戈壁滩,胡杨林,胡杨一样的女子

胡杨一样的女子

戈壁滩,胡杨林,胡杨一样的女子

看胡杨林,是我一直以来的夙愿。总觉着我和它一定有着我不知道的情缘,不知是前生,还是后世,这些古老的树林里一定封存着关于我的细碎故事。

初见胡杨林,竟然说不出它的好在哪里,只是征怔地看着或是傲然独立,或簇拥怒放的它们。之后感觉到魂灵的悸动,似有千言万语涌上心口,又似有盈盈热泪要夺眶而出。仿佛我从遥远的前世,踩着深浅不一的足迹,才缓缓地走到今生的故土。

许多时候,来到一个地方不需要任何理由。抵达之后,都愿意相信一种缘分的说法。这样就可以成功地穿越历史春秋,看到足以令你一生回味的风景。与胡杨林相缝的刹那,就让我褪去城市的锦衣华服,与这里的质朴同步,让我知道今生我一定有一段潮湿的记忆遗忘在这戈壁荒滩;而前世也一定有过一个悠缓的等待,在金叶婆娑的胡杨林里。而这之后,不知又是谁,用了一个无意的转身,为我书写着一阙满目疮痍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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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是胡杨经过了春夏的耐心等待,几乎是将储备了一年的激情在秋天突然迸发出来,每一片叶脉都盛开暖意,每一个枝丫都挂满大阳。那是精美绝伦的金色,那是世间无与伦比的金色。那种凝重的金色里透露着苍凉,古朴的庄重里弥漫着悲壮,让人不得不肃然。

这样决绝的怒放,时间不过仅仅是十天左右。一场秋风过来,它们就开到茶靡,纷纷坠落,转眼不见了曾经的容颜。也许花的调零让人会伤感,但是开成了花一样的叶子瞬间飘零,给人的一定是从内心深处而来的哀恸。

也许,每个人都是一种植物,无论是"宁可枝头抱香死"的秋菊,还是那一池深藏着一个个莲子般苦涩故事的沉婉的莲荷;抑或是夭夭之桃花,烁烁其华;也许是戈壁滩上的红柳,把被流沙掩埋的枝干变成根须,再从沙层的表面冒了出来,伸出一丛丛细枝,顽强地开出淡红色的小花。是的,每个人都是一种植物,并以这种植物的精神和姿态,悄然地存活着。

而我,想来就是一株在戈壁滩上恣意生长的胡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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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杨又叫三叶树,它的叶子年轻的时候是婀娜的柳叶,中年是壮实的杨树叶,而一旦进入幕年,就将自己幻化成了锯齿的枫叶,用尽生命最后的气力恣意地怒放自己。

胡杨一直生长在常年干旱的戈壁荒滩,无论是狂风肆虐、沙砾飞扬,或是苍茫大漠、风刀霜剑,它都用长久的沉默抵抗着无法言说的孤独。倔强是它品质的写照,凛然是它精神的折射。它用遒劲的枝桠穿透或炎热或冷冽的岁月,以狂放不羁的形象,拧着一股野性的劲头。就是秋来最恣意璀璨的日子里,它也在凝重的金色里透露出古朴的庄重,在恣意的绽放中弥漫着决绝的悲壮。前世一千年的等待,今生一千年的伫立,来生倒下后一千年的寂寞,它将自己用三千年的时间演绎成一道独特的风景,又以不死的精神守望着地老天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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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个炙热难耐的仲夏,胡杨为了汲取一丝水分,拼命地把根插向地心,在将近一百度的高温下,努力地汲取沙漠之中的水分。但那浓度很大的盐水啊,因为没有了水的稀释,这些盐水渐渐推积,最终化作一滴滴浊泪流出来,形成千疮百孔、沟壑纵横的伤口。一条条泪痕,风干了,拭不去;雨来了,不相随;犹如一道道血痕,触目惊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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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胡杨在长久的等待中慢慢析出的苦难,是胡杨将内心最深处的爱恋和渴望凝结出的琥珀。

这片土地,千年干涸,万年沉寂,只有浸天的黄沙飞扬中,胡杨用春的嫩、夏的绿、秋的灿烂和冬的沧桑,一千年再一千年又一千年恒久地站立,为沙漠带来生的迹象。它态势只是在昭示着一种意境:苍凉!

