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薦讀」朱梅馥:成就傅雷一生的女人

「薦讀」朱梅馥:成就傅雷一生的女人

穿婚紗的朱梅馥和傅雷

我把她歸入傳奇女子的行列,似乎不太名副其實,因為她的名字普通得不能再普通,幾乎不為世間大眾所知。她的一生,並沒有創造過什麼驚天動地的事蹟,就如傳統不起眼的女子那般,平淡度日,相夫教子。

但若不把她視為傳奇的女子,她那份超乎常人的愛,讓天地動容的執著和善良,則似乎讓人無處高歌。這個被友人親切地稱為“菩薩”的柔弱的女子,她在天地間從容地走一遭,彷彿只為度那個不凡的男人而來。而這個男人就是她的丈夫,我國一代翻譯巨匠、文學評論家傅雷。

她原名叫朱梅福,緣於出生之時正是元月十五,臘梅盛開。她那作為清朝秀才的父親,希望她如梅花般高潔芬芳,一生都有福氣。她和傅雷是遠房表親,自小青梅竹馬,互生情愫。在雙方父母的安排下,14歲的朱梅福與19歲的傅雷定親。之後,傅雷便到法國留學,而她便一直等待他學成歸來。

然而,在浪漫之都巴黎,遠離家鄉享受自由氣息的傅雷和一位法國女子“談起了戀愛”,甚至寫了一封毀婚的家書,決定拋棄小表妹。可不久他就發現這位新女友的放蕩,又因傷害了表妹自感無法回頭,意欲自殺。幸虧好友劉海粟扣信不發,並及時趕到,告訴他他還有機會和表妹攜手今生。自此他才醒覺,與表妹的愛情才是恆久的真愛。

1932年,傅雷學成回國,與表妹舉行了盛大的婚禮。嫁給傅雷之後,傅雷給她取了個法文名瑪格麗特(即歌德《浮士德》女主角),並嫌她的原名俗氣,為她改名“梅馥”,暗含陸游的《卜算子?詠梅》之意:“無意苦爭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塵,只有香如故。”自此,她的一生就屬於他的了,並用自己的暗香,芬芳瀰漫了他的一生。

「薦讀」朱梅馥:成就傅雷一生的女人

傅雷的“瑪格麗特”

傅雷的“藝術造詣是極為深厚的”,他清介儒雅,酷愛談文論藝,以傳播中西文化為己任。但童年扭曲的經歷造成其性格的乖張和暴戾,他滿身稜角,脾氣火爆,難以與人共事,最終只習慣於書齋生活。在家裡,稍有不如意,妻兒往往成為他發洩的對象,甚至動手。傅雷打傅聰,下手之狠,竟在孩子的臉上留下了疤痕,朱梅馥不敢責備丈夫,又心疼孩子,只得暗自垂淚。這一切,卻幾十年如一日的,讓朱梅馥近乎沒有道理地包容下來了。

然而,朱梅馥並非一個傳統的舊式女子,據他們好友回憶:“造化在這個女人身上顯示了一種極其奇特的矛盾統一。”她接受的是完全的西式教育,在音樂、書畫、英文小說的鑑賞方面都有很高的造詣,但這些現代的文化訓煉並沒有磨蝕掉其天然的內在之美。她的性格、氣質和應對事物的態度完全是東方古典社會賢妻良母的典型。她把東方女性的溫存與高貴,堅定與自信,仁愛和犧牲發揮到了令上帝也為之落淚的程度。

1961年她在給兒子傅聰的一封信中解釋了她一直隱忍的原因:“我對你爸爸性情脾氣的委曲求全,逆來順受,都是有原則的,因為我太瞭解他,他一貫的秉性乖戾,嫉惡如仇,是有根源的——當時你祖父受土豪劣紳的欺侮壓迫,二十四歲上就鬱悶而死,寡母孤兒悲慘淒涼的生活,修道院式的童年,真是不堪回首。……我愛他,我原諒他。為了家庭的幸福,兒女的幸福,以及他孜孜不倦的事業的成就,放棄小我,顧全大局。”

因為懂得,所以慈悲。她自小便知道,他的童年陰霾遍佈;自愛上他,她更加明白,自己是這個男人黑暗人生中的唯一明媚。傅雷曾這樣評價自己的婚姻:“自從我圓滿的婚姻締結以來,因為梅馥那麼溫婉,那麼暖和的空氣,一向把我養在花房裡。”他們的朋友楊絳認為,朱梅馥是“溫柔的妻子”、“慈愛的母親”、“沙龍里的漂亮夫人”、“能幹的主婦”,還是傅雷的“秘書”。

