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懿傳》一開播，周迅的臉就是最大話題。
正方辯友：不行，這樣不能演少女了啊，怎麼周迅也對少女扮相有執念了？
反方辯友：靠，說周迅老，周迅啥演技？你們這是年齡歧視，當代觀眾，淺薄！
奇怪的是，兩方都是站在“要坦然面對自己的年齡”這個立場來說的。
補充說明：周迅到第八集就慢慢恢復了，坐在門口那一組落淚還是你熟悉的周迅。
另一樁新鮮事，周慧敏演唱會的照片成了微博熱門，轉了6萬條。
周慧敏，51歲，演唱會抓拍。
於是爭論又開始了。
正方辯友：哇，美美美，比20歲的我還美，我也想這樣！！
反方辯友：哼哼，你們就喜歡這種童顏不老的神話，白瘦幼你們就high了！這是什麼審美？？
還看到好幾條把周慧敏和周迅放在一起評論的，說現在對周迅的吐槽和對周慧敏的追捧都能看出觀眾對女明星多麼苛刻云云。
作為周迅演技粉和周慧敏顏粉，我倒是想先來提個假設，要是換兩張照片，輿論會掉轉吧。
如果周迅的電視劇還沒播，給你看這幾張片場抓拍圖，是不是大家還在讚歎她是被時間眷顧的奇女子呢？
如果周慧敏不是在舞臺燈光閃耀下，而是出席活動在高清鏡頭裡，又或者是在影視劇鏡頭特寫下，輿論又要兩樣了。
45歲以後的周慧敏，假如去電視劇裡演少女小猶太，一樣是要被評論不符合角色年齡設定的。
而倘若周迅演的是一出舞臺劇裡的少女，遠遠看著她的身影她的神情，就沒什麼人會覺得違和了，反而可能是神作。
愛周迅有理，愛周慧敏有理，都好；精美的藝術品黯淡了些顏色也還是獨一無二的，無可取代。
只不過美人們再駐顏有術，也總要留下點痕跡，若想好好保養，有時也難免顏值波動。
周慧敏大概輕易不會演戲了，鏡頭事無鉅細捕捉她的肌膚，溫柔眼神襯托下，臉蛋始終不會如當年一般白璧無瑕。
她還有歌手事業，在舞臺上歌唱、跳舞、彈琴，更能給世人留下風華萬千的好印象。
（順便說一句，看到有人說，周慧敏穿粉色蓬蓬裙不舒服，因為她這是刻意討好幼女審美故意扮嫩，對比一次再去抬“女人應該有皺紋成熟也美”論調，你們有什麼誤會啊，那是演唱會啊！人家的演出服啊！51歲還不能穿個粉色了誰規定的？氣暈過去。）
說起來，很多因為美而被捧上神壇的女明星，都特別愛惜“美女”這個名聲，她們是在悄悄保護自己的。
林青霞在說她有個時間段特別不願意出去，要保護好自己的曝光率，也是保護好大家的想象。人們都覺得她是大美人，而她不似從前了。
我有個猜測，林青霞最終願意大大方方出來拍個綜藝，跟她60歲生日那年所有人都在齊齊誇讚她有關。她大概沒想到大家這麼喜歡她的60歲。
不是每個美人在老去後都能面對公眾對她們曾經的期待。
王祖賢有一次回香港被拍到了正臉，港媒說她整容失敗。
她再特地解釋說自己沒有整容，還是評價不佳。
那年離開香港時她用ipad遮住自己的臉。
2016年王祖賢出席父親葬禮，破例戴著墨鏡接受媒體採訪，說了無數個謝謝，抽噎提起粉絲為不實報道辯解，自己心存感激，已經看開，不會再計較。記者問她會否復出，她說：“把最好的自己留給觀眾。”
王祖賢應該是現在心態好了許多，還是會自拍給粉絲看的，會挑角度，儘量造出小倩的感覺。眼睛還是那雙眼睛。
她還拍過一個小視頻，是過去時代MV的習慣性動作。
周迅一定也如前輩大美人一樣愛惜自己，但觀眾也是愛惜周迅的。
