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馬逍遙（讀史專欄作者）
01
852年，唐大中六年。
這一年冬天，首都長安樊川別墅裡，49歲的詩壇大咖杜牧即將走向人生的終點。
病逝前夕，杜牧只做了一件事。
就是把自己多年來寫的詩詞文章全部堆在一起，從中挑出大約三分之一，然後指著其餘作品對兒子說：燒！
兒子不解：這些都是父親多年的心血啊！燒了未免太可惜了。
杜牧搖著頭說：年輕時不懂愛情，迷戀風花雪月，寫了不少風月場所的詩，這些不大正經的作品就別留下危害青少年了。
關心下一代，畢竟不是壞事。
兒子又問：父親還有什麼囑託嗎？
杜牧想了半天，回答說：墓誌銘我要自己寫，別人寫我不放心。別讓後人知道我的過去，讓他們記得一個詩壇大咖就夠了。
可惜，杜牧對後人挖掘花邊新聞的能力和獵奇心理估計不足，即便提前採取了措施，那段悲劇的情感經歷，還是慢慢被後人知曉。
用“悲劇”一詞形容，其實毫不過分。
他是感情世界裡最大的“失敗者”，深愛過的人無一例外都沒能成功牽手，有過約定的人毫無意外都嫁給他人。
於是，說走就走，就成了說散就散。
02
828年，唐大和二年，科舉放榜的前夕，一篇爆文突然在東都洛陽躥紅，引起許多政壇文壇大咖們點擊並轉載。
這篇文章的開頭是這樣寫的：
六王畢，四海一；蜀山兀，阿房出。覆壓三百餘里，隔離天日。驪山北構而西折，直走咸陽。
沒錯，這篇爆文就是《阿房宮賦》，杜牧的處女作。
放榜的前一天晚上，全權負責錄取工作的禮部侍郎崔偃在家中宴請禮部各級官員，眾人正喝著，太學博士吳武陵突然造訪。
吳武陵德高望重，平日又自帶讀書人的傲氣，崔偃可不敢怠慢，忙起身笑臉相迎。
略微寒暄了幾句，吳武陵就開門見山：最近外面流傳的那篇《阿房宮賦》你聽說了嗎？
崔偃說：那文章寫得可帶勁了，想必作者一定不同凡響。
吳武陵說：你讀過就好辦了，我知道這篇文章的作者名叫杜牧，正巧是本屆考生，這次來不為別的，我建議你將此人定為本屆的狀元。
崔偃一聽，感到很為難：不是小弟不給力，只是狀元以下前四名的人選早就定了，名單已上報陛下，估計沒法改動了。
吳武陵有些失望：那最低也要給杜牧排個第五。
崔偃略微沉吟，還是贊同地點了點頭。
第二天，科舉放榜，杜牧果然高中第五。
03
唐朝的詩壇大咖們，出身好的沒幾個，杜牧卻不在此列，他是標準的官二代，括弧，很牛X的那種。
杜牧的先祖可以追溯到西晉名將杜預，杜預的爺爺杜佑為相十年，聲望極高，父親杜從鬱官居駕部員外郎，在兵部居於關鍵位置。
在京城黃金地段住著豪華大別墅，出身豪門望族，又是書香門第，杜牧家中藏書超多，他還專門寫了首詩：
舊第開朱門，長安城中央。
第中無一物，萬卷書滿堂。
家集二百編，上下馳皇王。
煊赫的家世，一般人可絕對比不了。
比如與杜牧齊名的李商隱（小李杜），是個窮屌絲，眼巴巴地抱著原創作品等待大咖們賞碗飯吃。
杜牧卻不存在這種困擾，大概正因如此，導致杜牧缺少在政壇奮鬥的積極性，他的心思，主要花在女人身上。
和其他名門望族的官二代們不同，杜牧對循規蹈矩的大家閨秀並不感冒，他的真愛，基本全是色藝雙絕的青樓女子。
從初戀開始，杜牧就一頭扎進煙花柳巷，沒別的解釋，純粹就好這口。
據傳在參加科舉前，杜牧就與一青樓女子打得火熱。
隨著考試臨近，杜牧無奈要暫時返京。臨別之前，杜牧鄭重承諾：待我金榜題名，回來娶你可好？
為表真情，杜牧忍痛拔下一顆牙齒交給初戀。
數月之後，杜牧高中第五，果然馬不停蹄趕回青樓。
娶我，開什麼國際玩笑？
原來，青樓美女早就把當初的承諾忘得一乾二淨。
對於渣女們，承諾這東西，一陣風就吹沒了。
杜牧傷心地說：既然你不肯嫁，那就把信物還我吧！
什麼信物？
我的牙齒啊！
哦哦，我都丟在抽屜裡了，你自己去找吧。
杜牧打開抽屜，眼淚都下來了。
抽屜裡面，不多不少散落著很多牙齒……
04
參加工作5年後，杜牧離開京城，來到了令自己魂牽夢繞的揚州。
他迷戀的不是揚州的美景、美食、美差，而是揚州的美色。
在揚州任職的3年時間裡，杜牧是各大青樓的鑽石VIP，每日晚出早歸，上班遲到早退，工作不上心，精神萎靡，搞得領導牛僧孺經常找他談話：小杜啊！工作還是要盡心去做，搞不出成績，GDP上不去，我怎麼提拔你呢？你瞅瞅同事們看你的眼光，以後還是要注意影響啊！
對於一心追求真愛的杜牧來說，領導的勸勉是沒用的。
他的志向本就不在仕途，提不提拔並不感興趣。
