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聞,是歷史的底稿。
我們每天睜眼看到什麼新聞,
就會知道將來的歷史怎麼寫,
比如,
寫這個時代的女星名媛、封面女郎,
她們都在幹什麼——
拿著鉅額片酬,卻在偷稅漏稅;
獲取投資內幕,拼命地割韭菜;
各種絞盡腦汁,規避國家監管;
製造桃色新聞,搏出位求出名;
……
每一個都那麼光鮮美麗,
每一個又都那麼精緻利己。
我們能把這樣的女明星,
奉為成功的榜樣,膜拜的對象嗎?
也許,我們無法干涉他人的喜好,
但至少,
我知道有更值得膜拜的偶像,
她不應該被這個時代遺忘。
▲她的名字,叫鄭蘋如
1937年7月,
鄭蘋如成為《良友》畫報封面女郎。
齊耳捲髮,眉目如畫,
深深的酒窩,甜美的笑容,
這個年僅20歲的少女,一下子風靡上海灘。
《良友》是中國第一份大型綜合畫報,
它的封面不是明星,就是名媛,
比如胡蝶、阮玲玉、陸小曼……
按照現在的發展路徑,下一步,
鄭蘋如就要從上海法政學院的學生,
進軍上海名媛圈、娛樂圈,
大紅大火,指日可待。
然而,鄭蘋如沒有走名媛明星路線,
而是選擇了一條難走得多的道路。
▲封面女郎鄭蘋如
鄭蘋如是浙江蘭溪人,有一半日本血統。
她父親鄭鉞,早年留學日本,
追隨孫中山革命,是國民黨元老。
在東京時,鄭鉞結識日本名門閨秀木村花子,
花子對中國革命頗為同情,
兩人相愛,很快結婚。
回到中國後,鄭鉞曾擔任復旦大學教授,
還擔任過江蘇高院第二分院首席檢察官。
由此可見,鄭蘋如的家庭背景相當不錯,
她從小聰明伶俐,善解人意,
跟母親學了一口流利的日語。
她對體育、文藝、攝影、社會活動都有興趣,
還喜歡游泳,學過柔道,自行車車技很好,
會彈鋼琴,能唱京劇,喜歡演話劇。
在學校,
有人叫她“校花”,有人稱她“學生領袖”。
雖然身上有日本血統,
但鄭蘋如從小被教育愛國,愛中國。
她母親也給自己改名,叫鄭華君,
表示對中國的認同,並堅決反對日本侵華。
▲鄭蘋如的父親鄭鉞
“九一八”事變之後,
鄭蘋如與姐姐鄭真如、弟弟鄭海澄,
用零花錢買了許多紙張,印成抗日傳單,
跑到浦東市鎮上去散發。
1937年全面抗戰爆發,
她與一些同學抬來了縫紉機,
在家中縫製衣服,支援前線抗日。
登上《良友》封面後,
鄭蘋如被中統上海區專員嵇希宗發展為情報員。
中統方面經過考察認為,
鄭蘋如漂亮,愛國,有俠氣,精通日語,
絕對是做特工的好材料。
鄭蘋如並非不知道,當一名情報員,
需要面對很多風險,失去很多東西。
但是,她的愛國心和冒險精神,
驅使她去做這樣一份犧牲性很大的工作。
這種犧牲,不僅來自人身,也來自名聲。
情報員要打入敵人內部,
同時還不能暴露自己的身份,
除了自己的上線,
連家人都不知道她的真實身份,
因此,很長一段時間裡,
鄭蘋如頂著流言蜚語,
周旋於日本人與偽政權之間,獲取機密情報。
而上海人只知道,
這名曾經的封面女郎,
成了滬上有名的壞女人。
在不知情的人眼裡,鄭蘋如越壞,
就表明她的工作越有成效。
當時,
日本首相近衛文麿的兒子近衛文隆來到上海,
迷上了鄭蘋如。
鄭蘋如一度對近衛文隆實施綁架,
想著通過人質迫使日本中止侵華戰爭。
中統方面得知後,
及時制止了鄭蘋如這一理想主義的冒險行動。
在鄭蘋如獲取的諸多情報中,
最重要的是汪精衛叛國的信息。
早在1938年8月,
她就得知汪將有異動,
12月初,日本人再次告知,
汪將於近日異動。
鄭蘋如兩次都以急電向重慶報告,
可惜,兩次報告均未引起重慶高層的重視。
直到1938年12月底,
汪精衛出逃越南河內,發出豔電之後,
重慶方面才知道,
之前錯失了多麼重要的情報,
從而開始意識到鄭蘋如的業務能力。
當時,中統內部有一種說法,