九成以上吐槽到“她現在不適合演少女”為止，也未否認周迅演技及婚後戲份。
更何況，這個不適合裡本身也還有造型和化妝的鍋。
演十幾歲這個任務，不光周迅不適合，鞏俐天海佑希凱特布蘭切特誰都不適合；不僅是女演員到了這個年齡不適合，男演員也不行，梁朝偉吳秀波誰演20歲以前的角色都要被嘲。
然而很明顯，“評說周迅的臉”這個話題特別容易簡單問題複雜化。
一旦周迅被說了句“頭兩集裡不好看”，愛周迅的人就拍案而起，先扔演技水準再扔獎盃業績最後扣上“年齡歧視”的大帽子結案：這屆觀眾配不上週公子！
還有說周迅聲音不合適的，立刻遭到駁斥曰你們不懂欣賞，你們就只能看配音古偶了，各個都清脆如百靈呢。可是從沒人吐槽過《像霧像雨又像風》《橘子紅了》裡周迅的原音啊。這依然不是針對周迅，只說此刻不合適而已。
這幾天，我看了各方各個角度的激辯，唯一的感受是——其實我們，都很焦慮吧。
女性的年齡遠遠比男性的年齡要讓人敏感。
大家可以開開心心吐槽，沒想到陳建斌的雍正和吳奇隆的雍正竟是同齡人，陳建斌長得也太著急了。
但如果問一句佘詩曼的嫻妃和周迅嫻妃誰漂亮誰有魅力，演員實際年齡幾何
誰看著更年輕，這絕對要被打成角度刻薄、其心可誅了。
是社會對女性苛刻，還是我們對自己、對同性苛刻？
我想各方面各個方向的苛刻都是有的。
下面我要展示一套言論左右互搏術，希望你不要被繞暈。
有幾個常常出現的關鍵詞：少女心/少女感、歲月痕跡、凍齡、坦然老去。你會發現在不同的情況不同的語境不同的理解下，正說反說都有理，怎麼說，都能找到年齡歧視和抨擊年齡歧視的角度。
先看少女心、少女感。
女性的容貌、皮膚、打扮，無限接近少女特徵。
（年過60仍愛粉色的潘迎紫）
如果你要說這種現象是刻意扮嫩，那麼得這個審美取向很不好，是討好“男權審美”，又或者可以說，整個社會都以老男人喜歡“瘦秀白幼”的標準來看女人，才造就了扮嫩的女人。
好，這個邏輯下，扮嫩就跟沒有尊嚴劃等號了。
但是我們換個角度想，女人有沒有扮嫩的的權利？沒有無論多少歲都喜歡粉色的權利？有沒有不放棄公主夢的權利？
也有吧？
區別首先在於，扮嫩，是悅人還是悅己？是為了商業塑造了一個討好眾人的形象，還是因為自己的愛好而討好自己？
前者是社會審美不進步的體現，後者只是個人選擇。
第二個區別，在“天真”之餘，女性有沒有另一個層面的成長和成熟？
每件事裡都把自己當做18歲，邏輯和思維方式不改變，那很煩了。
一個女性，能力和雙商都在進步，但心態年輕，能通過那些少女心的小把戲來讓自己開心，那不是很好嗎？
再來，年紀超過35歲但保養得姣好的女明星，對於普通女性到底是一種勵志，還是一種負面的“扮嫩”“討好”示範？
可以正著說，每個年紀都很美，這是勵志，我看到周慧敏的51歲還這麼可愛趙雅芝每一年都這麼漂亮，覺得老了一點都不可 怕。
也可以反著說，普通人根本做不到這樣，女明星個個都這樣，會讓普通女性覺得自己衰老、憔悴是錯的，是可恥的，是應該改進的，這樣就只以色來取人，無形中降低的女性的地位和尊嚴。
還有，有觀眾說，希望演員臉上有歲月的痕跡，這樣很自然，很高級。
但是有觀眾也會說，哇某某這個顏真的能打，20年來簡直沒變化，佩服！
（自然老去的陳沖）
這兩種觀眾是不是同一群呢？他們是不是自相矛盾呢？
這一套左右互搏，過去幾年在網絡上不斷地上演。
