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戛納電影節上，意大利青年女導演阿莉切·羅爾瓦赫爾帶著自己的第三部電影《幸福的拉扎羅》參賽，拿下場刊2.9分，並一舉斬獲了最佳劇本大獎。
要知道今年可是號稱“戛納大年”，居然能擊敗一眾口碑佳片，實在是因為該片在故事層面上太令人驚豔。
許多影評人甚至鐵口直斷，這就是今年最好的電影。
《幸福的拉扎羅》
Lazzaro felice
導演/編劇: 阿莉切·羅爾瓦赫爾
主演: 阿德里亞諾·塔爾迪奧洛/阿格內斯·格拉齊亞尼/盧卡·奇科瓦尼
類型: 劇情/奇幻
製片國家/地區: 意大利/瑞士/法國/德國
語言: 意大利語
片長: 125分鐘
該片講述了一個具有魔幻現實主義色彩的故事，以大量符號化的意象，把善與惡、真與假放在不同歷史和文化語境下審視。
在幾十年的敘事跨度之內，居然以一種近乎純淨的神秘主義視角演繹了人類的發展史。
難以想象這是一部由80後女導演執導的作品，運鏡的沉穩大氣之間透著巨大的悲憫；但也只有青年導演能拍出這種作品，話題辛辣火氣十足，表達的願望極其強烈。
導演/編劇阿莉切·羅爾瓦赫爾
這是一則絕佳的社會寓言，大戲從意大利某個小山村開啟，卻在整個人間落幕。
1
好人
文有文眼，詩有詩眼，《幸福的拉扎羅》的“眼”則是一個“聖人和狼”的神話：
某隻衰老的狼在一個村莊裡為害一方，能與動物對話的聖人決定找到這隻狼；當聖人因為缺水昏迷的時候，跟蹤他許久的狼卻沒有吃掉他，因為在聖人身上有“好人的氣味”。
拉扎羅就是一個好人。
他身處於一個宛如中世紀的田園牧歌式山村，在刻意的消息封鎖下，這裡至今受德魯娜侯爵夫人的統治。
村子裡每個人都是受夫人剝削的佃戶，茫然不知山外的世界即將進入21世紀。
而村莊裡這些弱者中間，還有一個更弱勢的存在，就是拉扎羅。
他有著單純的心靈，完全無私地和他人相處。村裡的人就有了佔便宜的機會，隨意指使他幹這幹那，甚至在村裡狂歡的日子讓他去看雞窩，但拉扎羅卻從無怨言。
某天，侯爵夫人帶著一家大小來到村裡生活，其中就有她的兒子唐克雷迪。這個滿腦子浪漫思想的闊少，帶著他桀驁不馴的浪漫審視著村裡的一切，認為自己會是解放這些人的救世主。
在某種程度上，拉扎羅和唐克雷迪看待世界時有著同樣的單純和浪漫，這也讓兩個人越走越近，拉扎羅甚至認為他們已經成為兄弟。
但唐克雷迪骨子裡依然有貴族的高高在上，他在初次見面時把拉扎羅送給他的麵包餵了狗，還要拉扎羅跪下來接受他贈予的“迎擊世上所有貴族的武器”——那把彈弓。
為了表現反叛，這位小少爺策劃了一次對自己的綁架，並威脅母親出錢贖人。
用國內文學的說法，這位小少爺就是典型的“反叛不徹底”。在唐克雷迪無論如何沒辦法朝自己下刀時，還是拉扎羅贊助了指尖上的幾滴血，滴在給侯爵夫人的威脅信上。
結果綁架案驚動了警察，一架直升機從天而降，村子裡的一切都大白於天下。
但拉扎羅沒有看見這一切，在山上急於跑去尋找唐克雷迪的他被直升機吸引，失足墜落懸崖昏迷不醒。
等他再度醒來的時候，卻發現時間已經過去了大約20年，而他的樣子卻沒有絲毫變化。
村子裡的人已經來到城裡過現代生活，但一切似乎更糟糕了。什麼都不會甚至不識字的他們，在城裡靠著行騙甚至盜竊、搶劫為生。
他們視面目未變的拉扎羅為魔鬼，依然對他頤指氣使，要求他必須出去賺錢。
侯爵夫人因為剝削村莊被沒收了全部財產，如今的唐克雷迪已經落魄不堪。
但拉扎羅依然視他為兄弟，甚至去剝奪了朋友財產的“惡勢力”銀行，試圖幫唐克雷迪要回他的財產，卻被誤以為是搶劫遭到眾人的毒打。
該片的敘事主線可以簡述為一個好人的遭遇。無論是在田園牧歌般的村莊，還是在冰冷殘酷的現代都市，拉扎羅都是被剝削和被侮辱的存在。
當拉扎羅發高燒的時候，有人想幫他找個地方躺一會，卻在村裡各處都受到冷遇，他們並不曾對他的幫助抱有感激。
我們看多了絕對的道德在現實生活裡的困境，甚至有時候會對道德本身的意義有所懷疑。當拉扎羅作為一個樣本提供了座標的時候，我們得以進行更多維的審視。
但《幸福的拉扎羅》想探討的對象，絕不止於單純的道德層面。
2
底層人
雖然故事整體的跨度不過20餘年，但卻在事實上探討了兩個時代：在整體結構上宛如古代的閉塞山村，和完全現代化的冷酷都市。
拉扎羅和其他村民成為橫跨這兩個時代的存在，他們作為某種底層的象徵，為我們提供了一個觀察不同時代的標本。
