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功談公共政策領域的人才造就:需要理想主義者

陳功談公共政策領域的人才造就:需要理想主義者

談到公共政策,這本身就是一個富有爭議的領域,各種說法,各種觀點都有,在國外很多地方,根本就沒這個概念,大家講的是政策分析或是政策科學,這裡就不做理論性的探討了。咱們談點實際的,聊大家真正關心的問題,看看現在和未來這個領域裡的事情,也看看將來會有怎樣的表現和結果,對大家有什麼樣的影響和結果。

在公共政策領域做學問,必須要知道的一點是,我們的政治制度與西方國家有著巨大的、本質上的差異。你查查百度,拉斯韋爾對公共政策學的六點界定,第一點就是,它是關於民主主義的學問,它須以民主的政治體制為前提。完了,要按照這位先哲的觀點,中國的公共政策研究基本就沒法搞下去了。現實不是這樣,中國其實更注重公共政策的研究,從延安時代開始,甚至就是由最高層領導人親自負責這方面的研究,而且成果一用就是幾十年。後來,政治迷信蔓延,這方面的研究就處於停滯狀態了。實際上,後來我們已大大地被西方國家,尤其是被西方國家政治精英雲集的智庫所超越

比如中國威脅論,那就是一個智庫觀點。西方智庫運作就是這樣,很多時候它是一種研究領域的公共關係處理,哪裡有專家,就通過運作關係,動員起來,最後為智庫所用。因為智庫有資源,智庫有關係,智庫有錢啊,所以做這種事情很在行,由他們組織專家,搞出了很多的東西。中國威脅論就是這樣,一搞出來,我們簡直就是手忙腳亂,到處臨時抱佛腳,找專家做反擊。我們能有什麼專家啊?無非就是報紙上的那些名人、名嘴、“著名的專家學者”,人家哪將這種人放眼裡啊,根本不與你對話,於是我們的反擊變成了自說自話,中國威脅論依舊時不時地在這裡或是那裡“拿”我們一下。

所以,實事求是的說,我們在政策研究的有些方面的確是大大的落後了,的確是技不如人。

年輕人做研究須摒棄急功近利

我在蘭德訪問的時候,蘭德公司的人說,你們中國人來的太多了,但有什麼用?這個話的潛臺詞是,我們的這一套,你們學不了,也用不了!這個話也對,也不對。說它對,我在蘭德公司看到的情況,的確表明人家的研究事務運作是非常專業和成熟的。西方國家對專業精神的崇拜,貫穿始終,做出來的東西就是質量高,影響力就是大,而且要命的是,經得起時間考驗。西方國家搞政策研究的,項目主管都是頭髮花白的老先生或是老太太,斯斯文文的,講話節奏不快,但觀點犀利,這種專業人士,很難對付。你靠調門高,一點用處都沒有。

反觀我們,年輕人多,很多項目都是由急於出頭的年輕人來做。弄出來的東西,要麼與潮流一致,核心觀點和基本邏輯可以說基本就是抄襲的;要麼就是一味地反潮流,只圖標新立異,甚至是罵街,喜歡搞語不驚人死不休的那一套,目的就是不惜一切代價要出名。我們的報紙也喜歡迎合這一套,今天說某教授發表了某某驚人之語,明天說某學者講什麼、什麼未來大趨勢。其實,這些都不是專業表現,如果按照專業精神的標準來看,都是很初級的。這種初級,還表現在項目運作時間上,我們的一個政策項目,往往只能做個幾周時間,而人家要做幾年,一個按周算時間,一個按年算時間,你說質量能一樣嗎?

對於年輕人來說,要考慮的問題是,現在如此,將來還會如此嗎?我的回答是,當然不會的,我們也在進步的,這是一定的。看問題一定要有前瞻眼光,否則你就比老先生的心態還老。

講到這裡,可能有人會問,年輕人想出名有錯嗎?

