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我是在清晨三點四十分的霧氣中離開藍毗尼的。在微光照耀的公路上，看到早起的男人們在馬路邊圍成一團，用廢材、枯枝取火、聊天。燃燒的火焰在濃霧和黑暗中，顯得格外耀眼。我和同行的友人乘坐的三輪車，從他們身邊一晃而過，只留下寂靜和逐漸遠去的光亮。還有那一片片高高的灌木叢林。
往前看漆黑環繞。唯獨眼前的光給人一絲溫暖。在等大巴車的公路上，路邊有一個木頭砌成的小房，裡面只能站一位工作人員。那裡是汽車售票點，燈光昏暗，售票的男子早起，用略帶沙啞的聲音與購票者交談。他神情木納、眼神深邃，彷彿夜色中的星空，充滿了孤獨與深沉。
那裡的男性大多深沉、寡言。還記得抵達藍毗尼八點三十分的那個早間，從大巴車下來，站在2號門口的路牌處找去往中華寺的路線，一位三輪車的年輕車伕，一直跟隨我們，示意讓我們坐他的車，拉到指定的地址。他是那麼的執著、富有耐心，最終抵不過他的善意，我們決定坐車前往。
他帶我們行走了好幾個寺院，一路上大多時候都是寡言，只是在重要寺院的景點前用簡單的英文介紹，告訴我們是哪國的寺院、哪裡有佛陀的雕像。話語幹練、簡潔。中途有人給他電話，他手裡拿著最原始的三星手機。他說，手機大部分時候只是打電話、發短信，也不知道怎樣上網。
他以腳蹬三輪車為生。家裡還有弟弟和妹妹。父母在村口的公路邊有一個專賣紀念品的攤位，這些都是他們家中主要的收入來源。看得出他對物質的慾望寡淡、封閉。只是本分地做著一份可以養活自己的工作。
中午十二點，我們將800元的尼幣交給他。他與我們點頭道別。又和在那裡等他的小夥伴們拿出了20元的人民幣，示意讓我們的給他換成尼幣。整個過程，始終都不曾見他微笑過。只見得他眼神清澈、身形消瘦、光腳穿一雙白色球鞋，瞪著三輪車穿行在小道和寺院中間。他的身影是那樣的單薄、卻不失力量。
02
傍晚，同行的友人需要找地方上網，我們在村口找到一家小旅館。有位年輕媽媽抱著孩子向我們打招呼。我們要了奶茶。她說中文，是安徽人。
在等友人的間隙，我看到大廳的書櫃有一本《標杆人生》。我想老闆應該是臺灣人。一問果然是。很多年前，我在深圳讀到過它。之後我來北京，大部分書籍已送人或清理掉，那本書應該也不例外。再次遇見，是在異國他鄉。我翻看幾頁，決定出門到四周轉轉，外面塵土飛揚，用紅磚砌成的小房低矮、逼仄，非常簡陋。都是當地人在販賣的紀念、日用品店。
在一家食品店前，一位全身包裹粉色長袍、外搭灰色披肩、頭頂藏紅色頭巾、佩戴長串珠子、滿臉胡塞的修行者從我身邊路過。他皮膚黝黑、光腳踩藍色夾腳拖鞋，手提金色小香爐，專注往前方行走。柳葉說，他肯定是有教派信仰的人。
只記得他的身影高挑、堅定，從我們身邊穿行而過，如同風鈴般輕盈。他是我見過的一位打扮時髦的修行者。
次日在市裡繞塔，那天是蓮師薈供日，人群擁擠，異常喧譁。整個大寶塔四周被人流堵塞，行走異常緩慢。我在人群中，聽到一首佛樂，空靈、優雅、慈悲。決定順著聲音的方向走出去，找那張光碟。
最終在一家小店找到。碟片介紹歌者出生於瑞士，父母來自藏地的貴族家庭。封面照片上的她，有飽滿、精緻的容顏、清澈的眼神、輕靈的笑。一種乾淨脫俗的美。
有些聲音彷彿曾經在哪裡聽過，如同有些光、有些人的遇見，彷彿潛藏了前世的記憶，是那樣的熟悉，能觸動心靈。有靠近的慾望。他們應該是前世生命中曾留下的缺口，此生遇見，只是為了讓缺口圓滿。
在昆明機場，與柳葉道別。我沒告訴她，那一刻內心升起的淡淡憂傷。我們彼此擁抱、告別。互道珍重。
她是我在朝聖途中相遇，一路輾轉、周遭勞頓、親歷辛苦，但始終熱情、無私、柔和與的年輕女子。我對她的陪伴心存感恩。若干年後，或許若干人事都會如風消散，但她傳遞出來的美，會勾起我內心諸多柔軟、溫馨的記憶。
03
一棵樹在牆角邊，枝幹生長簡約、有型，背靠灰色牆面，畫面協調，滲透出滿滿的藝術感。每次路過，都會多看它幾眼。三天前，花開茂盛；五天後，再看，花落滿地，唯有片片綠葉鮮活。雖有悵惘，但依舊不失我對它的熱愛。
我用相機拍下了花開花落的對比圖，並寫下，花開花落轉瞬即逝。如同朝聖途中結伴同的旅者，一期一會。相遇的意義，是為了遇見彼此的美與溫度。
這個世間，所有真誠、用心生活過的人們，他們如同那棵植物一樣，接受風雨的吹打、面臨孤獨、苦痛、凋謝別離的種種可能，但他們始終保持內心的生機，接受命運賦予的洗禮與錘鍊，讓生命也因此蒙福，變得更加純粹、清冽，毫無侵襲性。
我回到北京，記錄、回憶旅行中遇見的人、事，彷彿電影一幕幕在腦海中飄蕩浮現。日後，它們將成為永恆，被記憶封存。
舞者用舞姿展示自己的能量、寫作者以文字呈現氣息、歌者用歌聲穿透人心……所有用心勞作的人，若能以耐心和始終如一的精神將事情做到極致，向這個世間供奉自己的光熱、以此滋養自己的內心，也佈施給外界，就是一種踏實、本分與誠懇。
我喜歡並敬畏這樣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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