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通文化|紅櫻谷(小小說)

進入雨水季節,籠罩在雲霧中的武陵山脈漸漸地鬱鬱蔥蔥起來,在C縣支教過兩年的萬那那知道,春雷一響,紅櫻谷上,綿延二十多公里的紫色的紅色的粉色的野櫻花,就會順著山谷向上次第開放了,一條綠玉帶似的溪水會彎彎繞繞地在花叢中嬉戲著,捉迷藏似的快樂地流向遠方。

當初離開紅櫻谷後,萬那那再沒回來過。因為王小車,她大學畢業後去西藏山南某縣當了一名中學老師。下個月她就要結婚了,新郎是她的教師同行。也是因為王小車,她決定回紅櫻谷去看看,她還為他帶來了一把吉他。

王小車,在她記憶裡仍舊是那麼年輕,愛戴一副酷酷的墨鏡,青春飛揚的樣子。她微微眯細著眼打量著映在高鐵車窗上閃爍淚光的自己,窗外風景飛速地向後退去,車內正在播放吉克雋逸的《帶我到山頂》。聽到這首歌,她想起第一次見到王小車的情景,便抑制不住地笑出聲來,那笑中帶淚的模樣惹得周邊幾位旅客都奇怪地看著她。

她與王小車的相遇頗具戲劇性。紅櫻谷是C縣下面的一個小鎮,鎮上只有百十來戶人家,鎮東頭有個紅櫻谷小學,鎮西頭是省高警總隊C大隊的營地。那年,萬那那還是華中師範大學的大四學生,帶著個很動漫的名字來到紅櫻谷小學支教。

萬那那長得有點像周冬雨,小清新又有些精靈古怪,性格活潑,加上能歌善舞,小學裡各個年級的文藝課基本上都是她包下了,每週一還組織全體小學生升一次旗。

看著她繫著紅領巾,把手舉得高高、一臉青春的樣子,紅櫻谷小學的老彭校長很是高興。山裡的孩子應四時而動,除了讀書就是農忙,萬那那的到來,讓紅櫻谷小學如被攪動的春水生機勃勃起來。

有時,萬那那會帶著小學生們來到紅櫻谷鎮西頭省高警總隊C大隊的營地,請年輕的高速警察教孩子們簡單的指揮交通手勢和交通法規,這是萬那那來到後開拓的課外活動,萬那那說,高速公路都修到紅櫻谷了,孩子們必須及時補上這一課。從鎮西頭順著那條鄉級公路往上走,就可以看見紅櫻谷隧道了。萬那那從來不讓孩子們上去,這條高速公路上一個隧道連著一個隧道,有的隧道長達10多公里,加上山高坡長,隧道內光線陰暗,其危險性是可想而知的。

初夏的一天,下午2時許,萬那那帶著小學五年級的小學生們如約來到C大隊,這是她上週與關大隊長約好了的。關大隊長說,由C大隊二中隊中隊長王小車給孩子們上課。可是進了C大隊的院子,一個人也沒看見,她正在猶豫間,猛然聽到院子後邊的菜地裡有男聲在歌唱——

唔吔哎,帶我到山頂

唔吔哎,美麗的村莊

唔吔哎,媽媽的淚水

唔吔哎,憂傷別困擾她……

菜地裡有誰在模仿著山鷹樂隊主唱的唱腔,悲愴中帶著嘶啞、渾厚中又有沉重和憂傷的這首男版《帶我到山頂》聽起來似乎比女聲原版更有感染力。聽了一會兒,萬那那有點發愣,說真心話,這歌唱得是真好。她讓孩子們在院子裡等著,好奇地跑到後邊的菜地,只見一位著警服T恤的小夥子正抱著鐵鍬當吉他,對著群山閉著眼睛在搖頭晃腦地深情演唱呢。

王小車!王小車!她快喊破喉嚨了,王小車還沉浸在自己的歌聲中。

萬那那隻得走近他猛拍了一下他的肩膀,王小車不緊不慢睜開眼睛,撫摸著鋥亮的鍬面,緩緩收回最後一個音節才說,別叫我,別叫我,今天我終於找到感覺了!哼!又一個資深搖滾發燒友,萬那那抿嘴笑了起來。

