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她女扮男装进入书院,和一帮小子玩耍,要行事谨慎切不可暴露身份

故事:她女扮男装进入书院,和一帮小子玩耍,要行事谨慎切不可暴露身份

第一章
  
  千思书院。
  隆冬的一场大雪方停,放眼望去,漫山遍野一片茫茫的白,高大的松柏上挂满了厚厚的冰凌。
  千思书院地处三省深山交界处,原本寂寂无名,却因了一代大儒祝连生而闻名天下。祝连生虽名满天下却并不出世,只在“千思书院”讲学授课。
  “千思书院”具有半民半官的性质,里面有近千学生,皆为全国各地学生中的菁英,书院实行“山长负责制”,祝连生为山长,下面还有副山长、助教、讲书、监院、首事、斋长、堂长、管干等人员。每个学生的吃、住、助学金、笔墨费均由书院供给。
  “千思书院”和其它书院最大的区别在于,这里不仅讲学,也授武,盛世健体,乱世防身,一日三思自省其身,这是祝连生的教育理想。
  
  书院分为上学和小学,上学是14岁以上的青年,小学是14岁以下的少年。
  书院教师众多,每七天讲一次课,其它时间,学生以自学为主,自学中有什么问题随时可以咨询教师,或者学生间互相讨论。学生们必须把自己每天的读书情况记录在“功课簿”上,祝先生和几位助教会定期抽查。此外,书院每年举行一次考较,每三年举行一次大考,以大考决定学生是否可以升入上学。

  祝先生和助教一般只在上学院上课,而小学由众多讲书先生主讲。
  
  书院里有一个很大的广场,广场的三面是高大的松柏,而另一面则为夏季才会盛放的各种藤花植物。
  这天的早课刚过,小学的孩子们就进入了习武时间。孩子们完成了这堂课的基本内容后,教头看看距离晌午还有一段时间。天气又寒冷,就吩咐孩子们就地解散、自由活动。
  一听得解散的号令,一帮十来岁的孩子立即欢呼雀跃着跑开各自玩耍。
  
  “孟元敬,昨天的雪仗还没分出胜负,今天继续……”一个十一二岁的衣饰华贵的少年大模大样地走了过来,簇拥在他身边的是十来个同龄的孩子。一众孩子听得他开口,立刻跟着吆喝了起来,“孟元敬,你还敢不敢比?”
  “比就比,谁还怕你朱渝不成?”这个叫作“孟元敬”的孩子跟粉妆玉琢的朱渝一般年龄,剑眉星目,骨骼清朗。
  朱渝斜眼看看孟元敬身边的几个伙伴,用手一一指了过去:“孙嘉、秦小楼……今天要让你们见识见识本公子的厉害,你们就一起上吧。”
  孙嘉是个大个子男孩,秦小楼则眉清目秀,两人早已对朱渝的挑衅和趾高气扬极为不满,孙嘉瞪了他,立刻道:“比就比……”

  话音未落,忽然眼前一花,一块雪团已经在他的脑门上砸开了花,随即是朱渝的哈哈大笑声,原来,朱渝已经先下手为强了。
  孙嘉大怒,立刻俯身抓了雪快,很快,几十个孩子就在书院宽阔无比的广场上追逐了起来。
  
  孟元敬抓了一大团雪,捏得紧紧的,瞄准正在奔跑的朱渝,扬手扔了出去。可是朱渝跑得极快,一下躲了开去,眼看,这团雪就要击中一个迎面而来的小小少年。
  孟元敬来不及叫他躲开,忽见那小小少年扬手接住了那块雪团,微笑着往他的方向看来。
  
  玩耍的孩子不知什么时候全部停了下来,都一眨不眨地看着雪地上那个一身蓝袍,满面微笑的翩翩小少年。
  少年神采秀异,珠明玉润,一双墨玉一般的眼睛粲然生辉。
  明明是一片寒冷的冰雪世界,一众孩子却忽然觉得周围有了明媚的阳光,天地间的花儿“哗啦”一声齐齐地开放在了眼前。
  
  朱渝呆呆地看着那神仙一般的小小少年,手里的雪团掉到地上也不知道。他张了张嘴巴,正要开口,孟元敬已经跑了上去,笑嘻嘻地看着那少年,异常热情的招呼道:“你叫什么名字?欢迎你来。我叫孟元敬,你可以叫我元敬。”

  “君玉,我叫君玉!”少年微笑,如春风吹过湖面,从此,就和这个一脸友善的男孩子成为了最要好的朋友。
  也就是从那一刻起,朱渝忽然无比的憎恨孟元敬,也憎厌那小小少年。
  
  因为这个陌生少年的到来,雪仗不知不觉停了下来,孩子们都拥簇着跑了过来,好奇地打量着他,七嘴八舌地道:
  “你几岁啦?”
  “你是从哪里来的?”
  “你们那儿下雪吗?”
  “你也到书院学习的吗?”
  “你念书念到哪里了?”
  ………………………………
  “我十岁了。我们那儿不下雪。”君玉不慌不忙地一一回答,微笑的目光看向每一个人,一回头,忽然看见一双目光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
  君玉冲那双冷冷的目光友好一笑,那冷冷的目光一瞪立刻移开去。孟元敬大声道:“这小子叫朱渝,很可恶的,君玉你不要理睬他。”
  
  朱渝怒视他一眼,立刻就要挥拳相向,一个大个子忽然上气不接下气地向他跑来,低声道:“公子,那把古弓找到了。”
  朱渝满脸狂喜,再也顾不得孟元敬,立刻从大个子手里接过那张很小的古弓,却脚步一晃,看得出那古弓虽然很小,却十分沉重。他伸手拉了拉,倒也并不怎么费力就拉开了。

  这时,天空中一群雪鸟飞过。这种雪鸟经常在雪后低低的飞来飞去。朱渝张弓,小箭“嗖”地一声飞出,一只雪鸟应声落在地上,他身边的十几个孩子立刻欢呼起来。
  朱渝得意洋洋地大笑一声看向孟元敬:“你来。”
  孟元敬哼一声,快走几步上前也张弓搭箭,“嗖”地一声,小箭飞出,也掉下一只来。
  
  孩子们轮番上阵,不过再也无人能拉开古弓。孙嘉能拉开,却又没能射下鸟儿。
  除了君玉,众人都已经试过,眉清目秀的秦小楼好奇地道:“君玉,你要不要试试?”
  孟元敬笑嘻嘻地道:“君玉刚来的,不用试了。”
  朱渝也冷冷看君玉一眼,他已经快十二岁了,因为先前听得君玉说自己十岁,便大模大样地道:“小鬼头就不用试了。”
  
  君玉微笑起来,也不言语,走了过去,抓起了那张弓,虽然十分费力,却也拉开了。
  众人见她拉开弓,都有点意外,君玉看了看天空,微笑道:“我射这鸟儿的三片羽毛下来……”
  “来”字刚一出口,小箭已飞出,孩子们抬了头,天空中有雪白的羽毛缓缓飘下,不多不少,正是三片,而那只受惊的雪鸟早已吓得飞出去老远。

