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亮。”
“唉，四外祖娘。”小男孩鼓著眼睛，直溜溜的盯著老嫗。
“嗯！，你這小崽子。外祖娘就是外祖娘，加個四幹嘛。”老嫗沁著頭，語氣低怒。“紅娃，快走了。永亮你也早點回去。等會兒你二舅再來找你玩。”
兩個小孩相視一笑，心中早已約好。
再走了十來步，前面就是小道了。老嫗去村頭還驢，少年左手夾著一堆農具，右手提著一小壇酒，飛也似的往家裡跑去。
“爺爺…爺爺…看，我給你帶什麼回來了。”少年跑到屋前，便開始大聲呼喊。順著鐵黃的土牆壁，跑過堆滿枯草乾柴的屋簷，進得暗淡無光的門戶。
“哇！鳥。哇！好大鳥。”
少年扔掉夾在胸前的農具，嘩啦一聲，嚇得旁邊正專心欣賞著那一絲不掛的斑鳩的瘦骨嶙峋的大麻狗，縮著脖子，賊溜溜的鑽進門口的石磨下面。
“紅娃回來了。”院子中一位老人，正握著一把嵌進光溜溜的斑鳩胸膛的刀。
“嗯，爺爺，你看，奶奶給你買的酒。”少年抱著小小的酒罈，向老人走去。
“嗯。”老人繼續用刀，斑鳩在一道鏡面平整的豁口下，向這個世界敞開了胸懷，“這是你大哥，上山給你打的斑鳩。”
“哦，斑鳩啊。那大哥喃？”少年放下酒罈，圍著院子尋找，“少天大哥，少天大哥。我回來了。”
四下無風，空氣格外平靜。剛剛受到驚嚇的大麻狗，又從石磨下轉出來。賣力的搖晃著尾巴，尖細的耳朵使勁往後撇，頭背一線，皺攏嘴皮。偷偷的跑到少年背後，用鼻子抵少年的屁股。
“嘿，麻熊別鬧。”少年蹲下身子，抓著大麻狗的兩隻耳朵，有模有樣的呵斥著這條向自己賣弄乖巧的狗狗。
“你大哥，還在山上，要等一會兒才回來。”老人穿著青藍粗布衣物，腳踏黑麵白底布鞋。灰白的鬍鬚張揚於頜下。此刻專心撥弄著手中的斑鳩，沉穩的氣度壓迫著此方天地，像是時空都為他停滯，一舉一動，如閒散仙翁。
……
“哎呀，麻熊啊。那是紅娃啊，快回窩裡去。”老嫗進得家門，一手撿起紅娃丟下的農具，一手提開放在院中的酒罈。，煞有介事的驅散著此刻又在抵少年屁股的大麻狗，“快走開、快快走，你這卷尾巴狗。”
……
“回來了？”
“嗯。呀，這哪裡來的斑鳩啊？”
“少天今天上山打的。給紅娃過生。等會兒還要麻煩你做一下。”
“看你說的，這有什麼？”老嫗輕快的答著，放好農具和酒罈，開始忙前忙後的收拾起來。
留得少年與大麻狗打成一團，老人院中獨坐看天。
尋常的一頓晚飯，只是多了兩盤斑鳩，一杯小酒，以及藉著斑鳩和小酒延伸出來的些許的話題，無關緊要。
晚飯過後，少年追著西沉下去的光芒，找齊了大狗子、二狗子和永亮。四個小孩一人在田邊摳出一大坨軟泥，跑到村邊洗衣石上，開始了以泥巴為起點的想象。
“大狗子、二狗子今天永亮來找你們，你們怎麼不和他玩。”
“二叔，不是我們不和他玩的，是我媽媽的，說你不在的話，不讓我們出去的。”大狗委屈的說著。
“哦，春花二姐也真是的。”少年拍打著手中的泥巴，輪廓漸漸被勾勒出，“永亮，你看不是他們不和你玩啊。你以後不準去翻垃圾了，不然我燕子大姐收拾你的，可別來找我哭。”
“嗯，二舅我知道。只是二舅不在不知道該玩什麼。”永亮低垂著頭，可憐兮兮的說著，在心中早已把他的紅娃二舅當做消減無聊的良方。
