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風十里,不如同桌的你

八九十年代的北京,中關村還叫白頤路,五道口還是一片泥濘,老胡同大都沒拆,四合院的東廂門前,總有一個大爺喜歡躺在搖椅上,一邊拍著蒲扇,一邊聽著譚元壽的京劇《定軍山》……

安寧悠閒的生活氣息在當時的大學校園裡,卻是另一種別緻的清新模樣:

偶有一個穿著白襯衫、藍牛仔褲的男生抱著一把木吉他,坐在草地上,彈唱著動人的音樂,似乎要將一切關於愛情、夢想的情愫訴說於圍坐在旁邊的姑娘聽。

在那個白衣飄飄的年代,天還很藍,雲還很淡,日子總過得太慢,那是我們回不去、也羨慕不來的青春印記:有吉他、有詩歌、有對國家的擔憂和期望……

有人說:終結這個時代的,不是日新月異的科技與互聯網,而是一首老狼的《同桌的你》。

這首剛錄完第二年就登上央視春晚舞臺的歌,讓老狼與詞曲作者高曉松幾乎拿遍了當時大陸流行樂壇的所有重要獎項,那一年,他才26歲。

就連這位26歲的少年也沒想到,只此一曲,卻承載了兩代人的似水年華。

老狼本名叫王陽。

1968年出生於北京的一個知識分子家庭,父親是中國航空航天部總工程師,母親則是中央廣播交響樂團的團長。雖是文理各佔半壁江山的家庭氛圍,大學學的是理工無線電專業,但王陽更愛鼓搗音樂。

剛上大學那時,他總是喜歡在樓道廁所裡聲嘶力竭地唱歌,班裡的女生說:

“那麼愛嗷嗚嗷嗚叫,你乾脆就叫老狼吧!”

老狼唱著唱著還唱出了點名氣,經常登上學校藝術臺表演。

偶有一天一位北工大的朋友找到他說:

“清華有個叫高曉松的,組了個樂隊,要找一主唱,我覺得你可以去試試,要不咱們約在南禮士路口碰個面吧。”

老狼帶著股對音樂的衝動,沒多想就答應了。

剛到南禮士路,遠遠望去是一個少年的背影,披著長髮,穿一件破襯衫,軍綠色的長褲挽著腿,腳上一雙夾角拖鞋,一通招呼下來,兩人一見如故。

“去我家,拿我那把吉他給你露一手。”

一入家門,老狼便興奮地跑進房間拿起了一把有些殘舊的吉他,熟練地掃了下弦就哼唱了起來,高曉松一邊搖頭晃腦地聽著,一邊用手指比劃著旋律:

“行,就是你了!”

從此,一支叫“青銅器”的大學生搖滾樂隊轟然問世,老狼和高曉松也從此結為摯友,用北京話說,咱倆就是“鐵瓷”。

“寫歌就是寫著玩,下酒用或去女生宿舍唱給姑娘聽。”

誰也想不到這支連鼓槌都是用木刷子替代的樂隊還做出了些名氣。

90年,青銅器收到了海南一家歌廳的駐唱邀請,除了老狼和高曉松,其他成員都不敢去,就他倆揹著包就飛去了海口,一干就是大半個月。

因為不會唱流行的粵語歌,沒幾天就被炒魷魚了,老狼和高曉松看著手頭上的錢,只夠一人回北京,高曉松想都沒想就對老狼說:

“你要趕在開學前回去,你先走。”

“那你呢?”

“我打算退學,不上那個清華了。”

高曉松估算著硬湊的零錢去了廈門,而老狼則上了北歸的航班,好哥們這一別,又不知道該何時再見。

老狼時常追憶說:“那段日子,是我們最‘甜蜜’的時光。”

1994年,歸來北京的高曉松將流浪廈門時創作的歌賣給了一唱片公司,其中就有《同桌的你》。那一年老狼也剛從北京一自動化公司辭職,在家沒有收入,高曉松就找上門了,要他去錄唱片。

製片方說:“這人沒名……”

高曉松就一句話塞了回去:“我的歌必須由老狼來唱。”

製片方無奈,就讓老狼來錄了,唱片一出,以瘟疫般的速度火遍全國。

老狼也因此上了央視畢業大學生晚會,那一夜,徹底紅了兩個年輕人,一個是演小品《幸福鞋墊》的何炅,另一個就是老狼。

那時的他穿著白襯衫,梳著中分短髮,彈著吉他,坐在搭起的臺子上,唱了一首《同桌的你》,定格了那個純真年代。

這一切,多虧了高曉松。“沒認識他(高曉松),我大概會成為工程師。”

緣分總是莫名其妙地左右著人生的軌道,幸運的是,老狼這一路的看到的風景,都很唯美。

當年《同桌的你》紅得不行的時候,20幾歲的哥倆基本拿下了當年音樂類的大獎,高曉松對老狼說:

“要是咱們得了第二,就不上臺領。”

老狼狂點頭說:“好!”