  
  四周爆发出一阵猛烈的欢呼声,朱渝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还没开口,忽然听得一声暴喝,“是哪个混小子偷了古弓?”
  孩子们大惊失色,立刻四散逃窜。君玉回头,只见一个身材高大头发散乱的壮汉大步追了过来。孟元敬已跑出老远,见君玉没动,立刻又跑回几步想拉了她一起逃跑。这时,那壮汉已经到了君玉身边,孟元敬见状再也不敢往前,呆呆地杵在原地。
  
  壮汉先拿起扔在地上的小弓,抬起头来,孟元敬和一众悄悄躲藏在大松树背后的少年无不心惊胆战,都为君玉捏了一把冷汗。
  壮汉怒目金刚般的眼神忽然接触到这陌生的小小少年一脸的微笑,满面的怒色不由得缓和下去,高声道:“孩子,是你拿了这小弓么?”
  他声音如雷,震耳欲聋,君玉却依旧满面的微笑,摇摇头:“先生,不是我。但是,我刚刚也用了这古弓。”
  壮汉看这孩子镇定自若的笑容,愣了一下,才道:“好的,我相信你是个好孩子。”
  “谢谢先生。”
  
  壮汉一走,刚刚四散逃窜的孩子立刻围了过来。
  孟元敬拍拍心口。君玉笑道:“跑啥呢?”

  “那是兵器室的管理教头,脾气可暴躁了,他的绰号就叫做‘魔鬼’,要是被他抓住大伙偷拿古弓玩耍,一定会被胖揍一顿的。君玉,魔鬼这人最是不分青红皂白,他居然没揍你,真是奇怪。”
  君玉微笑道:“我看这位先生挺好的,怎会不分青红皂白揍我?”
  
  “嘿,他这种野蛮人也配称先生么?”
  “他是书院的教头,怎么就不是先生呢?”
  朱渝冷笑一声:“小子,今天算你走运。以后可能就没那么好的运气了。”
  说完,扬长而去。
  他走出几步,看到自己的一众伙伴还拥着君玉七嘴八舌的,不由得大怒:“你们还不快滚?”
  十几个孩子似乎不敢抗命,立刻追了上去。
  
  君玉看着他们走远,有些好奇的问孟元敬:“朱渝是什么人,怎么这么嚣张?”
  眉清目秀的秦小楼赶紧道:“他爹是当朝丞相,他在这里念书书僮都带了八个,很多人成为他的跟班,他们整天耀武扬威的欺负其他同学。嘻嘻,不过有一次他去偷拿一把古刀,被魔鬼抓住,虽然没有打他却狠狠地骂了他一顿。”

  大个子孙嘉瓮声瓮气地道,“我可讨厌这小子了,君玉,你不要理睬他,他会欺负你的。”
  君玉微笑着没有开口。孟元敬以为她是害怕,笑了起来:“君玉,你不用怕,我们都会帮你的。”
  “谢谢你们。”
  “没关系,我们都是你的朋友嘛。”
  
  一众孩子散去后,孟元敬拍拍胸口:“好饿,走,君玉,我们去吃饭吧。”
  君玉点点头,几个孩子一起来到了书院的大食堂。朱渝已经换了一身朱帛领子的雪白丝绸袍子,腰带上系着一块剔透的红色玉佩,正端了饭菜往这边的桌子走来。
  朱渝得意洋洋的拔拉一口饭菜,又吐出来,“呸,只有猪才会吃这种东西,真不明白祝先生为什么不让我家的厨子来照顾我,真倒霉……”
  “要做公子哥儿就滚回你的丞相府呆着,你爹是丞相,你可不是丞相,少在这里臭显摆”孟元敬厌恶地白他一眼,小小声嘀咕道。
  朱渝瞪他一眼,孟元敬正要和他对瞪,君玉拉他一下:“元敬,快去吃饭,好饿。”
  
  众人端了饭菜在一张长条的桌子边坐下,边吃边聊。

  “君玉,你箭法好厉害,以前学过的么?”
  “我父亲是猎人,他的箭法才高明呢。都是他教我的。”
  
  “你父亲是猎人?哈哈,就是那种很穷的吃了上顿没下顿的山野樵夫?”一个充满嘲笑的声音飘了过来,朱渝上下打量一眼君玉的略微有些旧的蓝色袍子,“小叫化,你若肯当本公子的跟班,本公子立刻赏你几套新衣裳,怎么样?”
  孟元敬大怒,握着拳头站了起来,君玉赶紧拉住了他:“元敬,吃饭”。
  
  朱渝见那小小少年居然毫不理睬,没事人一样的继续吃饭,粉妆玉琢的脸儿一红,用手在桌子上重重一拍,君玉忽然抬起头来,冷冷的看他一眼。
  自从这小少年出现后,对任何人都是满面的微笑,朱渝第一次见他的目光变得又愤怒又冰冷,不由得收回了拍桌子的手。
  
  “君玉……”
  一个端庄的中年妇女快步往食堂走来,见了君玉仿佛松了口气的样子,神情又慈爱又欢喜:“君玉,你说到外面走走,我还以为你迷路了呢。”
  这位中年妇女是祝先生的妻子,名叫梅眉,也是书院的习武教师之一。君玉正是她今天才带回来的一位故人的遗孤。

  朱渝见得师娘前来,不敢再多说什么,又瞪了君玉一眼,赶紧和几个跟班一起溜了。
  
  君玉向她行了一礼,微笑道:“师娘,我不会迷路的,元敬他们带我来食堂吃饭呢。”
  “哦,是这样啊。”梅眉淡淡地看一眼孟元敬和其他几个孩子,“从今以后,君玉就和你们一起上学。你们要互相照应。”
  “真的吗?太好了。”孟元敬高兴得站了起来,君玉看看他,也兴高采烈起来。
  
  君玉已经随梅眉走了出去。孟元敬本想跟去,但见师娘没有开口,只好停下。君玉回头,看他一脸郁闷的站在那里,冲他做了个鬼脸。孟元敬一下高兴起来,再看时,梅眉已经加快了脚步,君玉也小跑着追了上去。
  
  书院是呈山势而建的,由于生员众多,四处是密密匝匝的学舍。广场和学舍在底层和山腰,沿着山势上十八级阶梯,有几间宽敞而别致的木屋,是山长祝连生和几位助教办公的地方。而最边上靠着一棵巨大的古槐的一栋木屋,则是书院的藏书楼。
  
  君玉随师娘走进这栋十分清幽的藏书楼,来到一间小小的干净的阁楼。梅眉关了门,温和地道:“君玉,以后你就住在这里吧。”

