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連載|晏宇:雲海

青春连载|晏宇:云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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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春连载|晏宇:云海

雲 海

| 晏宇

在雲端,是另一個世界……

《朗城日報》

本報訊(記者 XXX):今日上午10 時許,我市某重點中學高一學生尹楷奇在一場突如其來的車禍中,為保護一名四歲女童,不幸身亡。

據目擊者稱,事件的起因是一名貨車駕駛員因操作失誤導致方向盤失控,車子衝出馬路邊,撞向人行道上毫無知覺正在玩耍的女孩。在危急的瞬間,這名十六歲的少年衝上前去,將女孩推向一旁,自己卻被車撞上,獻出了年輕的生命。

消息傳出後,尹楷奇的母校高度表彰了這種捨己救人的精神,並號召全校師生向這名少年學習……

十二年後。

清晨,陽光灑落下來,照耀著校門前的林蔭道。透過臨街的鐵欄杆, 可以看見裡面鮮紅的塑膠跑道和保養良好的草坪。在操場的入口處,屹立著一座雕塑:一隻雄鷹高昂著頭,嘴裡叼著書卷,背後是一望無垠的藍天與金光萬道的朝陽。

這座雕塑的輪廓,同樣印在所有進出校門的學生的校服上,成為這座城市最引人注目的標誌之一。一個學生穿著胸口印有這樣校徽圖案的校服,走到哪裡都能吸引到同齡人羨慕的眼光。

“哎呀,你家小孩真不簡單哪,考進實驗一中……”

“哪裡,只不過他自己愛看書而已……”

諸如此類的對話,每天都在這座城市裡重複上演。

校門口的林蔭道上走來幾個女孩,校服胸口印著引人注目的標誌,目光略帶新鮮地打量著四周。

“房楠,多虧了這張假條,我們才出得來啊。”

當中走著的一個短髮的女孩聽了,只是淡淡地撅了撅嘴,沒有說話。

“是啊,真羨慕你開個假條這麼簡單。我們這些寄宿的,平時想出來買個飯,老班都不同意!”

她們走過一條佇立著紅綠燈的斑馬線。馬路對面,有一間“OK”便利店。店員姐姐是她們的熟人。

“又來充交通卡嗎?”走進店門,一個熟悉的微笑的聲音傳來。

“不,這次我們是課間臨時出來買東西。”房楠說。

“我說呢,怎麼上課時間遇到你們。為什麼不多帶幾個男孩子來幫你們拎水啊?”店員姐姐微笑地從她手裡接過清單,瀏覽了一眼。

“學校本來有發礦泉水,可今天體鍛課的預選賽上,跳高隊的那些人非要喝什麼‘寶礦力’!後來我們告訴老班,老班就寫了條子,讓我們出來買了。”

旁邊幾個女孩咯咯笑起來。“就是啊,人家小白本來是想偷偷跟來的,都是房楠把他告發了啦。”

“是啊,他被老班抓走的那個樣子,連我都覺得好同情哦……”

“記得開發票啊,我們要抓緊時間,遲到又不給進校門了……”另一個女孩急著催促。

“哦,我差點忘了,發票本不知被他們拿到哪裡去了……”店員姐姐走進裡間,端出一個敞口的大抽屜,倒出裡面的東西。

就在這時,一陣風吹開了鋪底的報紙,露出一張經年累月泛黃的紙張。它輕輕地飄落在地上,邊沿隱約透出紅色的印跡。

心突然像是漏跳了一拍,房楠小心地蹲下身,輕輕地將它撿起來。

那是一張年代久遠的紙,上面是幾行模糊的圓珠筆字跡,右下角有一行隱約的簽名:“尹楷奇”。

內心“突”地顫了一下,這三個字映入眼簾,令她產生了一種奇異的感覺,仿如一道光,照亮了久遠以前記憶的黑暗。

“好漂亮的字。”幾個女孩也把頭湊過來看。

“大概是比你們大幾屆的學生寫的吧。”店員姐姐說,“這張單子看起來可有好些年頭了。”這時,電話鈴聲響起,趁她轉身去接時,房楠飛快地從桌上摸走那張收據,塞進口袋,然後便裝作若無其事,與其他人一起走出了店門。

回去的路上,大家都在興致勃勃地談論著即將到來的校運會。房楠卻有點心不在焉,雖然平常也總是一副漫不經心的樣子,但今天卻變得格外沉默。身旁,剛才催促她們的那個女孩注意到了。

“你怎麼不說話?”

“在想東西而已。”

“他們說小白要參加五項全能哦,你喜歡看哪個比賽?”