這種手法本身就極為符號化，尤其是在兩個階段的銜接上，導演用一場“過河”的戲來加以串聯。
在小山村前往城市的路上，有一大片灘塗，顯然村民們曾被告知這些水面深不見底，所以當警察勸他們走過來的時候，根本沒人敢動。
直到一個警察到了水面上來回走動，以示水面極淺，這些村民才戰戰兢兢地邁開了步子。
這些底層人從來都不會是先行者，他們以一種矇昧的態度接收著外界的信息，卻很少具有分辨信息的能力。在時間的浪潮裡，他們是被驅趕和被代表的人群。
在被剝削的村莊裡，每個人其實還算活得自在，雖然揹負著夫人的債務，卻可以喝著甘醇的自制葡萄酒，享受免費的陽光，沉浸於甜美的愛情及和睦的人際關係。
但當田園牧歌式的村莊生活被打破，這些底層人士被迫進入了大城市生活，卻因為沒有謀生手段不得不偷搶拐騙。
即使如此，他們絕對不願意種地，因為他們已經從土地上被解放出來，認為回去種地就意味著倒退。
他們把自己被救出村莊那一天的新聞剪裁甚至裝裱了起來，每每讓人讀的時候還要打開天窗，頗有光明再度來臨的意味。那是他們最出風頭的一天。
從田園到城市，這些曾經的農民們有著某種身份的失位，他們不再是農民了，但他們是什麼呢？這樣的迷茫成為這些新都市人的普遍情緒。
這也是為什麼他們得到唐克雷迪的午餐邀請之後，會極其鄭重地打扮自己，甚至花光了積蓄買了一份奢侈的禮物；他們珍視其他圈層對其新身份的認可。
但他們發現唐克雷迪早已落魄，當後者的妻子怯生生地問能否留下禮物，村民們還是答應了，恰似他們當初互相分享自釀的葡萄酒，這是底層人的抱團取暖。
他們曾經被壓迫，是由於主流社會對他們生存的忽視；而進入城市的苦難，卻也來源於同樣的漫不經心。
主流社會從不曾真正為他們著想，那次有著解放意味的遷出，不過是一次自我標榜的、帶有政治正確意味的作秀。
而拉扎羅既是這種苦難的親歷者，卻也因為他的單純、木訥，得以成為某種審視者甚至拯救者。他所審視的世人中，未嘗沒有你我。
3
聖人
圍繞著拉扎羅，電影做了某種帶有宗教意味的神秘主義描繪。
宗教從來都是為底層提供心理安慰的途徑，而拉扎羅就在事實上扮演了這個角色。好像每個人都能來欺負他一下，但他卻總是毫無怨言地承擔他人的惡念和戾氣。
在形象上拉扎羅看起來接近一個天使。純淨的雙眼彷彿沒有任何雜質，微胖甚至略顯滑稽的外表，嘴角總掛著單純而無憂無慮的笑容。
在村子裡的時候，他會為勞動的婦女準備咖啡，即使最終遭遇了她們的捉弄，但他實則提供了一種超乎日常生活的精神享受。
我們在日常生活中會說這樣的人“傻”，因為他不能以懷疑的眼光打量世界，學不會為自己的生存爭取利益。
還是回到“聖人與狼”的神話，故事裡的聖人其實是一個捨身者的形象，為了救世人而置自己於險地；而狼，這種在世俗眼中惡的象徵，卻成為聖人的道實際上的捍衛者。
拉扎羅的行為在事實上接近了這個聖人。所以在他從山崖墜落昏迷不醒多年後，一頭狼出現在他身邊，卻沒有吃掉他，反而幫他重返人間。
他後來的許多行跡都有著宗教的隱喻。“復活”當然是極其強烈的暗示，之後用雙腳走向城市，重新回到村民身邊，更有著傳道的意味。
而在村民們身邊，他“賜予”大家食物，會令人聯想到《新約》著名的“分食”段落。
最突出的莫過於教堂的那場戲。當村民們帶著拉扎羅進入教堂，想要欣賞音樂的時候，修女拒絕了他們。
然而他們離開之後，教堂裡的音樂聲竟然隨之消失，悠悠盪盪地迴響於村民們身邊。
那時村民們剛剛把花費了全部身家的禮物送了出去，他們似乎恢復了當年村子裡快活的感覺，並討論著能不能繼續回村子裡為自己種地。拉扎羅無形中已經為他們找回了迷失的自己。
拉扎羅漸漸停住了腳步，在聖樂中慢慢坐下的他，眼角掉下了一滴淚；這太像耶穌被釘在十字架上時眼角的淚，代表著“神愛世人”。
最後，拉扎羅試圖為唐克雷迪討回家產，在銀行被人圍毆；當他生死不明的時候，從他身邊跳起一隻狼，沿著城市的大街，逆著象徵現代文明的車流狂奔而去。
片中還有其他的大量符號，比如月亮，比如綠色的植物，比如鐵路，串聯著對兩個時代的觀察和思考。如果可以，這部電影絕對值得一看再看，每個畫面的內涵都非常值得反覆咂摸。
拋開該片帶有神秘主義色彩的敘事手法不說，對於不同歷史圖景下人類的悲憫情緒，足以成為《幸福的拉扎羅》最美好的底色，具有真正的好電影所應有的人文情懷。
好人拉扎羅一直是幸福的；不幸福的，是他所試圖幫助的我們每一個人。
微博：@藤井樹觀影團2011
公號：藤井樹觀影團
閱讀更多 藤井樹觀影團 的文章