  君玉点点头,看看这明亮而干净的屋子,又看看外面浩瀚的书海,微笑起来:“谢谢师娘。”
  梅眉叹息一声,“以前,我和你母亲有个共同的愿望,就是开办书院,传授武学,不分男女都可受教。可是,你母亲已逝,这书院也并非我开办,到如今也没有一个女孩儿可以来念书。君玉,你是这书院里的第一个女孩子,连祝先生都不知道你的身份。你今后行事、言谈要十分小心谨慎,万万不可曝露身份。”
  君玉用力的点点头:“师娘,我一定会的。”
  
  梅眉忽然想起方才在食堂见到的朱渝等一众孩子,这些孩子正是人嫌狗不理的年龄,特别爱惹事生非,便道:“若有人欺负你,你就告诉我,我会收拾那帮小子的。”
  君玉看着这双几乎和自己的母亲一般温和的目光,深深向她鞠了一躬:“好的,师娘。”
  
  光阴易逝,转眼之间,君玉已经到千思书院一年多了。
  今年的三月初六是三年一次的大考。通过这次考校,孩子们就可以升入上学。孟元敬和朱渝都已经13岁了,这次考较后很快可以升上学了,而君玉虽然不到12岁,但是成绩十分出众,这次考较后也可以升上学了。

  
  朝阳一点一点从树缝里洒在树下静坐的两个孩子的脸上。
  吃早饭前有短短的自由活动时间,然后就将开始长达一个时辰的武术晨课。这是君玉一天中最快乐的时光,她常常和孟元敬来到广场的古松下闲聊或者看书。
  这棵古松枝繁叶茂,亭亭如盖似一所巨大的绿屋子,大家都说是千思书院的风水树。
  温暖的阳光、习习的微风、花儿的芬芳、美丽的大树、朗朗的书声、友好的伙伴、梅眉流露出的那种关爱的眼神……君玉几乎热爱着书院的一切,自从母亲过世后,她几乎已经完全把这里当作自己的家了。
  
  孟元敬看她手里握着的一卷《吴子兵法》,道:“君玉,还有三天就要大考了,你已经都准备好了吧?”
  君玉还没回答,秦小楼已经跑了过来,“君玉,师娘叫你去一趟。”
  “哦?”君玉立刻站起身。
  
  “师娘又要给你开什么小灶了?”一个忍不住妒忌和恶意的声音飘来,随即,锦衣玉佩的朱渝和他身后的几个少年已经围了过来。
  朱渝一身崭新的丝绸袍子,腰上一边系红色玉佩,一边挂了柄寒光闪烁的宝剑。他看着众人,得意洋洋地举了剑:“小穷鬼,没见过这种宝物吧?这把宝剑叫做‘照胆’,是南朝梁武帝所铸,我父亲送给我参加大考的……”

  
  君玉看也不看他一眼,只顾往前走。
  朱渝大怒,挥了宝剑向君玉的袍子划去。饶是君玉躲得极快,那蓝色袍子的下摆也被极其锋利的剑锋划破了一道长长的口子。
  朱渝和身边的几个同伴见她躲闪不及有些狼狈的样子,都哈哈大笑起来。
  朱渝笑声未落,君玉猛地冲了上去,狠狠一拳打在了他的胸口。
  朱渝被打得一个趔蹵,差点摔在地上。
  他的一众跟班立刻围了上来,孟元敬和秦小楼也赶紧几步站到了君玉身边。
  
  也许是第一次挨打,朱渝还没有反应过来,只是呆呆地看着对面那双又伤心又愤怒的目光,一动也不动。
  “公子……”
  一个书僮怯生生地叫他一声,他才反应过来,朝身边的几个同伴挤了挤眼睛,向君玉挥挥手:“小穷鬼,三月初六,你可别穿着这件破烂的袍子上台和我较量哦……”
  君玉傲然的看他一眼:“朱渝,你放心,那天我一定会打得你落花流水的……”
  “小穷鬼你吹什么大气?”朱渝破口大骂起来,君玉却已和孟元敬走远了。
  

  梅眉的书房。
  梅眉看着君玉垂头丧气的走进来,又看看她被划破的蓝色袍子,有些意外:“君玉,跟人打架了?”
  君玉低声道:“这是我妈妈临终前给我缝的衣裳……我……我……”
  梅眉见她低了头,眼圈都快红了,笑笑,拍拍她的肩:“君玉,换下来,我给你补好。”
  君玉这才抬起头,不好意思地笑笑。
  
  梅眉见她笑了,看看书桌上的两个包袱,打开其中一个,里面是一把两尺来长的古拙的剑。
  “这剑叫做蹑景,是晋朝的嵇康所铸,你要好生保管。”
  “送我吗?”君玉看着梅眉,迟疑着不敢伸手去接。
  
  梅眉笑着把剑递到她手中:“这剑本来就是你母亲之物。君玉,今后你无论遇到什么事情都要坚强,你要完全依靠自己长大成人。”
  君玉点点头接了包裹,冲梅眉行了一礼,告辞而去。
  
  外面,孟元敬正在等她。还有一会儿才上课,两人来到君玉的小屋。
  尽管君玉常穿那件蓝色的旧袍,更没有任何亲人来探望她,但是孟元敬却一直很羡慕她有一间单独的房间。要知道,就连嚣张如朱渝,曾撒泼让丞相父亲出面,祝先生也没允许他有一间单独的居室,祝先生总是说,大家来书院是学习的,不是来做少爷的。

  但是师娘却给了君玉一间小小的阁楼,尽管它比他们的宿舍还要简陋得多。
  
  君玉告诉他,是因为自己经常要帮师娘抄写一些书谱、拳经,所以需要一间小屋子好干活。
  这也成了朱渝嘲笑她的另一个理由,朱渝常常大模大样地叫住她“小穷鬼,我们是来书院读书的,你哪,是来做下人的,哈哈,只有下人才住柴房嘛。”
  他这种□□裸的妒忌就连孟元敬都早已看出来了,要是君玉不次次考第一,要是他们的策论先生弄影公子不那么大张旗鼓地夸奖君玉,朱渝也不会这副嘴脸了。
  
  两个孩子在桌上打开了包袱,孟元敬惊喜交加地拿起那把剑,大叫起来:“这是什么剑?看起来可比朱渝那把好多了,哈哈……”
  其实,孟元敬并不知道这把剑有多好,见朱渝嚣张,激起少年心性,一见君玉也有了把长剑,直觉上就觉得肯定好过朱渝的。
  
  “它叫做‘蹑景’,你说,真的比朱渝的那把好么?”
  孟元敬爱不释手地把玩着剑:“‘蹑景’?这就是蹑景?我听我舅舅说过,这是晋朝的嵇康所铸,还有一把叫做‘追飞’,合起来就叫做‘蹑景追飞’,一把在嵇康手中,一把送给了他最好的朋友阮籍。这剑肯定比朱渝的那把好多了……”

  孟元敬还想追问什么,集合的第一声钟声已经响起,两人赶快跑了出去。
  
  书院开设的常规课程为经学、史学、文学、文字学、算术、历法,而为了科举考试设立的八股文和试贴诗也要讲。除了这些课程外,书院还有一门重要的课程是军事策论,主讲策论的先生是弄影公子。
  
