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說薦語】

原昆明軍區14軍40師118團作為著名的“老山主攻團”，在1984年4月28日收復老山之戰中，以決死精神與越軍作戰。他們的戰鬥口號是“血戰老山頂，領土一日還；衛國當英雄，血染戰旗紅”，全團官兵用生命和鮮血兌現了誓言，當日攻佔老山主峰，亦付出重大犧牲，湧現諸多英雄英烈。戰後，118團有4人被北京授予榮譽稱號，分別是“孤膽英雄”陳洪遠（一連四班長），“戰鬥英雄”張大權（五連副連長），“戰鬥英雄”尹光忠（八連四班長），“戰鬥英雄”史光柱（九連四班長）。被稱讚為“為了祖國不惜血染戰旗”的王建川烈士，以及犧牲後20年母親第一次赴麻栗坡掃墓的趙佔英烈士，也是118團一營戰士。

本文系孤膽英雄陳洪遠，在南部戰區陸軍組織的“對話訪談戰鬥英雄”中的即席發言。陳洪遠1962年生於貴州鎮遠，1980年10月入伍。在收復老山之戰中，他所在一營擔負穿插任務，遭敵猛烈炮擊後與戰友失去聯絡，遂孤身一人前往高地，6次與敵接觸，斃敵16人，兩次負傷，在戰場堅持三天三夜後生還，創我軍孤膽殲敵的英雄紀錄。

以下為陳洪遠口述實錄——

陳洪遠

俗話說，藝高人膽大。我們也看到一些電影電視劇，那些武功高強的人，膽子就很大，什麼都不怕。這個我深有體會。很多人問我，當時你打仗的時候怕不怕？說老實話，我當時真沒感覺到怕。

因為從我來講，我是1980年入伍，打仗的時候84年，我已經算老兵了。我那時一直是師、團兩級的訓練尖子，又加上自己平時訓練，經常參加上級比賽，比如參加團裡組織的打“鋼板靶”對抗比賽，把“鋼板靶”架在150米的距離上，跑50米之後臥倒、裝子彈，把鋼板打掉下來，我只用了12秒鐘，最快的時候只用了11秒鐘。每次比賽，我都是第一個把鋼板靶打掉下來。

還有，參加師裡面組織的“神槍手”比賽，用輕機槍打射孔靶，把射孔靶放在400米的距離上，從臥倒裝子彈，到打中射孔靶，我只用了6秒鐘，是全師第一，師裡面還給我記了三等功一次。還有其他的射擊，比如夜間射擊，打運動靶等，我都是優秀。因為軍事素質過硬，所以我和戰友們到了陣地上，什麼都不怕。

1984年4月，40師誓師出征，戰鬥口號：血戰老山頂，領土一日還

作戰中，我所在的營執行的是穿插任務，當我們營穿插到指定位置時，遭到了敵人猛烈的炮火打擊，當時為了躲避敵人的炮擊，我命令全班利用地形地物，迅速散開防炮。但由於山高坡陡，溝深林密，地形複雜，地勢險要。沒想到，這一散開防炮，就被打散了。我在密林中一邊防炮，一邊尋找本班戰友。但找了一會，沒有找到。

這時，我想起了戰前團首長說的，在山嶽叢林地作戰，容易被敵人的炮火打散或者走散，如果有人遇到了這種情況，那就是各自為戰。哪裡有槍聲就往哪裡打，槍聲就是命令，槍響的地方就是主戰場，高的地方就是主峰。

當時，我們每名官兵都很自覺。現在回想那種自覺是怎麼來的呢？我認為，一個是看到了我們邊疆人民、邊防軍人無辜地被打死，我們對敵人的仇恨，恨不得一下子把他們統統幹掉。另一個就是，平時刻苦訓練，掌握了過硬的技術戰術，這樣的話，膽量也就大了一些。

一營受領作戰任務（左下角為陳洪遠）

我感到最驚險的地方，是當我往高地上衝的時候，我的身邊，落了兩發炮彈。我迅速臥倒一滾，避開了左邊的炮彈，卻滾在了右邊的炮彈上。左邊的炮彈爆炸了，而右邊的炮彈沒有爆炸。我爬起來一看，是一發啞彈。

還有，就是我在戰壕裡搜索前進的時候，在一個拐彎的地方，與一個敵人碰了個面對面。敵人發現我之後，就迅速隱蔽了，我也隱蔽了。敵人不敢過來，我也不敢過去。怎麼辦？我已經被敵人發現了，如果不把他幹掉，對我威脅很大。這時候，我就掏出了一顆手榴彈，蹲在戰壕裡，一投。但沒想到的是，在投的過程當中，手榴彈碰到了戰壕邊上，又彈回來掉在了我的腳下，哧哧哧地冒著青煙。

