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薦讀」木心談經典名著


「薦讀」木心談經典名著

希臘神話

神話,是大人說小孩的話,說給大人聽的。多聽,多想, 人得以歸真返璞。

中國神話,好有好報,惡有惡報,太現實。神權、夫權、誰管誰,滲透神話,令人懼怕。

希臘神話無為而治,自在自為。


荷馬史詩

荷馬留下兩部書:《伊利亞特》(Iliad)(陽剛),《奧德賽》(Odyssey)(陰柔)。

《伊利亞特》——漫長的戰爭。

《奧德賽》——漫長的奇蹟。

荷馬位置這麼高,有緣由的。西方人說,如果沒有荷馬, 此後不會有但丁、維吉爾(Virgil)、彌爾頓(John Milton)。這兩部史詩的影響,永久,偉大。試想,如果荷馬瞎了,一時惱火,跳海死,既談不上壯烈犧牲,也沒留下詩。

所以說,不死而殉道,比死而殉道,難得多。


希臘悲劇

希臘之所以活潑健康,是他們早在神的多元性上,伏下了無神論的觀念。此所以尼采無比嚮往希臘。文藝復興,似乎復的是基督教之宗教,其實復的是希臘精神。希臘精神是他們在宗教畫中大量夾帶的私貨。

希臘悲劇的通識與基調,是一切都無法抵抗命運。


聖經

《聖經》全書只是一個主旨:人尋求上帝。歷史、詩歌、預言、福音、書翰,都蘊著對上帝的愛。

《聖經》不是神學的總集。它沒有被清理、被規範,所以龐雜,像人類生活本身,忍耐、懦弱、勝利、失敗,像一個老實人的日記。作者們的熱情是忠懇的,被高揚純潔的信仰所激發,呼號哭泣,相信自己為神所派遣,來世上完成偉大的使命。

他們正直、善良、真誠、熱情,所以文字明白簡樸,思想直接有力,有一種靈感、一種氣氛,籠罩你。我少年時一觸及《聖經》,就被這種靈感和氣氛吸引住。文字的簡練來自內心的真誠。“我十二萬分的愛你”,就不如“我愛你”。

「薦讀」木心談經典名著

佛經

佛教吸引中國最有學問的人去研究,說明佛經的文學性、哲理性之豐富。近者如章太炎、魯迅,都涉入。研究佛經,是東方智者和知識分子的一個底。今天的中國學者,就缺這個“底”。


詩經

整個《詩經》是悲苦之聲。我罵儒家,是將好好一部《詩經》弄成道德教訓,詩曰如何如何……《詩經》原本是個人主義、自由主義的壓抑,可是幾乎多有中國文人借引《詩經》都錯,都用道德教訓去看《詩經》。


牡丹亭

前有《牡丹亭》,後有《紅樓夢》,曹雪芹也讚美,借寶黛之口,竭力稱讚。這種情致,現代年輕人不易共鳴。我少年時家有後花園,每聞笛聲傳來,倍感孤獨,滿心慾念,所以愛這兩句“良辰美景奈何天,賞心樂事誰家院。”


西遊記

孫悟空的成功,是寫了一個異端,一個猴子中的拜倫。中國文學史中從來沒有像孫悟空這麼一個皮大王,一個搗蛋上天的角色,也沒有人這麼大規模以動物擬人化,以人擬動物化。吳承恩靈感洋溢,他不知道,不僅中國,全世界寫神話、童話的作家看了“大鬧天宮”都要佩服的。


紅樓夢

曹雪芹的偉大,分為兩極。一是細節偉大,玲瓏剔透:一痰、一咳、一物,都是水盈盈的。再是整理控制的偉大:絕對冷酷,不寵人物。當死者死,當病者病,當悔者悔。《紅樓夢》中的詩,如水草。取出水,即不好。放在水中,好看。


金瓶梅

“性”,通常是器官在活動,沒有“人”。《金瓶梅》不然,器官生在身上,還是寫成了人,幾乎是性的陀思妥耶夫斯基——托爾斯泰、陀思妥耶夫斯基完成了藝術,《金瓶梅》要靠你自己找出它的藝術。


哈姆萊特

到了老年,莎士比亞似乎把鬱結心中的哲學觀點都放到丹麥王子形象上,但彷彿都是哈姆萊特,而不是莎翁所言。你們看原作,哈姆萊特的對白,與他自己的獨白,完全是兩種辭令語調,這是劇作者莎士比亞在遙控,是莎士比亞與哈姆萊特血肉相連,但又離得很遠,遠遠地“遙控”。


傲慢與偏見

女性作家中我非常推崇奧斯汀,有天才,有功力。那時候女人寫小說是笑話,要被人看不起的。奧斯汀就在那種翻板的小桌上寫,聽到腳步聲,臉盲蓋上桌板。這樣提心吊膽的寫作生涯,竟能完成六部長篇小說——天才是埋沒不了的。

「薦讀」木心談經典名著

雙城記

正統文學批評說狄更斯的藝術水準不夠,認為是通俗小說作家。我以為這種批評煞風景。我喜歡他,在他書中,仁慈的心靈,柔和的感情,源源流出。說他淺薄,其實他另有深意。他的人物,好有好報,惡有惡報。但和中國式的因果報應不同。他的這種“報應法”是一種很好的心靈滋補。


道林·格雷的畫像

王爾德不愧為一個智者,言論鋒利。不過,有時我想對他說:你別說得太多了。言多必失呀。“我把我的天才用在生活上,對於藝術,我只用了一點點。”這是他的逆論。在《道林·格雷的畫像》中,他用透了這種逆論。當時看得很痛快,現在看,逆論容易討好羨慕智慧的你。我討厭逆論,是因為說者把讀者看輕。說的通俗點,是小兒科。


懺悔錄

(盧梭在)文學史上的位置,就憑他一部《懺悔錄》。此書第一次,也是第一人,說“我願意完全無遺地表呈自己。”“我非常壞,你們更壞。”我年輕時相信他坦白。最近我又讀一遍,心平氣和。他不坦白。沒有一個人,從來沒有一個人,真正暴露自己,打開自己的靈魂。不可能的。


浮士德

如果把《浮士德》堪稱全世界文學頂峰,全世界錯。浮士德是北歐民間傳說中的鍊金術士,性格模糊,形象也窩囊,近乎妖道。歌德借了這題材,把浮士德提高到整個歐羅巴文化的精神象徵,這是他了不起的功績,我由衷欽佩。從文學角度說,《浮士德》不成功;從文化現象講,《浮士德》偉大。

選自《文學回憶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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