  弄影公子年仅25岁,去年才上“千思书院”执教。他16岁即中探花,在翰林院供职一年放江苏府尹,次年升迁一路做到了正二品的吏部侍郎,可谓少年得志,本来前程一片大好,不知何因,去年突然辞官归园,随后上“千思书院”。和祝先生的威严简朴不同,弄影公子英姿翩翩、文采风流,峨冠博服飘然有林下之致,讲策论的时候旁征博引,谈吐风趣,因此远超一众严肃古板的老师,十分受学生喜爱。
  
  课堂里很安静,就连一向很嚣张的朱渝也一副毕恭毕敬之色。
  每个人的桌上都发了一本《吴子兵法》,大家哗哗地翻起了书。孟元敬捅了捅君玉,悄声道:“你今天早上就看过了。”
  君玉却是满脸失望之色,她悄悄地沮丧地说:“《吴子兵法》总共有48篇,但是据说大多已经失传了,我早上看的那本只有10篇,我以为先生应该有全本的……”

  孟元敬赶紧翻开自己那本,果然只有10篇。
  君玉正想再说什么,弄影先生的目光看了过来,她赶紧闭嘴。
  
  弄影先生也翻着一本书,看样子已经非常破旧了,他放下书,再次开口:“你们要记住,学习兵法的目的不在于纸上谈兵,而在于常养浩然气,静观无字书,赵括经纶满腹却兵败长平;倡导‘攻心为上,攻城为下’的马谡终因‘街亭之战’兵败名殒。汉将霍去病读书不多,但打起仗来,运韬布略,决胜千里……用兵之道一在德,二在广,只有胸怀宽广才能放眼天下……关于这一点,吴起是一个很特殊的例子,谁来谈谈吴起?”
  朱渝的手高高举了起来,“吴起的母亲过世,他不奔丧,是为不孝;他想做鲁国的大将军带兵打齐国,因为他的妻子是齐国人,怕鲁国国君怀疑,就杀了自己的妻子,是为无情;可是这样一个无德无情的人却是一个军事天才……”
  
  弄影先生点了点头,“君玉,你有什么看法?”
  君玉合上书本站了起来,朗声道“史载吴起与士卒最下者同衣食,甚至为士卒吮疽,对于这样一个名将,明间流传他杀妻求将的真实性如何我认为尚待商榷。很多儒生因此对吴起的品德大加非议,可是国家有难时,他们除了可耻的投降或者毫无意义的自杀又能干些什么呢?” 弄影先生笑了起来,他拿起台上那本很破旧的兵书:“君玉,这是世上唯一一本全本《吴子兵法》,就奖励给你了。”

  君玉双眼发光,很小的时候,母亲跟她讲众多名将的故事,最为推崇的就是吴起。这话正是她母亲多次感叹过的,因此君玉印象极为深刻。来书院时,她随身带的几本书里就有那本10篇的《吴子兵法》,不知已被她翻来覆去读了多少遍了,也不知曾多少次梦想得到散佚已久的全本,今天终于得偿所愿,她上前双手接过书,手都有点儿颤抖。
  
  下课后,朱渝忿忿不平地在广场上堵住了君玉:“弄影先生不知怎么会听你那翻歪论,《史记》都记载了吴起杀妻求将,你也能篡改妄语……”
  “我妈妈说,史书也是人写的,谁能保证没有偏见和失误?”
  “你妈妈说,什么都是你妈妈说,你的死鬼妈妈不知道你寄人篱下白吃白住,像个小叫化一样吧……”
  
  看君玉气得脸色发白,朱渝哈哈大笑着正要扬长而去,忽听得一声“渝儿……”
  
  君玉看过去,广场的对面,祝先生亲自陪同一个身形肥胖的老人往这边走来。
  朱渝大喜,跑上前去:“爹,您来啦……”
  这时,君玉才知道这个胖老头就是当朝丞相。
  

  朱丞相的大儿子早丧,年近半百才得朱渝,因此,朱渝虽系小妾所出,却自幼集万般宠爱于一身。嫡子死后不到一年,他的元配悲伤过度也过世了,朱渝的母亲立刻母凭子贵扶正,朱渝在丞相府的地位更加尊贵。朱丞相虽疼爱他,却并不刻意娇纵,从小请了名师悉心栽培他,文才武略无不高出同龄公子大截,所以朱渝小小年纪便自视甚高!
  
  “这两个孩子是?”朱丞相上下打量着孟元敬和君玉。他看他们时,就完全没有看朱渝的那种慈祥的眼光了。
  “孟元敬,石大名的外甥;君玉,书院的学生,他们和朱渝是同学……”
  “石大名?当今武林盟主石大名?”朱丞相若有所思地看了看孟元敬。
  祝先生点点头,看向两个孩子:“对了,元敬,你舅舅给你带来了一件礼物……”
  孟元敬接过那份礼物,看了君玉一眼,两人立刻鞠躬告辞了。
  
  孟元敬拿着自己的包裹,没精打采的:“我舅舅怎么没来啊?”
  孟元敬自幼丧父,从小得到舅舅无微不至的关心,在他心中,舅舅完全如父亲一般,这是他来书院的第一次大考,很多同学的父亲长辈都来了,舅舅却没有来,因此,心中不禁有点儿失望。

  君玉笑着安慰他:“也没有人来看我啊。”
  孟元敬还是闷闷不乐的:“我得回去练习一下,明天早上我来叫你。”
  君玉也赶紧回到自己的小屋,准备明日上午的策论。
  
  今天是策论考试,由弄影公子主考。
  君玉和孟元敬匆匆往学堂走去,朱渝带着他的几个跟随从对面走来。
  快到学堂门前,他们碰上了弄影公子。
  “先生好!”三个孩子毕恭毕敬地鞠躬。
  弄影公子像往常一样淡淡地点了点头,他看看君玉,冷漠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笑意,拿出一只非常精细的毛笔,递了过来:“君玉,给你。”
  朱渝冷笑一声,想说什么但终于还是没敢,大步走进了教室。孟元敬也在前面走了,弄影公子对君玉有好脸色并不代表对他也会青睐,事实上,他几乎从来没在课堂外单独见过弄影公子有什么笑脸。
  
  君玉接过毛笔,向弄影公子深深鞠了一躬,她的毛笔已经用得很秃了,就连梅眉都没注意到的事,弄影公子却注意到了。几乎第一眼见到弄影公子,君玉就从他冷冷的面上看到了一丝非常慈善的温暖。

  
  一个时辰后,策论的试卷已经全部被收了上去,立即,弄影公子和一众老师,包括祝先生都亲自上阵,开始了紧张的阅卷工作,要在晚饭前公布成绩。
  
  当天傍晚,君玉和孟元敬狼吞虎咽地吃了晚饭,匆匆来到学堂。朱渝从他们身边走过,居然一句讥讽的话也没说,甚至有点目不斜视,他的神情可一点也不轻松,因为,他的丞相父亲已经在祝先生的陪同下远远地往这边走来。
  
