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身處工業發源地的歐洲,德國製造業依然是一塊金字招牌。
小到德國所生產的汽車、手錶、螺絲刀都要精益求精,大到工程建築更是細緻入微。
柏林勃蘭登堡機場是德國有名的爛尾機場,為了做好一個防火通風系統,他們六度延期,竣工時間推遲了9年之久。
工業製造,恰能體現德國人的嚴格。
柏林勃蘭登堡機場
但就是這麼精密、嚴苛的德國人,卻在高鐵製造上栽了跟頭。
1998年6月3日,在德國艾雪德村落附近一起高鐵事故將“德國製造”拉下了神壇。
因為一個零部件的問題,造成了101人死亡、105人受傷,刷新了世界上最高傷亡率的鐵路事故數據,至今仍從未被超越。
發生事故的ICE-1列車可謂是傳奇型號。
這是德國最早製造的高速列車,是現行ICE系列的老大哥。
先進的高鐵技術不僅僅是德國製造搶佔的又一制高點,它還是德國統一後,代表工業再度輝煌的曙光。
從1991年始投入載客的ICE-1,時速最高可達到280km/h。
除了速度快,列車配備的驅動車頭也極為先進,單單車頭就配備10個計算機系統。
體驗同樣舒適,電視、音樂播放器、餐廳、廁所、會議室一個不落,豪華程度堪比飛機商務艙。
運行7年以來從未出過事故,載客量高達每日65000人次。
一如以往每一次,乘客們享受著快樂的旅程。
列車從慕尼黑一路開往漢堡,毫無顛簸的行駛讓乘客狄曼先生大為感慨。
ICE列車投入運營之前,火車緩慢的行駛速度和顛簸的體驗讓許多旅客望而卻步。
作為一家三口首次遠足的代步工具,ICE–1列車無疑為他們的旅程開了個好頭。
事故親歷者狄曼
列車駛出漢諾威市,還有40分鐘就能抵達終點站。
一望無際的鄉鎮風光吸引住了孩子的目光,突然“砰”的一聲巨響,聽起來就像車底撞上了什麼東西。
狄曼正要和妻子談論這一聲巨響,一塊鋼條從座位把手之間“咻”地躥出!
鋼條直直挺立,一部分鋼條還卡在座位之下,狄曼的手臂再偏幾釐米,必然會被鋼板擊中。
這樣飛來橫禍,嚇得狄曼一家匆忙離開了座位。
驚魂未定的他安頓好孩子,便起身去找列車長,請求緊急停車。
他在第三節車廂*找到了列車長,列車長聽完狄曼的描述仍然沒有意識到問題的嚴重。
7年的安全行駛限制了他的想象力,在他想來最嚴重也就是一塊鐵片脫落險些擊中了乘客。
*注:車頭稱作首節機車,隨後的車廂才按編號排序。
此時距離鐵條擊穿車廂已經過去近兩分鐘,而距離事故爆發也僅有幾分鐘時間。
列車長和狄曼一同返回第二節車廂,列車長並沒有同意緊急停車,執意要親眼查看情況後再做判斷。
根據兩人的回憶,這段路異常的漫長,完全走不到頭。
此時在他們見不到的位置,另一截鋼條再次擊穿第二節車廂的廊道,直通車頂掀起了整個車廂。
列車因此變得更加顛簸,列車已經失穩,兩人被甩得東倒西歪。
列車長堅持規定沒有緊急停車,卻不知道死神距離他們已經無窮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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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雪德村鎮附近,高速鐵路從這兒穿過。
德國時間10時59分,一輛ICE-1列車從遠處駛來,驚人的速度讓人遠遠就能聽見呼嘯聲。
正在鐵路旁維護的兩名德國鐵路(簡稱德鐵)員工,看著這輛德國精密工業的代表作,欣慰地笑了。
寧靜的艾雪德村
ICE-1列車正快速逼近工作人員所在的位置。
突然第二節車廂受到不知名的巨力抬起,猛的一下輪胎脫離了軌道,在前方車廂的拖動下以一種詭異的姿態前進著。
沒前行多遠,脫離軌道的情況越發嚴重,僅有前兩節車廂按照預定的軌跡前行。
看著一節節偏離軌道的精密列車,工作人員發出了最後的、驚恐的呼救聲。
唯二額外的犧牲者,壓扁的工作用車是他們受害的證明
發生事故的位置正好有一座橋從上方橫跨鐵路,連接鐵路兩邊的道路。
這座橋的支撐梁被脫軌而出的第三節車廂撞毀,失去支撐力的橋樑在剎那間崩塌。
橋樑的重量攔下了緊隨其後的第五節車廂,接下來的車廂嚴格遵循牛頓第一定律撞上第五節車廂。
高速帶來巨大的衝擊力,多節車廂在巨力之下成了一片巨大的廢墟。
最早目睹事故爆發的是艾雪德村落的居民。
隨後警察與救援隊迅速抵達,現場鋼鐵與血液混成一團,德國人的驕傲已經斷成數段。
救援工作並不好開展,列車所採用的強化鋁合金極硬實,導致多次救援的切割工作更為困難。
就連列車所使用的玻璃也硬得不像話,對救援工作帶來不便,事故後德鐵部門特意更換了所有列車的玻璃。
事故所帶來的影響這才剛剛開始,媒體迅速採集了現場相片,對傷者進行採訪。
順利得救的傷者眼中透出對事故的陣陣後怕,6名孩子更是在這次事故中永遠失去了母親。
相片刊登在報紙上飛往世界各地,悲鳴聲從相片透出宣告著事故的慘烈。
德國鐵路的信譽在這次事件中受到嚴重摺損,來自社會的壓力迫使他們必須給出一份令人滿意的解釋。
連續三天的救援工作後,ICE-1列車上的400名乘客,101人死亡,105人受傷,餘下194人均被尋到。
緊隨救援工作之後,是對事故原因的追溯,也是人們最關心的事情。
是什麼導致了這一切?