年輕人總是要出名的,關鍵看怎麼個出法。我們也有年輕人,熱衷於給媒體寫文章,弄些觀點PK,希望能有點聳人聽聞的效果,這就出名了。寫文章練練筆頭,這是符合要求的,但寫文章的目的是什麼呀?目的如果就是為了寫點豆腐塊,幫助編輯填充版面,為了聳人聽聞,那就自我降低層次了。本來是個智庫的專業人士,結果卻變成了報紙或是媒體編外的寫手、拿小錢的記者,這難道不是在降低檔次嗎?專業人士沒有這麼幹活的,大家都明白自己的追求,文章也寫,但那是有話要說,為了影響力或是推廣,總之是有明確目的的。所以,西方的大投行,對於研究人員在媒體發表文章是有嚴格的審查和條件限定的。不是說,你在投行搞研究工作,就可以隨便講話了。你看現在那些隨便講話的研究人員,要麼就是被邊緣化的,要麼就根本不是研究人員了。

所謂出名有道,年輕人一定要知道這一點。要靠項目出名,要靠理論出名,尤其是要讓自己與時代背景捆綁在一起,這樣就站得住腳。能夠這樣做的,意味著你一定是精英了。

可能有人說,精英算什麼?我要務實的,我要的是發財。

研究人員應該發財嗎?現在“考公熱”是熱到發燒啊,大家為了個公務員,頭都打破了,拼的是魚死網破。搞公共政策研究的,亦官亦民,那是何等的優越地位,一個是做官員學問的地位超穩定,另一個是官員們都尊重你啊,公務員能有這優越地位嗎?太困難了!很多人放棄了這種地位,放棄了智庫的優越地位,居然為了一些短線的利益,去什麼證券公司“搞研究”,這簡直是太糊塗了。說他有些傻,一點不過分。

作為研究人員發財是應當的,而且肯定會發財。掌握未來的人不發財,那就說不過去了。問題是你怎麼發財?在我們這一行裡面,大多數人一生當中,大多數時間是在積累,是在苦幹,要發財也就是幾年的事情,就那麼短短的幾年,於是一生的財富就都有了。說白了,幾十年在積累,幾年在發財,幾年發了一生的財,就是這麼回事。沒人總在發財的,有這樣的人嗎?你說企業家是一直在發財嗎?不是的,如果說是,那是你不懂行,不懂企業,真要做企業,你會發現企業大多數時候也是在積累,通過再生產,利潤又都出去了。所以,在這上面,大多數年輕人是異想天開的,區別僅僅在於,或是自己本來就是異想天開,或是為他人壓力所迫異想天開。

要知道,精英就是要有精英的生活。你要有點理想主義色彩,搞公共政策的,不是理想主義者,那簡直不堪設想。最後弄出來的東西,真的可能會嚴重缺乏想象力,貧乏得像一碗白粥,到哪裡都是被打發的貨色。至於務實嘛,如果你的企圖心從來就不高,那我們可以談談這個,其實我們的政府總是很關心務實者利益的,街道經常舉辦的各種就業宣講活動,就很適合這種務實的人去聽聽的。當然,這些都是極端,正常的人、大多數的人,都是有點理想主義,也有點現實;還有的人有時候是理想主義,有時候是現實的。年輕人嘛,這些都正常,但你得早點打定主意,下定決心,否則就得靠削足適履,除非為你特地打造一家機構,否則誰也沒法用你了。

其實我們講精英,很多人不懂的,一輩子如果有機會能夠與時代的脈搏綁在一起,那是多麼令人激動的事情。這不比再造一個馬雲要強?要講有錢,你能比現在的馬雲有錢嗎?事實上,作為智庫的研究人員,我們在中南海就談論過馬雲的企業前途,你將來起碼是有機會決定馬雲這種財富人生命運的人,這就是精英!所謂時代的脈搏,就是主導和發現,你是明白人,別人都是夢裡人,這就是精英。但凡是精英,總是與奇蹟和夢想結合在一起的,要追著奇蹟和夢想去,不能太現實,那很愚蠢,什麼叫明志?

聰明就是起碼的明志,有明智才有明志,年輕人一定要明白這樣的道理

大家都是年輕人,再來聊聊創新。創新總是一個振奮人心的話題,根據媒體的報道,現在是一個“創富時代”,很多人有個點子,一上市就成億萬富翁了,這是多麼的振奮人心啊!有人想過其中的真相嗎?