  弄影公子端坐讲台,一位老师正在往台上贴一张红榜。他还没贴好,一众少年已经拥了上去。看见君玉进来,弄影公子对她笑了笑,那边秦小楼已经大声念了出来,“君玉第一名……我就知道会这样……”
  君玉似乎松了口气,朱渝从人群中挤出来,不看任何人,转身走了出去。孟元敬的名字在第四位上,他的最强项是武艺,所以对这个结果似乎也很满意,咧嘴向君玉笑了笑。君玉抬头看去,排在第二位的是朱渝。
  祝先生和朱丞相已经过来了,一众孩子议论着快快散了开去。
  
  见到朱丞相,一众先生齐施礼,弄影公子只侧了侧身,并不招呼,收拾了东西,转身离去。看着他的背影远去,朱丞相若有所思地望着祝先生:“贵书院真是卧虎藏龙,前科探花郎花弄影竟然在这里做了先生。”

  祝先生笑笑,没有说什么,朱丞相的目光已经转到了台上的红榜上,目中神色一动立刻又恢复了平静:“花弄影评的第一名?那个叫做君玉的孩子?”
  “所有试卷都是由五位先生过目一起评审通过的。”祝先生平静地说。
  朱丞相不再说什么,又意味深长地看了看弄影公子离去的方向,彼时,弄影公子的身影已经看不见了。
  
  第二天的武艺考较分五轮进行。第一轮是拳脚功夫比试;第二轮是马术;第三轮是射击;第四轮是大刀,第五轮是剑术。每人可以参加前四项比赛,任意获胜三项即可以进入第五轮比赛。君玉和孟元敬、朱渝都是四场连胜晋级,再加上孙嘉,第五轮比赛只剩下了四人。
  按照书院的传统,这个项目是抽签对决。
  抽签的结果是君玉对朱渝,孟元敬对孙嘉。
  
  君玉和朱渝先上场。
  为求公平和安全,考较时所有兵器都是统一使用,此刻,他们手中的都是极为寻常的铁剑。两人剑尖一点,互相行了一个同门的礼仪。两人对视一眼,谁也没开口,两柄剑同时刺出,一时之间,剑光闪烁,忽快忽慢。五十招后,朱渝剑尖反挑,斜斜刺出,君玉纵身避开,反手一横,架住了朱渝地的长剑,身形转动,快速攻出,朱渝来不及躲闪,剑尖已经直指朱渝胸口。

  
  朱渝脸色惨白,飞快地看一眼看台上满脸失望和怒气的朱丞相,君玉微微一笑收回了长剑。
  君玉刚刚转过身子,身后一阵风起,朱渝竟然一剑刺向她的肩膀,众人大惊失色,转瞬之间,君玉的左肩被划破一道口子,同时她已经回身以快得不可思议的一招反手刺中了朱渝的手臂。
  
  一声暴喝,君玉的脉门已经被纵身扑下台的朱丞相扣住,“臭小子,兰茜思是你什么人?快说?你这招‘手挥五弦’是从哪里学来的?”
  朱丞相声色俱厉,一掌扬起,君玉对答稍有不慎,只恐立刻就会被毙于掌下。就连朱渝也似乎忘记了自己手臂的血迹和疼痛,惊恐万状地看着父亲。
  
  君玉脉门被朱丞相扣住一动也不能动,她的肩头鲜血直流,却傲然道,“她是我母亲。”
  朱丞相冷笑一声:“杀子之仇,不共戴天,快说,兰茜思在哪里?不然,我就杀了这个孽种……”
  
  “谁也不能在千思书院杀人。”弄影公子大喝一声,出手如风,竟然一把将君玉拉了过来。弄影公子是书院的策论先生,只授文不教武,这还是学生第一次看到他出手。

  朱丞相身边的两个亲随侧身跃起,眼看就是一场恶战。
  
  梅眉盯着朱丞相,沉声道:“丞相,兰茜思早已去世,朱大公子也已过世多年,冤家宜解不宜结。”
  “兰茜思已经死了?”朱丞相怔住,十几年前,兰茜思打伤了他当时唯一的儿子,虽然儿子不是直接死于她之手,却因此郁郁,卧病在床,不到一年就死了。这十几年来,他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如何手仞仇人,原来兰茜思早已死了。
  他似乎这才想起了朱渝,转头,两位先生已经在给朱渝包扎伤口,形势虽然凶险,但是他和君玉都只受了点皮外伤,并不碍事。
  
  “丞相,兰茜思和朱大公子都已过世,希望你放过这个孩子。”祝先生终于开口了,刚刚情势突变,他都愣在了一边。一年多前,妻子带回这个孩子,只说是故人之子,因幼年失祜,寄养书院。妻子早年游历江湖,认识祝先生后归隐,对于她的过去,她从来不提,祝先生也从来不问。他虽然不知道兰茜思和朱大公子之间的恩怨,但是也决不允许君玉就这样命丧当场。
  
  朱丞相恶毒地盯着君玉:“既然兰茜思已经死了,我可以放过这孽种,但是,他必须离开书院,今生今世,再也不许出现在我的面前。”

  “学生的去留自有书院作主。”弄影公子冷冷地道。
  “那你们就等着书院关门好了。”朱丞相冷笑一声,亲手拉了朱渝,“渝儿,走。”
  “丞相……”祝先生追了上去。
  一众先生面面相觑,只好散去。
  梅眉已经为君玉包扎好了伤口,关切地道:“君玉,很疼么?”
  君玉摇摇头,迟疑道:“我妈妈和朱大公子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
  “意外,那是一个意外……”梅眉显然无意多谈这个话题。
  弄影先生见君玉满脸的疑惑和惊惶,微笑着安慰她:“君玉,这点伤很快就会好的。你什么都别担心,好好呆在书院就是了,朱丞相虽然生气,还不至于跟一个孩子过不去……”
  他看看跑过来满脸惊惶望着君玉的孟元敬,道:“你陪君玉先回去。”
  孟元敬立刻扶了君玉走了。
  
  五天过去,君玉的伤口已经完全无碍了,课余时间,她依旧和孟元敬、孙嘉、秦小楼等人练习谈笑,生气勃勃。
  梅眉松了口气,这样的年龄,很多事情容易风平浪静。
  

  那天晚课结束,孟元敬收拾书本,手里突然多了一张纸条。君玉冲他眨眨眼,似乎叫他不要作声,然后快步走了。
  当天凌晨,看看周围的同学已经熟睡,孟元敬悄悄起身往后山而去,君玉在字条里约他在后山见面。
  很黯淡的月光下,他看见君玉提着一个包袱,不禁大吃一惊,轻声道:“君玉,你干什么?”
  君玉低声道:“我马上就要离开了,你保重。”
  