是速度與安全不能並存,還是另有內情?
調查人員仔細得勘測了現場,他們在第二節車廂的座位與廊道處各找到了一根鋼條。
兩段鋼條都穿透車廂,廊道處的鋼條更是直穿車頂。
調查人員還在事故發生地6公里外,發現鐵軌有明顯的毀壞。
他們還發現,從座位中刺入的鋼條與車輪上的鋼圈材質一樣。
而且第二節車廂的第三條車軸上恰好有一個車輪的鋼圈脫落,車輪的位置與擊穿車廂的位置正好相符。
ICE-1列車之所以能夠毫無顛簸感地跑出280km/h的高速,與這些車輪是密不可分的。
早期的高速列車滾輪一般使用一體成型的單層金屬車輪,但是這樣一來,車輪直接與鐵軌接觸,缺少了避震使顛簸感大增。
而ICE-1列車所用的車輪,是在單層的外圈加上20毫米厚的橡膠,再加一層鋼圈,橡膠能起到避震作用有效緩解了顛簸感。
雙層鋼輪多運用在慢速列車,德鐵使用雙層鋼輪已經接到多次建議更換。
事故車輪模型,白色部分為橡膠
不過德鐵在使用的7年時間裡從未有過任何問題。
原先為了儘快造出速度與舒適度共存的列車,雙層鋼輪被臨時運用在ICE-1列車上。
自使用以來,雙層鋼輪一直表現良好,這讓他們完全無視了外界的建議。
維修工作同樣值得詬病,德鐵工作人員檢查滾輪竟然只用手電筒檢查。
損壞的車輪,只剩下鐵圈與橡皮
這次肇事列車所使用的輪胎,就是因為鋼圈產生金屬疲勞而斷裂。
所謂金屬疲勞,是指一些金屬長時間承受遠小於極限拉伸力的應力,長年累月的積累最終導致金屬斷裂。
鋼圈斷裂後在車輪的作用下,斜刺入了列車車底,餘下一小節掛在車底,磨損的鐵路就是被這一小節鋼條刮傷的。
但僅是一個鋼圈斷裂還不至於引發如此嚴重的事故,何況列車在座位被刺穿後仍然行駛了數分鐘之久。
最後調查發現,導致事故加劇的主要原因就是掛在車底的那一小節鋼條。
在鐵路變軌的道岔上,一般有著用於變換軌道用的尖軌、引導列車換道的導軌以及用於防止脫軌的防護軌。
而其中為了變軌時保障安全的防護軌,成為後續事故的助力。
那小節鋼條通過道岔時,將防護軌挑起。
防護軌洞穿了整個車廂,巨大的抬升力將整節車廂托起。
車廂直接擺脫了軌道,只能靠著前後車廂的動力維持著前行的姿態。
但列車此時仍以高速前進,來到了事故爆發的節點:在斷裂的大橋之前的另一個道岔。
脫離的車廂車輪正好刮到交匯處用於變向的尖軌,第二節以後的車廂便徹底偏離了正軌。
第三節車廂如同離弦之箭,直直撞向一旁的橋柱,大橋瞬間塌毀。
第五節車廂沒能躲過坍塌的橋樑,被壓在巨石之下。
後方的車廂一個接一個地撞了上來,擠成一團,最終死傷慘重。
在調研之後,被連累了的大橋竟也遭到了詬病。
因為使用的是橋柱支撐,橋柱斷裂直接致使大橋垮塌。
大橋的重量使第五節以後的車廂,一節接一節地撞在了一起,將事故的危害不斷擴大。
但責備一個鄉鎮橋樑缺乏遠見,和斥責一個孩子不懂人情世故沒有什麼兩樣。
事故的始末終於被挖掘出來,導致這起事故的不過是小小一個車輪,卻將德國工業的驕傲徹底撕碎。
德鐵在事發後,向每名遇難者的家屬發放19000美元(細節賠償另計)。
2002年8月,德鐵的三名工程師被控誤殺罪,最終結果不過是賠償了12000美元。
這些補助與賠償讓受害者感到可笑,畢竟相比有限的經濟補償,身上的傷痛才會陪著他們一生。
肇事列車的其中一個機車仍在使用中
而另一方面,由於德鐵對於這次的事故調查積極主動,再度挽回了民眾對鐵路部門的信任。
事後,在全民投票公允後,政府決定在事發地建設一處紀念館。
獨特的紀念館是露天的,一方石門刻有事情的經過,門後101棵桃樹象徵逝去的101人。
每一個事故爆發都必然是一場悲劇,悲劇背後或者是人們的驕傲狂妄,或者是自以為是。
無論哪一種,面對已經發生的事情,正視永遠最為重要。
正如墨西哥文化中的觀念,人有兩次死亡,一次是身體的消亡,一次是世人的遺忘。
對遇難者的遺忘才是最不人道的謀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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