你就是王小車吧!萬那那連人帶鍬把他拉到孩子們中間,陽光下的孩子們熱切地向他揮舞著小手。

王小車這才一拍腦袋想了起來,“啪”地一個敬禮,對不起萬老師,對不起孩子們,馬上上課!王小車旋風一般衝進值班室,換上一身警服和藹可親地站到孩子們的面前。前後幾分鐘,秒變超級帥氣的警察叔叔,孩子們高興地鼓起掌來。這堂課被全身都會說話的王小車講解得生動有趣,孩子們聽得入了迷,效果好得令萬那那瞠目結舌。

“同志,請出示一下你的車票。”一位女乘警的聲音打斷了萬那那的深思。她收回思緒,低頭在小包裡將車票找到,車票上寫著紅櫻谷站,還有半個小時就可以到了。望著女乘警走向另一節車廂的婀娜背影,她想,現在的紅櫻谷,真是個神奇的地方,不僅通高速公路,而且還通了高鐵,現在山裡面好多山貨都可以直銷山外了,據說,紅櫻谷已被C縣開發成為旅遊區了。

時間真是人生的標尺,一段一段,沒有歷練就邁不過那個刻度,到達另一個高度。

因為都來自武漢,兩個年輕人就有了更多的話題。有一次,王小車帶著她去看長長的下坡段的避險車道,避險車道的坡度讓她張大了嘴巴。王小車告訴她,這是用來對付失控的大貨車的。這條高速公路物流繁忙,來來往往的大貨車特別多。萬那那淘氣地沿著避險車道使勁往上衝,費了很大勁才衝上去,然而,陡峭的坡度又讓她很快地倒退下來。萬那那氣喘吁吁地問王小車,你為什麼取名叫小車呵?

王小車做了個鬼臉說,因為我生下來就喜歡小車類的玩具,當工人的老爸就給我取了這名兒,好叫,好寫。只是沒想到,長大後,從事的工作居然與車有關,這就是緣分吧。

王小車是地道武漢人,畢業於湖北警官學院,曾是學校儀仗隊的排頭兵。家裡條件不好,爸爸媽媽從武漢鍋爐廠下崗好多年了,平日裡主要靠在外做些小時工賺錢把他養育大。長大後的王小車知道感恩,他覺得自己能當上高速警察已是幸運了。在山裡工作他花不了什麼錢,於是把工資大部分都匯給了母親。他笑著對萬那那說,現在紅櫻谷的老百姓就好比我們的父母了。大隊剛組建時,因為沒有水吃,紅櫻谷的老百姓用楠竹接成幾百米長的水槽,硬是將山裡最清甜的一股泉水引了過來。我要用我的工作,好好報答他們。

萬那那是富二代,王小車的話她聽著很有些不入耳。她說,王小車,別活那麼高尚好不好?人活著快樂最重要,你這麼喜歡唱歌,為什麼不買把吉他,讓自己的業餘生活過得更開心呢?

王小車說,人這一輩子,可不能僅僅是為自己而活著。尤其是我這樣的職業,必須為更多的人而活著。

王小車說得很平淡,萬那那心裡卻一動,臉紅起來。

萬那那在紅櫻谷的單調生活,因為有了王小車的出現而格外生動起來。她開始改變自己,不再用電動牙刷刷牙,也不再用奇奇怪怪的各類品牌的化妝品了。她為自己定了個小目標,畢業後去西藏工作,為藏族孩子送去她所學的知識,她要讓自己也學著為更多的人而活。

時光悄悄地過去,王小車每天都要和搭檔李超開著警車去巡路,從一個隧道到另一個隧道,發現隱患,排除故障,搶救傷員。萬那那從不打電話給王小車,她知道他開車時接電話是很危險的。偶爾,他們會相互留個短信,“我巡路到大界嶺了,這裡的雪淞太美了。”“小車童子,今天我們升旗了,五星紅旗和藍天相襯那叫一個純,家長們都一起參加了。”“今天遇到相當危險的情況,我急中生智,終於化險為夷,一車52人全部獲救,還有一個三個月的小天使。”

甜蜜的短信交流幾個月後戛然而止,王小車在一次意外事故中犧牲了。在悲傷中消沉了一段時間後,萬那那大學畢業,背起行李,當上了一名援藏教師。

紅櫻谷站到了,一身素服的萬那那揹著那把她專門為此行買的吉他下了車。山風吹來,絲絲沁甜。她站在站臺上往谷底看去,一樹一樹的紅櫻花早已開滿了谷底,彷彿就是為了迎接她的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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