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自網絡）
1
中學便過了英皇八級的阿花，出入琴行便成為全英文授課的最年輕鋼琴師，雖不是級別最高，但各項待遇已是他人無法超越。
授課按分鐘計時，教室是至尊VIP，只接一對一模式，前臺預約已經排到來年3月，大老闆見到兩眼笑眯眯，手拍著阿花的後背“改天叫上你的小男朋友一起吃飯呀”，月底時人前一份獎金，人後又偷偷再塞上一份。隔壁的琴行老闆這周已經打了三次電話約見面，短信就發了七八條……
多年來的辛苦終於有得回報，說不開心是假的。
但似乎，似乎……
懶趴趴笑到像自己才是當事人，水漲船高要飄起來，“不開心？太矯情了。”
“沒有了，”阿花說， “我不知道要怎麼說。”
——要怎麼說呢？
莫名其妙地，開始陸續有學生家長質問她，“你為什麼無故罵我家小孩？”“你這老師是怎麼當的？”“搞錯沒有，我們花錢買你的課，有得到應該得到的專業素養嗎？”……要到一個多月，後知後覺的她才發現幾個鋼琴師聯合前臺在搞鬼，每每有學生家長接送小孩，見四下裡無人便拽著對方屢講她的壞話。
銀行行長家四歲半的少爺，每次來琴行，要八個人伺候，四個保姆分管吃喝，兩個保姆拎包穿衣，一個司機全天候著，管家旁邊站著統籌全局。
“喂喂喂，我這裡是教室，麻煩您不要在這裡餵飯。”
被制止的年輕媽媽愕然，“可是我家寶寶，還沒吃飯啊。”七歲的男孩，彈一下鋼琴，被媽媽逼著吃一口飯，直到45分鐘的課時結束。
“上上上，你個賠錢貨，上這個有什麼用？”隔壁教室的“波浪頭”，又在用食指戳她和前夫生的女兒的額頭，縱然那個十三歲的女生對鋼琴有著濃厚的興趣，進步神速，才華盡顯。
——只是，只是有時候，突然不清楚自己耗費了幾乎大半個青春時光才得來的專業技能和一紙證書，同眼下，好像有些差距。
2
也不是每天都這樣。
每次上課必穿蛋糕裙的4歲小女孩見到她手上戴著兩枚戒指，會踮起腳尖偷偷打量，又無法忍住，於是朗聲問：“老師，你是要結兩次婚，所以戴了兩枚戒指嗎？”
“不如你先嫁我一次啦！”旁邊穿燕尾服的5歲男孩沉思很久後才這麼決定，“如果我長大了你依然覺得嫁我沒錯，剛剛好再嫁第二次哦。”
“幹嘛要嫁你嗎，長那麼白，小白臉搞不好老師第一次就和你離婚，才註定要結第二次。”
“我長得比較黑，老師你要不要考慮下我。”
……
笑得時候未免有點忘乎所以，所以有人出來破壞她的壞心情。
“賠錢貨，最後一次上課了，考了雙百我是答應送你來上課，但我反悔了，你本來就是賠錢貨，我受夠了。”
——找了大老闆免去她一半學費，把自己應得的工資白送，家長還是這個態度，直到小女孩的親戚資助交來所有學費。
教室的飯菜味還是讓人覺得噁心，手指放在鍵盤上每每聞到，忍不住想要吐，仿若身處下水道。
“祖宗，別脫衣服，感冒了我這個月工資全沒了啊。”
……
直到那日。
3
要一邊餵飯一邊彈琴的男孩剛走，阿花推開琴房的門，赫然看到門外似乎等了有一陣的白髮老人。見阿花出來，急忙從座位上站起，站姿挺拔，熱切地看著她。縱然眼窩深陷，老年斑爬滿整張臉，但阿花相信，老人年輕時必曾經迷倒無數少女。
“我想問下，你願意收我這個學生嗎？”老人家猶豫再三又說，“只要教我彈會一首歌就行了。《月亮代表我的心》。”
阿花的學生從3歲到大學生，年齡不等，還是頭次碰到年近古稀的老人。
“我幫您介紹我的同事好嗎？真不好意思，我的課程已經排滿了。”
“我知道，但我想也許會有轉機。我對鋼琴什麼都不懂，唱歌甚至走調，人又笨……但他們說你是琴行裡教得最好的老師，我想在一個月後，結婚四十週年時彈給老伴聽。她喜歡這首歌。拜託你。”
大不了晚飯晚些吃，阿花重新推開琴房的門。
老先生學得格外認真，從坐姿到五線譜、手掌手臂姿勢……一分鐘不行，五分鐘十分鐘半小時。彈鋼琴這件事對於一個完全沒有任何基礎的老人來說的確是件難事，可是你若是看到這位老人每天堅持穿著燕尾服坐在鋼琴旁執著的樣子，也許會改變主意。
4
2012年的10月23日，琴行將最大的演奏廳免費租給老人使用。
幾乎所有的鋼琴師都取消了當日的課程，同願意留下來的學生布置大廳。待到阿花扶著滿頭銀髮的走路蹣跚的老太太帶著狐疑、驚訝的表情坐在第一排正中間VIP位置時，老先生已然穿上嶄新的燕尾服，等候在鋼琴旁。
你問我愛你有多深/我愛你有幾分/我的情也真/我的愛也真/月亮代表我的心/你問我愛你有多深/我愛你有幾分/我的情不移/我的愛不變/月亮代表我的心……
這首歌被太多人傳唱，以至於被人唱到煩被人唱到爛，可是阿花和整個琴行的同事會一直記得，那是他們聽過的最好的鋼琴曲最好的歌聲。
而那位老太太，只是坐在位置上，早就溼了眼眶，怕別人看到難為情地抹著眼睛。
……
阿花覺得，自她參與到這件事的那天起，便開始有什麼變得不一樣了。
“請照亮我所有鋼琴師職業生涯的每一天吧！”下雪的夜裡，阿花獨自站在演奏廳，大聲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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