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丨黃雪堂
編譯丨葉蔚林
幾周前我在網上看到馬利和鄭問的《阿鼻劍》英文版即將發售的廣告（編者注：本文原文發佈於2010年10月）。有時人們會忽略一件事，那就是歐美日之外的國家出版的漫畫裡存在非常商業化的一面。《阿鼻劍》作為最受好評的臺灣武俠漫之一，剛好是這種類型的漫畫。
《阿鼻劍》合集共兩冊，約500頁，根據馬利原作在1989至1990年之間連載。我沒讀過原作小說，但從這兩冊改編來看，它走的是早期武俠路線，儘管沒那麼傑出。
早期武俠裡最受歡迎的就是金庸小說，包括射鵰三部曲和《鹿鼎記》。西方讀者通過王家衛電影《東邪西毒》熟悉了金庸小說裡的角色。王家衛和很多中國人一樣是個金庸迷。而我不是。但這些作品經歷了時間的考驗，深深影響中國流行文化，一代又一代電視觀眾見證了這些故事的各種新編翻拍。這很像亞瑟王傳奇在西方的傳播，只是在傳統或精英文化中並未得到同等重視。
回到馬利的《阿鼻劍》。第一冊幾乎完全在鋪陳背景故事，交代上一代的悲劇與錯事如何影響故事開始時只是個孩子的男主（勿生）的一生。故事一開始我們看到一位父親（江湖名門正派仁風幫的幫主於景）及其私生子（勿生）。孩子是於景和他兄弟（史飛虹）之妻偷情的結果。史飛虹在孩子出生後發現事有蹊蹺；嬰兒前額上的胎記與其生父特徵一模一樣，暴露了秘密。史飛虹經此變故，失手殺妻，大悲之下允許於景帶走孩子。
改編版漫畫的情節始於上述故事發生的十年後。在漫畫第一章裡，孩子10歲，遭到敵對幫派綁架。深陷於悲痛中的史飛虹練成阿鼻劍法，再次登場時性情大變，形同惡鬼。於景出走後仁風幫一度陷入混亂並遭忠義堂重創，史飛虹力挽狂瀾。整個故事圍繞野心、殺戮與復仇，以此為背景展開。幼小的勿生落入史飛虹手中，慘遭欺凌。直到第二冊臨近尾聲時，勿生才在武功上有所突破。這可算是金庸《倚天屠龍記》中的經典橋段。寶劍（或隱藏神力的劍）與神功對魔幻讀者或看過李安《臥虎藏龍》及邵氏片的電影觀眾來說都算不上新鮮。
《阿鼻劍》第一冊的進展與男主一樣慢熱。男主在史飛虹手中慘遭凌辱，直到250頁結束武功也毫無長進。第二冊裡勿生得遇遠古使者，功力即將覺醒，這樣的功夫突進也是武俠故事裡的尋常套路（你在不少現代少年漫也能找到）。故事正要變得有趣，卻戛然而止，鄭問從未畫完這部改編漫畫。
“何苦呢？”你要這麼問也可以理解，我也不打算多做爭辯，但如果這個問題存在答案，那麼它就藏在鄭問的畫中。花整整兩年時間畫500頁漫畫儘管在西方人眼中合情合理，但縱觀中國漫畫界，這麼畫可以算是龜速了。鄭問為這部漫畫嘔心瀝血。在這部早期作品的前幾章裡，可以看到鄭問苦苦思索如何將西方插畫技巧、中國水墨畫法和日本漫畫套路融為一體，呈現獨一無二的風格。這意味著要細細刮出傳統山水圖（把“西方”插畫技巧應用於傳統國畫主題）……
為短暫的過場投入大量時間精力，比如食人窟的室內佈置……
在沙漠場景中耐心醞釀情緒（這裡一些細小陰影很明顯是用牙刷掃出來的）……
還為章節標題頁細細描摹這頭牛。
顯而易見年輕藝術家渴望炫技。結果卻不是很令人滿意。一方面存在截止期的壓力，另一方面，鄭問的嘗試範圍仍然限於傳統畫技。食人者的臉皺紋密佈，引人入勝，但他家裡的擺設仍然畫得略顯平面，食器刻畫缺乏堅硬感，算不上佳作水準。他的這些寫實處理有點類似日本漫畫家沙村廣明（常有完成度很高的鉛筆畫）和池上遼一（這位高產畫家很愛參考照片、畫風性感撩人卻缺乏變化）。
鄭問運用國畫毛筆技巧（中鋒行筆、枯筆、岔筆、溼筆暈染等）創造簡單明瞭的主流題材時則顯得有趣多了；與Jon J. Muth、Kent Williams、George Pratt等油畫家和水彩畫家所畫出的漫畫一樣有著兼顧藝術追求和商業訴求的雅俗共賞感；這種效果頗受歡迎，但因與傳統漫畫對立也時長遭人詬病。毛筆似乎可以更自然地銜接傳統漫畫，而鄭問的書法筆觸，比如那些運筆遒勁的草書文字，有時順便表現了人物形象本身……
注意上圖中勿生的身形也是標題第一字。人物個性透過筆力盡顯，比如下圖中“惡”字構成了行僧身體。
另一些情況下，書法化作一聲吶喊，質疑存在本身。與更細節的前景相比，上方的遠山只是大筆一揮，來回橫掃頁面。
這些幹練極簡的毛筆筆觸被用來突出文字裡較為戲劇化的情節。描繪勿生之父死於史飛虹之手的後續跨頁也是一例。
所以想看玉郎功夫漫畫（Jademan Comics）同類作品的孩子們都能從鄭問早期畫技秀中獲得極大滿足，甚至很可能大獲啟發，如何將傳統嫁接於現代，強有力地呈現出武俠中固有的絕妙戲劇衝突。
當然，鄭問為武俠漫畫帶來的新意在國畫藝術中算不得什麼創舉。在他之前早就有精通油畫和國畫的古典大家徐悲鴻（1895—1953年）將東西方藝術傳統融會貫通。
純從畫技的角度看，鄭問的風景畫難以媲美20世紀大師張大千的作品……（編者注：作者在原文下面的評論裡也提到，把鄭問和張大千、齊白石這些大家比不是很公平，因為原文發佈在一個美國博客上，此處主要是為了向不瞭解中國畫的國外讀者說明國畫還有更厲害的東西）
張大千潑墨油彩畫
張大千所畫的著名贗品畫
……他的毛筆畫也難以企及齊白石畫中優雅、生動、清簡的意境，更不用說諸多古代名師。
鄭問之後搬去日本創作漫畫，乃至定居。為鄭問從藝生涯寫過短篇回顧介紹的筆者表示（由一名講談社發言人引用），一家日本漫畫公司招攬外國漫畫家一般出於兩個原因，要麼是其作品深受日本讀者歡迎，要麼是沒有日本漫畫家能畫到和他一樣。
上圖中集合了鄭問畫作所受的三種影響
這說法略顯誇張。鄭問的畫風辨識度高，不像會在島國市場上流行的風格。聽起來和他1991年憑藉漫畫《東周英雄傳》獲日本漫畫協會大賞時的風評類似。可惜鄭問並未保持住這批早期作品中的創意火花。無論如何，要想體驗中國漫畫裡地位根深蒂固的武俠類，來讀讀《阿鼻劍》還是很好的。
- END -
編譯：葉蔚林
原文鏈接：
http://www.hoodedutilitarian.com/2010/10/commercial-interlude-abi-jian/
點擊閱讀原文，直達Commercial Interlude: Abi Jian原文頁面
閱讀更多 後浪漫 的文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