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奸雄”這個標籤,是脂硯齋給賈雨村貼上的,也得到了《石頭記》讀者的集體默認。我在讀《石頭記》的這些年裡,常常會感到困惑的是:雨村之為人既奸詐貪酷,而且一度遭同僚參奏被革職,可見時人對其品行是有認識有評價的,可是偏偏這樣的人後來官場上一路得意,竟至顯位,這其中,到底有什麼獨門秘技呢?
無疑,賈雨村這個人具有很強的欺騙性,他善於隱藏自己的本來面目,將一個經過精心設計包裝好的正人君子的形象示人。從甄士隱、林如海、賈政開始,一路獲得認同和接納、笑臉和掌聲,從此飛黃騰達。研究一下賈雨村的發達史,真是一本教你詐的教科書。且看賈雨村這個大騙子如何欺世盜名——
相貌欺人。
作者寫雨村相貌,“敝巾舊服,雖是貧窘,然生得腰寬背厚,面闊口方,更兼劍眉星眼,直鼻權腮”,進而再借丫頭嬌杏之眼謂之“這人生得這樣雄壯,卻又這樣襤縷……怪道又說他並非久困之人”。俗話說“人不可貌相”,然而一般人更習慣於將其用在發現其貌不揚之人有不期然的才幹,而對於那些生就相貌不俗之人,就會不自覺地寄予有才、能幹的潛在的預期。
行事欺人。
賈雨村長了副體面的樣子,行事風格也頗大氣。士隱不得不抽身去迎接突然來訪的“嚴大人”,他並不計較;士隱邀他賞月飲酒、贈他路費盤纏,他欣然接受毫不在意,全無常人感激涕零之色;即便是被革職,“那雨村心中雖十分慚恨,卻面上全無一點怨色,仍舊嘻笑自若”,還是一副豁達大度、氣象不俗的作派。雨村深諳官場套路,知道能忍多大事,方能做多大官。這也是能耐。
背景欺人。
朝中有人好作官。官場背景在很大程度上決定著一個人的政治生命可能達到的極限。雨村本無甚背景,“原是讀書仕宦之族,因他生於末世,父母祖宗根基已盡”。可是革職期間巧遇冷子興,對方將顯赫的賈家歸為他的“貴同宗”,他便順水推舟說是“同譜”,而且故作清高:“但他那等榮耀,我們不便去攀扯”。及至確信林如海與賈政的關係,便徑直自稱“宗侄”了。可以想見,日後他又將如何踩著賈府的肩膀攀附更高的權貴。
才幹欺人。
雨村有沒有才幹?書中明白說他“才幹優長”。從他跟冷子興相遇一番關於天地生人的宏論,到賈政巡視大觀園要擬匾額時說“我們今日只管題了……不妥時,將雨村請來,令他再擬”,足見他學識淵博、視野開闊、才思敏捷,不是那肚內空空、不學無術之人。而從他判斷葫蘆案的狡滑與絕決,從他與賈赦合謀設計殘害石呆子,從他被參的“且沽清正之名,暗結虎狼之屬”的評語,可知其有決斷、有手腕、有計謀,心思縝密且行動力強。若用在正途,這就是才幹,相信賈雨村的履歷表上並不缺乏金光閃閃的政績。
賈雨村欺世盜名,一路騙過了許多他生命中的“貴人”,也騙過了官僚體制。這固然是他騙術高明,同時也說明對於君子、對於人才,我們雖有千百年的鑑別傳統和識別標籤,殊不知這傳統和標籤也可以被利用來偽裝自己。所謂君子可欺以其方是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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