西方國家是個嚴謹的社會,你一出生,一輩子基本就被安排好了,從搖籃到墳墓,都基本是確定的。有著幾百年發展歷史的西方穩定社會,其實都是這樣的。在這樣的社會中,很難有奇蹟,很難有機會,除非你搞創新。於是,高科技精英產生了!只有高科技有這樣的機會,這樣的穩定社會只開了一道窄門,比爾·蓋茨、喬布斯等人都是這樣的,從這道窄門走出去,大學沒畢業,人家搞高科技了,最後成了億萬富豪。西方的媒體一報道,大家總算髮現,這麼沒有機會的社會,居然也有人能找到機會,那在西方社會還不是大新聞?後來,我們追風的媒體跟著來,跟著一些從西方來的專家學者一起來,但誇大其詞,結果就演繹成了“創富時代”,這其實是將偶然當成了必然,不慘敗才奇怪。

創新,就是細緻的研究,是傑出的、帶有發現性質的成果。創新就是發現,沒有發現就沒有創新。在公共政策領域,我們是強調創新的,但強調創新,不是強調發財,我們是為了時代搞研究的,我們是為了社會發展搞研究的,我們在某種程度上決定了人們未來的生活和命運,所以我們一定要有高質量的發現和創新。但如果你是為了自己發財,你還能決定誰的生活和命運?

想象一下,我們的社會是多麼地渴望能擁有自己的亨廷頓,自己的克勞塞維茨,自己的拉里·金,自己的馬克思·韋伯,自己的馬漢,自己的馬歇爾,自己的弗裡德曼,自己的凱恩斯,一句話,我們要自己的思想家。可我們現在有嗎?沒有,我們有的是一幫亂嚷嚷的人物,有的是廢物,有的是名嘴,有的是演員,總之是娛樂人生,娛樂別人,也娛樂自己,但就是不是思想家。我們要相信,我們的社會,未來一定會有這樣的人物,只要你能夠真正在思想領域裡面進行創新。

那麼我們究竟應該站在前臺還是後臺呢?如果我們是傑出的,是否就意味著來到了前臺?西方國家的智庫,存在著一種概念,叫做“旋轉門”。

智庫的學者,從這扇門裡面出去,就成為了官員,今後還會從這扇門回來,繼續當研究人員。中國的政治制度決定了,現在還不可能這麼做。不過,據我所知,實際上我們的制度已經允許這樣的操作存在,已經有人從研究領域轉而從政,“學而優則仕”的人真的是有的,“商而優則學”的人也是有的,這不令人奇怪,只是都是在某個角落,沒有大規模的出現。所以,基本上算不得存在“旋轉門”。

從智庫的角度來看,站在後臺,始終是主流,是要堅持的方向。你不能越俎代庖,忍耐不住,跑到前面去,搖旗吶喊,取代了官員的地位,這是很犯忌的事情。哪怕僅僅是有這種思想,也是不應該的,這與智庫的本質是有衝突的。一旦這樣做,智庫本來比較超然的客觀地位就會喪失,甚至成為直接攻擊的目標和對象,這是非常危險的。不過,智庫有的時候,也要作為政策的客觀解釋者而存在,這也是智庫的重要作用之一。這種時候,智庫就從後臺走向了前臺,但畢竟這是應官員的要求所做的,通常都是偶一為之,從專業角度對各種政策進行解釋,因為客觀,所以能服人,因此也算不上“前臺”。

總的來說,搞公共政策研究的,素質擺在那裡,視野擺在那裡,所以個人發展的機會和空間都比較大,這大抵是現實,今後更是如此。

智庫的研究模式及優勢

在研究模式方面,很多年輕人關心這個問題。因為他總擔心,自己的專業是不是對口的問題。其實,公共政策這個領域的研究,本身就是邊緣的、綜合的、交叉的,這幾個概念一說,你就應該想到,其實公共政策研究領域,對你是什麼專業的基本不關心,關鍵是你的理想主義情結在哪裡?你是否願意持續地苦學、苦幹,奉獻忘我的熱情。如果您具備這樣的特點,尤其是“忘我的熱情”,那麼恭喜你,我認為你成為優秀公共政策研究人員的可能性比較大了。至於實際的研究模式,最重要的是追蹤研究和實證分析