3年後，杜牧從揚州調往宣州，在江西觀察使沈傳師府上，杜牧偶然邂逅當地名妓、色藝雙絕、年僅13歲的張好好。
為了儘快贏得張好好的芳心，杜牧沒事就往沈述師家中跑，聽歌賞舞，蹭飯蹭酒，張好好素來仰慕杜大才子風流倜儻，兩人慢慢擦出了愛情的火花。
可惜的是，杜牧還沒準備好如何說服沈傳師，就被沈傳師的弟弟搶先一步，納了張好好為妾。
沒過幾天，張好好宣佈與杜牧斷絕來往：誰讓你不早點娶我，以後咱倆就別見面了。
然後，張好好果然再也不見杜牧。
備受打擊的杜牧悔恨不已，沒辦法，誰能想到沈傳師的弟弟還有這種操作呢？
事情到此居然還沒完。
五年後，杜牧回到洛陽，無意間在一座酒坊遇到了張好好，她不是來喝酒的，而是賣酒的。
原來，張好好早已被丈夫拋棄，流落在民間以賣酒為生。生活的艱辛讓她失去了曾經動人的容顏，變得蒼老、憔悴，甚至醜陋。
物是人非，杜牧不勝唏噓，他特意為這位曾讓自己輾轉反側的女子寫了首長詩《張好好詩》。
特別需要強調，這首詩的杜牧流傳後世的唯一墨寶，單此一點，就讓杜牧與張好好這段沒頭沒尾的感情顯得格外與眾不同。
05
張好好被人意外奪走後，杜牧消沉了好一段時間。
縱然傷感，生活還是要繼續，杜牧可不會停止追尋真愛的腳步。
總結失戀經驗，杜牧主動調整了方向，他不再輕易在青樓女子身上浪費感情，而是從尋常百姓家中尋覓意中人。
功夫不負有心人。
在湖州遊玩的某天，杜牧在街上偶遇一老婦人，領著一個十多歲的女孩，雖衣衫襤褸，但眉清目秀，俊俏可人。
戀愛的感覺是毫無徵兆的，更是毫無理由的。杜牧用了幾秒鐘的時間，就不可自拔地愛上了這個女孩。
考慮到年齡差距，杜牧鄭重給出承諾：等我十年，十年之後，你長大成人，我升任刺史，到時娶你可好？
老婦人將信將疑：我讀書少，你不要騙我。
杜牧又說：十年之內，我必定會到此地擔任刺史，如果十年不來，就讓女孩找個好人嫁了吧。
為了表明心跡，杜牧特意讓好友備足重禮送予老婦，等於先下了聘禮。
隨後數年間，杜牧像變了個人似的，很少逛青樓，低頭謀發展，盡心盡力搞GDP，為各地百姓謀福利。
他先後出任黃州刺史、池州刺史、睦州刺史，就是沒分到湖州。
直到十四年後，杜牧才成功調任湖州刺史。
一到任，杜牧連州內官員都沒見，直接找人請來那對母女。
請是請來了，可來的不是母女二人，而是祖孫三代。
內心受到一萬點暴擊的杜牧絕望地問：最心愛的情人，卻傷害我最深，為什麼你揹著我嫁給了別人？
老婦人很無辜地說：原來的約定是十年呀，大人十年不來，我們自然就找人嫁了呀！
回來後，杜牧惆悵不已，十分傷心的寫了一首名為《嘆花》的詩：
只恨尋春去較遲，不需惆悵怨芳時。
狂風落盡深紅色，綠葉成蔭子滿枝。
06
一年後，杜牧主動調離湖州，重新回到洛陽，第二年又升任中書舍人。此時的杜牧，已經47歲了。
雖然在很早之前，杜牧就已娶妻生子，可那畢竟只是婚姻，不是愛情。
結了婚，生了娃，卻總也找不到當初對愛情的期待和憧憬。
沒有七彩祥雲，只不過杜牧有心，情人無意。
47歲的杜牧認命了，他重新整修了祖上的樊川別墅，潛心寫詩屬文，並整理多年來寫的詩作。
他的名詩，實在很多。
比如“清明時節雨紛紛，路上行人慾斷魂”；
比如“東風不與周郎便，銅雀春深鎖二喬”；
比如“一騎紅塵妃子笑，無人知是荔枝來”；
比如“二十四橋明月夜，玉人何處教吹簫”；
比如“停車坐愛楓林晚，霜葉紅於二月花”……
其中，最能體現杜牧坎坷情史的，還是那首《遣懷》：
落魄江南載酒行，楚腰纖細掌中輕。
十年一覺揚州夢，贏得青樓薄倖名。
原來，用情越深，傷得越深，十年前的風流韻事，居然只是一場夢啊！
直到人生的終點，杜牧才逐漸明白，愛情幾乎成了他人生最大的難題，他很想問：什麼是愛情？
當前有首流行歌曲倒是可以提供參考：
愛就像藍天白雲，晴空萬里，突然暴風雨，無處躲避，總是讓人始料不及。
可惜，杜牧並沒有找到答案。
愛情的世界，原本也沒有標準答案。
讀懂杜牧，你就能明白：如果有一份珍貴的愛擺在你面前，那你一定要珍惜，不要等到失去後才追悔莫及。
因為很多有情人尋覓一生，都不見得能遇到真愛，更不能收穫想要的幸福。
畢竟，痴情的種子不見得能在真愛的土壤中栽培，自然就不能開出浪漫的花朵。
這就是杜牧告訴我們的愛情答案。
很直白，也很真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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