙的村民受到懲罰。魚池村也成為當下觀察基層治理的樣本。
初到
村民存疑慮調查取證難
“他們心裡都很害怕，很恐懼，怕打擊報復，”駐村工作隊隊員、鍾祥市委辦研究室副主任何輝回憶，4月底工作組初到時，不少村民私下嘀咕，“這次是動真格嗎？”
原來，1996年，該村支部書記全廷敏在任上遇害，一直給全村人留下了心理陰影。
據柴湖鎮派出所所長楊洪回憶，當年3月14日晚上，全廷敏在村裡被人殺害，由於天下大雨，消滅了所有痕跡，偵查技術有限，該案至今懸而未破，“知道是熟人乾的，但案子沒破，很多村民一到晚上就害怕、恐懼，不敢出門。”
“村民們另外還怕村支書全新波等人，”何輝稱，“以前魚池村可以用‘財務混亂，工作癱瘓，班子散亂，上訪不斷，民風強悍’來形容。”
1968年從淅川縣搬到這裡來的全玉清，從小和全新波認識，兩人一起長大。1998年，全新波擔任村會計，後一直在“兩委”班子任職。全玉清回憶，“這十幾年，他像變了個人，撕選票破壞選舉、貪汙腐敗，我們都不敢說什麼。”
黨章規定，村支部作為黨的基層委員會，是黨在社會基層組織中的戰鬥堡壘，是黨的全部工作和戰鬥力的基礎，應由黨員大會或代表大會選舉產生，任期在3至5年。但何輝統計，魚池村近20年已更換了11任村支部書記，極不正常。
全玉清稱，“以前選舉都是打打鬧鬧，選舉選到一半，全新波他們就把選票箱拿走，把選票撕掉了，魚池村的選舉一直沒成功過。”
55歲的全春太於2005年之前曾擔任兩任村支書，對於2005年的“兩委”班子換屆，記憶猶新。
他回憶，2005年村支部選舉時，幾個宗族勢力拉幫結派，送煙行賄成風，在村裡選舉進行不下去，被迫組織全體黨員到鎮裡選舉。但最終選出來的兩個，不是全新波他們的人，選舉結果沒有通過。
“後來進行的村委會選舉，也很隆重，有任職宣講，有對以後全村的規劃，但結果也不是他們的人，他們就組織搶了投票箱，撕掉了選票。村幹部不能履行職責，實現不了換屆。”全春太說。
何輝至今也還記得當初工作組到魚池村時，一些村民對他們的阻撓。“他們扯袖子、扒褲子、抱腿子，到村支部門口焚燒火紙咒罵，都很常見。”工作組拉去的物資設備，也差點被搶走。
破冰
辦夜校普法 設立舉報箱
村民的擔憂與“村霸”惡勢力的囂張，給了工作組很大壓力，如何發動村民檢舉惡勢力線索，成為一個難題。
據一位民警回憶，“村民們都躲著走，詢問情況時或欲言又止，或一問三不知，有的證人為了躲避取證跑出去打工，聯繫七八次都見不到面。”
在獲取第一份受害者材料時，由於受害人怕打擊報復，一直不肯見面，民警只好趁著受害人外出到鍾祥市區辦事的契機，做通受害人的思想工作。
魚池村的村委會是一座二層小樓，有些破舊。在小樓一角，一個灰色的箱子上貼著“舉報箱”三個字，格外醒目。
“這樣的舉報箱，我們村一共有6個，全部處於視頻監控盲區，鑰匙由派出所統一保管。”駐村隊員黃克祥稱，這樣做就是為了打消村民們的顧慮。
此外，工作隊還在晚上，利用閒暇時間舉辦夜校，講解相關政策，為村民普法，鼓勵村民積極舉報線索。
“隨著村民顧慮打消，我們陸續收到了群眾書面舉報材料50多份，接待實名舉報群眾8人。這些舉報多指向了以全新波為團伙的村惡勢力。”何輝稱。
行動
4人的村領導班子3人被查
有了舉報還需要實證。何輝說，“工作組入駐時，就成立了掃黑除惡、三資清理、重點工作推進3個專班，進行專項摸排。”
掃黑除惡專班由鍾祥市公安局副局長帶隊，抽調7名幹警，對魚池村及其周邊近年來發生的大小案件進行梳理排查，摸排出了可能涉惡線索12條。何輝則負責三資清理專班，對魚池村近年來的村集體資產、村級賬務進行摸清排查。