“都一樣啦。”

“我想去看跳高,他們說跳高的男生很多都又高又帥呢!——對了,你有‘易初蓮花’的卡嗎?我紙巾有點不夠,下次我們一起去吧。”

什麼嘛!房楠微微地白了她一點,不過還是點點頭。

夜深人靜的時候,房楠躺在宿舍床上,打著手電筒,照著那張發黃的紙。

“尹楷奇”,聽起來像是她曾經遇到過的什麼人。可是,回顧過往的歲月,她根本記不起自己曾經在哪裡聽過這個名字。

紙上,那行整齊的簽名,彷彿是一個謎,來自時光深處的密碼。她總覺得它們在呼喚她,用細小的聲音呼喚著。這個名字帶給她強烈的似曾相識的感覺。一種陌生的親切感湧上心頭,似乎是本應該存在她腦海裡的一段特別的記憶,卻被遺失了很久很久。

在暖黃的光線下,她凝視著那行簽名,字體俊秀而又飛揚灑脫。不知為什麼,她的心竟然微微地痛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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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夢中,彷彿又回到小時候,眼前一片明亮而朦朧的白光。似乎有人在呼喚著她,很小的時候,媽媽在身邊,也是這樣輕柔地喚著……“你是誰?”她在夢裡大聲問,“為什麼會知道我的名字……”

“房楠,房楠,起床了!”耳旁傳來媽媽不耐煩的催促,“每次從學校回來都這麼懶!”

房楠從被窩裡爬起來,揉著惺忪的睡眼,忽然想起今天是週日。

“還有,昨天你們老師打電話來說你們最近測驗了!"

“什麼?”房楠心裡一跳,猛然間想起那張被她藏起來的考卷。

晚上爸爸回來時,家裡的氣氛果然陰雲密佈。房楠硬著頭皮,連說話都小心翼翼。

“養你算是白養了!”儘管如此,終究還是躲不過去。

“也不給我和你媽媽爭口氣!你看廖部長家的千金,參加全省奧林匹克數學競賽拿了金獎!她爸爸那天還在我面前講這件事,那個語氣啊,得意得不得了! 養這麼個女兒,多給家裡爭光。你倒好,連考個及格都難於登天,在人前丟盡了你父母的臉!”

房楠起初一直聽著,這時卻忍不住脫口而出:“那當初誰要你們把我生下來!”

“你!”爸爸氣得“霍”地從皮沙發上站起來, 揚手要打。房楠卻機靈地側身一躲,溜進自己的房間, “砰”地一聲重重關上門。

晚上,她躲在被窩裡抹眼淚。

初中畢業時,她的成績本來剛夠上一所普通高中, 但父母動用關係讓她進了這所全省最有名的老牌重點中學。在學校裡,她時常感到自己跟周圍格格不入, 學習成績在班裡也總是墊底。老師的臉自然是鐵青的, 尤其是成績單下來之後。雖然表面不說,房楠總覺得同學們看她的目光裡藏有一絲掩蓋不住的輕視,也聽過“她是靠關係的”“買進來的”之類的竊竊私語。

在很多人眼裡,她就像個怪人。不過自己也夠奇怪了,好端端地,偏要上課時間在校園裡閒晃,身邊也沒有什麼朋友。如果勉強要說的話,馬曦悅可以算一個吧。房楠有時會懷疑,馬曦悅為什麼要這麼熱衷地和她做朋友。因為馬曦悅家境不怎麼好,在一起時往往都是房楠買單。雖然房楠偶爾也會故作大方地讓她用用自己的超市購物卡,心裡卻很鄙視這種行為。但如果沒有她,自己豈不更加形單影隻?

但平日裡,她更喜歡一個人待著。進校後,許多節自修課,房楠都沒有回教室,而是在校園僻靜的角落,像孤兒一樣漫無目的地遊逛。反覆教育了多次後, 老師們也拿她毫無辦法,因為她有關係,又不能隨意處置她,也只有任憑她隨心所欲。

“管他的!反正我本來就是個‘問題少女’—— 專門問問題的,美少女……”

偶爾也會這麼自嘲。只是,每當徘徊在校園僻靜的草地上,聽見上課鈴聲響過之後,遠處的教室傳來書聲琅琅,這聲音總會在心裡激起一絲若有若無的羨慕,也許連自己也不願承認吧。那時,抬起頭,湛藍的天空,寂寥而空曠,就像她十幾歲單薄的青春,空蕩蕩一無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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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好,我姓李,你們可以叫我李老師……”