說罷,哥倆帶著一副未諳世事的臉相視一笑,他們都覺得這才是青春最有意思的地方。

當然,青春有意思的地方不僅僅只有默契,還有一絲少年初長成的血性——

95年老狼錄第一張個人專輯《戀戀風塵》時,兩人相約在一間酒吧喝著酒,聊著專輯的事,因為音樂風格的爭執,高曉松藉著些酒勁就出口衝了:

“你鄙視這種民謠音樂,那你以後都別再唱《同桌的你》,連老狼這個名字都別叫了,就叫王陽!”

“那就不叫吧!反正這一切都是你給的,都還給你!”

兩人拍著桌子大吵,每一句話每一個字眼都直戳對方的性格弱點,兩個犟脾氣的好兄弟從此決絕而去……

這一別就是幾年的光陰,在這幾年裡,哥倆再也沒有頻繁的聯繫,誰也不清楚彼此的生活現在是一副怎樣的模樣。

也許是心有感應,他們在曾經訣別的酒吧間碰面了:

兩人從自己的座位站起,端起酒杯,相視不語,稍微碰了碰杯口,一飲而盡,兩個北京老爺們瞬間紅了眼。

王小波曾說:似水流年才是一個人的一切,其餘的全是片刻的歡愉和不幸;不要愁,十年後,所有的事都只是下酒菜。

純真年代特有的釋懷,到底是值得感慨的。

11年高曉松因為酒駕犯法“進去”了半年,出來後,老狼一句話也沒說就往高曉松賬戶裡打了10萬塊錢,曉松拒絕。

“你這半年也吃了不少苦,我在外面賺錢,你就用著吧,就當作是生日禮物。”

高曉松收下了,“狼哥是對我最好的人。”

老狼擺著副認真臉打岔道:“你這種人,狂生一個,老了落魄,完了還不是得靠我養。”

後面高曉松接受媒體採訪時回憶過此事:“聽他這麼說,說實話,我挺感動的。”

許多人在路上走著走著就丟了很多舊友,也不乏有幾頓酒肉、幾句誓言狂語就結交的新朋,但這樣的感情,難免最終落入俗套。

慶幸的是他們彼此都有這樣一位朋友:

跨過山川湖海,也不忘過往、不苟富貴、不欺貧寒;走過一輪四季,這份友情,依舊纖塵不改。

最熟悉老狼的高曉松總是喜歡打趣說:

“二十年了,老狼身邊什麼都換了,唯獨老婆沒換。”圈裡人都知道,老狼是出了名的專一和疼愛老婆。

1988年的春天,北京的空氣還有絲絲涼意,還在讀高中的老狼放學經過中山公園,不遠處一位正坐在長椅上看書的女孩引起了他的注意。

出於青春期對愛戀的萌動,老狼對這位穿著一件藍色揹帶褲的姑娘一見鍾情。也許是上天的冥冥安排,他中意的女孩,竟然是同校師妹,叫做潘茜。

為了能夠引起潘茜的注意,老狼開始苦練吉他,慢慢的,老狼在學校也有了一番名氣,也因此登上了學校藝術節的舞臺。

表演的時候他一邊彈唱,一邊用目光掃視著臺下的觀眾,心中無比渴望此刻能夠看到潘茜的身影,直到演出結束,她還是沒出現,他帶著一絲沮喪與懊惱走回了後臺。

就在他放下吉他的那一瞬間,潘茜奇蹟般出現在老狼跟前,對著他莞爾一笑,此刻老狼心裡小鹿亂跳,與剛剛臺上那個意氣風發的樣子比起來,落差特別大。

“我叫王陽,那個……咱們能交個朋友嗎?”

“我知道你叫王陽。”

兩人相視而笑,心照不宣,很快就確定了戀愛關係。只要一有空,他們倆就一起自習,一起去公園放風箏,或者坐在梧桐樹下,靜靜地聽老狼彈唱著動人的歌曲。

有人說:緣分就是什麼都剛剛好。

在那個物質還不豐盈的年代談一場戀愛是值得慶幸的,沒有便捷的通訊工具,沒有多餘的零錢,只有一隻笨拙的筆,粗糙的紙張,寫下的日記,藏起來的信,感情生長在這樣的環境下,只會彌足珍貴。

1992年,潘茜要赴美留學了,老狼送她去了機場。

“那你好好照顧自己,不用太掛念我。”

分開後的倆人有了各自的生活,而老狼也認為,她不會放棄美國的優越條件回國找自己。漸漸的,這一段感情似乎就要到此為止了。

這時候,老狼開啟的校園民謠時代正火遍大陸,可他卻選擇淡出娛樂圈,背上了一個大旅行包,攥著飛往四方的機票,想走遍這錦繡山河。

當他站在納木錯湖前時,眼前無限風光美得一塌糊塗,而老狼心裡卻倍感失落。

他拿起了電話打給千里之外的潘茜:

“西藏比我們想象中的美,可是你卻不能和我一起來。”

潘茜在電話那頭保持了一陣沉默,這通電話最終不歡而散。

半個月後,老狼結束了行程,回到了北京。在首都機場,原本說要來接機的高曉松連影都沒看到,反而看到了那副熟悉的臉龐——

“潘茜!”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恍惚間潘茜已經撲在他懷裡了。

她在他耳邊輕輕說道:“有愛的地方才是家!我回來了,為了你我不走了。”

他們緊緊地抱在了一起,頭頂低空處是不斷起落的飛機,時光正好。

原以為這是一場遙遙無期的等待,幸好誰也沒辜負誰。

2003年,老狼遠赴非洲拍攝節目,在機場候機時,因為劇組一名同事遲到,大家只好改簽下一班機,而原本要乘坐的上一部航班飛機卻因故障失事,機毀人亡。

這一次驚險的經歷讓老狼死裡逃生,他為此徹夜未眠,打電話給了大洋彼岸等著自己回來的潘茜,說起了剛剛的冒險經歷,忍不住感慨人生無常,他停頓了一會兒,對她說了幾個慎重的字眼:

“我們結婚吧!”

電話那邊潘茜只回答了一個字:“好!”

2004年的秋天,兩人結束了18年的愛情長跑,在北京郡王府舉行了婚禮。

很多人認為:愛情最終變為了親情是一種遺憾,而老狼則說:

“我享受每一個為潘茜做早餐的清晨,而她也會專門休假陪我去咖啡廳看書,甚至是去德國看一個月的球。”

2013年潘茜誕下一子,媒體爭相報道,老狼只說了一句:

“我和潘茜愛得很艱難,愛得很淡定,愛得很溫暖,愛得很執著。‘小狼崽’的誕生是我們漫漫愛情路上最美好的禮物。”

愛雖艱難,但那卻是甜蜜的負荷。

2016年老狼受邀上了《我是歌手》,這個一度讓全國學生都扔起橡皮的老狼不但帶上了好兄弟高曉松助陣,還請來了唐朝樂隊、超載樂隊、黑豹樂隊、鮑家街43號的搖滾老炮們,一群即將年過半百的老炮兒往臺上帶著滄桑的嗓音盡情嘶吼,在場的聽眾無人不熱淚盈眶。

在場的大眾評委說:“誰會在乎你們是否衰老,誰會在乎你們是否發福,誰會在乎你們是否跑調,誰會在乎我們是否早已泣不成聲……”

雖然拿了一個並不理想的名次,但在老狼眼裡這一切都是意料之中:

“洪濤跟我說這裡有最好的Live Show配置,我來這裡過過癮。況且音樂不分勝負,音樂是獻給所有人的禮物。”

這樣的理由是真心誠意的,他既不擔心過氣,也不想通過當前收視率最高的節目讓自己再紅一把,好趁機抬高商演價格或趁熱發碟。

高曉松說:“你應該慶幸身邊有這樣的人,我是那種隨時跟著時代改變的人,但是如果你身邊都是這樣的人,大家都是弄潮兒,最後就不知道隨波逐流到哪去了。那你身邊有這麼一個人呢,你在那弄潮也好,劈波斬浪也好,你老能看見他。你會覺得這個地方是我們出發的地方,也是我們還要回去的地方。”

我們時常感慨著,年輕時的詩和遠方終有一天會變成中年後的錢和慾望,而老狼更像北京麗江的爺們那樣,由著性子輕易就能把一輩子過完,頗有老莊的味道,只要有他在,就不是苟且。

老狼自出道以來,從來就不是一個高產的人,但凡出品,一定精益求精,這一點,又像個老匠人。

曾採訪過老狼的樂評人阿水說:

“老狼有耐心在錄音棚裡把一首歌錄上幾十遍,他要用詞語或曲調將自己的感受寫出來,如同許多同齡人檢點往事時那樣,有一種欲說還休的倦怠。”

幾十年過去了,當老狼再次出現在大眾面前時,即使青絲染微霜,但聲線依舊沒變,像溫喉的陳年甘醇,也只有上了些年紀的人,方才品得出其間的滋味。遺憾的是,聽懂已不再少年。

音樂對於每個人而言,它的珍貴之處就在於記錄時代。

時代瞬息變化,好在老狼清楚,情懷不能當飯吃,不抱怨環境也不責怪自己,索性全身心放鬆下來,在快時代慢吞吞地生活下去。

更值得慶幸的是,這紅塵俗世上也有不少明白人:

即使現實充斥著抱怨、猜忌,只要有人還在唱著這些歌,我們就相信,那些晃著馬尾、騎著單車、裙角飛揚的純真與美好,是真實存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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