很多時候,要對一些問題保持追蹤式的研究,西方的智庫也是這樣的,他們有專業人員從事某一個問題的專門研究,一搞就是幾十年的。比如中央情報局就有專人長期研究蘇聯時期的罐頭生產問題,蘭德公司也有專人在研究中國的高層政治,搞的很有特點。所以,追蹤式研究是智庫的基本研究模式,有的智庫,比如安邦就藉助26個數據庫來完成這種追蹤式的研究,要求做簡報式的產品,將追蹤的成果記錄下來,進行評估。所以,

安邦對大小事件隨時有觀點,並非是偶然的,這是追蹤研究體系的成果。這是體系的力量,不是個人的力量。一般來說,追蹤式研究的優點很明顯,來龍去脈很清楚,事務的演變格局和框架很清楚,時間序列中的各個節點很可靠,很清楚,不是傳說中的東西,不是人云亦云,這樣推導出的結論,就比較可靠。至於實證分析,這裡就不多談了,因為那是最基本的,很多學者都討論過這一問題。政策是實踐中的東西,離開了實證分析,怎麼可能?

年輕人感興趣的事情,可能有一個就是“在哪裡搞”的問題?

用現在的話說的通俗點,就是你在哪裡混?還有傳統點的說法,就是你在哪裡高就?總之意思都一樣,做公共政策研究的,在哪裡比較好?實事求是的說,我個人以為,現在最好的地方是大學,一般的來說,大學裡面的要求寬鬆,你看那些大學老師,來去自由,隨便噴吐泡沫。尤其是有的著名大學,本來就有現成的高層管道可以利用,這樣的研究條件就非常好了。當然,有的大學現在要求你要自己找項目,自己要花很大精力去找錢,這就很麻煩了,這就不如研究機構性質的智庫了。因為

研究機構性質的智庫,一般都有自己的市場,有自己的客戶群體,有相對固定的運作模式,你只是加入其中,將精力集中於完成知識積累,鍛鍊自己的發現能力,搞出東西,當然這壓力就小很多了。

要注意的是,搞智庫研究,有沒有高層管道很重要。我們看現在有智庫名頭的多不勝數,但大多數是吹的!你又不是搞純理論的,研究出來的東西要有影響力,沒有高層管道,人家根本就不知道,那就只剩下靠吊嗓子喊了,最後有沒有影響力,基本完全靠運氣了。有鑑於此,有志於搞公共政策的年輕人要知道,出來“混”最好不要選擇什麼證券公司之類的地方,這種地方乾脆就一本正經地賺錢去,就別想弄什麼公共政策了。因為你在這種地方搞公共政策研究,無論是經濟的,還是社會的,基本都是瞎胡鬧,用的都是二手或是不入流的信息,靠“傳說”騙騙股民還成,玩真的,肯定是不行的。

總的來看,現在玩得轉的“成功人士”,有錢有名望的,無非就是政府的、大學的、傳媒的、娛樂的,但我相信今後一定會有智庫的。現在的政府,對智庫的聲音還是將信將疑的。現實中,越是務實的官員,越是不聽智庫的聲音,他們喜歡自己來,他們總有自己的想法,並且急於實踐。這種官員很多,但現實正在急速變化,現在官員之間PK已經不是你那裡有多少奔馳車了,而是你有什麼樣的智囊團?另外,

高層政治的格局也已經發生了變化,越是務虛的官員,越是高層級的官員,越是要傾聽智庫的聲音,因為要凝聚有效的信息,要辨識信息,還要不斷刺激思路,這些離開信息都不成,離開智庫也不成,這已經是不可改變的趨勢。

所以,年輕人要對未來充滿信心。要知道不同的時代,奇蹟和夢想是不同的,娛樂正在成為過去,憂慮而嚴肅的一代即將到來。別再看不清形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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