  “师娘知道吗?”元敬慌忙地看着她,“祝先生名望那么大,朱丞相不会为难他吧……”
  “我若不走,朱丞相决不会放过书院的。”
  祝先生名满天下,却被一些朝廷中人屡次弹劾,认为其在深山聚众讲“伪学”,收“伪徒”,要朝廷提防其“作孽”。因为如此,祝先生的著作曾被朝廷下令禁止,但是不到半年又撤销了禁令。千思书院在这样的世道能够得以保全,除了它地处深山与世隔绝外,更重要的是朱丞相的公子在这里求学。书院的主要收入在于山下的“学田”收入。这些学田是政府拨下的,由附近的农民租种,尽管书院的各项开支都十分简朴,但是由于生员众多常常捉襟见肘。祝先生曾几次向官府申请补助,但是都不得其果,直到朱丞相慕名将自己的儿子送到书院,立刻为书院划拨了千亩良田。

  
  君玉有点不安地拉了拉头上的顶巾:“你看,他将朱渝都带走了,我要继续留下,不知会给祝先生增加多少麻烦,祝先生铁骨铮铮,怎能因为我受人挟制……”
  孟元敬担忧地看着她,“你能去哪里呢?”
  “总有地方可去的。”君玉勉强笑了笑,拎了包袱,包袱里除了两套衣服,就是梅眉送她的那把“蹑景”。她想起梅眉告诉她的话,“今后,你要完全依靠自己长大成人。”
  孟元敬还要说什么,君玉冲他挥挥手,大步离开了。
  “保重,君玉!”他追上一步,这是他第一次面临离别,怔怔地站在黑夜里,眼泪掉了下来。
  君玉没有回答也没有回头,加快脚步飞奔起来。很快地,身子就完全消失在了远方的黑夜里。
  
  第二章
  这是胡汉边境的一个荒芜小镇。
  相当一段时间以来,周围的汉人用铁器、茶叶、粮食、丝绸换取关外游牧民族的珠宝、马匹。但是,自从三年前的边境战争开始,交易已经被严重阻隔。胡王的大军所到处,那些剽悍的骑士发现,一场胜利的战争,可以不费吹灰之力抢夺大批财物、铁器、女人、孩子……于是,他们爱上了这种用自己或者他人的性命换来的不劳而获。

  不过,他们甚至来不及享受完轻易掠夺来的财物和女人,又发现了新的问题,边境上的居民逃走大半,交易几废。几场残酷的战争过后,他们发现已经越来越难以得到茶叶、盐巴、粮食等等必需品了。
  
  两年前,为补充军给,胡王派出善于远征的“探马赤军”深入袭击距离边境两百里外的凤凰城。凤凰城依山傍水,物产丰饶,领军的为大将军蒙利尔兄弟。蒙利尔兄弟戎马半生,经历大小战役不下100场,两年前曾经率领3000人马,将当时驻守西风关的总兵彭东率领的1万人马打得溃不成军。
  当探子回报,现任凤凰城的守城将军竟然是彭东时,蒙利尔大笑三声,亲率5000精兵去夜会他的手下败将。三天后,胡王正在帐中等待捷报,蒙利尔的兄弟蒙哥赤孤身奔进,手中匣子打开,竟然是蒙利尔的人头和一封短笺,蒙利尔5000精兵全军覆没。短笺上只有一句话:
  犯我凤凰城者,虽远必诛。
  
  大军震动,胡王立刻派人打听,才知道凤凰城的主事者早已并非总兵彭东,而是一个神秘莫测的少年人,凤凰城中将士、民众称其为“凤城飞帅”,而他率领的大军号称“凤凰军”。
  
  一年前,胡王与大草原上刚刚崛起的赤金族部落结盟,磨刀霍霍,边境上再起战火,这次,由赤金族3000精兵打头阵。赤金族骑兵勇冠一时,可是在黑风口的草原上与凤凰军1000骑兵相遇,几乎全军覆没。赤金可汗大惊,他们历代与汉人交手,骑兵一向是汉军的弱点,没想到凤凰骑兵如此善战。

  
  赤金族和胡王并不罢休,半年前又出动1万精兵志在消灭凤凰军,此次,大军尚未到达黑风口就遭到伏击,赤金可汗正在指挥稳定队伍,对方突然冲出一匹快马,马上一少年飞身掠起,张弓搭箭,远远地一箭将他射落马下。直到死亡,赤金可汗根本连此人的样子都没看清楚,只在凤凰军的欢呼声里,得知此人正是屡败胡王的“凤城飞帅。”
  几番失利,赤金族和胡王大军不得不撤军转而骚扰其他关口,而“凤城飞帅”更加威名赫赫。此后,小镇交易几废,逐渐沦为了黑道交易和人口市场。
  
  初秋的一天。
  天色已经黑尽,天空中的炽热慢慢地淡了下来,小镇上唯一的一家门口,一面熏黄的旗子懒洋洋地飘了两下。
  客栈在小镇的最末端,外面是一大片尘土飞扬的空地。此次交易的主人,在空地上搭了一个巨大的台子,66只木筒高烧的巨烛将这个边境小镇的夜空照得亮如白昼。台上只摆放着一张青玉案的桌椅,台下台上两边各立了几十名卫士。
  台下人声鼎沸,不少人都在暗自揣测主人到底是何方神圣,能够在短短半个时辰将台子布置成这样,这里虽然经常举行类似交易拍卖活动,但从来不若这般神秘,因为直到现在,大家都还不知道主家到底有些什么货物。

  
  嘈杂声里,众人眼前一花,一个身高起码10尺的胖子施施然地走上台来,泰然自若地往正中的椅子上一坐。
  这个胖子叫做江之林,是秦岭一带最出名的独行大盗,早年黑白两道通吃,但是近十年来已经逐渐退隐江湖,做起了漂白的生意,今天大张旗鼓的举行拍卖会,到底是要展示黑货还是白货?
  只听江之林道:各位客人,今天有一批新货运到,大家随便看看。
  手一拍,台后面的围帘“霍”的一声拉开,二十几名年轻女子被推搡出来。这些女子一个个神色憔悴,或惊恐不安或神情木然。有些显然是从胡汉边境抢来的,还有几个着吴衣苏锦,竟然是从江南来的!
  