悠长的是旷远的梦,那岁月流逝的尽头,有谁能与胡杨经年厮守,永世相伴?这是一种无言的薄凉。在这绵绵不绝的等待中,狂野的思念将羽化成一种沉重的飞翔,那身体里流动着的温润的血液、澎湃的激情,都被浩瀚和荒凉浇注成了凝视的双眸。

假如爱不是遗忘的话,那么,所有的苦难也不是记忆;而假如爱终会被遗忘的话,那么,所有的记忆里都浸润着苦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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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将是怎样的一场亘古约定,让眼泪也如此这般的坚硬和淡定。都说韶光如梦,看惯了秋月春风,也逃不脱冬霜夏酷。人世间所有的故事都相同,连同人和植物。可终究,任是谁都无法割合一段美丽的相逢。往事就像胡杨林无言的痴守,流水光阴也不过是三千年的等待。纵算风起叶落,泪痕红浥,那决绝的姿态依旧可以风姿万种。纵算天荒地老,誓言成空,多年以后依然可以在记忆里嗅出时间的味道。

秋的风已经有着浓浓的寒意,胡杨林的叶子开始稀疏飘零,漫步在林中的游人,却丝毫感受不到萧索的重量。来路是归途,既然是过客,就做不了这里的归人。林下相逢,不问因果。纵使胡杨,也不过三千年的等待,这世上岂有真正不被更改的诺言。天与地之间,生和生命的交汇,终究有一天各奔他乡,陷入沉寂。也许,淡然心性,各安天命,从容度日,品味生命之清欢,如此,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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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到怪树林是一个秋日的黄昏。

日落以后,天黑以前,是一天最美丽的时段。再早,便还是橙红的下午,光影烁动,令人不能安定;再晚,却已经暗下来了,星的幽光,不足以照亮你想看到的人的脸。

这也是我一天中最敏感和脆弱的时候,伤感中夹杂着丝丝隐隐的期盼,凉薄里渗透着点点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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伤的温润。这时候的心境常常像是在碧波荡漾的水面上摇着小舟,明明有了栖身的角落,心却无处安放。

就这样,陡然看到了这片突兀的怪树林。

一直生长在天苍野茫的戈壁滩。大漠边关,对雁同歌,黄全古道,荒芜边城。因而会对杏花烟雨的江南,春风墨绿的水乡有着宿命般的眷恋。于是,曾经不远千里到扬州看一场花事,在西湖赏一湖春水,在绍兴水乡薄薄的石板路上,悄悄走近,又匆匆走远。和乌镇从吱吱呀呀的摇橹声中开始一天的生活,用一根长长的竹篙撩拨静止的时光,让清莹的河水打湿那些易感的情杯。伴着周庄那些泊在岸边的船只,默默地守护着小镇里一些沉睡未醒的梦。凝视着丽水那些古老房檐的黑白倒影,品味沉落在水中的千年沧桑。还有临水的西塘,流水低吟,桨橹浅唱,似乎一直萦绕着如纱的薄雾,仿佛只有这样,才可以映衬出江南水乡的风韵。

就这样,从一座座青墙黛瓦的古镇,到一个个桨声四起的水乡。一路风尘,将闲云装进行囊,将故事背负肩上,似乎在寻找那个属心灵的原乡。可短暂的邂逅,竟成了高雅的风景,匆忙之间,反而让我仅仅记忆了一个路人的风华。转身的刹那,只些许感受着眼眸中那一点淡淡的留恋,之后就记起了来路,想到了归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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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我只是拾起了岁月的老墙承载着的斑驳记忆,我只是在路上,在这些悠远宁静小镇里,在那些微微荡漾的水乡中,收集着古今来云水的漂泊。只以短暂的时光停留在这里,从来都不曾真正的牵念,也没有永久的羁绊,只是用一颗过客的心,一路缓缓走来,从容地享受曲径通幽、绿水无波的静美。

直到在夕阳西下的戈壁滩上,看到这一片怪树林,我才知道曾经是一厢情愿地在尘世辗转,山一程,水一程,背着行囊去远方,痴迷着江南水岸、冷月梅花的清越,在别家老屋的窗檐下做一场湖湿的梦,以为会在古老的青砖黛瓦中寻找到我的因果故事。却原来,我灵魂的原乡,是在这片土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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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将暗未暗,远处的天空晕着金色的光芒,夕阳照耀之下的,是一眼望不到边的生死不明的胡杨林。这些胡杨,似生犹死,似死犹生,千奇百怪的造型,神秘诡异的姿态,或横躺,或立卧,或仰天长啸,或怒目圆睁,或生中有死,或死里新生。在黄沙漫漫的戈壁滩上,在金色余晖的映照下,让苍凉和温润如此贴切地融合在一起,将悲壮和柔情恰到好处地交织在一处。