……
“給你們說啊，今天我出去可是看見神仙了。”少年將三個小男孩的腦袋往自己一攏，壓低著語氣說著，“那可是神氣了，一個個都提著神劍，還會冒光那種，你看就長這樣。”
少年把自己搓好的圓柱泥巴，獻寶似的給他們看：“記得哦，回去之後不能說出去，這可是我看見的神仙。”
看著這表意抽象的冒光寶劍，三顆小腦袋上的六雙清澈的眼睛，溜溜直轉，帶動三個小心思飛快的打著算盤。回去後一定要問問爺爺奶奶——神仙還有神劍對就是那種冒光的。
欣賞著三個小腦袋上顯現出來的迷茫神情，少年很是滿足於這種給他們帶去“震驚”的感覺，“來，說說我不在的一天有誰欺負你們？有那家的狗追你們了？”
“有，二舅。今天我出來，就被大外婆家的狗追了。”
“好，記著。明天我們撿石頭出去會會它。”
“還有，二叔。下面村的大阿東呀，今天跑我們門口來咯，還吐我和二狗口水了吶。”
“嗯！還是那個矮冬瓜啊。”
“就是呀。”大狗子一頓，一個語氣，在裝委屈的方面確實沿襲了山林小孩的一貫作風，但是也失了一份敢叫山河倒轉流的蠻橫。
“看我那天叫上少天大哥，去打他個雞飛狗跳。哼！上次的仇還沒找他算喃。”
……
你一言，我一言。在這窮鄉僻壤，“壯志豪言”擊穿凌霄。少年不知不覺已經站在石板上，睥睨著眼前一畝三分爛泥塘，大有一番，大手一揮臨近幾村皆我所統的氣勢。
孩子王大抵就是這樣吧。
規劃好戰鬥路線的少年踩著大地上變化了色調的微光往家裡趕回。
“爺爺，還沒睡啊。”
“嗯，等你回來吶。”老人坐在一架圈椅上，面前燃著一堆火，旁邊放著一根小板凳,“紅娃來，坐吧。”
“爺爺等我幹嘛啊？”少年在小板凳上，端坐乖巧。
“孩子，今夜是該告訴你一些事情。”老人看著眼前的火堆，嘴裡說著“該”，可神情中閃顯著的那份猶豫不決，卻是透露出很多東西。
抬頭仰望，滿天星河。
“孩子，你知道為什麼我沒給你取名嘛？”
“不知道。”少年側目望著老人。
“那你有沒有怪我？”
“沒有啊。只是想著大哥有少天的名字，要是自己能有一個，那該多好。”少年抬頭眼中氾濫著星光。
“沒怪我就好。孩子，你要記住，你註定是要紅名一生的人物。不是我不給你取，只是我沒資格給你取。”淡淡的光幕從老者身邊泛起，籠罩著老人，少年，火堆。
這時一個高瘦的身影從房間裡鬼鬼祟祟的跑出來，四下一望，拉下褲衩。“啵嘟啵嘟”的聲音在院角響起。
少年望了望高瘦背影，又望了望老人。心想少天哥哥真可憐，一到晚上就看不見東西。哎，爺爺也是老了，聽不見了，看來以後要和爺爺說話要大聲點了。
待得細流洩盡，高瘦身影激靈的打了個寒顫，提起褲衩，趕緊溜回房間。
良久的沉默，少年縮著頭，心裡為少天哥哥和爺爺擔心著。
“哎，孩子夜深了，你先去睡吧。明天我會帶你去個地方。”老人幽幽一嘆，眉頭緊蹙，抉擇艱難。
少年答應一聲，提著小板凳往房間跑去。身後傳來空靈浩蕩的聲音。
“和為旨，靜為態，大雅化於心。對錯只是世人語，察顏得教顯薄顏。逍遙一遊鯤化鵬，渾噩百年幼成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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