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白和小黑是一對陰間的黑白無常。
人死後，鬼魂由無常帶走。世上時時都有人死去，為了忙得過來，閻王安排的無常不止一對，而是很多對，根據記錄人類陽壽的無常簿，出去收人的鬼魂。
小白和小黑就是其中一支無常工作小分隊的隊員，唯獨這支小分隊的工作開展起來特別艱難。
小白雖說是鬼差，可非常不稱職，不認真執行公務，老是愛幫助那些死者。
死者有什麼未盡的願望，小白都要幫他們實現：
獨居死去的老爺爺，渴望見遠在外地的兒女最後一面，小白就施法，讓老爺爺給兒女託夢，讓他們在夢中告別；
路遇車禍的快遞員，心裡想著要送包裹，絲毫沒意識到自己的靈魂已經離開了身體，小白主動幫他把包裹送到，快遞員這才放心離開了陽世；
網吧裡的小夥兒，連續刷夜打遊戲猝死，眼看手上是排位決勝的一局，小夥兒的鬼魂說什麼都捨不得離開，小白出手幫他打贏了這一局，小夥兒才乖乖跟著回了陰間；
……
一個無常最不需要的品格，就是心地善良，所以小白的工作做得一塌糊塗。小黑是小白的搭檔，天天跟在小白後面擦屁股。
小白幫助死者了卻心願還算好的，小黑在工作報告裡潤色一下，作作假，還能掩蓋過去。
可小白因為心腸軟，那些快死的人一求他，他就忍不住給人延長陽壽，讓本該死去的人活了下來，這才最讓小黑頭痛。
世間的陽壽是有定數的，有人出生，就有人死去。
讓一個本該死去的人，哪怕多活了一分鐘，那這世間的陽壽，就會多出一分鐘。
小黑想作假也作不了，要是閻王哪天查到陽壽多出來，小白小黑就完蛋了。
小白如果一心軟，給死者甲延長了幾分幾秒的陽壽，小黑就得悄悄從死者乙那裡，偷陽壽填補，死者乙就要早死幾分幾秒。
所以將死之人，先見到小白那就是見到了天使，要是先見到小黑……只能說比較倒黴。
有一次，無常簿裡寫著，要小白小黑去醫院收兩個鬼魂：孕婦和她腹中孩子。
小白小黑一起到了醫院，見產床上的孕婦難產，大出血，奄奄一息；那孩子生不出來，在腹中再憋一會兒，也要窒息而死。
孕婦彌留間看到小白小黑來接她，一把抓住小白的手，求小白再寬限她幾分鐘。
幾分鐘，只要幾分鐘，讓我把孩子生下來，我就跟你們走。
小白立即心軟，握住孕婦的手，還給她加油打氣。
終於，孩子活著被生了下來，孕婦大出血而死。
誰都看不見的孕婦鬼魂，愛戀地摸摸尚未睜眼的嬰兒，一步三回頭地跟著小黑小白離去。
完蛋，小白這次一心軟，不僅延長了孕婦幾分鐘的陽壽，還讓世間多出一個孩子幾十年的陽壽。
小黑很頭疼，多出的幾十年我可從哪裡找補回來呀？
小黑只好苦哈哈地，從不同的死者那裡積攢，這個幾分，那個幾秒，杯水車薪。
有次高速上的連環車禍，死傷眾多，小黑一看情景這麼亂，渾水摸魚多帶回了一個死者，想把多出的陽壽補回去。
誰知這個死者不得了，說自己活著時找高人算過命，自己還要活幾十年，怎麼現在就死了。
醫院有醫鬧，陰間有陰鬧，這個死者在陰間大鬧，捅出了婁子，指認是小黑強行帶回了他。
這下好，上面一查，查出小黑工作做手腳。
閻王大怒，把小黑扔油鍋裡炸了三遍，撈起來以後，給小黑脖子上套了一枚乾坤圈。
閻王警告小黑，如果再亂收陽壽，脖子上的乾坤圈會讓小黑魂飛魄散。
受了責罰的小黑回到陰間的住處，小白眼淚汪汪，一邊哭著說都怪我，一邊拿吸油紙擦乾淨小黑渾身的油。
小黑反過來安慰小白：
“別哭了，我是鬼，炸一炸我也不會受傷呀，就是有點燙而已。再說了，以前我也經常受罰，習慣了……”
小白哽住眼淚，不解地看著小黑：
“……以前？”
小黑一下愣住，糟糕，不小心說漏了嘴，小黑哈哈一笑，糊弄過去。
