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的時候我是一個很愛哭泣的孩子,哭泣是因為從小就脆弱。我後來想,像我這樣脆弱的小孩,如果不是有母親在我遇到挫折的時候給我鼓勵我想我不會變的像今天這樣的堅強。
我的故事要講的就是我的母親。
1987年,我上小學一年級。那時候我們的小學沒有今天的高樓大廈,它還是一座座土胚砌成的土牆結構的房子,我們就用這樣的土房作為自己的教室。雖然條件艱苦但記憶在那段時間卻很快樂。每天早上天不亮就要起床去學校晨讀,那時候的天總是很黑,我們家沒有鐘錶,我無法確定該去上學的準確時間。有的時候起的太早趕到學校,校門還都沒有打開呢,於是就和其他早到的孩子一起去河邊摸鴨蛋。那個時候的鴨子都是放養的,鴨子們沒有現在的籠子,他們自由地把蛋下在河邊的草叢中。於是我們摸著黑到河邊摸鴨蛋,摸來的鴨蛋都要交給年齡最大的那個孩子,他會把鴨蛋拿回家讓他的母親做給他吃,而我們這些小嘍羅是沒有這個口福的。但我們還是很賣力地替他尋找著不屬於自己的美味,有摸到鴨蛋的就歡天喜地地到老大哪裡去邀功,沒有摸到鴨蛋的一整天都會愁眉不展。
一直以來,我卻一隻鴨蛋都沒有摸到過。
我是這個集體裡一個沒有用的成員,長久以來我一直跟在隊伍的最後面,走在最後面的好處是你可以在你想要離開隊伍的時候隨時離開。當然,我走了也就走了,不會有人注意我已經走了,大家的目光關注的只有那些經常能摸到鴨蛋的人。
1987年我上小學一年級的時候,上學只有早到的時候卻從來沒有過遲到的現象。
我們家沒有鍾,我的母親卻是我的定時鐘,她總是在該起床的時候能夠把我叫醒。
母親的後半夜基本上是不睡的,她時刻警惕地聆聽著街道上的動靜,只要有腳步聲,她就坐起來透過窗戶探看是不是去上學的學生。在我上小學的六年時間裡母親一直如此,直到我上小學六年級時家裡有了第一臺嘀嗒作響的鬧鐘。
1987年,我上小學一年級,我們的教室裡只按了一盞電燈泡,一盞電燈泡普照諾大的一間教室,一盞燈泡普照五十多個學生。我的座位就坐在拉燈繩的位置上。我為自己的這個位置而感到自豪。我說過我是一個不受重視的人,連鴨蛋都不會摸,長久以來的的自卑令我幼小的心靈蒙上濃濃的傷感。只有坐在教室的座位上,坐在拉燈繩的座位上,我才會快樂起來。我為自己可以為別人拉燈繩而感到驕傲。
人的情感就是這麼複雜和微妙,為了博人一笑甚至不惜做出蠢事,為了博人一笑甚至不惜讓自己做一個小丑。
所謂拉燈繩就是在別人需要燈泡拉亮的時候拉亮,在別人需要燈泡拉滅的時候拉滅。拉電燈這樣的工作也非小丑莫屬。但我卻心甘情願做一個小丑。他們說:XX把燈拉亮吧。於是我很高興地把燈拉亮了。他們又說:XX把燈拉滅吧。於是我也很高興地把燈拉滅了。
我高興是因為他們叫了我的名字,我的名字從別人口中說出,讓我感到自己在別人心目中是被重視的。所以我很高興,由衷地高興。
過了一會兒,他們又說:XX,還是把燈拉亮吧。於是我又把燈拉亮了。但這次我的高興卻大大地打了折扣,我已經覺察到,自己似乎受到了玩弄。
我聽到他們在後邊笑,但我不知道笑的內容。他們又在後面喊:XX,還是把燈拉滅吧。
這一次我沒有聽從他們的命令,我的自尊告訴我,不能這樣做。愚弄和重視是有差別的,我想。
“叫你拉燈你聽見了沒有?”他們扔了一本書過來,打在了我的臉上。我憤怒地站了起來,撿起桌子上的書,瞬間撕成了兩半。扔書的孩子也憤怒了,揮舞著拳頭要衝過來砸扁我的腦袋。
我說:你來吧,我才不怕你呢?
後來,我一直為自己當時的勇敢而感到自豪,人的尊嚴是要靠自己維護的,別人施捨的尊嚴一分不值。
那孩子卻愣住了,也許他沒有想到,平時沉默寡言,言聽計從的我,面對他的拳頭竟然也毫不退縮。當然,他站在那裡沒有動,還有一個原因,那就是老師已經站在了門口。
老師瞭解了情況後,說,別人讓你拉燈你就拉燈?你既然喜歡拉燈班裡的電燈泡你就承包了吧,拉燈權歸你,但每個週五你要把電燈泡摘下來帶回家去,週日晚上再帶來按好,如果燈泡壞了,你賠。聽到沒有?
我說:“嗯。”
管燈泡我不知道算不算是個官,或許也和為別人拉燈一樣只是一種愚弄。但我還是一口答應了,畢竟,我有了小小的權利,不再擔心被別人看不起。
母親知道這件事後,沒有什麼表情,她只是從我手中小心依依接過電燈泡,把它放進高高掛在牆上的放雜貨的籠子裡。晚上,母親為我縫衣服,我在昏黃的燈光裡睡著了,這樣的夜晚我總是做著甜甜的夢。
週日晚上,要去學校了,母親拉著我說:等一等。她站在凳子上從雜貨籠裡取出了那個燈泡。我才想起自己忘記了東西,如果我忘記了,五十多個人就要失去光明,面對五十多個人我又該是怎麼的尷尬表情?
母親卻記著,替我記著,替我記著一切事情。
我看到,燈泡不知什麼時候已經被母親擦得一塵不染。
那隻燈泡,我管了整整一年,它依然像新的一樣,我管了整整一年沒有出現過任何問題。後來我上二年級了,也就結束了管燈泡的生涯。
1987年的電燈泡,與其說是我看管的,不如說是我母親看管的。直到現在,時間過了將近十七八年,我才真真切切體會到母愛的偉大。母親的偉大不僅是給了我生命,管我吃,管我喝,養我長大,母親的偉大還在於人認真對待我的感情,給我自信,給我鼓勵,讓我健康地思想。
在我以後的成長中,我變得堅強了起來,遇到再多的傷害只要我一想起母親,我就能夠在跌倒的地方爬起來。1987年的電燈泡像是一盞生命的燈塔,照亮了人生之路上的所有暗礁和風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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