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本40万字的书纪念一位抗美援朝英雄

十年前,我用三十天的的时间创作了一部四十万字的长篇乡土小说——《汉江浩涛》。创作这部小说,在我来说,是利用生命中的边角料时光做了一件应该做、值得做、渴望做、必须做的事。

一本40万字的书纪念一位抗美援朝英雄

这部小说带有浓厚的自传色彩,书中发生的故事,伴随着我童年的记忆慢慢流逝但又历久弥新。书中的人物、场景、故事、细节,其实很久以前就存在了,就一直在青了黄,黄了又青的乡间大地上生长着。

直到有一天,我长大了,学会了记录和表达,我遇见了它们。我就把故事讲了出来。

书中详细地描写了一群汉剧老艺人特殊的命运。其中,我以我外公为人物原型塑造了一位爱唱汉剧的退伍军人。军人有军人的死亡方式,军人最好的归宿是战场,没有死在战场上是我外公此生最大的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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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公年轻时是汉江村里最会唱汉剧的艺人,在街心的老戏楼子里全村人围着他,放下锄头和镰刀,听他没日没夜地唱,从《哭祖庙》、到《辕门斩子》,再到《白帝城》,《兴汉图》,时而慷慨悲壮,时而婉转低吟,有时用本嗓膛音,有时用行背弓腔,总之幻化无方,落崖惊风,乡亲们每天晚上几乎都是伴着他的汉腔抖抖索索地进入静谧梦乡的。

一本40万字的书纪念一位抗美援朝英雄

后来外公参加抗美援朝,子弹打穿了他的肺,身体里还残留着弹片。外公受伤以后要养伤,渐渐地跟组织失去联系。后来他拖着病躯孑然一人回到村里,回到村里后,全村人依然围着他,要听他唱汉剧。但是他受过枪伤唱不了了,因为他一旦再唱,无论是用本嗓膛音还是用行背弓腔,都会导致他的肺泡破裂,引发气胸,十分危险。

一本40万字的书纪念一位抗美援朝英雄

不过,人们并不理解他,非但不理解他还误以为他是逃兵。就这样,他从一个最受欢迎的汉剧艺人慢慢地变成了一个被所有人唾弃辱骂的逃兵。

后来村里推行殡葬改革,用火葬代替土葬,遭到了村里很多人的集体抵制。但是我外公却成为土葬变火葬的第一人,临死前他含着眼泪告诉我,他是自愿的。外公火葬后,人们在分拣外公骨灰的时候,在一堆骨灰残渣中发现了一枚坚硬的弹片。这枚弹片打穿了我外公的肺,全村人这才发现误会了外公。外公不是逃兵,而是一个被人误解和辱骂了一辈子的英雄。

一本40万字的书纪念一位抗美援朝英雄

我在怀念我外公的时候,特别想听他唱汉剧,可惜再也听不到了。

但在临死前的那个夜晚,外公却不顾全家人的反对,他使尽最后一丝气力,用他那独有的 “铁扁担”式的本嗓膛音,力道十足、喷口有劲地吼完了他人生的最后一首汉腔《哭祖庙》:

黑漆漆,朔风凛凛贯长安。

冷森森,秋雨潇潇料峭寒。

夜沉沉,孤灯摇摇更漏残。

荡悠悠,冷风阵阵步蹒跚。

一步两步眼发黑,三步四步肠欲断。

五步六步天旋转,七步八步魂飞散。

九九归一终归死,十步要进鬼门关。

外公去世了,同夜晚残留的最后一点混沌一起散尽了。谁也没有想到,命运的突兀与悲凉,让这个老头所擅长的汉腔居然成为他生命的哭腔与绝唱。

书中所描写的“汉剧”,是一种地域性的戏剧品种,它发源于并流行于汉水流域,是荆楚大地上历史最久、流传最广、影响最大的地方戏剧种,已有近400年的历史。它角色齐全,唱腔丰富,是乡民们一种个性鲜明的文化符号和精神狂欢的文化象征。

一本40万字的书纪念一位抗美援朝英雄

但是,如今汉剧在农村大范围地大面积地失去了演出地盘和观众,不少青年人不知汉剧为何物,他们更加热衷于网络流行音乐,热衷于街舞摇滚和嘻哈。昔日唱汉剧的老戏楼子拆了,像我外公这样的汉剧老人一个个散了、老了、走了,苍凉雄浑的汉腔逐渐沦为了替汉剧老人送葬的哭腔和挽歌……汉剧的现实处境到了“曲终人散”难以为继的凄凉境地。

随着中国社会急遽地走向城市化、现代化的过程中,随着“全球化”的文化发展趋势,地方艺术的生存空间渐渐狭小,越来越小,甚至有灭绝的危险。中国像汉剧这样的地方剧种有三百多个,但是连汉剧这样的“大戏”都无法生存,那些小戏的窘境就不用细想了。

保护和抢救地方艺术和民间文化,远比写一本书重要,我们作为一个有着悠久文化历史的中国人,我们不应该只爱文化中的自己,更应该热爱自己心中的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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