  台下一片哗然,但是却无人出头。
  江之林再次开口了:各位尊敬的客人,这是本次交易的第一批货物,按照人头点,每头50两银子起价!老规矩,价高者得。
  这批少女尽管神态各异,服饰差别也很大,但是细细看来,每一个人,无论环肥燕瘦,眉目间自有清秀动人处,50两起价是非常公道的了。
  
  在最初的惊愕之后,不等江之林再次开口,许多男人已经蜂涌而上,捏脸摸臀,像看牲口般察看这群被待价而沽的女子。

  此起彼伏的叫喊声中,二十几个女人纷纷叫喊躲闪,凄厉的声音让这群狂热的男人更加来了兴趣,仿佛挑花了眼般,哈哈大笑起来。
  
  “三千两,我全买了……”
  台上嘈杂的声音瞬间安静了下来,台上台下,几乎每一个人都清清楚楚听见了这句话。这时,大家才发现台上突然多了一个少年。至于他到底是什么时候怎么来到台上的,几乎没有一个人看见。
  台下一个佩刀的汉子本来一直都镇定自若地站在边上,这时看到台上的少年,脸色瞬间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疑惑。他仔细凝视着少年,少年穿一身淡蓝色的袍子,一双寒星似的眼睛熠熠生辉,目光偶然扫过台下人群,透出不怒自威的冷漠,只有不经意间看向台上那群慌乱的女子时,才有一丝暖色。
  
  江之林的脸色变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这位公子出三千两……还有更高的吗?”
  台下那群男人都张口结舌地看着少年,不明白这个小白脸一下买这么多少女做什么!江之林连问三声无人再还价,他挥挥手,这群男人骂骂咧咧地下了台。
  “成交”!
  江之林话音刚落。一张银票从天而降,不偏不斜地落在他面前的桌子上。少年面朝着那群少女,轻轻笑了笑。那群原本凄厉躲闪的少女畏缩着在台上挤成一团,此刻,见少年那样一笑,突然安静了下来,都怔怔地瞧着他。

  
  佩刀的男子第一次发现一个人简单的一笑竟有如此大的魔力,满场的烛光似乎瞬间黯了一下,而那群原本惊惶不安甚至低声啜泣的少女,在这样的微笑下,居然一一平静下来,她们陆续跟在少年身后,走到了台下。
  
  佩刀的男子想也没想就跟了过去。
  少年在客栈门口停下,掌柜的也不多问,打开了大门迎接财神爷。少年看了看走在最前面的一个女孩子,在这群少女中,她一直表现得最镇定。
  “妹妹叫什么名字?”少年黑漆漆的眸子在看着这群女孩子时,宛如春天的阳光,令黑夜忽然亮了一下。
  被点名的少女并不怯生,她也微笑了一下道:“我叫罗罗”!
  “好的,罗罗,一会我来接你们,你负责带好她们”。少年简短地吩咐完毕,转身,看了一眼旁边的佩刀男子,男子冲他一笑,少年并不笑,脸上一副懒洋洋的神情,“尊驾是?”
  佩刀男子朗声笑道“在下江南‘陋居’汪均”!
  
  少年有点意外,汪均出自江南武林四大世家之一的“陋居”,是有名的世家公子,此刻,他居然出现在这个人口拍卖场所。

  汪均正要开口,少年身形一动,回过头,夜色之下,绰绰的人影中,哪里还有少年的踪影。
  
  自少年买走了那群女子后,台下嘈杂声并没有停止,显然都在好奇江之林的下一件货物到底是什么。江之林眼中飞快闪过一丝恶毒的笑意,他挥了挥手,帷幕里鱼贯而出两队人马,顷刻之间列队站在了台子的两边。两队人马共16名,和台下的两列卫士隐隐形成了合围之势。
  见了这种阵仗,众人均心中一凛,不知此番到底是何等珍稀之物。
  
  江之林目光精炼,中气十足地开口:“下面,我们将要拍出的货物,相信在场的所有客人都会非常有兴趣……”
  他又拍了拍手,台上帷幕倏然拉开,两名粗壮妇人扶着一个高挑的少女坐在了场上唯一的一张椅子上,然后一左一右立定。
  
  台下瞬间寂静无声,所有的目光都落在了少女身上。少女姿容绝俗,一身紫色的丝绸罗衣清雅中透出华贵之气。她显然是被人点了穴道,坐在椅子上一动也不能动,只好任人宰割。
  这些绿林大豪自认阅人无数,可是一见这个少女,才知以前所见所感的美女是何等地庸俗拙劣。少女双目楚楚,眼中既有愤恨又有一丝倔强,那种混杂了种种情绪的眼神,简直叫人心碎。

  
  汪钧身形一掠,已跃上台去:“江之林,你要如何才肯放人?”
  江之林看看台下不少已经蠢蠢欲动的人,冷笑一声:“和‘爱莲山庄’有关的成名人物来了不少吧,既然我这里是拍卖会,我建议阁下还是按照规矩听我讲完章程再来竞争好了……”
  
  敢情,江之林口中的“货物”竟然是“爱莲山庄”的大小姐石岚妮。
  “爱莲山庄”是江南四大世家之首,庄主石大名是当今武林盟主,他早年纵横江湖无敌手,近年一直处于闭关归隐状态,就连家人也很难见其一面,现在,他的女儿竟然给江之林抓住当了货物一样的拍卖!
  汪钧满面怒容,回头,两个妇人各自立在少女身后,每人手中都攥着一只锋利的匕首,看样子,只要任何人敢轻举妄动,少女顷刻之间就要香消玉陨。
  汪钧看看那明晃晃的两柄利刃,不得不立即退下。
  
  江之林对这样的局面似乎颇为满意,脸上的肉一笑又全部掉到了下巴上:还是老规矩,这件货物以5两银子起价,出价高者竞得……
  他话音未落,台下人等无不面面相觑,前面那些普通少女皆以50两银子起价,石岚妮姿容绝俗,居然以5两银子起价,很明显,江之林的目的根本不在于卖人,而在于折辱这个可怜的少女,从而折辱武林第一世家“爱莲山庄”。

  
  台下诸人早前惊诧于石岚妮的美貌,现在惊诧于她的身世,竟然无人敢上台竞价。要知道,她的父亲石大名近年来虽然不知所终,但是20年前的威名尚在,而且,“爱莲山庄”好手如云,石岚妮的母亲方格格更是当世第一女侠。
  
  汪钧又站了起来,还来不及开口,一个满头黄发的少年已经上台,少年矮墩墩的身材,一笑露出一口大板牙:“牡丹花下死,作鬼也风流,本少爷出一万两……”少年满口的京片子,一副目中无人的样子,还不等别人还价,就将几张银票抛到了青玉案上。
  
  江之林看了此人一眼,似乎颇为忌惮,立刻陪笑道:“朱公子,恭喜你抱得美人归……”竟然不等别人还价就准备将那美女卖给此人。
  台下一片哗然,这次,汪均和另外好几人一起跃到了台上。
  
  “且慢”一个清越的声音压下一众噪音,清晰地在台上响起。他好像是从天而降,也似乎一直就在台上,满场的人竟然无一看出这个第一场才花了3000两银子买下那群少女的蓝袍少年究竟又是如何上台的。
  
  少年微微一笑:“石小姐姿容绝俗,是无价的人儿”,话音一转,眼光扫过汪钧等一干人众,“所以,在下万万不敢出价唐突佳人,各位意下如何?”