“我們發現魚池村雖然不存在黑社會性質社會組織，但卻存在由全新波等惡勢力團伙把持基層政權、強佔村集體資產資源、壟斷村內大小工程等現象，群眾對他們又恨又怕”，何輝坦陳，如何打響第一槍，成為關鍵。
為了形成震懾，當時柴湖鎮派出所所長楊洪以叫村支部書記全新波去辦公室開會為由，宣佈了組織對其留置審查的決定。
隨後，全書傑、全建峰等人先後被捕，依附在全新波周圍的村民全國勝、全東斌、全小虎等人也被查處。
截至今年8月，該村已逮捕犯罪嫌疑人5人，起訴2人，由市紀委監委留置1人，治安拘留13人。
“以村支部書記全新波為首的惡勢力團伙問題逐漸查清後，不少村民有些吃驚。”何輝稱。
原來，全新波先後貪汙、侵佔移民後扶及扶貧資金19萬餘元，原會計全建峰採用虛假條據衝抵生活費用5萬多元。全新波還藉助村支部書記的身份，在幕後操縱新農村建設、土地買賣等工程，敲詐勒索外來商人。
魚池村4人的領導班子3人被查，只剩下了婦女主任楊新芝。她於1985年開始任魚池村婦女主任，至今已有33年。
“他們有事情很少找我商量”，楊新芝稱，全新波擔任村支書以來，村裡關於資金、項目等重要事情都是他們三個人拍板決定，也很少開村民代表大會、村支部會等進行討論。
談起村委會副主任全書傑，不少村民直搖頭，對其尋釁滋事記憶猶新。去年3月，全書傑因要求到牧原公司掛職未獲滿足，他組織少數村民攔門堵路，影響企業正常生產，直接經濟損失2萬餘元，該公司的生產經營秩序也受到嚴重影響。
改變
重建領導班子 回應群眾不滿
全新波等人被捕後，魚池村班子建設成為關鍵。
何輝說，對此，鍾祥市委特意安排市委副書記周正清包聯該村，柴湖鎮黨委書記郭慶兼任村第一支部書記，在鎮機關工作經驗豐富的王殿忠擔任村支部書記，通過群眾推薦、組織考察，選出3名黨員充實到村支部領導班子中。
而新班子上任後的第一件事，就是動態調整精準扶貧對象，回應老百姓的不滿情緒。
據反映，魚池村原來上報精準扶貧對象57戶190人，但群眾普遍反映貧困戶認定不公開、不公正、不公平。
脊椎彎曲、患有多發性纖維瘤的全建衛即為其中之一。他兒子和他一樣，都患有此病，妻子患有甲亢，但他們一家此前不是扶貧對象。“我找全新波說過很多次，他說下次來了再給你搞。”
“我們隨即開展了五輪調查走訪，去偽貧留真貧，調整後確定貧困戶31戶87人，在原來基礎上拿掉不符合條件的30戶113人，像全建衛這樣的新增了4戶貧困戶。”新任村支書王殿忠稱。
此外，工作組在徹查原村“兩委”賬目後，共清理出村集體機動地、魚塘等53處207.69畝集體資源、231萬元集體資產。
負責管轄的柴湖鎮派出所所長楊洪說，“3個多月來，魚池村沒有發生過一起治安刑事案件，這是近年來前所未有的。”
“我們不批判哪個人，但也不怕得罪哪個人，有了問題就要查。三個月來，群眾認為我們確實是辦好事，幹群關係融洽，現在的工作都很支持。幹部要捨得為老百姓說公道話。”談及這段時間的工作，駐村隊員黃克祥總結道。
剷除黑惡勢力滋生土壤，基層組織建設是治本之策。據湖北省掃黑辦披露，湖北省目前已整頓轉化1426個軟弱渙散村（社區）黨組織，已收回被強佔、賤賣的村集體資產1039萬元。
今年以來，湖北省共對10313個村開展了換屆考察，對15803個村進行了研判，調整不稱職黨支部書記2477人，查處存在經濟問題村幹部923名。（記者 何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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