小白什麼都不記得了，他死後乖乖喝了孟婆湯，已經沒有了陽世的記憶。
但小黑沒喝，孟婆湯被他悄悄倒掉，他活著時，在酒桌上就是這麼躲酒的。
小黑記得陽世的一切。
他不願忘記，他要自己在陰間也記得，要一直保護小白。
小黑記得在陽世，他和小白是同桌，那時他倆還是普普通通的學生。
活著時，小白是好學生，小黑是不良少年。
一個春季開學後，老師專門把他倆安排坐在一起，希望小白先進帶後進，幫幫小黑。
一開始，小黑並不領情，管你什麼好學生還是老師，小黑都不放在眼裡。
上課一律睡覺打呼，考試能作弊就抄，做不了弊拉倒；下課打架喝酒抽菸燙頭，談女朋友，把班花級花校花追個遍；沒錢了，就在校門口堵低年級的學弟，搶他們的零花錢。
老師罰他，他無所謂，家長打他，他也不見改，小黑就是一根老油條，什麼懲罰都無動於衷。
因為小黑一進教室就趴下睡覺，所以和小白同桌了快半個月，並不知道自己這位同桌長什麼樣。
直到有天趴著睡得太投入，睡到脖子落枕，小黑愣是疼醒。
小黑髮現脖子僵硬得不能轉動，他的臉只能一直向著自己左邊同桌的方向，作為一個不良少年來說，相當尷尬了。
小黑這才第一次看清楚自己同桌小白：
小白人如其名，真的很白，臉上沒什麼血色，肩膀瘦瘦的，正低著頭做題。長長睫毛呼扇呼扇，因為專心而抿住薄薄的嘴唇。
小白好像意識到右邊的視線，轉過臉來，有些驚喜地看著小黑，慢悠悠地說：
“你醒啦。”
說完，對小黑露出一個軟綿綿的笑容。
這時起風了，小白身後淡藍色的窗簾輕輕搖曳，小白這一笑，像一顆糖，射中小黑心臟。
賊甜！賊好看！
小黑感嘆，竟然有些臉紅，想轉過頭去，無奈脖子僵硬著，只好垂下眼睛。
小白熱心腸，很自然地伸出手，輕輕揉起小黑的脖子。
出於一個不良少年的條件反射，小黑皺眉，呲牙咧嘴地兇小白：
別碰老子！
小白嚇得縮回手，戰戰兢兢繼續做題。小黑當時就後悔了，但繃著面子，不好意思馬上道歉。
第二天上學，小黑桌上多了一個軟軟的小枕頭——小白為小黑特意準備，讓他睡覺不再落枕。
小黑感動跪了，老老實實給小白道歉，發誓以後再不兇他。
從此兩人就成了好朋友。小黑髮現，小白雖然學習好，長得美，性格乖巧可愛，善解人意……最大的缺點，就是太喜歡幫助別人。
小黑都不知道小白到底是善良還是缺心眼兒。
扶老爺爺過馬路，幫老奶奶拎東西，為小朋友找氣球，拯救上了樹卻下不來的貓咪……更不用說外面遇上了乞丐，小白會把身上所有的錢都掏給別人。
小黑喜歡小白的善良，也擔心小白的善良會被人利用。
小黑曾看見，瘸腿的乞丐向小白討了錢，待小白離開，乞丐立馬蹦躂起來，健步如飛，跑得比狗還快。
那是小白準備拿來買新校服的錢。
小黑默默追上去，揍了假乞丐一頓，把錢搶回來。過了幾天，小白櫃子裡出現一套新校服。
好吧，既然小白喜歡當好人，那我就當個惡棍吧！
小黑暗下決心，要當個惡棍，守在小白身邊。
每天上學放學，食堂廁所，無論哪裡，小黑都黏著小白一起，讓全校內外都知道，小白是他罩的，從此沒人敢欺負小白。
小白不明就裡，只說小黑：
“你還真喜歡黏著我呀。”
“才……才沒有喜歡黏著你呢。”
小黑否認，擺出一張臭臉，小白就對小黑，甜甜軟軟地一笑。
小黑問過小白，為什麼這麼喜歡幫助別人。
小白從兜裡掏出一個隨身的小藥瓶，心臟急救藥——我有先天心臟病，每多活一天都是賺，所以要抓緊時間幫助別人，萬一哪天死了，就幫不了啦。
小黑想，這算什麼爛理由？小黑無奈，揉了揉小白的頭。
行，你幫助別人，那我來幫你。
小黑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了。
