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中的一張寫字檯

記憶中的一張寫字檯


人活著,心裡都有願望。只是在不同特定的時期,人的願望不盡相同。在我的上學生涯中,我唯一的願望,就是希望有一張屬於自己的寫字檯。


小時候,農村很苦,誰家能有這樣一個傢什,那可真算是奢侈。我記得很清,本村和我要好的一個同學,他的父親在外工作,家庭條件相對較好。他的家裡就有一張天藍色寫字檯,放置在房間的南窗下,很寬闊的一張平面,乾淨整潔。靠窗戶的裡邊桌面上,有個簡易的鐵片書夾夾著十幾本書,旁邊放著豬型的存錢罐飾物,還有墨水瓶等一些小零碎,非常闊氣,令我羨慕不已。

記憶中的一張寫字檯

我做夢都在想,啥時能擁有自己的寫字檯,那多好啊!有了它,我就儼然一個文人一樣,可以快樂地讀書學習,能隨心所欲趴著寫字畫畫。最關鍵的,寫字檯有抽屜,像我朋友“耍啦”一聲拉開來,能看到那些被我們視為珍寶的小人書、撲克牌、象棋,以及彈弓、鏈環槍、玻璃彈子、麵包四角(紙疊的摔打玩具)等玩物,還能藏些書信等我們那不為人知的秘密。可是直到高中畢業,我的願望也沒實現。這到現在我還懷疑,我沒有上好大學,是不是因為沒有寫字檯的緣故!


在西安上學後,在外的日子多了,用不著在家裡埋頭刻苦了;更重要的原因是母親的離世,讓家成了空蕩蕩的,擁有寫字檯的美夢也隨之破滅。人生最美好的學生時代被家裡的炕沿、坯牆、櫃蓋艱難而無情地送走了。我想,這個家可能再也沒有擁有寫字檯的可能了。只是在我心裡,一張寫字檯成了難以啟齒的傷痛和遺憾。我不敢再目睹一貧如洗的家,再也不敢奢望得到心中羨慕已久的寫字檯了。

記憶中的一張寫字檯沒有母親的日子, 父親在外行醫坐堂就很少回家, 家裡一片荒蕪。眼看著好端端的家就這樣破敗下去,父親很不甘心。那年暑假,已經知天命的父親做了一個大膽的決定,辭去了給人坐堂的工作,回家開起了私人中醫門診。我知道父親為了不讓人笑話家門蕭條冷落,要重振門庭。父親凡事都謹慎小心,這個決定真地使我們始料不及。在城市打拼多年,忽然轉至窮鄉僻壤,多少都令人有點擔心。說幹就幹,隨即,父親趁我暑假在家的機會,讓我幫忙收拾佈置診所。接下來就釘匾立牌,刷牆掃地,購櫥進藥。我知道,母親患病到去世三年中,家裡早已山窮水盡,而且還讓父親揹負了兩萬多元鉅債。家徒四壁而開辦門診,其中艱難可想而知,所以一切從簡,草草急就,藥房診室內的佈置有些寒酸。所購的藥櫥是經過四處打聽,別人家老得不能再老、便宜得不能再便宜的“古董”,全部藥品是父親一個熟識的藥商朋友先暫時賒欠,給予父親莫大地支持。

記憶中的一張寫字檯

當然了,辦公用具自然少不了寫字檯。忽然心中早已泯滅的願望,霎時復活了。我知道,無論如何,家裡將出現我盼望十多年的寫字檯了。可是我為父親擔心著,一套新的寫字檯和椅子價值不菲,但不能沒有。為開診所父親把親朋好友的錢借遍了,這時已囊中羞澀,所剩無幾了。還是父親的朋友眼多耳靈,有個老伯告訴父親,塬上看守所這幾天正在搬遷,有好多桌椅要處理掉。得到這個消息,父親喜出望外,急忙打聽落實。當確定消息屬實,當天下午就和我拉著架子車,迫不及待地去上塬搶購,生怕錯過這個難得的機會。


夏天的日頭就像燃燒的焦炭,烤得大地火辣辣的,我和父親拉著空架子車趕往看守所。雖然只有七八里路,我覺得異常遙遠。一路上坡,拉著空車也覺得艱難無比,又熱又累,渾身是汗。終於到了目的地,在管事的帶領下,我們到了一個大倉庫,一大堆廢棄的舊桌椅缺胳膊少腿,亂七八糟躺在那裡,我一下子失望到了極點。聽管事的說,舊物品都處理好幾天了,好東西基本被人挑光了。我萬分沮喪地看著父親,滿臉疑問。父親說,先看看吧。好不容易挑到一套黃顏色的寫字檯和椅子,儘管油漆掉落,傷痕斑斑,所幸沒有殘廢,還算“健全 ”。經過討價還價,父親最終用十多塊錢無盡歡喜地把它請回了家。父親心細,用灰膏修補,砂紙打磨,然後塗上兩三遍鐵鏽紅油漆和清漆,一張鋥亮如新的寫字檯便在眼前了,我臉上凝固了幾天的愁雲方才散去。


這張寫字檯我沒有用過一天,也就完全沒有了寫字檯的實際意義。但就是它開闢了父親的新事業,開啟了我們家道的中興。儘管後來這張寫字檯不合時宜地被棄之一隅, 被更好的辦公桌代替, 但它陪伴父親十多年光輝的艱辛歲月,卻久久讓人難以忘懷。

記憶中的一張寫字檯

時至今日,我才漸漸明白,生命中一張寫字檯這個小物什實在微不足道,甚至可以忽略不計。但它是目標,是志向,是人的精神所在。只要精神不倒,天地便無限廣闊,沒有的總可以擁有,心裡的願望總會實現。就像父親對我的提示:人生何止是一張寫字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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