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祭戊戌變法:維新派的裡應外合大計緣何失敗

公元1898年(中國戊戌年)9月20日 ,這是個非常歷史時刻。

日本“憲法之父”伊藤博文卸任內閣總理大臣,以私人身份訪問大清國,受到光緒皇帝的隆重接見。


再祭戊戌變法:維新派的裡應外合大計緣何失敗


此時正是大清風雨欲來之際。一方面,“明定國是、去舊布新”的維新變法如火如荼。另一方面,“祖宗之法不可變”的保守勢力磨刀霍霍。

伊藤來訪,給中國維新派帶來希望。

因為預感到保守勢力反撲的他們,沒有坐以待斃,想以“裡應外合”強力推進維新。而請來日本維新元勳伊藤博文,就是“外合”重要一環。

伊藤博文是在9月初踏上大清國土的。前後在中國逗留了一個月,幾乎會見了晚清所有政要和政治派別領袖。維新派對這位 “外援”來訪反應熱烈,期待此次訪問取得非常成功,康有為熱情擁抱伊藤博文。

9月18日康有為到北京東交民巷的日本使館拜訪伊藤博文。對伊藤博文執門生禮。希望這個強力外援與自己這個維新總設計師一起,完成變法大業。

事態起初是按照康有為設計的發展。

9月20日,維新派的總後臺光緒皇帝在勤政殿會見伊藤博文。

史書《續伊藤博文秘錄》披露了二人交流內容——

光緒:貴國維新以來的政治,被各國所稱讚。因此,貴爵(伊藤)對祖國的功績沒有人不佩服。

伊藤:蒙賜誇獎,甚是慚愧。臣只是執行天皇陛下之聖謨,只是盡到臣下的職責罷了。

光緒:貴國和我國,在地理上同屬一洲,關係最親近,地理上也最近。目前在我國最需要改革之際,朕希望聽一聽貴爵坦率的意見。

伊藤:謹奉諭旨。如果承蒙王公大臣們來諮詢的話,臣根據實際所見,認為對貴國有利的地方,一定誠心誠意詳細述說。

由上述對話表示可見,伊藤博文表示可以為中國變法做事。而光緒皇帝的問話中,也包含了請伊藤博文為變法強力外援”之意。

史料稱,“光緒帝被不吝全面合作的伊藤博文的熱情所感染。”

這一天非同尋常,因為這是光緒皇帝及維新派在中國政治舞臺的最後一搏。

同日,光緒皇帝還會見了國內一個重臣。

他就是維新派寄望“裡應”的新軍統帥袁世凱。

袁世凱是近代中國史中舉足輕重人物。前面我們在甲午戰前的朝鮮交鋒中曾提到過他。他在甲午戰爭爆發前臨陣脫逃,回京後被朝廷擱置了一段時間。此時的袁世凱經過朝鮮敗績後,已經恢復了部分元氣。被朝廷重新啟用,出任直隸按察使,主持小站練兵,此小站之兵,是為新軍,即後來的北洋軍。

維新派之所以拉攏袁世凱,一是因為袁世凱積極變態支持變法;二則袁世凱手裡有兵,可以幫助維新派得到實權。

應該說,這些維新派、改良精英們的想法是好的,但卻有些脫離現實。因為他們只聽袁世凱表面擁護維新,沒有看穿此人本質:仍是一箇舊人。

已經成為日本人手下敗將的袁世凱,可以稱得上是一代奸雄。但絕非新人,更非精英、政治家,本質上他和李鴻章一樣,沒什麼政治信念,當官是他的最大追求。理想和信仰在他們眼裡是個虛無的東西,他絕不會為了所謂國家進步,拿榮華富貴冒險。

所以,這個樣子的袁世凱既不是什麼改良派,也不是保守派,而是一個堅定的騎牆派。見風使舵、左右逢源是他最強項。1895年,他與慈禧親信保守派頭子榮祿打得火熱、獲得了在天津小站主持按練新兵的兵權。而1898年變法運動起,他又靠近維新派,報名參加康有為等組織的“強學會”,假裝進步。如此一個袁世凱,既讓當權派放心,又相當迷惑了書生氣十足的維新士,年輕的光緒帝對他也寄予莫大希望,希望他和他的新軍可以成為支持變法的軍事力量。

於是,就在會見伊藤博文的當日,光緒帝也接見了袁世凱。

光緒帝問袁世凱:新政是否合宜?