辯論有意義，只不過在我觀察輿論的過程裡，發現了一件事：以上所有的爭論，通常都由女明星的容貌而引發，男明星呢？
張智霖庾澄慶是凍齡奇蹟，發胖了的小李裘德洛就是“歲月殺豬刀”系列，趙文瑄白髮皺紋很帥，鄭少秋70歲依舊玉樹臨風……
以上所有，沒有人糾結哪種對，哪種錯，讚美誰的容貌、吐槽誰的容貌，都不會被劃入言論的政治正確性裡來討論。
小鮮肉有肚腩，大家說天哪這根本不做自我管理吧——沒人說社會對男人刻薄。
40歲男星演20歲，如果駕馭不了，觀眾說這是中老年傑克蘇好好笑——不會上升到對男性年齡歧視問題。
但我不是說，現在的女性想太多了沒事找事。
女性年齡問題之所以如此敏感，恰恰是因為我們生活在一個長期遭受年齡歧視的環境中，每個女性都要面對年齡焦慮。
簡單總結一下吧。
現實之一：我們的娛樂產品，絕少有對成熟群體故事的關照，無論什麼題材都能做成年輕人談戀愛；但在此基礎上，女性的待遇還是明顯要差得多。
社會整體上對男人衰老的接受度高，認為那是魅力。滿頭白髮皺紋上臉是老紳士，在男星裡你可以找到一串串例子，他們還在活躍著，而同樣指標換到女星身上，很多這樣條件的女明星就被邊緣化了。
張國立紅到今天，他的妻子鄧婕呢？
王志文的電視劇幾乎都是男主，他的搭檔江珊呢？
這些曾經的一線女星，就是因為年齡漸漸退到了角落裡，可她們又美又有演技又氣質卓越。
現實之二：影視劇作品中給成熟女明星的空間很少，常年有人說這個問題，常年沒進展。
觀眾說片方沒品，片方說市場使然。雞生蛋蛋生雞誰是因誰是果呢？
我只知道，美國有斯特里普，我們有斯琴高娃。斯琴高娃不輸，但斯琴高娃沒有斯特里普那麼多劇本和角色挑了。
現實之三：情況還是在大家的反思中有些許好轉，過去那些反覆辯論，是有用的。
俞飛鴻、袁泉、陳數這樣的女演員，是異軍突起，現在非常受歡迎，她們甚至沒有完全找到襯得起自己優雅氣質的真正的第一女主角，就靠自己的氣質已經這麼地廣受認可了。
現實之四：即便如此，我們仍然缺少對成熟女性美的欣賞。
周慧敏那張角度好的照片，大家都說美，那我貼出來的皮膚不那麼完美的，還會有那麼多人說美嗎？
我們都說希望女演員有坦蕩老去之美，我們自己呢？
我們能不能坦然迎接自己的30、40、50？我們有沒有帶著皺紋還能愛自己的自信？
（《三塊廣告牌》女主角弗蘭西斯·麥克多蒙德認為，自然長出來的皺紋一條都不能少。）
大家都焦慮，沒關係，焦慮不可恥。
適度焦慮是在提醒我們，這個環境對女性不友好，我們要不斷地思考，不要被成見束縛，一定要找到精神自由。
但也要去正視焦慮，把年齡、美貌當作一件普通的事情。有人漂亮，有人不漂亮，有人年輕，有人老，有時候被拍好看了，有時候被拍崩了，也就這麼回事了。
理想的大概是：愛美不焦慮，天真不矯情，自愛不擰巴。
分享一個我很喜歡的美人。
瓊瑤女郎甄珍，第一代紫菱，可嬌俏可成熟。
她老了，漸漸淡出。
拿到金馬獎終身成就獎的時候，甄珍說：“我從少女，變成了老婦人，這是自然的規律，沒有 任何人可以改變。”臺下，林青霞看著她，笑得開心。
我覺得這一刻很美。因為世界不過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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