可考驗朱梅馥的不僅是丈夫那如才氣一樣大的脾氣,還有他那“橫溢的感情”。1936年,他去洛陽考察龍門石窟,和一個叫黃鸝的姑娘暗生情愫,三年後,又公開愛上和追求自己學生的妹妹陳家鎏。對黃鸝的愛,他並不避諱妻子;對陳家鎏,這位堪稱絕色的女高音歌唱家,他視其為“女神”,愛得幾近瘋狂,不僅白天一起談天說地,晚上還給她寫情書。他聲稱沒有她,就沒有工作的熱情和靈感,沒有她,就沒有命。他一路追那女子到雲南,甚至想放棄家庭。

「薦讀」朱梅馥:成就傅雷一生的女人

朱梅馥和兒子傅聰、傅敏的合影

多少個夜晚,當朱梅馥摟著兩個年幼的兒子哄他們入睡,而丈夫卻在書房對另一個女人激情表白,她的心都在無聲的滴血。然而她仍不忍心恨他,而是選擇以無限的愛和寬容維持著自己的家庭。她只怨自己無能為力給丈夫想要的創作激情,不能安定他那顆藝術家悸動的心。朱梅馥平靜地請陳家鎏到自己家裡來,好好款待這個給丈夫以激情和靈感的美麗女子。而她的賢良大度深深地震撼了陳家鎏,最終選擇理性地退出,遠走香港,一生未嫁。這個知性的女子也深知,一旦愛情墮入凡塵,她無法如朱梅馥般做他的妻子。

憑著她那不動聲色的隱忍,她將丈夫那些露水情緣,一點一滴地溶解在她的暗香裡。面對這樣一個靈魂,無辜的、寬容的、手無寸鐵的靈魂,傅雷被震懾了:他看到了自己的虛弱和無能。自此,傅雷再也沒有辜負過朱梅馥,他開始慢慢學會了感恩,懂得了妻子的可貴。他開始把朱梅馥的相片和自己的相片一起,擺在他的書齋裡。這個沉靜而美好的女子,用菩薩般的修行,平復了人間才子那顆曾經感情澎湃的心,終於成為他真正的終身伴侶。

「薦讀」朱梅馥:成就傅雷一生的女人

剛烈的傅雷身後站著的是有著“菩薩心腸”和胸懷的朱梅馥

正當他們磕磕碰碰地走過情感粗糲的前半生,正憧憬著溫馨相伴的晚年時,一場史無前例的風暴襲來。在經歷了四天三夜慘無人道的批鬥後,剛直孤傲的傅雷因不堪凌辱,果斷地選擇了以死抗爭。

許多年後,他們的兒子傅聰表明,他當時也很清楚,根據父親的性格,他的死是必然的結局,而這個結局不應屬於媽媽,他說:“我知道,其實媽媽在任何情況下都可以忍受得過去……”可是,如果她所愛的這個男人都不在了,她為什麼還要忍呢?

朱梅馥深知,真愛一個男人,就必須承受他命運的碎片。儘管她眷戀這個繁華的世界,儘管她牽念兩個兒子,甚至多麼希望能見一眼遠在國外從未謀面的孫子……可她一如既往地將塵世間最深沉的愛情,轉化為大愛的慈悲。她心甘情願到黃泉路口,對愛了一輩子的丈夫執手相送……於是她坦然地對丈夫說:“為了不使你孤單,你走的時候,我也一定要跟去。”

1966年9月3日凌晨,傅雷寫好了遺書,而她給他倒好溫水,看他服下致命的毒藥,用身體摟著他、溫暖他,陪伴著他痛苦地離開人世。足足兩個小時過後,待他沒有了鼻息,她輕輕地把他安放在沙發上,擺正身體,讓這個才子保留了最後的尊嚴。當這一切都結束,她便從容地從被單上撕下兩條長結,系在鐵窗橫框上,追隨夫君而去了……

那一年,傅雷不過58歲,而朱梅馥才50出頭。就這樣,當代最有骨氣的文化人和最傑出的的翻譯家,與深愛著他的妻子,用兩具聖潔的遺體和一封遺書,表達了他們對於“一個野蠻民族的失望和悲憫”。而朱梅馥對丈夫那“愛得不能再愛”的深情,那上天下地、生死相隨的堅貞,近半個世紀以來哪怕回眸一瞥,依然讓人唏噓動容,潸然淚下……

《傅雷家書》有一句名言:“赤子孤獨了,會創造一個世界。”而這位才子巨匠的世界,卻是由他的妻子,那個柔情似水、深沉如海的女子所創造的。

【作者|羅志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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