袁世凱滿口讚揚新政,並磕頭髮誓:竭力報答皇上厚恩。願為維新赴湯蹈火,亦所不辭。

光緒皇帝大喜,馬上提拔袁世凱為侍郎候補,令其專辦練兵事務。

平心而論,袁世凱在這時可能還是傾向變法的,這倒不是因為他思想多進步,而主要還是因為當時維新派正得勢,康有為、譚嗣同等人都成了臨政的光緒帝身邊紅人。由於保守派與維新派鹿死誰手還很難說,所以袁世凱這種慣於趨炎附勢之徒就不能不給自己留一手。與康粱譚保持良好關係,處成朋友。如此一旦變法大功告成,他也不失為有功之臣。

風向是袁世凱唯一的路標,而就在這一天,風向果然有變。

就在維新派拉攏袁世凱之際,以慈禧太后為首的實權派也開始磨刀霍霍。一直沒有真正放權的慈禧,據說在光緒會見伊藤博文時,是躲在屏風後面監聽的。當這個嗜權如命的老嫗看到維新派如日中天、自己大權真要旁落,馬上再露猙獰,決定再次收權,罷黜維新要員,勒令康有為離京,同時調親信榮祿進兵京城,為自己歸政保駕護航。

形勢緊張,方顯士人膽量。康粱二人有些談武色變,而譚嗣同卻自告奮勇,

冒著生命危險,去策動勤王。

9月20日晚,譚嗣同悄悄來到北京法華寺、袁世凱的住處,向這位“好友”坦率地說明自己來訪的目的。動員袁世凱殺掉榮祿,包圍頤和園,迫使慈禧等就範,救護光緒,保護新政。

袁世凱信誓旦旦,當場表示:萬死不辭,誅榮祿乃殺一狗耳。

譚嗣同充滿希望地離開, 維新派以為大功告成,裡應外合,穩操勝券。

然而,背靠的東西,畢竟是他助,總不能取代自助。常言道,自助者天助,無法自助的維新派,自然也得不到天助。他們機關算盡,結果卻是一切差強人意。

裡應外合,全是借力發力。所以,命運即不掌握在自己手中。

維新派的厄運,首先來自“裡應”生變。

向譚嗣同拍了胸脯的袁世凱,連夜跑到天津榮祿府邸,向這位手握重兵的直隸總督告密,出賣了維新派。

9月21日,慈禧令榮祿帶兵入宮,發動政變,宣佈自己再次臨朝訓政,下令囚禁光緒帝,抓捕維新黨。

裡應倒戈,那麼此時外合力量如何?

戊戌政變發生時,伊藤博文還在中國境內逗留。維新黨跑的跑逃的逃,康有為梁啟超逃入日本使館,而日本公使林權助因無東京指令,不知所措。仍在北京的伊藤博文當即表態:救梁啟超等逃往日本。並表示“如至日本,由我來照顧他。梁這位青年,對中國來說,實在是寶貴的人物。”

眼見著中國政治改良功虧一簣的伊藤,不知心裡做何感想?我們不得而知,伊藤博文選擇中國政變前夜訪華,是有預謀還是“不期而遇”。但是,有一點是可以肯定的,他對中國的維新派,情有獨鍾。這當然不能排除他的大原則——為日本的國家利益考慮——加深日本對中國的影響,使日本在中國利益最大化。但是,“志同道合”談得來,大概也是拉近距離的重要原因。

從他積極營救維新流亡者的態度看,他對中國百日維新的失敗是同情和惋惜的。但是,正像他對光緒皇帝表白的那樣:外臣當竭其所知以告。“外臣”兩字,表露了他的真實意思——有些事力所能及,有些事鞭長莫及。中國的事情,即便維新黨想借力發力,本身也要有“內亂”的實力方可成事。

在這次政變中,以康梁為首的維新派大多選擇了逃避,而譚嗣同是唯一可逃,卻不逃的重量級人物。

他和其他五位逃不掉的同仁(注:林旭、楊深秀、劉光第、楊銳、康廣仁,史稱“戊戌六君子”)一起,被遊街示眾、押往菜市口斬首。罪名是——

“倡邪說,惑世誣民”“乘變法之際,隱行其亂法之謀”“糾約亂黨謀圍頤和園,劫制皇太后”“私立保國會,言保中國不保大清。”

這幾條罪狀,哪個不是開天闢地救民水火的千古功績?