鄭蘋如是局座們的“掌上明珠”,
可見其受重視程度之高。
▲中統情報員鄭蘋如
1939年秋,鄭蘋如接到一項重要任務,
組織要她伺機接近汪偽特務頭子丁默邨,
必要時不惜一切代價除掉他。
這是個極其艱險的任務,
但鄭蘋如沒有拒絕。
丁默邨曾加入國民黨中統和軍統,
後叛變投敵,與李士群組建汪偽特工總部,
分任正、副主任。
這就是臭名昭著的“76號”特工總部。
由於丁默邨聰明而又狡猾,
並且熟悉中統和軍統的內部機構,
使淪陷區的抗戰工作遭受致命打擊,
“76號”成為抗日誌士的魔窟,
“丁屠夫”手上沾滿了愛國者的鮮血。
經過製造機會,
鄭蘋如“偶然”遇到了丁默邨。
鄭蘋如曾是上海民光中學的插班生,
而丁默邨曾擔任該校的校董,
名義上兩人存在師生關係。
丁默邨是滬上又名的“色中餓鬼”,
看到年輕美豔的鄭蘋如,
自然沒有放過的道理。
鄭蘋如與丁默邨的關係迅速升溫,
據日本憲兵隊特高課的監視記錄,
從鄭蘋如第一次見丁默邨,
到丁默邨遇刺,
短短兩個多月裡,
兩人來往頻繁,密切交往高達50次。
▲屠夫丁默邨
鄭蘋如不惜犧牲自己的名譽,與丁默邨糾纏,
但這位美麗的女子有屬於自己的愛情。
她的未婚夫叫王漢勳,
中央航空學校第二期畢業生,
曾任中國空軍空運大隊上校大隊長。
鄭蘋如在書信中,親暱地叫他“大熊”,
說極想“在最美麗的時候把自己嫁出去”。
然而,1939年,肩負重任之時,
鄭蘋如兩次推掉了,
王漢勳要她赴香港成婚的約定。
無奈之下,
兩人把婚期定在抗戰勝利之後。
鄭蘋如的父親鄭鉞,
是個極有氣節的愛國者,
起初不知道女兒從事的秘密工作,
因為女兒的“墮落”而關係鬧僵。
但他很快看出女兒肩負非同尋常的任務,
於是每次出門前,
總是會問:“有信需要我代寄嗎?”
鄭蘋如明白,父親指的是寄給王漢勳的信。
後來,鄭鉞直接對女兒說,
為了國家,什麼都可以犧牲!
▲大熊王漢勳
眼看時機成熟了,
中統上海區決定實施刺殺丁默邨行動,
鄭蘋如負責製造行刺機會,
嵇希宗等兩人擔任槍手。
1939年12月21日,
丁默邨接鄭蘋如到朋友家吃飯,
飯局直到下午才結束,
出來天已近黃昏。
鄭蘋如突然要丁默邨給她買一件大衣,
當作聖誕禮物。
此時,汽車行至靜安寺路西伯利亞皮貨店,
在歷史的敘述中出現了不同版本:
一個版本說,
生性警覺的丁默邨並未下車,
只有鄭蘋如走進店裡挑選皮貨,
事先埋伏在那裡的嵇希宗等人連開數槍,
但均未擊中丁默邨,汽車揚長而去。
另一個版本說,
丁默邨陪著鄭蘋如進店,
很快就憑經驗嗅到了危險的氣息,
於是扔下一沓錢讓鄭蘋如自己買,
隨即衝出店外,跳進車裡,
嵇希宗等人措手不及,開槍時已晚了。
▲刺丁案發生地:西伯利亞皮貨店
總之,刺殺行動的失敗,
將鄭蘋如置於極度的危險之中。
中統派人說服鄭蘋如離開上海,
鄭蘋如擔心自己一走,全家人將遭報復,
於是勇敢地留了下來。
三天後,她給丁默邨打電話表示“安慰”,
然後和全家人吃了最後一頓飯,
隻身前往“76號”。
一到“76號”汪偽特工總部,
她就被丁默邨的親信林之江扣押軟禁。
面對輪番審訊,
她“密在心中,堅不吐實”,
為了保護組織不被暴露,
不惜再次自毀聲譽,
一口咬定自己是“情殺”:
“丁默邨與我相好後,又別有所戀,
我實不甘心,就僱人開槍恐嚇他。”
無論丁默邨如何威逼利誘,
她始終不改口供。
這段時間,
丁默邨與李士群爭權達到白熱化,
李士群逮住機會,
在報上大肆渲染丁默邨與鄭蘋如的桃色緋聞,
藉此打擊丁默邨。
據說,汪精衛為了緩和內部矛盾,
秘密下達了處死鄭蘋如的命令。
1940年2月的一天,春寒料峭,
鄭蘋如被騙上車,開往刑場。
當她得知自己將被處死後,
哭出了聲,但很快鎮靜下來,
掏出化妝盒,補了妝。
最後的時刻,她對林之江說:
“請不要打我的臉!”