那天小黑被留校談話，小白家裡有事獨自先走。
天色擦黑，小白走在路上，被一箇中年大叔叫住。
大叔說自己錢包掉在前面的小巷裡，自己眼神不好，請小白一起幫他找找。
不管小黑叮囑過小白多少遍，小白都是那種被騙一百次，還要相信別人一百零一次的傢伙。
小白跟著大叔走進了巷子。
小白想起小黑的叮囑，多留了一個心眼，給小黑髮了一條信息——他在ｘｘ巷幫人找錢包。
那天小黑留校談話結束，一看到信息，小黑就衝出了學校。強烈的不安讓小黑心臟狂跳，趕到那條陰暗的小巷子時，已經晚了。
巷子深處的角落裡，小白趴在地上，沒有了呼吸。
他書包裡的東西被撒了一地，那瓶急救藥被扔在很遠的地方，藥片散落在潮溼的水坑裡。
小黑喊著小白，掏出手機要打120和報警。
突然身後有人貼了上來，小黑聞到一股濃烈古怪的膏藥味道。
緊接著，一把水果刀刺入小黑的身體。
恍惚間，小黑似乎看到小白走在前面，小黑的靈魂追著小白，跑了出去。
就這樣，小白和小黑一前一後，去到了陰間。
他倆為什麼當了黑白無常，原因很難說得清楚。閻王爺選擇的標準比較飄忽，有時候看心情，有時候看臉。
大概閻王覺得小白長得好看，想多看兩眼，選了小白，再加上小黑跟小白跟得緊，小黑生前比較能打架，就選了小黑和小白湊一對兒。
孟婆湯洗掉了小白的記憶，卻洗不掉小白的善良心腸，小白做鬼差後繼續熱衷幫助別人，還因為有了點鬼差的法力，更是樂此不疲。
小黑也履行著對自己的承諾，做了鬼差也繼續當惡棍，守護著小白。
起碼再也不用擔心小白會犯心臟病了。
這樣想來，做鬼也沒什麼不好，哪怕是在陰間，只要和小白在一起。
小黑以為這樣的日子會一直過下去。
某天出任務，無常簿上寫著，要去收一個發生意外而死的靈魂。小白小黑趕到，現場已被警察重重包圍。
一起兇殺案，死者剛從銀行取了錢出來，在僻靜處被人捅刀至死，搶走了錢財。
因為是沒有攝像頭的角落，現場又沒落下兇手任何的痕跡，警察一時沒有頭緒。
小白牽起死者的靈魂，問死者有沒有看見兇手，死者搖搖頭，說兇手是從後面撲過來捅刀子，自己沒看到兇手的臉。
陽世的案件，交給陽世的警察操心，小白小黑準備帶死者靈魂回陰間。
小黑突然在人群裡聞到一股濃烈的膏藥味道，那味道很特別，很古怪。
那是小黑死前聞到的味道。
小黑讓小白帶著死者，先回陰間。小白有些擔心，指了指小黑脖子上的乾坤圈：
“你要小心，別再做傻事了呀。”
小黑點點頭，打發小白離開。小黑開始在人群裡分辨氣味，追蹤這個氣味的主人。
他找到了————一個陰沉的中年男子，混在圍觀人群裡，看著兇案現場，臉上有得意神情。
男子離開人群，小黑跟了上去。男子走遠後，打開隨身的包，裡面裝著大包現金。
小黑確定，就是他，那個害死他和小白的兇手，現在再次搶劫殺人。那奇怪的膏藥味道，不會錯。
小黑恨不能直接殺了他，為自己和小白報仇。
可脖子上的乾坤圈提醒著小黑，他若殺人，算是亂改陽壽，自己會魂飛魄散。
小黑只得回到陰間，去翻無常簿，調查那個兇手的身份和所剩陽壽，如果兇手命不久矣，小黑一定要親自去收他的命。
可是，無常簿裡冰冷地寫著那個人：
姓名孫五，陽壽還剩下四十一年。
為什麼？
為什麼孫五作惡多端，逍遙法外，卻能活那麼多年？
為什麼小白純潔善良，卻如此短命？難道真是好人命不長，壞人活千年？這個世間，到底有什麼公平可言？
憤怒再難壓抑，小黑撕掉了無常簿。
既然天道不公，管他什麼乾坤圈，管他什麼魂飛魄散，我哪怕再死一次，也要報這個仇！
小黑扔了無常簿，懷揣著決絕的復仇之心，回到陽世。