當譚嗣同這個為國分憂的新士人受刑時,百姓對他們的“罪行”義憤填膺,這幫“愛國的”家奴們爭先恐後在菜市口拿大菜梆子往他臉上扔。還有行刑的劊子手,為了增加欽犯的痛苦,故意用了一把鈍刀“鋸”譚嗣同的頭。

劇痛中的譚嗣同不知在想什麼。

也許他在悔不該被舊官僚的假象迷惑,沒有看透袁世凱這個“莫逆之交”的真實嘴臉,輕信導致失敗。而在袁世凱看來來,這個不為自己著想、只想為國作為的譚朋友實在是傻,太不可理喻了。事變後,袁世凱因通風報信有功,受到慈禧的器重,從此攀上了西太后這棵大樹,官位一升再升,最終成了影響清政府內政外交的北洋集團首腦人物。

對比二人結果,也許有人說譚嗣同天真,讚賞袁世凱的成熟。殊不知英雄偉大作何解,不超越個人榮辱做大事,如何道“偉”?現代人在談到袁世凱的這段不光彩歷史時,仍有為袁辯解。說那是形勢使然,慈禧那夥保守勢力太強。但袁世凱如果感到保守勢力難以戰勝,不願以卵擊石,那麼為什麼不坦言相告、當面拒絕譚嗣同的兵變要求,而是陽奉陰違,反戈一擊呢?這恐怕就是他的品性問題,實用主義,權力至上,永遠跟著風頭走,哪邊風硬,就倒向哪一邊,為了權力和利益最大化,朋友和義氣都是可以出賣的。擁有這種品性的袁世凱,大節有虧,無論怎麼洗也白不了,難道是一個好人。

還有那個貌似清正的張之洞,在百日維新中也沒起什麼進步作用,他執迷於“中學為體,西學為用”的陳詞濫調,一直對維新派取極端敵視的態度,對維新派上綱上線,認為有謀反之嫌,保中國不保大清。欲欲置康、梁、譚於死地。戊戌政變發生的第二天,張之洞在得到慈禧再度歸政消息後,馬上致電表態:“梁乃康死黨,為害尤烈。”公然落井下石、叫囂屠殺維新黨。可見指望這類巧宦挽救中國,也是所託非人。

譚嗣同就義後,他的巡撫父親也遭牽連,被連坐,削藉回家。想起兒子,這個小心翼翼的大員也不免悲憤,奮而寫詩,追悼亡子:

謠風遍萬國九洲,無非是罵;

昭雪在千秋百世,不得而知。

——挽長子譚嗣同

百日維新澆滅了近代中國第一代精英最後幻想,他們想改變慈禧太后把持的政權,他們也知道,如果變法想取得成功,必須先讓光緒皇帝收回皇帝的實權,但是他們做不到。

維新派退出歷史舞臺的最後一抹亮色,不是逃亡的領袖康梁,而是死士譚嗣同。他思想超前,勇氣非凡。摧枯拉朽,臨死不懼。與康有為的保皇立場不同,譚嗣同還擁有反對滿人壓迫、恢復漢民族主體地位的民族自尊心。他在湖南組織南學會,被維新派稱為“伯裡璽天德”(總統之意)”,是為維新準備的“湖南自立”後新政權。他的臨終幾言,永垂青史——

“各國變法無不從流血而成,今日中國未聞有因變法而流血者,此國之所以不昌也。有之,請從嗣同始”。

“望門投止思張儉,忍死須臾待杜根。我自橫刀向天笑,去留肝膽兩崑崙。”

“有心殺賊無力迴天。死得其所。快哉快哉!”

思想和劍,他一樣不缺。真可謂頂天立地一精英。但是孤掌難鳴,殺傷力有限。譚嗣同是被清廷絕命的,由此他們也絕了後繼士人對清廷念性——當時,慈禧和光緒,誰更能代表清廷?看百日維新的悲慘命運,應該說這個清廷是被太后頑固派把持,而這個樣子的朝廷,還有復興國家的希望嗎?還需要去救它嗎?靠人不如靠己,上書不如尚武,晚清革命黨遂應運而生。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