特務大隊長林之江親自開槍,
對著鄭蘋如打了三槍。
23歲的鄭蘋如倒在血泊裡,
林之江隨後奪走她身上的財物。
鄭蘋如犧牲後,
“76號”收走了她的遺體,電告鄭家,
要鄭家人拿錢去贖。
當時,鄭家的存款早被銀行凍結,
實在無力籌措,
鄭蘋如的遺體,從此下落不明。
▲全家福,左一是鄭蘋如
鄭蘋如罹難後,整個國家,
除了中統和鄭家人之外,
幾乎沒有人知道她是為抗戰鋤奸而犧牲。
她被審訊期間,
她的父親鄭鉞,
曾收到汪偽政權高層的暗示,
要他出任汪偽官職來換取女兒的自由。
正如他此前對女兒所說的那樣,
什麼都可以犧牲,除了民族氣節。
鄭鉞最終拒絕了漢奸的引誘,
儘管他想起女兒就滿懷悲傷。
在得知女兒罹難的噩耗之後,
他更是心情沉痛,久久無法紓解,
兩年後,
1943年4月就身患癌症去世。
父親死後,
鄭蘋如的妹妹鄭天如避難到西南。
在成都,鄭天如見到準姐夫王漢勳,
告訴他,姐姐不在了。
王漢勳不肯相信,一直追問,
鄭蘋如是不是在上海跟別人結婚了?
她那麼漂亮,上海很多人追她,
她怎麼可能等我這麼長時間?
大概一年後,1944年8月,
王漢勳在執行任務時,墜機犧牲。
而在此之前,鄭蘋如的弟弟鄭海澄,
也在重慶空戰中犧牲。
當年,鄭海澄從日本名古屋飛行學校,
偷偷回國參加抗戰,
想進入昆明空軍軍官學校,
卻遭遇重重審查,
他很痛苦,曾給姐姐寫信,
說總要與日軍拼一生死。
現在,他真的兌現了自己的誓言,
可他的姐姐早已看不到今天。
▲鄭蘋如與兩個弟弟鄭海澄、鄭南陽
抗戰勝利後,
國民政府開始懲治漢奸。
1946年11月,
鄭蘋如的母親鄭華君,
向高等法院遞交申訴書,
指控丁默邨殺害了鄭蘋如。
1947年初,在庭審中,
審判長問被告丁默邨:
“上海有個鄭蘋如是你害的?”
丁默邨矢口否認,並狡辯說:
“鄭蘋如為人道德很壞,被告不願說。”
審判長當場旗幟鮮明地懟了回去:
“女孩子為國家做特工,
當然是要犧牲自己貞操的。”
1947年5月,丁默邨被判處死刑,
罪狀之一,是主使戕害鄭蘋如。
而殺害鄭蘋如的直接兇手林之江,
後來逃往香港,患精神分裂症,
1950年吐血而死。
隨著國民政府表彰和紀念抗戰忠烈,
人們才認識了一個真正的鄭蘋如。
文學家鄭振鐸在戰後以鄭蘋如為原型,
寫過一篇文章《一個女間諜》,
他在文中說:
“女間諜的生活不是玫瑰色的,
卻是多刺而艱苦異常的。
但為了祖國,
她頭也不回地走上了死亡線。”
▲鄭蘋如寫給弟弟鄭南陽的絕筆信
是的,鄭蘋如完全有資本做一個名媛淑女,
在動盪的年代,置身事外,
過上富足、安逸甚至奢糜的小日子。
但她,選擇了最艱難的一種活法,
為了民族國家,犧牲小我,
包括她的青春,她的名譽,她的生命,
無慾無求,無怨無悔。
如今,我們需要思考一個問題:
在范冰冰“消失”100多天的時候,
在越來越多名媛女星,人設坍塌的時候,
究竟應該樹立怎樣的偶像觀,
崇拜哪些真正值得崇拜的人,
才對得起當年飄逝在破碎河山中,
如同鄭蘋如一樣年輕而美好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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