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一年前，催收行業還不是現在這個樣子。
之前，現金貸的嚴厲監管催生了大量的催收公司。那時候，很多借款人看見現金貸“倒了”就不想還錢了。有數據顯示，行業的逾期由原來的20%突然上升到70%，一時間，催收的生意變得特別紅火。
當時的催收員們同時接五六家平臺的訂單，有大量M1（逾期1個月）的單子，只需催收員打個電話能就成功收回。有時候，他們低價買下不良貸款，找到借款人協商，在買價的基礎上翻倍償還。比如：催收公司花10萬元買下100萬元的不良貸款，催收員找到借款人協商還20萬元債務一筆勾銷。催收公司就此實現了利潤率100%。
之前，某催收團隊提供的催收回收率顯示，利率低於24%的貸款，180天的催收週期，最高可高達86%；而利率高於24%的貸款，180天催收週期，最高可達48%。可見，此前成功催收並不太困難。光景好的時候，月薪能拿到2萬元，甚至業務能力較強的人，一年可以拿到了65萬元的薪酬。
就是在那個時候，很多人看到了商機，臨時組建催收團隊，租場地、招員工，試圖從中分一杯羹。
而現在，這一切都不存在了。
在監管效果發酵了一段時間後，整個現金貸市場全面收縮，催收行業陷入了無單可催的境地。
後繼無力
大多數公司都在縮減規模。一位在一家稍有規模的催收公司就職的業務經理告訴記者，去年，他們公司在全國還有十幾個分公司，員工人數近千人。最近一個月，各地分公司陸續關掉，員工也流失了近三分之二。該業務經理稱，員工流失的主要原因是薪酬萎縮，業務難度加大。
據瞭解，目前業內將逾期期限劃分為：M0逾期一個月以內，M1逾期在1個月左右，M2逾期在兩個月左右，M3逾期時間在3個月左右。
不同等級訂單，催回率也不同。M0的催回率一般在70%左右，M1的催回率一般在35%左右，M2的催回率在12%至15%之間，M3以上基本上催回率就很低了。“2017年的時候，M1的單子很多，催收並不困難，就是一些M3的單子，催收的回收率也能達到5%到7%。但從今年開始，現金貸平臺收緊業務，催收公司們已經很難接到M1的單子了。”該業務總監稱。
一家催收公司客服中心接線員證實了這一點：最近一段時間，該客服中心沒有接到過催收訂單。“現金貸在嚴厲監管期間，好催的M1訂單已經消化得差不多了。剩下的都是不知道被各催收公司‘洗’過多少輪的M3的單子了。還沒收回來意味著成功催收的可能性很小。”
對此，原野直言：其實從去年年底開始，催收機構很少再有新增的訂單了。事實上，從今年年初到現在，催收機構都是在消耗當年現金貸的存量訂單。
這意味著，市場上M1的單子越來越少，沉澱下來的是難啃的M3的單子。以前M3的單子，還有不低的催回率，而現在到了M3階段，不少催收公司會放棄催收。沒有新增訂單，庫存訂單又“啃不動”，不少跟隨現金貸起來的小催收平臺在這種彈盡糧絕的境地中退出市場。
人員流失
新進訂單少得可憐，催收公司只能依靠難啃的M3訂單維持生活。為此，催收公司不惜開出“天價”催收。
最早的時候，催收較容易，佣金是催回金額的10%，後來變成30%，現在行業通常的做法是，要回來多少錢，就可從中提成50%，而最近，一家頭部現金貸公司直接開到了90%。這意味著，催回來100萬元，催收公司就能拿到90萬元。
這頗有“死馬當活馬醫”的意思。但尷尬的是，即便如此，依然擋不住催收公司恐怖的人員流失速度。
“雖然公司獎勵高，佣金能提到70%、80%，但M3的單子催不回，獎勵再多也是空話。此前一兩萬的月薪現在降到三四千，幾乎每個月都有人離職。”北京一家催收公司業務員表示。
為了維持正常運營，催收公司一邊經歷著大量人員的流失，一邊也在不計成本地招兵買馬。
在極具誘惑力的高薪面前，不少催收員鋌而走險違規催收。“暴力催收談不上，拍拍打打的嚇唬總是有的。”原野說，由此，借款人心裡有了牴觸和反彈，最終變成老賴。“這是催收行業的痛點，也是整個市場惡性循環的開始。”
在此背景下，一些小規模的催收公司試圖轉型，不再向現金貸搖尾乞憐，開始向銀行和消費金融領域發力。不過，這並不容易。
甲方一般會根據業務量對催收機構進行排序。這麼多年以來，銀行和消費金融公司已經積累了自己認可的催收公司，這些公司通常規模較大或資質較深。目前，這些領域的單子絕大多數已經被這些催收公司瓜分，小的催收平臺幾乎沒有接到合作的機會。
不過也有些小平臺有著自己的營生。他們去各大催收群或催收論壇收購一些難啃的不良資產，再分發給各個地方的“地頭蛇”進行暴力催收。某平臺負責人直言：“雖不合法，但暴力催收的回收率要遠高於正常催收。M3的單子的催回率有的能達到30%以上。”
可這終究不是個可持續發展的正常活法。現金貸監管趨嚴以後，一方面，隨著放款規範性和客群質量的提高，需要放款總量和逾期率都減少，最終導致需要催收的案件量下降，催收行業受到影響；另一方面，現金貸監管趨嚴，使得催收的方式和方法也受到規範和約束，進而也會影響到催收效率和催回率，直接導致催收公司的利潤下降。綜合以上兩個因素，催收市場競爭將更加激烈，一批實力有限，無法滿足監管要求的公司將會退出市場。