  江之林面色大变,咯咯地笑得有点不自然了:“这位相公开什么玩笑,朱公子已经出价一万两了……”
  
  石岚妮怔怔地看着少年,憔悴的目光闪过一丝感激之色。
  那位姓朱的黄发少年原本一副志在必得之势,见了少年的风神如仪,面皮一红,但又心有不甘,不由得怪笑一声:“小白脸,天下的美女你都想占完……”
  “完”字尚未落口,他的身子已经到了台下只发出“哎哟”一声怪叫,一时竟爬不起来。众人勃然变色,这人矮墩墩的身子起码也有100多斤,这个少年轻轻一挥手居然将他抛下台去,而且拿捏得当,只见他一个嘴啃泥翻了起来,全身上下毫发无损。立刻,人群里几个便装人围住了他显然是他的侍卫。
  他恨恨地瞪了少年一眼,转身远远地奔去了。
  
  江之林的脸色更难看了,台上台下的卫士立刻变换阵势,剑拔弩张。
  汪钧一时之间也分不清这少年究竟是敌是友,作声不得。少年神色不变,又怜惜地看了一眼石岚妮:“江之林,这个姑娘我带走了!”
  江之林狞笑一声:“相公好本事,但是好歹也得再露一手让兄弟心服口服!”

  
  少年也不答话,身形微变,两边的卫士倏然跟进合围,但已经慢了一步,少年已到了石岚妮之后,伸手快速一拍,原本用匕首抵着石岚妮的两个妇人突然各晃了一下,两柄匕首一歪,正要坠地,少年手一抬,匕首飞起,稳稳地回到了两个妇人手中。
  少年一笑:“两位姐姐,得罪了”,石岚妮已然被他解开穴道,随即交给了快速赶上的汪均手里。
  在他轻柔的目光下,两个妇人原本是江之林手下的强将,可是现在均脸颊一红,竟然站在原地,一点也没有追击的意思。
  
  江之林怒喝一声,肥胖的身形跃起,一掌向少年攻来,少年手中不知何时已经多了一把寒光闪烁的长剑。剑光一闪,江之林的右臂突然垂下,血流如注!
  “少年游侠剑出鞘,一点鲜血染尘嚣!” 江之林勃然变色:“阁下就是大名鼎鼎的凤城飞帅?”
  少年懒洋洋地看他一眼:“阁下若不想折损人手,还是赶快撤吧……”
  
  这时,汪均已经拉着石岚妮冲出了重围,远远望去,台上的少年正好暇以整地冲他一笑,眼中是那种对第一次见面的人也毫无戒备的信任和亲切之意。

  “江之林自认技不如人,知是凤城飞帅,鄙上怪罪下来也好有个交代……”
  “烦请告知贵上,这种胁迫女子的行为,实在令人不齿!”
  也许是他那凛凛如寒星样的眸子,也许是“凤城飞帅”几个字和他背后的那支赫赫有名的凤凰军,江之林竟然不敢再多说什么,口里发出一阵哨声,转眼之间,和着那群卫士飞速撤退。
  
  帐篷已被拉倒,江之林的马匹已经撤走,只剩下两辆空荡荡的马车翻在客栈外面。罗罗和一干少女正慌乱地拥挤在客栈里,揣想着自己的命运。石岚妮坐在中间的一张椅子上,刚才在台上的倔强神情已全然不见,经过了这场劫难,神情委顿,花容憔悴。
  见少年进来,一众女子露出低低的欢呼声,罗罗见他安然无恙,不禁面露喜色。石岚妮看了他一眼,低下了头。
  
  汪均焦虑地看着石岚妮,看样子十分想安慰她几句,却又不知该怎么开口,犹豫半晌才道:“石妹妹,你爹娘都等着你呢。”
  石岚妮哀怨地低着头依旧一言不发。
  少年怜惜地看她一眼,柔声道:“岚妮,已经没事了。回到家后好好休养一段时间,就当被疯狗吓了一跳,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石岚妮感激地看他一眼,点了点头。
  
  汪均松了口气,抱拳向少年道:“多谢‘凤城飞帅’仗义援手,汪均和爱莲山庄感激不尽。”
  少年抱拳回礼:“汪兄客气了。”
  
  汪家和“爱莲山庄”是世交,几个月前,“爱莲山庄”的大小姐石岚妮无故失踪,她的父亲武林盟主石大名又处于闭关修炼期间,不问世事。所以汪均受她的母亲之托秘密寻访,历经艰辛,今天才终于救得她。
  
  看看天色已晚,少年道:“汪兄,你先带岚妮回去吧。这里马上会有其他人来接应我的。”
  汪均见他已经发出过三次信号,便点头道:“此间一别,盼有再见之期。”
  少年也冲他拱了拱手,“后会有期”。
  
  待得二人远去,少年回头看着一群少女,罗罗依旧镇定的站在最前面。少年微笑道:“罗罗,你们把老家的地址告诉我,我差人送你们回去”。
  一众女子面面相觑,谁都不知道该说什么,还是罗罗先开口了:“公子,罗罗随家人被发配到北方,母亲不堪折辱早已故去,罗罗被主家贩卖,现已无家可归,如果公子不嫌弃,罗罗愿意为奴为婢,终身服侍公子……”似乎生怕少年拒绝,罗罗屈膝跪了下去。

  她的双腿尚未着地,已经被一股柔和的力道托了起来:“妹妹,今后千万不可随意向人下跪。”
  罗罗怔怔地看着他,眼泪再也忍不住顺着面颊流了下来。
  少年点了点头:“罗罗,今后你就跟着我好了”。
  “公子,我也愿意留下”,一个怯生生的声音微弱地响起,少年循声望去,一个身形矮小的女子紧张地看着他。
  
  除了四名被掳掠的少女外,其他少女均不愿回家。这些女子有的原本是孤儿无亲无故,有的和罗罗是同样的遭遇,有的被赌博的丈夫或者父亲卖掉,回家可能是更可怕的遭遇。
  少年略微思索一下,微笑起来:“愿意回家的,我差人分别送你们回家;不回去的,可以去凤凰寨,那里有广袤的茶园,如果你们愿意,可以采茶为生。”
  少女们对这个安排似乎颇为满意,齐齐欢呼了起来,想必,她们都没料到,经历了种种波折后,居然还有能够自力更生活下去的机会。
  
  不一会儿,两辆马车迎面驶来。一个穿湖绿衫子的少女跳下马背,身后还有两名男子。
  “相公,我们看见你的信号立刻赶来了。”女子笑嘻嘻地开口,友好地看着一众女子。

  少年笑笑:“曼青,辛苦你们了。”
  他又看看默立一边等候命令的两位男子:“卢凌、白如晖,你们协助曼青将这些姐妹带回寨里好生安顿。”
  “是,寨主。”两个男子恭敬领命。
  
  一众女子都上了马车,曼青忽然牵了带来的其中一匹刷洗得非常干净的瘦马,“公子,这马叫做小帅,是我这次无意中发现的,你骑上会很帅很帅的……”
  小帅似乎听得在夸奖自己,抬起头骄傲地嘶鸣了一声。
  少年笑了起来,他发现这匹一尘不染的瘦马不仅是匹难得的良驹,而且非常有趣。
  
  第三章
  
  昨夜的一场小雨也没阻挡住秋日里的最后一场艳阳,清晨的空气里有一股潮湿而腥气的闷闷的味道。道路的两边,胡杨树的叶子在秋天的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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