實驗一中長達一個星期的校運會終於拉開帷幕。開幕第一天,他們見到了新來的代課老師,扎著馬尾辮,鵝蛋臉上是一雙靈動的大眼睛。當她站在講臺上介紹自己時,下面一片鴉雀無聲,幾個平日裡調皮搗蛋的男生都瞪大眼睛,坐直了身子,努力擺出一副專心聽講的樣子。

放學後,老師說自願留下來的同學可以和她一起去學校的體育器材室打掃衛生。平時根本沒什麼人願意做的事情,這次全班竟然一反常態地反響熱烈。放學後,一堆人蜂擁而入小小的器材室,把裡面擠得水洩不通。房楠雖然對勞動之類的事情向來不感興趣, 但也忍不住跟進去湊熱鬧。

體育器材室是一間堆滿雜物的房間,不知多久沒有清理了。靠牆有一排玻璃櫃,陳列著過期的獎盃、證書之類的。房楠,大概是什麼都不會幹的緣故,只能坐在一堆還沒搬走的墊子上發呆。剛好體委帶了幾個男生來搬裝雜物的紙箱,要她讓道。房楠匆忙間被人擠到牆邊,身體貼著玻璃櫥站著。抬眼望去,裡面擺放著一座陳年的獎盃,邊上似乎還有一個相框。

她忽然瞪大了眼。眼前的獎盃上,赫然印著那三個熟悉而又陌生的字“尹楷奇”,旁邊還有一行工整的小字“參加市中學生運動會男子跳高比賽獲高中組冠軍”,下方是獲獎日期,似乎是十幾年前的事情……

相框裡的照片,邊緣已經微微發黃。畫面中是一個大男孩,站在田徑場上,頭頂著燦爛的陽光,笑容粲然而富有朝氣。似乎有風從照片上透出來,微微撫摸著他的髮梢。她伸手出去,隔著玻璃,似乎仍然能觸摸到許多年前的這段記憶。照片裡的人,她覺得自己似乎從未見過,卻又隱約有種異樣的熟悉感,為什麼她會有這樣的想法呢?

正在出神,卻猛然被人拍了一下後背。回頭看去,是剛才搬紙箱的幾個男生,他們要她讓開,好清理這個櫃子。一個男生伸手進去,取出幾個獎盃和獎牌,全都扔到旁邊裝雜物的空箱子裡。

房楠站在箱子旁,看著所有的陳列品都從玻璃櫥裡清理出來。箱子很快堆滿了,最頂上擱著那個獎盃和相框。她裝作漫不經心地拿起相框,這時李老師正好經過,朝這邊看了一眼。

“這些都是清理出來的?”房楠看到她的目光注意到了上面那個獎盃,腳步忽然停住了。

李老師來到箱子跟前,俯下身去,手指輕輕地觸摸獎盃,對著上面的字跡凝視了許久。房楠看到她眼眶微微有些發紅。

“這個不能扔掉,我要去找校長……”房楠聽見她仿若自言自語地說,然後便急匆匆地走了出去。

房楠拿起那個相框,仔細端詳著,忽然發現相框背面夾相片的地方有一道很寬的縫,裡面好像塞了什麼東西。固定的金屬片很緊,她使勁弄了半天都揭不開。不知過了多久,耳旁忽然傳來外邊走廊上幾個男生的議論聲:

“你聽說了嗎?那個獎盃原來是我們學校一個人打破了全市中學生跳高紀錄!”

“聽說那個人是李老師讀高一的同學,他創下的市紀錄我們學校至今還沒有人能超越。”

“校長是新來的,所以根本不知道有這回事。”

“原來李老師也是我們學校畢業出去啊……”

手指猛一用力,金屬片突然服帖地挪向一旁,手裡相架的夾層整個鬆脫開來。她小心地摘下固定的背板,看見背板和照片之間果然夾著一張疊起來的紙,上面印著密密麻麻的文字。展開來,似乎是某年某月校刊中撕下來的一頁,上面還影印了《朗城日報》的一則消息。腦子裡“轟”地一響,她猛然回憶起,似乎家中的某個角落也藏有一張同樣的剪報。刊頭赫然印著黑色的大字:“尹楷奇,捨己救人”,其間還有大大小小的標題:“記者採訪班主任老師和同學”,“尹楷奇同學送別活動定於X月X日舉行”……

手指漸漸變得僵硬,不知什麼時候呼吸也慢慢停滯了,周圍似乎變得一片寂靜,大腦的空白中,不遠處的說話聲音清晰得彷彿近在咫尺——

“聽說那個叫尹楷奇的,在很多年前的一場車禍裡,為救一個小女孩死了……” (未完待續)

(刊於《青春》2018年第8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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