原来,苍苍穹庐,莽莽大漠,胡杨真的可以穿越三千年的时光,让过去、现在和未来同时定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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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倒下的是千年不朽的胡杨!尽管沟纹纵裂、伤痕累累,身体已经与漫漫黄沙相拥相依,但它们的姿态却像是剑指黄龙、弯弓射雕。仿佛那些战死沙场、横尸漠野的勇士们,怒目圆睁,望着故乡的方向,似乎还在等待着将军一声令下,奋身欲起,仰天长啸。

站立的是已然没有了生命迹象的胡杨。它们筋突骨折、怒发冲冠。有的皮开肉绽,断肢残臂,但依然挥拳踢腿、弯曲不倒,好似昂首挺胸、豪情冲天的不死魂灵。有的弯腰弓背、几乎伏地,但依然如大鹏展翅、似猛虎下山,用精神诠释着站立者的凄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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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棵树用三千年的时间来考量生命,它一定明白在生命低洼的季节里,要耐心等待,默默积蓄力量,等待春天的绿色,盼望秋天的灿烂。灿烂的季节里它也一定知道生命的短暂,所以要尽情地怒放自已。也许,这就是生命的本来面貌!于是,在胡杨苍老的枝丫中,在胡杨欲死的根系里,在胡杨枝叶已秃、树皮剥光的身躯上,一些新生的生命在迎风招展,熠熠发光。

这才是胡杨真正的精神所在,是胡杨不死的精灵现身,是胡杨让人类震撼不已的生存的价值和力量。

相传,位于内蒙古额济纳旗达来呼布镇东南25公里处,有一座哈日浩特,意即"黑城"。当年黑城有一个守将叫哈拉巴特尔(即黑将军),他英勇善战,威名远扬。后来,明朝大将冯胜有大兵进犯黑城,来兵把河水截断,黑将军在既无援兵又无饮水的困境中,率兵突围。出战前,黑将军将70多车金银财宝和一顶镇城之宝——西夏皇冠全部投入城内的枯井中。为了不使亲情骨肉道受入侵者蹂躏,黑将军把自己的一双儿女推到井里,封土填埋。之后黑将军带领士卒冲出城外,一路拼杀,最后战死在离城西不远的怪树林。

原来,苍凉的怪树林竟是黑将军及众将士不死的灵魂栖息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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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我一定是这些将士中某一个的妻子吧。

彼时,我满头的黑发编成两条长长的辫子,在跳跃时像是两条黑色的缎带。一袭白色长德像是我纯净的爱。我的爱人常亲手将美丽的薄勒戴上我的头顶,那些装饰着赫、舞嘎拉吉,镶着珊期、挂着丝樱和小钢铃的美丽头饰,是我男人家族一代代送给最美媳妇的赠品。我在黑城生儿育女,我和我的男人在一望无际、金叶婆娑的胡杨林马蹄飞扬,恣意狂奔。转眼就到了冬天,冷风挂满寒霜,从黑暗中透析星光。我的家开始摇摇欲坠。城外,战鼓轰鸣,杀声阵阵,他们试图用撞击声撕裂和掩埋我蜗居的这个家园。黑河水断流、居延海干涸,我的根就此断裂,顷刻之间,我也幻化成为一株胡杨。我的忧伤小心翼翼伸出痛苦的虬枝,向你死亡的方向眺望;我的记忆无边无际,努力扎入沙漠的深处,等待雪山释放它常年的积水。从此,我的大地与天空一脉相承,我只有深情等待,等待一个秋天又一个秋天;等待长生天带来湿润化石的眼泪,让不死的胡杨再一次绿枝婆娑,金叶飞扬;等待我的爱人再一次将我紧紧拥在强壮的怀抱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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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很短,天涯很远,往后的一朝一夕,终于可以自己安静地走完。再不会不慎走失迷途,跌入过往。也不会因为远方的风景而忘记归程。我会始终记得,有一片土地叫戈壁,有一种树木叫胡杨,有一片生死不明的胡杨林,叫怪树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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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世上,任何地方,都可以生长;任何去处,都是归宿。看着那些汲汲奔走、来去如风的入们,看着这些曾经或深或浅镶嵌到彼此生命和生活中的你们,而我只愿,世间风景万千,珍重便好。

张伶,女,出生于内蒙古,土默特右旗人。教书育人,包头师院副教授,喜欢涂鸦,也曾在各类报纸杂志上发表过"豆腐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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