看過了無常簿，孫五的下落變得很好找，他正躲在出租屋裡，悠閒盤算著，怎麼花掉搶來的錢。
廁所的洗臉池裡躺著那把殺人的水果刀，水龍頭開著，沖洗血跡。
小黑拿起這把刀，他要從背後捅死這個兇手，就像曾經孫五殺死他那樣。
小黑對著孫五的背後，舉刀。
在這一瞬間，天花板上的吊燈整個掉落，直直砸向孫五的腦袋。
孫五頭破血流而死。
小黑抬頭，是小白。
不能讓你再冒險，不能讓你魂飛魄散。
我記得，我都記得，我比你先到陰間，那碗孟婆湯，我沒有喝，而不喝的代價就是留在陰間，做鬼差。
我不喝，是怕忘記你，但我更怕你為了復仇，而失去你。
我看到你撕毀的無常簿，我才知道，你也保留著陽世的記憶。孫五導致我心臟病發而死，是我的劫數，我不恨他，世上所有人我都能寬容。
唯獨傷害小黑的人，我不能原諒。
所以交給我吧，你恨的人，我來殺。
小白還是那樣軟綿綿地笑著，眼裡有淚光。
小黑心裡怒罵：
笨蛋！我們倆都是笨蛋！明明都保留著陽世的記憶，卻還要彼此裝作忘記的樣子，蠢死了！
孫五的靈魂脫離的身體，企圖逃跑。
小白小黑奮力追趕，像孫五那樣的惡人，死後的鬼魂如果不及時關進陰間，會變成惡鬼，禍害陽世。
小黑衝在前面，一腳踹翻孫五的鬼魂，套上鎖鏈，拉回陰間。
陰間又多一個陽壽未盡而死掉的鬼魂，這次責任在小白，小黑暫時免於魂飛魄散。
閻王拎出小白，關進辦公室裡，單獨教訓。
小黑在閻王的辦公室外，心急如焚：
怎麼辦，要是捱打，要是下油鍋，小白那麼瘦弱，怎麼經得起折騰？哎呀，萬一閻王爺太生氣，一怒之下判小白魂飛魄散怎麼辦？那不行，就算是閻王爺我也要和他拼了！
小黑守在閻王辦公室門口，過了許久，門開了。
閻王爺賠著笑臉，客客氣氣把小白送出來，末了還叮囑小白好好休息，注意身體，哦不，注意鬼體。
小黑一臉無常問號，小白笑眯眯地拉著小黑，回到陰間的住處。
小白用慢悠悠的聲音給小黑解釋：
一開始閻王爺很憤怒，罵他們小隊的工作怎麼老是出岔子，威脅著，要給小白也戴上乾坤圈。
小白老老實實埋頭聽著訓斥，低下去的目光，掃到閻王爺雜亂的辦公桌下面，一個縫隙裡卡著一個鑲金邊的小本兒。
小白趁著閻王爺罵得唾沫亂飛，悄悄抽出這個小本兒。
上面印著燙金的大字： 功德簿 天庭出版社
如果說無常簿上記錄著人的陽壽，那功德簿上記錄的，就是每個人生前做過的好事，積累下的功德。
小白在功德簿上翻到了自己名字，有好幾十頁，末尾還寫著天庭的判詞：
此人功德無量，死後可昇仙。
小白把功德簿遞給閻王，指指這行字。
這個小本兒被閻王爺粗心搞掉很久了，閻王爺乾脆忘了這事兒。
看到自己工作的疏漏，閻王爺頓時沒了脾氣，輕言細語地問起小白，要是現在馬上送他去成仙，小白能不能別向天庭告狀。
“然後呢，你怎麼說？你要去成仙了？” 小黑急著問小白。
小白指了指小黑的脖子。
小黑一摸，咦？乾坤圈不見了？
“我讓閻王爺收回了那個乾坤圈，我怕你戴久了會脖子僵硬。”
“哦，謝謝啊，戴久了脖子是挺酸的……等等，成仙呢？你什麼時候成仙？”小黑最關心這個問題，甚至已經在心中飛速開始計算——自己生前是不良少年，現在開始修行積德還來得及麼？得修多少年，才能跟著小白去天庭？
小白軟綿綿地笑，眼睛裡暖融融，他像從前在陽世一樣，自然地伸出手，輕輕揉起小黑的脖子：
“脖子還酸麼? 不成仙了，只要和你在一起，做無常，比做神仙快樂，畢竟，你是這麼喜歡黏著我呀！”
這次小黑沒有否認，而是一把將小白抱進了懷裡。
對！我就是這麼喜歡黏著你！
—完—
閱讀更多 姬理繪 的文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