接著，我又繼續順著戰壕搜索前進。我來到了一個暗堡旁邊，我聽到暗堡裡有電臺的聲音。我想，這裡肯定是敵人的指揮所，所以我就掏出了1枚手榴彈，還不放心，又掏了1枚手榴彈。2枚手榴彈同時拉火，扔了進去。手榴彈爆炸後，我衝進去一看，又炸死了3個敵人。其中，有一個是指揮官，手裡還拿著一具望遠鏡。我想用這個電臺跟我們部隊聯繫一下，但怎麼聯繫也聯繫不上。我就把電臺的這個喊話器卸下來，連同一些密碼資料，裝進了我的挎包裡，然後把望遠鏡掛在了我的胸前。

叢林穿插（臨戰訓練圖）

這時候，我就鑽出了暗堡，又繼續沿著戰壕搜索前進。沒走多遠，就遇到了一個短洞。這個短洞看得很清楚。從我進去這頭擺著3個木箱，另一頭擺著各種各樣的武器彈藥，中間還有一張床，床上還放著一床被子。我就很好奇，我想這木箱子裡面裝著什麼東西？我想進去打開看一看。所以我就進去了，把木箱打開一看，裡面裝的是他們的檔案，還有一些文件資料，還有他們的服裝。我一看服裝，是一套軍官服，還有軍銜。我就想，用他這個衣服穿上，偽裝軍官去打敵人，不就更得心應手了？

我就把他那個衣服拿來穿上，但是剛一穿上，我又反應過來，不行啊！如果我要把這個衣服穿上，遇到我們的人呢？那不把我當作敵人打了是不是？所以我就不能穿了，我趕緊脫了下來。

我把這個衣服脫了下來，就聽到洞外有說話的聲音，這時候我趕快隱蔽起來，把槍口趕緊瞄準洞口。我想如果敵人敢進來的話，就給他一梭子。哎！果然不出所料，這個敵人講著話就進來了。第一個敵人進來了，就發現了我的槍口對準了他，他嚇了一跳，他就一下子把手舉起來了。他的意思是我投降了，你別打我。但是呢，他舉起手之後就想退出洞口。同志們想一想，我那個早已瞄好的槍口，怎麼會讓他退出去啊？他一退的時候，我就一扣扳機一個點射，就把他打倒在洞口邊。

外面的敵人一看他們的夥伴被我打倒在洞口邊，就用各種武器往洞裡面打，但是他們打不著我，因為洞裡面是個拐彎的地方，子彈全部打在拐彎處。敵人可能也覺得子彈打不著我，所以就往洞裡投了1枚手榴彈進來。這顆手榴彈離我只有1公尺，我當時是想把這個手榴彈撿丟出去的，但是又不知時間有多長。萬一我一撿就爆炸的話，我就完蛋了。

我又不敢撿，所以我就迅速地臥在床上，把敵人的棉絮拿來一蓋上，手榴彈爆炸了。手榴彈爆炸後，我檢查了一下，發現手腕上打進去一個碎彈片，然後頭上有一些碎彈片，別的地方都沒有受傷。這時候，我就想迷惑一下敵人，想讓敵人認為我被手榴彈炸死了。如果他敢進來檢查，我就給他兩梭子。

但是這個敵人還是不敢進來檢查，他們就用一條大黃狗來試探我。這個狗一進來，就向我撲過來了。我想啊，我還沒被敵人打死打傷，如果被這條狗咬死咬傷了，那才划不來呢。所以我就迅速又開槍，把這條狗打死了。我知道，敵人是用這條狗來試探我。我現在開槍了，敵人知道我沒有死。如果敵人把我進去這頭封住，兩頭封住。那我就出不去了。所以我必須離開這裡。

我就朝頭我進來這一頭衝出來了。然後我就順著戰壕搜索，沒走多遠，不知哪個方向向我打來一梭子彈，彈頭穿了一層土以後，打到了我的鋼盔邊沿，把我的鋼盔打捲起來了，彈頭打在我的左眉毛中間。當時子彈只進去了一半，我就用手把彈頭拔出來了。但是一拔出來了，血流得很厲害。一個人身上沒有多少血，如果流乾了，我就活不了了。我想應該趕緊包紮一下，但是又沒有急救包。我又退回去，把敵人的棉絮撕開，簡單地包紮了一下。然後又鑽出短洞。

陳洪遠

這時候，高地上一片安靜。我就想，敵人是不是跑光了。所以我就趕快把高地上敵人所有的武器彈藥收集起來，我怕敵人再來反攻。我收集好了之後，就擺在戰壕邊上。剛收集完，就聽到高地下面有說話的聲音。我想會不會是敵人的部隊來了，我得趕緊做好戰鬥準備。聲音越來越近，我一聽，不是越南人說話，是我們的人在說話。再一聽，這個指揮員就是原來我們連的副指導員（周輝），打仗前調到六連去當指導員了。

我想趕快與他取得聯繫，免得搞誤會。所以就在戰壕上叫他：“周指導員，趕快上來啊！敵人已經被我幹掉了。”指導員一聽，怎麼有人在上面叫我啊。他感到有點奇怪，就問我：“你是誰啊？”“我是一連的陳洪遠啊！”噢，這時候他才知道我是陳洪遠，他就帶著部隊上到了高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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