“共享”不靈
目前，我國的催收人員大致分為三類情況：一類是放貸機構內部催收崗位的員工；一類是專業的催收機構招募的職業化的催收員；還有一類是依靠互聯網訂單生存的個體“催客”。
肖強就是一位職業“催客”。他在人人催、資產360、催收寶等“催收共享”平臺上接單，賺取催收佣金。
2017年6月，國家互聯網金融安全技術專家委員會曾經公佈過《“全國互聯網金融陽光計劃”第三週關於網絡催收情況的監測報告》，數據顯示，“滴滴模式”催收平臺共計61家，其中前20家平臺的累計委託催收案件金額已達8894億元。
這些平臺運行模式與“滴滴打車”相似，任何人都可以在平臺上註冊成為催收員並搶單。債權人在網上發佈債務信息，由催債人（催客）點選接收，在最終完成催收任務後，催客就可以獲得債權人預先規定的返傭，佣金比例通常是浮動的數字，貸款逾期越長，回收的概率越小，佣金也會越高。
目前業內佣金比例最低的是信用卡消費逾期，之後是現金貸分期，然後是期限更短的貸款業務，前期風控越差的債權，佣金定價會越高。據媒體報道，人人催在全國有超過11萬個“催客”。可見這個市場潛力之大。
肖強每天的工作就是在這些催收APP上刷單子。因為沒有團隊，如果上門催收的話，肖強每天要支付400元左右的成本，所以他一般找逾期30天以內的單子做電話催收。第一步就是電話提醒，可能會用到過激性的語言要求借款人還款，如果借款人仍不還錢，會聯繫借款人的親朋好友或者同事，通過周邊人來提醒借款人還款。
“2017年時，M0（逾期一個月以內）很多。通常M0以內的都由自己的催收團隊或外包給專業催收公司催收，忙不過來時就會批量發到催收平臺上。去年，我每單可以拿到30%到60%的提成。一個月能拿到幾萬元的收入。今年開始，M0的單子少了很多，M3的單子有，但電催效果不好，所以現在一個月拿到幾千元都很費勁。”肖強說。
催熱“黑客”
催收行業的走下坡卻給了倒賣催收數據的“黑客”們一些機會。
催收的前提是掌握借款人的數據信息。對此，催收公司各家有各家的路數，比較常見的一類是通過整合政府公開發布的數據和互聯網數據，建立自己的內部數據庫，從中找到借款人的聯繫方式或資產，另一類則是向第三方公司尋求數據支援。
“我們這行有個死穴，就是借款人找不到了。”一家催收公司負責人說。其實，在國內個人信貸市場中，借款人失聯的情況非常普遍。有數據顯示：低賬齡逾期借款人中失聯比例估計在30%-50%，而進入到不良階段，失聯比例可達到70%以上。
而對於“消失”的借款人，黑客的“商機”出現了。黑客們向催收平臺提供借款人數據，這些信息包括：借債人的電話號碼、姓名、身份證號，甚至於住址、公司，並可以實時定位。圈子裡把他們的工作稱為“失聯修復”或“信息修復”。在黑客的眼裡，借款人沒有秘密。
在一個QQ催收群裡，網友“雪花飛舞”時不時冒出來兜售自己的技術和數據。只需要500元就可以知道借款人的位置，甚至行動軌跡。“只要你用過生活類應用APP，比如外賣訂餐、團購等需要輸入地址信息的APP，拿著數據去社工庫‘滾一輪’就都知道了。”
社工庫是一個“恐怖”的網站，這裡是大量外洩的用戶隱私數據集合地，也是黑客常用的“數據共享庫”。這裡能查到借款人大部分的數據信息，如果運氣好，還能獲取對方的淘寶賬號、支付寶賬號，催客們可以看看借款人是否有還款能力。
“雪花飛舞”說，500元就可以給借款人的活動範圍以及新的手機號碼等信息。“這是現在的價格，以前同樣一份資料，也就300元。”“雪花飛舞”告訴記者，現金貸監管後，很多人不想還錢了，徹底失聯。所以他們的生意就多了起來。
一名提供黑客服務的人士，可以提供更全面的數據信息。其中包括淘寶、京東等購物網站的收貨地址、開房記錄、通話記錄、全家戶籍、名下手機號碼、學籍、機主信息、車輛軌跡、手機定位、暫住證地址、公司企業法人、車主號碼等信息。而這些“全套”信息，叫價4000元。如果借貸人找不到了，5萬元就可以讓黑客提供找尋服務。
黑客的收入與他們的人脈有關。合作關係多，收入自然就高。一個黑客直言，自己最好的時候一個月收入能達到10萬元，平時的時候也有三四萬元的收入。
但這樣的生意是擺不上臺面的。現在催收業風雨搖曳，還能堅持多久他們自己也不知道。毋庸置疑的是，催收行業在冷與熱的市場和紅與黑的爭議中，經歷了前所未有的寒冬。在這場生存戰中，是就此退出還是另謀出路。
“催收公司應該適應監管環境的變化，調整催收策略，在監管允許的範圍內，提升催收效率，保持或者提高催回率。同時要打造自身的優勢，形成一定的差異化能力，打造行業口碑。”陳嘉寧表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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